原来是光州府啊,劳作的民众松口气,光州府离他们窦县还很远呢。

“远什么啊,光州府真要不行了,那些兵马打过来也就几天。”

“别说光州府了,天下乱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阴云早已经笼罩在头顶,只不过大家一直努力的低着头当做看不到,现在阴云更逼近了,不得不看。

有人从城里跑出来带来了县衙里最新的消息。

“光州府是来求援的!”

这一句话让民众炸了窝,天啊,他们只是一个县,怎么救一个府?

......

......

才说服了武少夫人不再养骑兵的主簿,还没来得及回到厅中安坐喝口茶,就被这件事惊的掉了三魂,再看武少夫人一眼,就又掉了六魄。

这个女子虽然被面纱罩袍遮盖全身,主簿还是一眼看出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她一面是民众眼里的神仙,仁善的菩萨,而另一面则是凶猛狠辣的鬼怪。

菩萨会救苦救难,鬼怪不惧恶人恶事。

“少夫人,慎重。”主簿说道。

李明楼慎重的问:“多少兵马围住了光州府?”

说出请求的光州府来的斥候大哭着陷入昏迷,被带下去救治,没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的窦县斥候道:“大约有两千左右。”

“那不多啊。”有官吏脱口道,上一次窦县围城的大概也是这个数,心里对光州府有些鄙夷,怎么就守不住?

斥候道:“是从宣武道过来的兵马。”

有些膨胀的官吏顿时一惊,也就是说光州府会处于两面夹击?

“安德忠的兵马尚未打来,但宣武道这边叛军突袭,让州府措手不及。”斥候道。

只怕是吓倒了,两千兵马是不多,但想着还面临着安德忠肆虐在淮南道的兵马,人心慌了,气势散了,就乱了。

斥候说出这句话,李明楼不再问了:“准备出征,援助光州府。”

有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的主簿喊出准备好的话:“少夫人!这跟先前开城门出城迎战不一样!”

这也是厅内很多官吏想说的话。

先前窦县也出城去迎战了,但基本就是在城外,最远的是追击那些乱军到窦县境外。

光州府可是要走几天才能到的地方。

要是对战遇到危险,他们身后可没有城池可以退避。

最关键的是,要去援助光州府,肯定要带走很多兵马,那窦县岂不是危险?

李明楼看着主簿:“大人,这跟先前出城迎战是一样的,先前救的是民众,现在救的也是民众,不一样只是人数多少而已。”

主簿苦笑,这样的解释也挑不出错。

李明楼再看着厅内诸人:“大家这些日子一直关心叛军的动向,让大家庆幸的是叛军一直没有来到我们这里,但这也是让大家提心吊胆的事,刚才我也在问元吉叛军有多久会打到这里,元吉说,这要看其他城府失守的速度。”

元吉已经让人取了舆图来,听到这里便展开。

“大家可以看看,这是现在淮南道失守的城池,很明显能看出,在对我们窦县行程合围之势。”他说道,伸手指点。

官吏们都围过来看,虽然那些城池失守他们都知道,不过相比于文字,舆图上看更是触目惊心。

“等到淮南道都落入叛军之手,我们窦县在劫难逃。”李明楼说道,“所以要想保住窦县,就必须保住淮南道,保住更多的城池,这样才能够对抗安德忠叛军,这一场叛乱,不是短期的,整个大夏都乱了,不是我们躲在窦县半年一年撑过去就能平安的。”

厅内安静一刻,主簿轻叹一口气:“所以这跟先前出城迎战是一样的,要想平安,就只能去打,打退打怕他们,让他们不敢来犯。”

“大人说得对。”李明楼对主簿屈膝施礼,“这次就是一个机会,攻击光州府的不是安德忠的大军,而是两千多的散兵,击退他们,保住光州府,保住了万众民众和千数兵马,当安德忠叛军来犯时,我们才有机会与之一战。”

