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没那么“轻松”了,韩旭会让他多看一些,有意的教他学习处理公务。

如今张安王林入麟州,韩旭干脆将山南三道合为一道,三地衙门为一,再加上还有剑南道的事务,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都督又要大一岁了,该学些东西了。”他说道。

山南道衙认了新主的文吏提醒韩旭:“都督学的东西越多,对大人越不利。”

当个乐呵呵的什么都不懂的小都督不好吗?剑南道的这些人明显就是这个主意,所以也不见专门派人教导他。

韩旭摇头:“不懂并不是有利,不懂更容易受人蛊惑。我把他教会,让他清楚道衙流程,公文上下来往,事情轻重缓急,将来我要做事,就更容易说服他,免得他什么都不懂被剑南道的人蒙蔽。”

原来如此,文吏赞叹:“还是大人厉害。”

韩旭看他一眼:“这不是我厉害,这是天下正道厉害。”

正气凌然不惧魑魅魍魉。

看到他这般,心虚的剑南道小人们怕李明玉被他笼络俘获,也开始教李明玉练兵了。

剑南道山南道都建立了兵营,招收兵马,虽然不情不愿,韩旭还是学着淮南道楚国夫人那样,立下了厚待兵士以及家人的规矩,以此聚集新丁。

李明玉中断的学武再次开始了,每日要去军营,跟随新招收的兵丁们一起训练。

但训练并不是练习武技,而是熟悉排兵布阵,学习行军打仗是怎么回事。

尽管如此,豆娘拉起李明玉的衣袖看胳膊,小嘴吹了吹,道:“都变黑了。”

李明玉将胳膊举起,衣袖滑落到肩头:“还结实了,我现在能挥动大刀。”又有些遗憾,“只可惜不能画下来让姐姐看。”

他也很久没有见到姐姐了,这次遇险不知道姐姐受伤没有。

随着楚国夫人名声日盛,剑南道与李明楼的来往更加小心谨慎。

豆娘也一脸遗憾,手拄着头看桌面,看到其上摊开的信,鼻头煽动嗅了嗅:“这是谁写的?好香啊。”

李明玉道:“明华姐写的,说姐姐给她写信了呢,她高兴坏了。”

豆娘想到什么坐直了身子:“韩大人给大小姐写信了吗?”

李明玉点头:“写了。”

李明楼遇险后的第一时间消息就送来了,避免他担心,李明楼亲笔写信告诉他,征战就是这么无情,人人都会有危险,没人知道危险什么时候到来,让他不要冲动的跑来看她。

这封信是借着给山南道官方文书掩盖一起来的,然后韩旭也让山南道官方写了封信。

豆娘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韩大人自己给小姐写的信。”指了指桌上李明华的信,“就像明华小姐给小姐写信那样,私人的,不是官府的名义。”

李明玉摇头:“不知道,不过最近没有姐姐的信送到这里来。”

豆娘叉腰:“那肯定是没有写,要不然小姐那么喜欢韩大人,一定会立刻回信。”

有道理,李明玉点头。

豆娘眉头凝皱:“那可不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关心小姐,小姐该多不开心。”

没错,李明玉再次点头,喜欢的人不关心自己,是很让人伤心的事。

豆娘扒着他的肩头低声道:“我们可以让韩旭画个画像,送给大小姐,公子站在韩旭身后,也就能被大小姐看到了。”

好主意!李明玉的眼顿时亮了,他喊一个随从的名字,随从跑进来,眼睛亮亮,瘦小而机敏。

“都督,有什么吩咐。”他问。

李明玉小脸沉静,声音沉稳:“我要韩旭知道我们很在意楚国夫人为什么不给他回信,他是不是被楚国夫人抛弃了。”

随从俯身应声是。

......

......

韩旭最近过得不错,张安王林顺利的到了麟州,被崔征推荐给陛下,现在已经开始领兵了。

楚国夫人遇险但又化险为夷,且斩杀了安守忠,淮南道继续安稳了,山南道江南道剑南道都能因此少些麻烦。

韩旭这几日看文书,脸上都难得的放松,直到察觉有人在厅外探头探脑,他抬起头看,那几人又嗖的不见了。

“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韩旭皱眉问。

中里端着餐食进来,哦了声:“好像是打听楚国夫人给大人的回信。”

韩旭的眉头皱的成了结:“楚国夫人为什么要给我回信?打听这个做什么?”

