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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将瘦了。”

姜名看着坐在室内的武鸦儿感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

“如果这边有画师,我可不敢带都将的画像回去了。”

武鸦儿笑了笑:“只是瘦了也是好事。”

总比受伤好。

姜名开始将包袱里的东西摆出来:“这是新做的夏装,这个估计穿不上了,还有冬装。”

衣物是正常夫妻母子家人会送的东西,又拿出一些吃喝用的补药伤药,这个是武少夫人表达交易的诚意和善意,再然后就是一封信一张卷轴。

“少夫人的信,还有少夫人回光州府给夫人的画像。”姜名说道,笑呵呵,“都将看看夫人胖了些呢。”

武鸦儿伸手接过:“少夫人辛苦了。”

姜名叹气:“可惜昭王还是....”

武鸦儿道:“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怪贼子猖狂。”

亲兄弟明算账,姜名俯身道谢:“这次多谢都将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武鸦儿道:“你们奔波一路先去休息。”喊了人进来安排。

被喊进来的是熟人军汉王力,他解了背上的令旗放下刀拉着姜名就走:“快讲讲跟范阳军打的怎么样?你再来试试这里的丰安军,看看谁更厉害。”

二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离开了。

姜名离开,屋子里就变得轻松随意,徐悦在椅子上坐下拎起水壶灌了一大口,老胡催他快讲去沂州的事。

先前姜名并没有说这些,这些还是让他们自己人来说合适,室内响起徐悦的讲述,怎么被分兵怎么发现受骗,武少夫人行兵的习惯细节,一路上各地兵马所见,白袍兵其事,昭王舍身护城,以及宣武道颍陈韩旭等等事,讲的精彩听的入迷,让诸人知道了京城之外的天地变成什么样。

不过,老胡咂咂嘴:“我就知道,这骗出去的兵是回不来了,你看老周就变成她的了。”

徐悦纠正:“是让老周守沂州城,都是我们的兵马,没有她的人。”

“那就是说沂州城是我们的了?”

“这是不是她送的谢礼?”

“沂州城听起来很富足,不错啊。”

屋子里其他人纷纷说笑分析。

老胡很清醒,提醒他们:“你们傻啊,那女人可不傻,沂州离她近,她用着方便。”

屋子里诸人说笑议论,武鸦儿一面听着一面打开信,信还是薄薄一封,和姜名的话一样简单,报了一声平安说了一声道谢以及对周献的安排,其他的便都省略了,但比上一封的字要多一些,

他看了眼腰间,腰带上缝了一个暗袋,里面装着珍藏不离身的东西,东西并不多,原先只有一只荷包,这是娘小时候给他做的,现在多了一封信。

在京城目睹罗贵妃死,他忍不住想和娘说说话,但只能写给这位武少夫人,本是一时情绪激荡,写的也没头没尾,过后他就扔开不想了,没想到离开京城没多久就收到了武少夫人的回信。

他写了一句话,她便也只回了一句话“夫君,世道艰难天道无情,同为柔弱的女子,我和母亲当相依互慰平生。”

她或许是以为他在质问她吧,所以很干脆的回了一句话,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母亲,因为都是弱女子。

天道和男人们都无情,如果女子都不护着女子,女子们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活路。

武鸦儿的嘴角抿了抿微微笑意,她可不能算是什么弱女子。

“乌鸦你笑什么。”老胡喊道,“那卷轴是婶子的画像吗?”

武鸦儿将卷轴打开,这次不是夸张的等人大小的画卷,不大不小的画轴上一座城门前挤满了人,人群涌涌围着三个女子。

“这是婶子!”老胡凑过来第一眼认出喊道。

“这城门上写着光州府。”有人发出古怪的笑声,指着右下角快要出画面的一处,这里站着很多兵马,“这个是老徐吧?”

大家都围过来看看画又看徐悦。

徐悦觉得羞耻又好玩,作为画中人给大家解说指点:“这是我们送别了韩旭,离开颍陈回到光州府的场面,知府官员们还有民众们都来迎接了,婶子也亲自来了.....”

武鸦儿看着画面的妇人,虽然小,但生动传神,发丝里的几根白发也勾勒呈现,她双眼蒙着一条轻柔的白纱,耳朵上带着豆大的珍珠,穿着素白锦缎裙衫,比起前几次送来的画像,身形是丰腴了几分.....

