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她也能做成,因为她还有一个比楚国夫人封诏更厉害的印信。

李明楼伸手从衣襟里掏出金线绑着的吊坠,吊坠非金非银,是天子之玺。

她用过一次天子之玺,那时候说的是先帝让她救昭王所赐,只是现在昭王死了,新帝也登基了,按照情理她应该将天子之玺送还回去了,所有人包括知府这些官员都已经这样人为了。

她没有资格再拿着天子之玺。

但是,她不想交还回去,因为那个人是鲁王,是将来会杀了他们李氏一族的皇帝。

李明楼握紧了天子之玺。

而且这个天子之玺来历有古怪,极有可能朝廷和新帝都不知道它在昭王手里。

否则新帝早就该让她还回去了。

如果那时候没有武鸦儿给她请来楚国夫人封赏,她拿出天子之玺解决了黄氏一族,再也瞒不住其他人,新帝也会知道,她就必须将天子之玺还回去。

武鸦儿这个丈夫做的真是很好很好,李明楼抿了抿嘴露出浅浅酒窝。

“夫人。”有女童探头,“未了未大人求见。”

未了吗?李明楼将吊坠放回衣内让请进来。

未了在女童的引路下走进来,对李明楼施礼:“夫人,我是来告辞的。”

朝廷的使者已经离开了,未了没有立刻回沂州,说自己从未当过城守,想要跟光州府的官员们学习一下,李明楼当然不会拒绝,任凭他去了。

“学会了吗?”她笑了笑道。

未了也笑了,点头应声是:“我在光州境内里里外外日夜不停的看了这么多日,看清楚看明白了。”

李明楼道:“沂州百姓安危就交给你了。”

未了俯首没有谦虚:“下官定殚精竭虑不负生者亡者厚望。”

李明楼点点头,未了却没有起身,而是拿出一张公文:“只是这张公文上还需要夫人印鉴。”

李明楼接过,看到是一张任命未了为城守的公文,想来是他在知府那里自己写的。

其实现在有兵马为重,周献请他当城守,他就是沂州的城守了,这种朝廷任命的形式非常时期也可以从简。

可能有朝廷的任命更有身份吧,尤其是对一个内侍来说。

“我这是淮南道的印鉴,沂州城不归我管。”李明楼笑道,“我的印信在这公文上没用啊。”

未了抬起头,一双纯如赤子的眼看着李明楼:“夫人,昭王的天子之玺还在您手里吧?”

第十三章 未了的猜测

沂州城的人知道武少夫人有天子之玺。

当时救昭王后被当地的乡老看到了,乡老们认为是奉皇帝之命来的。

这个说法被所有人接受,昭王府的内侍们也没有疑问。

所以李明楼才推断昭王有天子之玺是一个秘密,来历肯定有问题。

世上也没有绝对的秘密。

知道秘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出秘密的目的,先前不说,此时说的目的。

李明楼看着未了:“未大人说的什么?”

未了双眼纯澈:“夫人,请不要动怒,听我仔细说。”

李明楼没有否认自己动怒,只道:“你说。”

未了道:“官宦之变时,京城有天使来,请殿下进京,当大家准备进京的时候,又有消息说不用了,再然后就有安康山叛军围袭沂州,天使带着人杀出去报信,接下来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李明楼点点头嗯了声,听他继续说。

“当初殿下同意跟着天使进京,老奴就有所猜测。”

“殿下为人谨慎,知道陛下不喜,从不主动去京城,天使能说动殿下,一定有极其重要的信物。”

“而且来的不是天子的内侍近臣,是崔征的家仆兄弟,殿下绝对不会轻易随他们进京。”

“唯一能说动殿下,只能是陛下的亲笔或者只有陛下能动用的证物。”

“后来殿下罹难,乡老们说夫人持天子之玺,老奴心里就印证了猜测。”

李明楼听到这里笑了:“未大人,你这猜测也太没道理了,天子之玺在我手上拿出来,你却说是昭王的,如果昭王有为何秘而不宣?”