中里摇头:“我不知道。”

中里是游侠儿,性情未变,现在跟着韩旭也只是负责他的安危,或者做一些军事动向的刺探,对于官衙里的闲言碎语人事来往从不在意,也不去理会。

所以韩旭极其相信他的话,相信他说有人在打探,也相信他说不知道为什么。

更详细的事要询问更擅长的人,韩旭叫来一个文吏。

“啊呀大人,我刚要跟你说,有人把您的书房翻了。”文吏进来大呼小叫。

在这山南道敢这么做的除了剑南道的人也没别人了。

“太过分了。”文吏压低声音,“他们说是要找楚国夫人给你的回信,真是莫名其妙,这种信岂是能随意看的?”

韩旭看着他道:“楚国夫人与我的信,都是有关淮南道江南道的事,并非见不得人。”

文吏心里呸了声,口中应声是:“我是说,他们也太不尊重大人您了,竟然还说什么,楚国夫人又立了大功,看不上大人您了......简直胡说八道,不是,我是说,您是朝廷命官,哪里需要楚国夫人看上你。”

韩旭忍着这文吏的粗俗言语,心里是明白的,他是朝廷命官没错,他现在看起来掌控山南道剑南道也没错,但是这都是表象,剑南道的这些兵马与他不过是合作,合作的基础是利益以及势均力敌......

他赶走了张安王林,山南道可以说落在剑南道手中,利益已经到手了,剑南道的人就想把他踹走了。

而这个时候,剑南道唯一畏惧的就是他和楚国夫人的关系。

韩旭看着桌案,楚国夫人以前给他的信都被他贴身藏着,他也提防着剑南道呢,不会让他们翻找到,至于最近的回信,他们也翻找不到,因为楚国夫人没有给他回信。

他没有给楚国夫人写信,何来回信?

他没兴趣也不想给楚国夫人写信,以山南道的名义问候过就足够了,他可不想招惹这个疯狂的女人......想到上一次那女人的信,他的胸口就火辣辣。

那封信就在他胸口藏着呢。

他可不想再藏一封。

剑南道的人竟然会起了疑心,疑心他跟楚国夫人之间并非传言的那般......

遇到这么大的凶险,真关系匪浅的人,心中牵挂的人,是该写信去问候,甚至该亲自跑过去,只为了确定心爱的人是否平安......韩旭打个寒战,自己被自己恶心了一下。

“韩大人,您在做什么啊?”

有童声从外传来。

韩旭平复神情看过去,手抓住旁边一只笔:“没什么,李都督怎么过来了?”

李明玉走进来,身后跟着桂花,以及两个花白胡子的男人。

“我来看看大人在做什么。”他说道,“是在写信吗?”

翻不到就仗着年纪小直接来问了,韩旭神情淡然,没有否认也不承认:“都督今天的公文看完了吗?”

李明玉吐吐舌头:“看完了。”挺直了脊背站到韩旭身后,对跟进来的人说话,“画我办公的场景。”

画?韩旭不解,视线落在跟进来的人身上,李明玉对他介绍:“这是画师,我三叔担心我和祖母她们,说担心我们吃不好住不好,我就找个画师把我们画下来,让三叔看看,我们都好好的呢。”

韩旭哦了声,看那两个画师盯着自己.....

李明玉站在他身后摆出威严的姿态:“把韩大人一起画上。”

韩旭道:“画我做什么。”

画师们只听到李明玉的话,应声是,就在屋子里摆开了画纸。

“我和韩大人一起处理公务怎么样?”

“我坐在这里,韩大人你不用管我,你写你的信。”

“在韩大人的教导下我做得很好,三叔看了就不用担心了。”

听到最后一句,韩旭将要喝止的话收回去,倒不是怕李三老爷,但跟这种人撕扯耗费精力。

这个孩子是个工具,还是用他最好。

“学习可不是作画。”韩旭道。

李明玉在韩旭身旁坐下,两个文吏搬来文书放下。

“我不是做样子。”他认真说道,挺直脊背拿起一本文书看起来。

画师们奋笔疾书。

......

