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楼坐直身子看着桌案上的信纸:“就让他像连家人真的来剑南道做生意那般应对。”

连氏一族被李奉安赶出了蜀中,四分五裂背井离乡,这可以说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现在大仇人李奉安死去,剑南道只余下孤儿幼主,连氏人此时杀回,是做生意,也是报仇,小公子李明玉该怎么做呢?

元吉轻叹一声:“那这真是一笔不好做的生意。”

李明楼笑了笑:“当然,不要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心里又轻叹一声,上一世按照父亲的吩咐,剑南道跟李家连家你死我活,这一世她都改变了。

李家长辈的身份可以用来塑造忠孝,也可以用来对抗项云韩旭的幌子,除此之外令人惊喜的还有人,李明华和连小君这两人都展现了她不知道的才华。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改变命运的何止是她。

元吉看得到小姐眼里的哀伤和温柔,虽然他并不认为连氏能把李氏当亲戚看待,但他也不阻止小姐的柔情,小姐的柔情如果错付了,他就清除掉错付的人就好了,点头:“我跟李敏林芢桂花他们交代清楚,小姐给公子写信吧。”

李明楼说声好,元吉便起身出来,走到门口回头,却见李明楼在桌前还坐着不动,又在出神。

以往给小公子写信都是立刻写,今天是怎么了?

小姐有心事,这几天总是走神,元吉皱眉,思索着淮南道这些远的近的难题走开了。

室内安静无声,直到李明楼轻叹一声,站在门边的小童忙关切的探头,见这一次李明楼没有发呆,眼神清亮的看过来。

“今年是成元几年了?”李明楼问。

小童心里更担忧了,夫人比走神还糟,竟然不知年月了。

“成元六年了。”他小心翼翼道。

李明楼没有在说话,起身站在窗前,看着青翠的芭蕉修长的玉竹,重来这一世已经三年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项南在做什么?明玉,姜亮,刘范,项云,皇帝,等等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韩旭,元吉....已经死了。

连小君呢?向虬髯呢?是生是死?至少没有声名鹊起。

李明楼转过头,看一旁展开悬挂的舆图,武鸦儿声名鹊起,不管是这一世还是那一世。

很多人这一世还跟那一世一样命运依旧。

李明楼看着舆图,视线落在京城,那么,安康山快要死了。

两年后,成元八年六月武鸦儿与安康山会战,会亲手射死安康山,安康山的叛军从此由其子其婿其部将瓜分,四分五裂,元气大伤。

李明楼的视线又落在相州,那么,武鸦儿也快要死了。

两年后,安康山被武鸦儿杀死,武鸦儿迎皇帝重回京城,获封第一候。

过了年,成元九年初,武鸦儿突发猛疾不治而亡。

李明楼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当时她的确询问了,民众们说武鸦儿是猛病,姜亮还有明玉那边写信说,武鸦儿其实是旧疾发作,他征战厮杀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身上有伤并不意外。

可是到底是什么旧疾如此来势汹汹?竟然连御医都救不了。

是疾病?是伤病?是一个,还是累积复加积劳成疾?为什么她询问了武鸦儿,也让小碗认真的检查了,武鸦儿并没有能致命的旧伤和疾病。

或者就像姜亮未了说的那样是被暗害?

李明楼睁开眼,看到自己已经不是站在窗边,而是走到了内室,衣架上悬挂着一套白色的没有她的衣服料子好没有她的衣服做工好的里衣。

李明楼思索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变成了怅然。

不管是什么原因,再有不到三年,武鸦儿就要死了。

李明楼伸出手,指尖轻轻的碰触这件衣服,他送来衣服给她.....和他的母亲,想要表示他来陪伴她们,但他很快就不能再陪伴她们了。

李明楼的指尖在衣服上摩挲滑动,这个人,真的有一天要不存在了吗?只留下衣服.....

她,只有他的衣服。

李明楼收回指尖转身走出来,在厅门的小童紧张的看着她。

李明楼看向他:“阿毛,研墨。”

小童松口气蹬蹬跑过来研墨。

李明楼坐在桌案前提笔,她不要这衣服,她要守着这个人。

“.....时局混乱,但我始终认为叛军势在渐渐衰败,我们必然是要大胜的.....”

“.....两年后,我和母亲去你那里.....”