武鸦儿的眼莫名酸涩,将视线转到母亲身前,那女子黑色的罩衫黑色的面纱,与母亲的柔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但那互握的双臂,柔软相贴的身躯,脚下半跪仰面笑的丫鬟,画面又是无比的融合。

武鸦儿看着这个看不到真实面容的女子,他相信她那封信上一句话给出的承诺,相信她就算杀了他,也会让他的母亲颐养天年。

与她来说,他活着,妇人是武夫人,他死了,妇人就是一个弱女子。

她是无情的修罗,也是怜悯的菩萨。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多大年纪?她为什么遮面罩身?她是天生丑面还是有伤毁坏了容颜?

这个女子,很有意思。

第一百零七章 眼前的备战

想要知道她是什么人,想要知道这个女子更多的事,就要活着。

别离重逢后的闲谈很快就结束了,其间的细节过程暂且放下,昭王已经亡故是目前的结果,救鲁王是大家最紧迫的事。

武少夫人的家信收起来,桌上对照着舆图摆出地形。

“鲁王那边撑不了多久了。”武鸦儿道,“左右都有古长城,令询安排了防守,我们不是不能击退他们,是没有时间了。”

老胡等人神情肃重,先前的嬉笑都收起来。

“我们的人马还是太少。”老胡叹息一声。

“老大人那边已经接到消息了吧?”徐悦问。

再向北就是漠北振武军所在了,按照武鸦儿的安排,梁振踢走了原来的节度使,掌控了漠北振武军,且没有向京城和中原腹地来,一面分兵戒备边境匈奴残余,一面围攻安康山的老巢范阳。

如果要援军的话,振武军是最近也最方便的。

“老大人已经收到消息了,调集了七千兵马向怀远来。”有人答道,“但还是需要时间。”

武鸦儿伸手在两块石头之间划过去:“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从无定河穿过去。”

屋子里的诸人吓了一跳。

看看桌上两块石头之间的空白,再看舆图上一条细小的长线。

真实的无定河并不是这么不起眼,尚未走到河边就听到隆隆的声音,经过炎夏的河水像养了一冬天肥膘的烈马狂奔。

这是一道天险之地,尽管如此令询也在这里布防,先前他们对战击败这些防守才接近了无定河。

“对面不知道有没有叛军防守?”老胡说道,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上看向对面,对面是起伏的高坡阻挡了视线。

现在除了和鲁王一起退到怀远的经略军,灵州几乎所有的兵马都跟随令询反叛了。

“叛军防守有什么可怕的。”一个男人喃喃道,“河水比人可怕多了。”

他看着脚下恍若悬空的石壁,浑浊的河水奔腾跳跃盘旋,只看了几眼就眩晕站立不稳。

“这怎么过的去。”

发出这种疑问的不止他一个,千军万马都没有害怕过,但此时跟随武鸦儿来到定远河边,却连向前一步都不敢。

只有老胡和另一人跟着武鸦儿站到河边的石壁上。

另一人明显站不住,铁塔般的男人摇摇晃晃像个孩子一般坐下来,手还紧紧抓着石头。

“河水很深,水流又急,河上没有桥,这附近也没有渡口,更没有船。”老胡结结巴巴道。

因为这条河水不适合行船,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从这里渡河。

他们这三千多的兵马怎么过?

武鸦儿望着河水伸手比划一下:“我想一部分人带着绳索先渡过去,在河面上架起几条绳索,然后大家滑绳索荡过去,马匹留在这里,过去之后,有叛军就抢叛军的,没有就徒步行军,就算徒步也比在外绕路快.....”

“不是不是等一下先别想那么远。”老胡拉住武鸦儿的胳膊,瞪眼,“先说怎么渡过去吧,我可不会游水,我们大都不会水啊。”

振武军在漠北,可以忍受酷寒可以忍受风沙可以在毫无遮拦的草原上与匈奴恶战,但大江大河从未见过,最多只在河沟里踏步,洗澡洗马。

“乌鸦你会游水吗?”坐在石头上的男人问。

武鸦儿看着如猛虎跳跃咆哮的河水:“我小时候被....掉到河里,扑腾着游过,反正没有死,算是会吧。”

他收回视线看向诸人。

“天险的确难过,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他说道,“三千多人中找一找,能凑十几人也就够了。”

他跳下石壁,落在枯土地面溅起尘烟。

“我算一个。”

.......

.......