这又成了他的功劳了?主簿失笑,看着李明楼摇摇头,罢了罢了,事情都是这小女子来做了,话就让他来说吧。

“遵府道调令,窦县飞驰救援,克期必到。”主簿整了整官帽,肃容道。

厅内官将们齐齐俯首应声。

县衙外聚集了无数的民众紧张不安,张小千举着写好的告示阔步走出来。

“主簿大人有令,光州府遇敌,窦县飞驰救援,克期必到。”他高声喊道,哗啦展开告示。

民众喧哗一片。

张小千不受其扰,让官差张贴了告示,骑上马带着差役们走入人群中,在询问哭喊质疑的声浪中沉稳的解释讲述宣告。

军营里兵马大动,穿着铠甲佩戴各种兵器的兵马一队队疾驰,在围墙外的空地上不断的集结,马蹄重重,铠甲撞响,窦县的气氛紧张又凝重。

整个窦县的民众都在一旁围观,虽然心里万般不愿,但经过官府的解释,以及如今的事实,也不得不接受。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要想活命就要敢舍命一搏。

那边和被选中出征的兵士作别亲人哭声还在持续,这边已经有民众开始分析战事。

“听说围城的有两千兵马,我们这边至少要去五千吧。”

“非也,人多不一定能胜,快马疾行少辎重,最多三千就够了。”

“那我们窦县还能留下两千兵马呢,太好了。”

气氛渐渐的平和,但很快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让民众们震惊,连跟亲人作别不舍的民众都停下了哭泣。

武少夫人要一同出征。

第六十一章 同行出征

金桔将两件黑色的斗篷举在身前很是为难。

“夫人,选哪一件?”她问。

且不说两件黑色的斗篷没什么分别,这问题问一个盲眼妇人似乎有些可笑,但妇人没有笑,伸出手将两件斗篷认真的捏了捏。

“这个吧。”她摇了摇金桔右手的斗篷,“密厚轻,行路穿合适。”

金桔松口气将另一件扔下:“还好有夫人。”

“辎重不要带太多,如果十天没有消息,再送辎重。”李明楼从另一边走出来,对中五吩咐。

中五应声是,金桔抱着斗篷喊了声小姐。

李明楼停下来看着丫头红红的眼。

“不带你去,不是怕你拖后腿。”她想了想说道,“是这里离不开你。”

金桔吸着鼻子点头:“我会照顾好夫人的,小姐你放心去吧。”

她上前将斗篷展开,仔细的给李明楼系上。

李明楼又看向站在厅内的妇人:“有贼军作乱,州府被困,百姓罹难,我要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停顿一下,“要是我不回来,会有人送你去见鸦儿的。”

妇人一如既往含笑点头:“好。”

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金桔低头擦了下眼泪。

李明楼并不在意,拉着妇人的手摇了摇:“那我去了。”

妇人将她的手在手心里拍了拍,声音轻柔又沉稳:“雀儿,不要怕,去吧。”

李明楼对她一笑,虽然她的脸罩在面纱后,而妇人眼盲也看不到。

李明楼迈出了厅内,中五紧随其后,门外的方二举起了黑伞。

金桔扶着妇人跟了几步,看着李明楼走出了内宅。

主簿率领县衙的官吏们等候,劝阻的话已经不再说了,这女子认定的事谁又能阻止。

看到一向坐车的武少夫人骑马来到城门,厚厚的斗篷裹住了全身,紧跟的马匹上男人举着伞,但身上多了几件兵器,再看主簿等官吏们凝重的神情,民众们终于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少夫人,您不能去啊。”

“太危险了。”

“少夫人,您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有担心少夫人出行前路危险的,也有担心自己后路不安的,哭声喊声一片,向李明楼涌涌。

李明楼没有回应,在官吏们的拥簇下来到集结的阵前。

相比于百姓们的惊惧不安,兵士们神情则惊讶又激动,这第一次长途奔袭,且去面对汹涌的叛军,少夫人一个女子竟然与他们同行。

少夫人都不怕,身为男儿又有什么可怕的?