未了道:“因为这天子之玺不是陛下赐予的,而是崔征私自送来的。”

这样吗?李明楼哦了声。

“陛下这么多年除了琴谱从来不写其他的东西,更不用说给王爷的信。”

“崔征已经把持朝政多年了,天子印玺他比天子还熟悉。”

“如果真是陛下所赐,殿下怎么会秘而不宣?必然是猜到此信物有异,所以才担心陛下,同意进京。”

李明楼不听了,笑了笑:“你怎么不猜测,这是陛下赐予我的信物?”

未了看着她认真道:“陛下所赐,只会赐给夫人的丈夫武都督。”

李明楼一笑:“我的丈夫很喜欢为我请圣恩赏赐。”

这笑溢出小得意,满含着夫妻甜蜜。

未了不由也跟着笑了:“都督英武,夫人不让须眉,奉养婆母,心系万民,助夫征战,武都督和夫人伉俪情深人人皆知。”

是吗,已经人人皆知了吗?这样很好,将来武鸦儿死了,她这个并肩作战的妻子承继一切理所应当,李明楼再次一笑。

不过话题不是这个.....

未了道:“这些都是老奴的猜测,如果猜错了,还请夫人不要生气,老奴在昭王府二十多年了,闭塞蠢笨很多事都不懂。”

说罢俯身重重一礼,再抬起头。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天子之玺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斗胆请夫人能不能用一用。”

不待李明楼说话,他又自己抬手打了脸一下。

“我真是欢喜糊涂又轻狂,我这种身份的人怎能动用天子之玺。”

他在地上叩了个头。

“未了告退。”

起身惭愧的用袖子掩面蒙头就走。

李明楼道:“且慢。”

未了掩着脸的手微微的抖了抖,转过身放下袖子,看到坐在桌案前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枚印玺。

“非常时期要行非常之事,便与你盖个印玺也未尝不可。”李明楼说道。

未了纯澈的双眼顿时一片水汽蒙蒙,他深深埋头,将公文双手高高举起一步一步上前:“未了多谢夫人大恩。”

......

......

未了走出府衙,李成带着兵马等候。

“未大人,可以走了吗?”他问,“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可以走了。”未了含笑道,“夫人吩咐我等守好沂州便可。”

李成嘿嘿一笑:“是吩咐未大人吧?看未大人春风得意满面笑容,这下回去可以无所畏惧的管理沂州城了。”

未了闻言一笑:“是啊,此一行未某再无所畏惧了。”又苦了苦脸,“除了骑马。”

听到这话,四周的兵马都笑起来,有两个兵丁过来协助未了上马。

昭王去世前他从未骑过马,他也从未出过门,他不是替昭王做生意走南闯北的得力太监们,他只是在昭王府替昭王守书房的洒扫太监。

现在昭王不在了,书房也不用守了,他将那些看了无数遍的书放下,书房锁起来,走出门去见那些握刀持枪的兵将,去看沂州城里外民众怎么过日子,然后第一次骑马就跟随那些兵将疾驰跋涉,磨破的血肉到现在还没长好。

上马皮肉的刺痛再次让他身子发僵,想到这苦痛将伴随他一路,每走出一步就如同踩在刀尖上,他的脸上虽然在苦笑,但眼中没有任何的畏惧,贴放在心口盖了天子之玺印章的公文炙热的让他整个人都在燃烧。

他要烧尽这残躯,提醒天子之玺是昭王的,哪怕只提醒了一个人。

这些日子在他光州府里里外外的看,看到民众安居乐业,看到兵强马壮,看到诏封传开各地州府官将立刻前来拜见,并没有嘲弄不屑妇人借丈夫之势,看到有一车车米粮运送来,官府说这是有人在替武少夫人做生意买粮,看到剑南道的兵马护送着一座城池的财物奔来,官府说这是一个叫韩旭的官员在替武少夫人解忧难。

提醒这个人就够了。

未了深吸一口气,双腿夹马:“走。”

......

......