......

画中初冬的厅堂明亮温暖,桌案上摆满了文书笔墨,有一大一小并排而坐,小人儿眉头微皱,凝神在手中的文书上,大人身形微侧,伸手指点其上,严肃又耐心。

大人身穿深色官袍,面容修长,风姿落落,小人儿身穿繁花礼袍,粉雕玉琢,落落大方。

“真是美如画。”姜亮捻须感叹,视线在韩旭身上盘旋,果然美人啊。

李明楼点点头:“是啊,真好看。”

她的视线在李明玉身上,快要两年没见了,个子长高了,眉眼长开了,但并不陌生,越来越像那一世欢欢喜喜来送她出嫁的少年了。

“韩大人送来这一幅教导剑南道小都督的画,说让夫人像这个孩子学习。”元吉看着信道,“孩子柔弱,但因此有警惕之心,且积极学习,大人自大往往忘记这两点。”

刘范道:“他这是教训夫人此次遇险是轻敌吗?”

“这事跟轻敌有什么关系,要轻敌也是梁振轻敌。”方二说道。

他们说的都不对,姜亮在一旁捻须,什么教导小都督图,小都督在画上那么小,韩旭占据了那么大一片,还摆出这么端庄诱人的姿态......

韩旭信里的说教都是表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狂喊,楚国夫人,我在关心你,快给我回信吧。

这一次遇险后,山南道也送来慰问,但是以官方的名义,楚国夫人便也以官方的名义回了,并没有单独给韩旭写信......生气了吧。

男人,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嘘寒问暖。

看到没回信,韩旭又忍不住了吧。

男人就是这贱毛病,就得对他们欲擒故纵,亲近又要疏离,让他们看得到抓的到又随时能失去......姜亮心身都火热起来,摩拳擦掌。

“夫人,给韩大人写个回信吧。”他说道。

李明楼看他一眼,道声好啊,又叫画师来:“我也画一幅认真谦逊学习的图,好让韩大人安心。”

她的视线落在画上,甜甜一笑。

姜亮将胡须揪下来,明白了!放心吧,他一定会让韩大人放心的!

......

......

(继续转场)

第九十八章 君臣各有萧瑟

淮南道的信兵在山南道招摇而过,街上的民众见到已经不以为怪。

“楚国夫人又给韩大人来信了啊。”

“是不是朝廷给楚国夫人的赏赐下来了?楚国夫人给韩大人说一声。”

“那真是当同贺。”

大家嘻嘻哈哈说笑着议论着看着信兵进了山南道衙。

夜色降临,府城陷入了宁静,山南道衙韩旭房间里的灯熄灭,山南道衙也陷入了安静。

距离山南道衙不远处的宅院亮起了灯。

“这是大小姐送来的信和画。”中里将信和画放在桌子上。

信扔在桌子上没有人在意,桂花将画打开,豆娘凑到李明玉跟前,李明玉眼睛亮亮的看着画。

画上淮南道衙肃穆,又萦绕着雾气,恍若仙宫。

仙宫里坐着一个身披白纱的女子,白衫如云如雾堆叠,金丝银线隐隐其间。

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她柔白细腻的手,乌黑的长发,头上金灿灿的珠花。

虽然看不到脸,李明玉眼泪还是涌出来了:“姐姐变得更好看了。”

屋子里没有人反对他的话,豆娘在后点头如鸡啄米,桂花低头看着画,眼神欣慰。

“小姐的脸已经好了。”中里说道,“可以不带面纱,但名声越来越大,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身份,还是要遮盖。”

李明玉连连点头:“我懂的,我懂的。”

中里道:“信被韩大人藏在衣服里,我必须送回去,免得被发现,画太大了,他藏在床下,不会常常看,小公子可以多留几天。”

李明玉笑着摇头:“不用不用。”将手按在心口,“姐姐在我心中,不用一直看画。”

看一眼就好了。

......

......