元吉催马到阵前高声报:“窦县,振武军,三千一百兵将,待出征。”

主簿接过一个官吏备好的酒,端到李明楼面前:“少夫人,请。”

“大人,窦县就交给你了。”李明楼看主簿,又看跟在一旁的官吏们,“交给诸位了。”

主簿点头,官吏们也点头,在后的张小千握紧了手里的刀挺直了脊背。

李明楼接过酒杯,掀起面纱一角一饮而尽,举着空酒杯看向两边的民众。

“我等的后方无忧,就交给诸位乡亲了。”她高声道。

官府适才解释里已经说了其他城池对窦县的安危有多重要,而窦县的安稳又对出征多重要,此时听到李明楼这一句话,胜过了千言万语,不管是惊恐的不解的哭泣的瞬时变得激动。

“少夫人放心!”人群中爆发喊声,“将士们放心!”

喊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拼命的挥动着双手。

李明楼将酒杯放下,兵士将一杆大旗哗啦展开,上有振武军三字迎风飘扬。

“出征。”李明楼道。

集结的军阵呼声如雷:“出征!”

三月春暖,光州城花不开,到处都是哭喊哀嚎,烟火缭绕,躲在家门后的妇孺们紧紧抱在一起,不管是富贵的还是贫困的,面临死亡都是一般的恐惧。

老朽的城墙更加斑驳矗立,就像一个老将,对世人宣告着它的骄傲,也希望给站在其上的官兵们一些力量。

只是看着城门下叠摞的尸体,所有人的神情都呆滞和茫然。

光州知府身上的官袍已经脏污一片,形容狼狈喃喃:“这些尸首堵住城门了。”

长史在一旁哽咽:“大人,现在委实顾不上是否有碍观瞻了。”

知府跳起来:“这是观瞻的事吗?这些尸首堆的这么高,他们马上就可以当梯子爬上来了。”

“大人小心。”

伴着知府的喊声,两边卫兵也大喊着将他扑倒,然后便是长史的尖叫。

轰隆一声,一颗石弹砸上来,越过扑倒的知府和长史砸在城墙上,城墙地面顿时出现一个坑。

来不及让知府长史再尖叫,城门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呼喝声,城墙上呆滞的休息的兵士们也再次拿起了弓弩。

新一轮的攻城和守城又开始了。

只是这一次还能不能守住,知府趴在地上没有起身,眼泪打湿袖子,怎么死能不痛一些?

“大公子的大军就要到了!”

“快开城门投降!”

伴着石弹箭雨密集,还有乱乱的吼声,吼声比兵器更可怕。

这些让他们疲惫不堪的兵马只是一小部分,淮南道游荡着安德忠的大军,以及已经投降的道卫大军

他们能不能守住城?以及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城破是死,看看那些填了护城河的尸体。”祝通手握大刀大喊,“叛军残暴,只会以暴逞凶,反抗都会被他们杀死,当做俘虏也要被送到前方去挡箭,填壕,当人梯,都是死,战死也不能降,战还有不死的希望,我们已经请援兵了!”

“还有援兵吗?观察使已经投降了。”有兵士喃喃。

“观察使投降了,半个淮南道卫军投降了,淮南道还有窦县,还有不是淮南道卫军的卫军。”祝通大喊,不再看身后,因为有一波兵踩着尸体架起了梯子爬上城墙,他举着大刀发出一声嘶吼劈下去,“我们有援兵!”

刚爬上城墙的兵士被他劈中惨叫着跌下去,祝通看着城墙下,如同蚂蚁一般的兵涌涌。

站在城门外不远处的将官也看着这一幕,相比于祝通的绝望,他的神情则是欢喜。

他们装作山贼化作散兵在宣武道这么久,兵乱的功劳原本也有,但最后结果不是让安大都督如意,而是便宜了一个叫武鸦儿的小杂种,大都督生气恼怒,他们也灰溜溜的不敢表功。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拿下光州府城池!”他举着长刀指着前方大喊,“这是我们献给大公子的首功!”