李明楼坐在厅内,天子之玺还摆在案头,未了不是想用天子之玺,他只是来告诉她,天子之玺,是崔征偷给昭王的,并不是先帝赐予的,天子之玺的动向朝官不知道,新帝也不知道,崔征不敢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所以,天子之玺是口说无凭,持有为证。

怎么来的,怎么处置,都由她说了算,李明楼端详着手里的天子之玺。

金桔从外边走进来:“小姐,小碗来了,说有事跟你说。”

李明楼收起遐思,看向门口,小碗低着头走进来。

“小碗,你有什么事?”她问。

这孩子经过几天的冷静以及金桔的讲述已经明白眼前这个武少夫人楚国夫人就是李大小姐。

像以前一样,他不肯抬头,道:“我要回去了。”

他没有在这里的必要了,他的技艺没有用,那个以为受伤不能见人的恩人,原来从来不需要拯救。

第十四章 安东有变

李明楼已经听老管说了小碗的事。

战乱开始后,剑南道虽然平稳,但四周危机此起彼伏,兵马也是不停的征战,再加上遭受荼毒的民众,伤者铺天盖地,季良如鱼入海。

他的治伤很吓人,效果奇好,无数人被他从阎王殿拉回来,还能最大程度的保留身体技能。

所以季良像原来的军医东山那样被称一声先生。

虽然前面还有个不好听的诨号。

听到季良被称为猎先生的时候,李明楼笑了,又有些怅然,这命运到底是改了还是没改呢?

小碗也跟在江陵府不一样,以前他对医术毫不感兴趣,到了军中就变的很痴迷,勤奋的不像话。

“他不仅跟着他父亲学,东山先生也教他,还有心收他为徒。”老管夸赞,“小小年纪技艺高超,前些时候去找李敏说想要帮大小姐,李敏就特意把他送来了,一路上也救了我们不少人。”

特意要来帮她,现在来了,却说要走?

李明楼有些不解,金桔在后冲她比划了一下脸,然后笑嘻嘻夸赞:“小碗可厉害了,身上带着针线,能把伤口像衣服一样缝起来,几乎不留痕迹。”

小碗刚来受到震惊人变得紧张恍惚,金桔为了让他放松,让侍童们和他同吃同睡同玩。

毕竟是同龄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小碗也渐渐开口说话,心绪平稳下来后,金桔再给他讲大小姐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掩藏面容和身份,然后从小碗零散的话里猜出了他的意图。

这孩子以为李明楼是脸受了伤,嗯,当初金桔也这么认为,现在李家的人都还这么认为呢。

所以苦练了一手缝伤口祛伤疤的技艺,结果......

李明楼明白了,看着小碗:“如果可以,请你留在这里为我的兵马治伤,我们这里与叛军一步之遥,征战不停,而且现在又有一场大战正在进行,死伤不计其数。”

说罢站起来施了一礼。

小碗被这一礼吓了一跳,向后退想拒绝又觉得不能拒绝,只能道:“我其实技艺不精。”

李明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让人唤元吉来带小碗去军中,又对小碗许诺,“你且去试一试,如果不行,元吉送你回去,你跟季先生和东山先生学好技艺再来。”

小碗犹豫,李明楼看到屋内的孩童们好奇闪闪亮的眼。

“你们想不想跟着小碗去军中试试?”她便问道。

屋子里的几个孩子顿时也变的像小碗这般不知所措,还好他们在这里已经适应的敢说话以及会说话,便有孩子站出来。

“我想去军营,我想当兵。”一个有些瘦小的男童道。

虽然很高兴能服侍武少夫人,武少夫人也是他的恩人,但他总觉得可以为恩人做更多,比如去杀敌。

李明楼点头说声好。

有了这个孩子带头其他人也便开口,还有孩童听到消息跑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大部分男童都想去军营学杀敌,女童们也不甘示弱,要跟着小碗去学技艺:“治伤是缝缝补补,我们拿不动刀枪,但能拿针线。”

李明楼没有纠正她们治伤并不是简单缝缝补补,战场上治伤也并不是不危险,这些事让他们自己体验,然后再做选择吧。

李明楼手一挥家里这些孤儿们除了七八岁太小的以外都跟着元吉去军营,小碗被同伴们热热闹闹的挟裹着懵懵怔怔的去了。

安排了小碗和家里的孩子们,李明楼打算继续思索一下天子之玺的事,但又被元吉带来的消息打断。

依照和武鸦儿约定突袭安东的兵马形势危急。

.......