韩旭惊醒,伸手按住了心口,隔着衣衫能摸到信纸窸窣响,信还在。

韩旭松口气,楚国夫人给的信都藏在特意做了大口袋的衣衫里,他看了眼漆黑的夜色,以及被风吹开的窗户,啪嗒声还在继续响。

有人在窥探吗?有人翻进来了吗?韩旭没有畏惧害怕,他看似掌控了山南道剑南道,但其实都是假象,如今这乱世,父子兄弟都能为兵马权利反目。

他与剑南道连血亲都没有,一切不过是交易。

一旦他没有了价值,剑南道的人就能一口吞了他。

尤其是现在,他将山南道拿到了手里,剑南道的人觉得他也可以滚蛋了。

道衙之内没有他的安全之所,他也不奢求这个,只要不影响他做事,身在荆棘中又有何惧。

韩旭挑亮床头的灯,赤脚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回来要熄灭床头灯,想到什么又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借着微弱的灯翻开一堆书,看到一画轴。

韩旭松口气,他与楚国夫人的来往只要让大家知道维系着就好,具体的证据还是不要被看到。

想着今天收到的信,韩旭的眉头拧紧,就知道会收到这种信!

当然,这也是他所愿,还好这次的信比上一次含蓄了一些,读起来还有些美......

想什么呢,这件事跟信的文字美不美无关!

韩旭又叹口气,在这深夜里神情无奈又怅然,沦落到要靠故意跟女人暧昧来谋取一席之地,他的心里也是几分悲哀的。

当然这只是深夜里,等他睡醒后就不会有此感慨。

睡醒后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有太多事比悲春伤秋重要,有太多事比感怀自己更有意义。

比如练兵养兵,比如叛军动向形势,比如麟州的张安王林领兵为将帅是否顺利。

韩旭将灯吹灭,黑暗重新吞没室内,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韩旭躺下睡去。

......

......

初冬的麟州,已经寒意森森。

四更刚过,天还有些黑沉,鲁王府前已经变得很热闹,鲁王府不能跟京城皇宫相比,尽管如今的朝官比盛世少了一半,朝官们的日子不好过,随从也少了一半,但上朝时还是将鲁王府外的场地挤的水泄不通。

天越来越冷,身上的官袍不如先前做工好,殿前也没有提供早饭暖身,官员们行走的身形总有些萧瑟,但大家的情绪很好,不时响起笑声。

这愉悦的气氛从收复范阳卫州斩杀安守忠的消息传来后就一直延续。

可想而知,还会延续到过年。

走入鲁王府,大殿前已经站着崔征,身为宰相,他和另外一些重臣被皇帝允许住在鲁王府内,上朝对他来说不过是几步之遥,但他还是等待官员们都到了一起进殿。

崔相爷如此知礼,诸官不能散漫,停下说笑按位次分列站好,在崔征的带领下进入大殿。

朝议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封赏,过冬,税银,粮饷等等杂事,诸事虽然繁杂,好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官员们也都给出了解决的办法,皇帝坐在龙椅上,感激一下朝官们辛苦,自责一下让天下黎民受苦,就可以退朝了。

真正的朝事在退朝后的小殿内开始。

“这是有关对振武军的赏赐。”一个官员将一本册子呈上,“请陛下过目。”

有太监上前接过放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了眼神情有些不安:“爱卿,这有些少吧,振武军此时功劳盛大啊。”

那官员俯身道:“陛下,军功盛大来自天下罹难,朝中的封赏无力盛大啊。”

皇帝神情黯然,鼻音浓浓:“都是朕之过错啊。”

官员们便如同其他时候那般齐齐称是安康山之罪,与陛下无关,如此一番君臣和睦。

“给不了太多的赏赐。”皇帝回归正题,跟官员们试探,“就把粮草和兵马挤一挤,给武都督送去吧,他那边最缺的是这些。”

崔征道:“陛下,振武军此时太盛大了,不能再助长其势了。”

此言一出,殿内官员们一阵安静,皇帝坐在龙椅上,恍若椅子下被点了一把火。

这火不能温暖他寒意包裹的身体,反而让他惊慌不安。

“相爷,你,你这是在说什么。”他无措的问。

崔征不喜欢武鸦儿,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但崔征从来没有当朝当着皇帝的面议论振武军,就连前一段武鸦儿抗旨不归,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连多发了几道旨意。

宰相知道如今大夏尚未平息动乱,不能文武相争,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奉行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