(两更)

第六十二章 速战守城

马蹄踏乱尘土飞扬。

二百多骑兵奔驰在大路上,神情凝重。

窦县附近的城池还好,人迹罕至,所过之处一片惊弓之鸟,但城池村落都没有受到侵害,偶尔也能看到匆匆行走的民众,高墙内窥探的富家护院。

但离窦县越远,景象越变的不同,春暖花开时节,不见踏春的民众不见田间劳作的百姓,只有断壁残垣,路边田间村落不时能看到散落的尸首腐烂。

自从安德忠率兵入淮南道后,这是大家第一次走出来,景象让他们震惊。

他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没有见过苦难,他们中很多人都是为了一口饭一条活路,拖家带口离开故土来到窦县。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是苦难,没想到更有地狱。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大夏,大夏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前方发现一队人马,持安字大旗。”探路的斥候奔驰来报,“约有五十人。”

中五不在意的挥手:“直接杀过去。”

城池上跌落的兵越来越慢越来越少,架起的长梯越来越稳固。

有滚木石头砸下来,一架长梯带着一串人跌落在尸首堆中,有人翻滚有人则也变成了尸首,很是惨烈。

但看到这一幕的将官更加欢喜。

“都用上这些了,也没什么手段了。”他将长刀一挥,准备亲自上阵给光州府最后一击,击散他们的最后的苟延残喘。

身后传来异动。

“大人,大人。”

伴着杂乱的喊声,将官回头看到自己的哨探们奔来。

“大人,有兵马袭来。”哨探们喊道。

淮南道观察使都投降了,还有兵马来?将官惊讶:“哪里的兵马?”

“振武军,振武军。”哨探说道。

将官一惊:“京城的振武军?”这么快京城的兵马就到淮南了?

“不是。”哨探道,“是从窦县方向来的。”

是了,将官想起来了,淮南道窦县有振武军的家眷,家眷不容小觑,打退过齐大用

“有多少人?”将官肃重问。

哨探道:“大概二百左右。”

将官一怔,从马上跳起来破口大骂:“武鸦儿这个杂种想出名想疯了!”他伸手一挥,继续要向光州府这边冲。

哨探慌张的拉住他:“那振武军呢?”

将官呸了声:“当然是用刀枪杀了他们,难道要用美酒欢迎他们到来吗?”

区区二百人,吓唬孩子呢?

他挥刀大喊:“攻城!拿下城池!”

前方的密密数百兵马手握各种兵器,动作迅猛,战阵严整的扑来。

中五似乎看他们又似乎越过他们,只看前方腾起浓浓黑烟残喘翻滚挣扎的城池。

如果让这些人拿下城池,城池就成了这些人的庇护场所,有高墙有草料有随时可以拿出来牺牲威胁的民众,长途奔袭而来的他们必将变成投奔火堆的飞蛾。

“保住城池!”他挥刀发出军令,“争取足够的时间,保住城池!”

他一马当先向前,身后骑兵们紧紧跟随,轻甲和角弓长枪线刀碰撞。

“杀!”

他们的速度比对面军阵的速度还要快,一眨眼双方就撞到一起。

急促整齐的脚步不断的落在地面上,不是马蹄,人的脚步也可以让地面震动。

一队队人用最快速度奔跑着,他们只穿最轻的棉甲,身上背着一件兵器。

队列中有嘿吼嘿吼的号子声,每个人的脚步都随着号子起落,这让快速的奔跑又变的匀速,奔跑的队伍变成了一个移动的整体,身在其中的每个人疲累似乎减轻了很多。

前方有骑兵奔驰,飘荡的振武军大旗以及旗下那个穿着黑斗篷的女子是所有人前进的方向和力量。

快啊,快啊,快啊。

冲到城墙下的将官回头,神情惊怒。

不远处那一群骑兵在军阵中被绞杀,但却又总是杀不尽,如同鱼儿时而跃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一片水花就倒下一片兵将。

军阵就这样聚拢又分散,前进又后退,渐渐像喝醉的人脚步不稳摇摇晃晃,似乎随时要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