.......

安东的形势传到淮南道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震动了。

太原府这边兵马奔驰,民众纷纷入城进堡,鸡犬不宁。

“安康山大军南下?”

项南还在项老太爷这里,李明琪带着姜会找来了,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惊讶。

姜会上前道:“哨探确定了京城叛军最新动向,中部防线的兵马有四成向南去了。”

“去向哪里?”项南问。

姜会道:“暂时还不能确定,大概是安东附近。”

项南起身:“河南道。”

项老太爷有些惊讶:“安康山要先攻打河南道了?麟州要放一放?”

项五老爷道:“打了河南道就能绕过太原府这边进攻麟州了,河南道那边肯定不如咱们。”

项南皱眉:“不太像,舍近求远不是安康山的做派。”他说罢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项五老爷忙喊:“你去哪里看?”

项南没有回头:“安东。”

项五老爷大惊:“你去干什么!你怎么去!”

项南已经走出去了。

项五老爷大怒:“这个逆子!把他给我关起来!”

项老太爷皱眉道:“别动不动就喊,喊能解决什么问题?”

项五老爷道:“父亲,你看他,他根本就不听我们的话,在外边打了几天仗,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不肯留在太原府,现在还要去看什么安东,安东也不是滑州,他为什么去?而且他只有那么几个兵马,难道指望太原府的兵马吗?”

项五老爷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消息突然项老太爷想的事情多,被吵得烦连声喊他停下。

站着得仆从不知道要不要听命去抓项南关起来,屋子里变得混乱。

“父亲你别急我去跟他说说。”李明琪劝项五老爷,又对项老太爷道,“我让人跟着他。”

有人替自己劝,项五老爷稍微挽回些面子,愤愤拂袖不再大喊大骂。

有人跟着,项老太爷看了眼安静站在一群不知所措仆从中得姜会放下心来,对李明琪点了点头,慈爱又疲惫的摆了摆手。

......

.......

“都将。”陈二疾驰奔来,迎上从太原府衙出来的项南,“查清了,不是安康山叛军要攻打河南道,是振武军突袭安东。”

项南惊讶:“振武军?他们要拿下安东以此进攻京城?”

这也是舍近求远啊。

然后又想到什么。

“是武少夫人的振武军吧。”

陈二这个却不清楚:“那边乱成一团了,地形又险峻,消息根本打探从出来。”

一定是淮南道来的振武军,项南可以肯定,凝起了眉头,这个武少夫人是想要立大功来回应朝廷的诰封,以及更稳定光州府吧。

真是.....疯狂的女人。

第十五章 兵马当赠公子

项南回到太原府没多久就听到了光州府动乱的消息,他轻叹一口气。

意料中的事果然发生了。

他并不是担心武少夫人解决不了问题,那个女子跋扈但聪慧坚韧,只不过要大伤一次元气了。

或者向世家低头受到缠束缚,或者不低头以暴制暴毁掉了苦心营造的仁善形象,民众畏惧,凝心离散。

要想恢复今日的欣欣向荣就要耗费比先前更大的心血人力物力。

这是乱世,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

但没想到武少夫人一手拿住了为首世家大族的通叛证据,一手接到了皇帝敕封的诰命淮南道主,以暴制暴大开杀戒,杀的人心没散,反而凝聚。

这个女人狠莽,又有运气,不可能的事偏偏让她做成了。

项南又默然,这也是乱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武少夫人一个女子,也只能拼着狠莽了,所以她才会去进攻安东,为了转移光州府动乱的余波,也是为了向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