写到这里,李明楼的笔停顿下,这样的话,她可以亲自守着,查看他到底是什么病,可以预防可以戒备可以提前准备大夫......

就算他像昭王鲁王那样命不可改,还是要死去,李明楼捏了捏笔,自己守在他身边,也能更好的收拢他的兵马和势力。

对,没错,就是这样。

李明楼落笔。

“一家人,望相守。”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的深信不疑

武鸦儿听了王力的描述后,虽然想亲眼看看楚国夫人玩乐的场面,但最终写信没有要画像。

她已经冒着不能为外人见的风险,只是因为他一句话,给他送来了一副画像。

人要知足。

他应该让她看看他,只可惜没有画师,那就做两件衣服送过去。

不知道她看到了会怎么想。

时隔半个月后,他收到了她的回信。

她说,望相守。

武鸦儿在桌案前停下走动,手按着桌角搓了搓,所以,她是那个意思吧!

“乌鸦,你什么意思啊?”王力扭了扭脖子,“你看个舆图,来回走什么?”

武鸦儿哦了声:“我在想事情。”

王力一副看穿他的神情,斜眼看桌上:“想什么事情?想楚国夫人吧?信来的倒是频繁,就是两手空空。”

这次又是什么都没有给!

武鸦儿笑了,开心的事还是忍不住要分享:“她说,两年后就让我娘和我团聚。”

王力没有丝毫的开心,反而有些惊吓,一脸戒备:“她这是什么意思?两年?时间都许诺了,她要什么?她要我们拿什么来换?”

武鸦儿笑道:“天下太平吧。”

拿天下太平来换?王力瞪眼,什么意思啊!她是天皇老子吗?真敢开口。

“她是说时局会越来越好,等我们都得胜,重归太平,就是亲人相见的时候了。”武鸦儿笑道。

王力呸了声:“这不是胡扯吗?两年就能太平?安康山就能败了?现在安康山可是要称帝了,其势汹汹,她怎么知道两年后发生什么?她真是神仙啊?我看她就是心怀鬼胎,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妖!”

武鸦儿摆手,再次走到舆图前端详:“我认为她的预测很有道理,安康山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势力汹汹,但此时已经不是先前刚叛乱时,叛军之力不是,卫军之力也不是,贼势凶猛,但根基薄弱,后力不足,接下来必然是越来越衰败。”

他伸手点在舆图京城的位置。

“最多两年,我一定能杀了安康山。”

“你要是这样说我也不是不信。”王力摸着下巴,但又警告,“那女人分明是在故意恭维你,不知道要算计什么,你可别被她迷惑。”

武鸦儿笑道:“她再迷惑我,也不过是武少夫人迷惑武都督,里外都是一家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跟以前一样,以前武鸦儿也总是这么说,那个女人打着他妻子的旗号,那么她做的事得得功劳自然能也要属于武鸦儿,但这次听,不知道为什么耳朵有些发痒。

王力伸手挖了挖,可能是天太热得缘故,他丢开不管,哼了声:“一家人也要分个高低主次!你看她,越来越高高在上了,除了好听话什么都不给,连儿子女儿都要我们养,还不给钱。”

武鸦儿笑而不语。

有些开心的事,不能与人分享,比如她说她和娘一起来与他团聚。

门外脚步急响,伴着守卫禀告:“急信。”

信?又有信来?武鸦儿和王力都看向门外,信兵冲进来,双手高捧:“宰相急信。”

崔相爷啊,武鸦儿神态平静,王力撇撇嘴:“肯定还是那老一套。”

武鸦儿接过信打开,面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王力忙问,探头来看。

武鸦儿手中的信打开里面还是一封信皮,上面有清晰的玉玺大印。

王力嘶的一声。

武鸦儿已经说道:“陛下的信。”

陛下的信叫圣旨,以往也来过几次,虽然路途远,时局乱,圣旨来的时候还是规格高一些,有太监跟随。

崔征以朝廷名义发来的信叫公文,就只用信兵来往,这些是最常见的。

这次为什么把皇帝的信藏在公文里发过来了?

被王力请过来的将官们坐了一屋子,神情凝重安静无声的看武鸦儿看信,直到武鸦儿抬起头,一群人恍若跃出水面的鱼纷纷的张开嘴。

“出什么事了?”