战后的堡寨里变得嘈杂,伴着嘿哟嘿哟一辆辆木车拉着巨大的瓮而过,又有兵马挑着水桶来回奔走。

“这是干什么呢?”姜名从屋子里走出来问。

蹲在门口看热闹的随从们忙站起来:“像是要烧水做饭,可能是要炖肉吧,招待咱们。”

姜名呸了声:“又没饿着你,就惦记吃。”

“他们好像是在玩水。”一个男人说道,对堡寨的中心抬了抬下巴,“我看到好几个头发都湿了的兵走过去。”

话音落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大笑,似乎可惜又似乎嘲笑,姜名忍不住好奇:“看看去。”

堡寨的一片空地上摆着十几个大瓮,噗通一声几个脱光了的兵跳进去蹲下,水瞬时没过他们的头顶,而在另一边还挖了大坑,一桶桶的水倒进去,随着一声令下,也有几个光溜溜的兵跳进去开始各种各样的扑腾。

水缸里不时有兵站起来,或者憋得脸青,或者连声咳嗽,水坑里也喧闹一片,有扑腾着不见人了,有如鱼摆尾啪啪啪的在水面溅起水花,有围观的兵将水缸里的人水坑里的人不断的捞出来.....

姜名等人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问身边的兵:“这是干什么呢?军中闲暇比试吗?”

姜名等人是随从身份,没穿兵服在堡寨里很显眼,旁边的兵好奇的打量他们几眼,爽快道:“都将要选会游水的做先锋,有很多人报名,都将正筛选呢,看谁是真的会。”

“选会水的做先锋?”姜名道,转头看向定远河的方向,瞬时明白了。

旁边的随从们也都笑了,看场中喧闹的扑腾笑了:“这可不是会水。”

姜名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片刻:“少夫人这次可以无债一身轻了。”

......

......

“虽然报名的一千多人,但这群兔崽子都是说大话。”

胡阿七站在室内拿着名单,握着笔画着圈圈叉叉。

“最后也就十七八个算是过关了。”

武鸦儿正在解下甲衣,闻言点头:“十七八个人能过河也足够了。”

胡阿七点头将笔咬在嘴里合上名册:“那我让他们准备,趁着天还不黑立刻过河。”说完又想到什么看武鸦儿,“不过,乌鸦,你还没测试一下呢?”

武鸦儿是要亲自带队渡河的。

听到询问他解甲衣的动作微微一顿:“我测试什么?”

胡阿七有些犹疑:“你说你小时候会水,可是这么多年咱们这里也没水,你还会吗?”

其他将官也反应过来了点头纷纷询问。

武鸦儿笑了笑打断他们,将甲衣解下放在桌子上:“学会了就忘不了。”一面扎袖口,一面再次安抚诸人,“放心吧,我在水里死不了。”

胡阿七想着先前看的河水,打个寒战:“河水实在是太可怕了,行吧,那我去准备绳索了,乌鸦你们可千万小心。”

他转身要走,门外有兵将高声道:“少夫人的管家来了。”

姜名?这时候来做什么?辞别吗?正忙着呢,真没眼力,室内诸人对视一眼,武鸦儿已经高声道请。

姜名笑呵呵的迈进来:“诸位都在呢。”

像个老农也像个伙夫,似乎下一句就要问什么时候开饭。

胡阿七一本正经道:“姜老哥,我们没有带辎重,大家就地找找有什么就吃什么,就不特意招待你们了。”

徐悦瞪了胡阿七一眼,姜名没有介意这调笑,依旧笑着:“我们吃过了,带的肉干还足够。”

听到肉胡阿七忍不住咂咂嘴,他们从漠北带的肉干,在京城的时候就吃完了......这些人出门这么远还带肉,奢靡。

武鸦儿打断胡阿七的胡扯,问:“有什么事?”

“听说都将要选兵马渡河,我们来自荐。”姜名也不再闲扯,呵呵一笑,“上次借了都将三千兵,这次就当都将借我们三千兵了。”

屋子里气氛凝滞。

还三千兵马?

胡阿七眨眼看着他,上下打量这个老农,道:“你们几个人?”

老农站直了身子,揣在身前的手伸出来正反转了转,淳朴的脸上笑意浓浓:“十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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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地图,参考基础就是唐朝地图,好像是小蝈在书评区放出过,我记得有一两处错误,其他的都差不多,安康山在秦皇岛那片范围,昭王在山东的方向,鲁王在宁夏以北差不多方位,漠北振武是内蒙古那片,粗略的就是这样,有些小地名是自己编的的,大地方基本没变。)

第一百零八章 夜色滑过河面

十个人,就是三千兵吗?