“皇帝被人害了吗?”

“麟州危急吗?”

武鸦儿看着涌来的询问,忙安抚大家:“不是,陛下一切都好,麟州一切都好,陛下之所以把信放在公文里,是为了我们。”

为了他们?诸人不解。

“陛下说,最近朝廷里议论的多,我们一直拒绝回去,如果再送圣旨来,会让我被人诟病。”武鸦儿道,微微一笑,“所以陛下就想出个办法,把信假借公文的名义。”

这样啊,诸人你看我我看你,鱼儿落回水中:“皇帝还真是想的多。”“那陛下写信做什么?”

武鸦儿看着信,陛下说虽然知道这样频繁的询问不合适,但请体谅他在麟州的不安,时间这么久了,天下依旧没有太平,安康山在京城还要窃国,他实在是寝食不安日夜难眠。

“鸦儿,朕不是不信你,从你杀过重围出现在朕面前的那一刻,你就是朕在这世间唯一依仗。”

“所以朕常想询问你这里的情况,想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麟州,想要知道京城能不能打下来,不是催促你不信任你,是因为信任你,朕才想听你说,只有听你说,朕才安心。”

听完武鸦儿念的信,在座的将官们有的欣慰有的笑有的撇嘴。

“我就说,陛下是相信我们的,也就那些大臣闲着没事整天折腾我们。”

“陛下也不容易啊,被这些大臣欺负的,给乌鸦写信还要偷偷摸摸。”

“我觉得要是真安心,就不该写信,问都不问,就像我,乌鸦让我打哪我就打哪,让我撤退我就撤退。”

“呸,你算个啥。”

厅内嘈杂热闹,武鸦儿含笑制止大家:“朝廷公文要肃重。”

王力也在一旁点头:“大家出去说话都注意点,朝廷的这些人,跟咱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咱们随口说说,他们可就能想出别的意思。”

厅内诸人郑重应声是。

“乌鸦,我看陛下其实还是想要你回去,或者进攻京城。”一个男人说道,看了眼武鸦儿手里拿着的信,“皇帝的姿态,已经放低到私信的地步了。”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皇帝跟他们不一样,皇帝是天之子啊。

“要不,你回去吧。”

“对,你回去,我们兵马不回去,我们背后还有老都督的大军,相州不会有再失守。”

大家七嘴八舌建议。

武鸦儿站在舆图前端详一刻,摇摇头:“不行,相州是对付安康山的要害,不能有半点损失,而且,将来拿下京城,这里是最大的蓄力之地。”

“那要怎么办?”王力问。

武鸦儿道:“我给陛下把这些说清楚,这一次我会告诉陛下,两年,最多两年,京城一定能收回,到时候,我用安康山的人头恭迎陛下回京。”

两年?厅内诸人愕然,除了王力。

“乌鸦,你已经算好了?”

“原来两年就能成啊,那日子也没多少了。”

大家议论纷纷,对武鸦儿的话深信不疑。

王力撇撇嘴,这可不是武鸦儿说的,这是那个女人说的!

这个乌鸦,竟然对那个女人深信不疑,还敢拿去跟陛下说!你信那个女人,陛下会信吗?

......

......

麟州的鲁王府,入夜还亮着灯火,间间宫殿里都在做针线,女子们眼睛被烛火熏的流泪也不停下。

皇后公主们都卸下珠宝柴翠,穿着粗布衣衫,跟着宫女们学做针线。

如今宫中一切吃穿用度都节俭,大家都穿自己做的衣裳,吃自己做的饭菜,与天地同悲,与民同苦。

皇帝不用做针线,凑在烛火下批阅奏折,眼也熏的通红,此时看着手里的信,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大喜啊大喜。”他哽咽道,“再有两年,朕就能见到父皇皇兄他们了,朕就能将他们安葬入土为安了。”

说着伏案哭起来。

“父皇啊,儿臣不孝,现在还让你们暴尸荒野。”

崔征在一旁道:“陛下,先帝和太子臣出行前都安置好了,虽然没能入地宫,但还算体面。”

皇帝抬起头用袖子擦泪:“相爷,朕不是怪罪相爷,朕...”他抬手拍心口,“朕一想到,安康山那个恶贼常去惊扰父皇和皇兄,还要把他们安葬,朕夜夜不能睡,就怕梦到先帝,朕没有脸面啊。”

“天下一日不太平,安贼一日不除,死人活人都没有脸面。”崔征肃然道,不再理会皇帝的哭哭啼啼,看他手里信,“武鸦儿说两年后才能收复京城?”

“是啊,朕没想到武都督如此干脆说出了时间,可见心有成竹!”皇帝擦了擦泪,难掩激动欢喜搓了搓手,想到什么又看崔征,小心翼翼问,“相爷,是,不信?”

........

........

(今天是开书一周年,这一年更新了一百万字,相比以前少了很多,承蒙大家不弃,成绩还不错,此时在朋友家我认真的想了想,我还有浓厚的讲故事的欲望,还有努力想要写更好的欲望,每一本书都努力的写新的内容把故事写的有趣,我觉得我还真不错哈哈,拱手一礼,多谢各位捧场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色昏昏不清不楚

崔征站在舆图前,眯着眼仔细的看,灯烛又加了两盏,好像还是看不清。

皇帝站在一旁就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的学生,拘束不安,想问又不敢插话。

崔征收回视线直起身子。

“相爷。”皇帝手里拿着武鸦儿的信,看看舆图,看看崔征,“武鸦儿说的挺好的,范阳现在也拿下来了,等梁老都督拿下平卢,北边就收复了,地域大,兵马充足,如同手掌一般压向京城.....”

崔征道:“那也用不了两年。”

皇帝大喜,忙又谨慎:“其实,还是要求稳。”

崔征看皇帝的神情以及手里捏紧的信,知道陛下还是信武鸦儿,他伸手指了指舆图:“攻下京城不是一只手掌就能办到,要的是四方协同,现在相州已经安稳了,淮南道已经收复,河南道山南道江南道,这些都没有沦陷敌手.....”

皇帝看着舆图点点头,迟疑问:“那相爷的意思是,现在就可以.....”

崔征道:“就算眼下不可以,也到了准备的时候了。”

皇帝看了眼信,再看舆图,道:“武都督的意思是,要确保安康山无路可逃,做到一击而溃,现在叛军的势力还是很大,虽然淮南道山南道这些地方没有被叛军占据,但叛军也时刻在威胁他们.....”

崔征看着舆图:“但他们其实也不算是紧邻京城。”他伸手点了点,“陛下,最新的消息项云的侄子,就要拿下宣武道了。”

皇帝再次惊喜:“竟有此等大捷?”

崔征纠正道:“不是大捷,宣武道本就没有叛乱,只是兵马散乱不成一心,现在项南正那里游走。”

皇帝急问:“怎么不见报来?”

崔征淡淡道:“事情尚未成功,也不敢说何时何日能成功,项云的这个子侄,虽然年轻,但人很沉稳。”

皇帝暂且无心讨论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沉稳,只问:“情况怎么样?”

崔征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孩子性情沉稳,如果不是河南道兵马来报,朝廷还不知道,大概只给项云说了吧。”

这也太沉稳了,皇帝忙道:“快请项都督来。”

一旁侍立的太监便应声是,迟疑一下道:“项都督来只怕要等些时候.....”

皇帝愣了下:“为什么?”

崔征看了眼这个太监,道:“为了领兵方便,项都督最近与士兵同吃同住在军营。”

麟州宵禁,出鲁王宫出城门进军营要一道道手续。

皇帝感叹:“我大夏有如此良将朕心甚慰。”

太监低着头道:“不过,张安王林两位都督在城中,他们与剑南道交好,与项都督同心协力,会不会也知道这件事,要不要请他们进来?”

皇帝思索....

崔征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太晚了,陛下还是歇息一下,最多两个时辰就该早朝了,陛下到时候再问吧。”

皇帝看了眼滴漏,道:“对的对的,大家日常都劳累了,朕不能半夜再叫起他们。”看着崔征,“相爷,又让你辛劳了。”

崔征道:“陛下何尝不是辛劳,但只要劳有所得,就不辛苦。”

皇帝应声是:“相爷说得对。”

崔征俯身施礼:“陛下先歇息吧。”

皇帝取过桌案上的琉璃灯,让太监亲自提着送崔征,崔征也不推辞,由太监引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