胡阿七瞪眼,这老农借兵和还兵都是好大的口气。

武鸦儿倒是没有觉得这话可笑,看姜名询问:“你们都会水?”

姜名点头,又补充一句:“水性还不错。”

“来,测试一下。”胡阿七招手道。

姜名向外看了看天色:“天黑河水就更猛了,我们倒是无所谓,只怕大家危险更大。”

胡阿七呵了声,武鸦儿打断了他:“那就有劳你们了。”

这就答应了?武鸦儿既然允许,胡阿七虽然瞪眼不满还是将话咽下去。

正如姜名所说越快行动越好,武鸦儿下达了命令,一队队兵马在无定河边集结,暮色里的无定河更加凶猛的咆哮,对这些即将踩踏它的渺小的生灵发出恐吓。

站在最前方的是二十多人,他们已经解下来甲衣兵袍,赤身裸体,其中除了适才通过测试的振武军,另有姜名十人,姜名等人也同样的解了衣衫,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肃立不动,而是挥动手脚跳跃。

跟振武军相比,姜名等人有些瘦小,不过一个个肌肉结实,就连那个年纪大的姜名,皮肉也不像他的笑脸那样松弛,油光锃亮的,胡阿七撇撇嘴,吃的太好了。

“把身体活动开。”姜名一面跳动拍打身体,一面指挥着肃立军阵般十几个振武军。

十几个振武军你看我我看你,又看身旁的将官们。

武鸦儿道:“姜爷水性很好,你们一切都听从他的。”

说罢武鸦儿也伸手解衣衫,准备加入大家。

姜名看到了忙道:“都将,你不要去了。”

武鸦儿没有停下动作:“我也会游水。”

姜名道:“都将还是留在岸上,水下很危险。”不待武鸦儿说话忙解释,“我知道都将不惧艰险,身先士卒,但人数已经差不多了,太多入水绳子会混乱,都将既然熟悉水性,不如在岸上查看绳索动向。”

河水中变化万千,在岸上的人不容易看出。

“如果有人溺水,都将也好及时将他拉上来,同时还要防止误判把没有溺水的人打断,这些也是更是渡河成功与否的关键。”

武鸦儿看着他思索。

姜名又一笑:“说句不客气的话,渡河这种事有我们就足够了,别说都将了,其他人也可以不去。”

胡阿七翻白眼,武鸦儿笑了笑,将解开的衣衫重新系回去:“好。”

这一声好落地,天边有隐隐雷声滚滚,引得诸人都抬起头。

胡阿七骂了一声:“怎么好好的要下雨!”

虽然不懂水性,也知道下大雨的话肯定渡河更麻烦。

武鸦儿没有理会滚雷,对十几个振武军示意继续,这十几人便立刻学着姜名等人的动作活动手脚拍打身体,噼里啪啦的声音与咆哮的河水混杂。

姜名又让人打来一桶桶河水,示意大家举起来浇在身上,干枯的地面上泥水四流。

伴着雷声滚滚,姜名拉起地上的长绳缠绕在腰里,一步两步三步到了河边,没有丝毫的凝滞,一步跨出落了下去。

太突然了,胡阿七低呼一声跳上河边的石壁,只看到长绳在激流中飘荡,姜名无影无踪,头上雷声滚滚,脚下河水轰轰,让人的心不由揪成一团。

其他人也不落后,纷纷拿起绳子,或者像姜名那般闲庭信步入水,或者小跑一跳跃入,更有两个跳的高高的在空中打个转.....

胡阿七再次呸了声,稍微松口气。

“绳子动了。”守着河边长绳的兵们发出喊声。

胡阿七看河水中,随着姜名等人入水沉下乱飘的绳子,像有了生命一般慢慢的向河中而去。

扑通扑通的声音随之不断,所有的兵都跳进了河水里,岸边系绑的长绳在地上滑动,在石壁上拍打,垂下跌落河水中,像风中的摆柳。

士兵们入水时噗通噗通如饺子般密集,入水后就像大海捞针,河水中有人起伏,在湍急中若隐若现,一个起伏便再也不见。

将官们都站到石壁上紧盯着河水,武鸦儿则盯着滑动的长绳。

“拉起来。”他指着其中一个喊道。

绳索旁的兵们立刻喊着号子拉拽,长绳快速向上,一个赤身裸体的兵被拉上岸,他浑身青紫,面色发白,双目紧闭,呼吸全无。

“将他翻过来。”

“拍后背,重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