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楼一笑:“可惜此次没有时间见一见了。”

他们要赶回京城去,否则很容易让大家都陷入危险,真的危险的话,大家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有活着才能相见。

方二从包包背上的包袱里拿出披风递给李明楼,李明楼没有再推辞,其实她原本可以多留一会儿,但当天边亮光出现的时候,身上又开始火辣辣的疼了,她需要立刻裹住身子头脸,但这样会让武鸦儿起疑她有什么不对......

从扬州出来遇到那场幻象后,就开始不对了。

她又回到了当初,这次没有当初反应那么大,走在青天白日下身上灼烧的是火苗,刺扎的是金针,相比于幻象里这些疼痛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这却告诉她幻象不是幻象,幻象里的事也会变成现实。

雀儿这个身份已经被戳穿了,命运和天道再次盯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症状会加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要死了.....

想到这里她抿嘴一笑,不过现在她还没死,就像武鸦儿说的那样,争取晚一点死,再晚一点死,晚一天就是赚一天.....

小姐拿着披风,表情从茫然忧伤愤恨到柔和一笑.....方二忍不住问:“小姐?”

李明楼将披风披上,用布裹住脸像方二那样只露出一双眼,再拉上兜帽整个人便都被罩住了,翻身上马:“走吧。”

包包举着伞就要跟上,被方二拉住。

他低声询问:“夫人见了都督怎么样?都督有没有责怪夫人救援来迟?”

包包瞪眼:“都督怎么会怪夫人!都督见了夫人抱了又抱,两人都可开心了。”

抱了又抱?方二问:“为什么...抱?”

这个方大将功夫好会打仗领兵,但其他的事都不懂啊,包包想了想,用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抱住方二......

两人靠的太近,方二想着李明楼的事,一时没反应过被抱住,顿时一跳将包包扭住胳膊:“干什么!”

包包啊啊几声挣扎:“没什么啊,见到方大将我很开心,就抱抱嘛。大将你当时没在,被救了的大家都抱在一起哭哭笑笑呢。”

这样啊,方二松开手放过包包,他明白了,原来是被救了死里逃生而开心,所有人都互相抱了......那就没什么了,如此大的恩情,武鸦儿除了抱,背着小姐跑两圈也不为过。

那是他的荣幸。

方二上马,原地休息的兵马也滚滚向前开始了赶路。

......

......

日落再日升,惨战后的营地也再次开始了忙碌,一队队举着振武军大旗的兵马也终于到来了。

营地里再一次掀起了喧闹,到处都是哭哭笑笑。

王力看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先上去伸手一人给了一个拥抱。

武进和武帽被吓了一跳。

“力叔,你伤了哪里?”

他们围着王力打量,除了胳膊好像没有别的伤,但也可能别的伤看不出来.....

“我就说应该带小碗来....”

“我们毕竟是来赴死的,我们死了也就是死了两个人,小碗要是死了,那就相当于死了好多人....哪里知道义母及时赶来了。”

“义母身边肯定带着大夫,应该会给力叔看过吧。”

听着这两人闲言碎语,王力用没受伤的手挥动嫌弃的骂“走走”,武进武帽这才松口气扔下“力叔你没事就好”“力叔阿孝可担心你了”跑开了。

王力呸了声,但看向这两个少年的眼神没有嫌弃也没有以往的疏离,而是难掩的激动。

楚国夫人来救援,虽然不在预料中,但来了也算是理所应当,这义子领兵来的时候,可不知道楚国夫人会来,真的是来跟武鸦儿共赴死了....

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有个儿子也真不错,王力一只手叉着腰想,要不他也去认养个义子吧......媳妇还是不能要的。

......

......

“好可惜啊,没有见到义母。”

“义父,义母来援助,你是不是很意外?”

“肯定在义父的预料中。”

听着两人一左一右明里暗里的夸赞楚国夫人,武鸦儿微微一笑:“她来我不意外,她来也不再我预料中,我从没有想过要谁或者谁应该来援助我,对楚国夫人如此,对你们也是如此。”

武进武帽对视一眼,郑重点头:“义父真英雄也!”

因为不管来还是不来,她都是惦记他心里想着他的,而且她真的来了,他也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这话就不用跟孩子们说了,他们也不懂。

“义父。”武进看着武鸦儿嘴边的笑意,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武帽说话轻声细气似乎几分担忧:“还打吗?安康山他是不是去京城?”

那刚收复京城的她就些烦恼了。

武鸦儿微微一笑:“打啊,我还没杀死安康山呢。”

第十七章 与此同时

战火纷飞让很多地方没有春景,但战火并不能阻止四季时令的步伐。

没有征战的地方,尤其是温暖的剑南道,满目浓翠百花齐放,街上行走的人们衣衫轻薄,手中摇着扇子,已然初夏。

连小君在挑选出门的衣衫,男仆们将一件件衣衫展开举着,婢女们如花蝴蝶穿梭其中,不断的发出询问“连公子,这件怎么样?”

连小君坐着一边吃早饭一边端详一边摇头“不好”“太素了”“太艳了”“花色太繁杂”“纹饰太粗糙”

另一个连公子坐在一旁撇嘴:“你挑的还挺认真。”

连小君道:“外边战火连天的,我们能活着就是很大的幸运,要尊重这种幸运,吃穿住行既然有这个能力就要认真一点。”

男仆女婢纷纷赞叹“连公子说的太对了”“连公子说的真好”“我不该天天担惊受,我应该开开心心,才不负当下”“听连公子一言胜读十年书”此起彼伏。

另一个连公子的声音好容易从中挣扎出来,气呼呼的道:“你人美,又聪慧,我的意思是,你就是披个麻袋出门,也如天仙,不用挑拣。”

连小君终于选定了一件站起来,男仆女婢争先恐后的来给他穿戴。

“正因为我美若天仙。”他对连小蔷一笑,“才更要挑拣,不能辱没了这美若天仙。”

连小蔷翻个白眼:“以前也没觉得跟你没话说啊。”

连小君笑道:“以前我们可说的话很少嘛。”

困在那一方天地,也没什么可说的,今非昔比啦,连小蔷撇嘴,看着外边:“又有可说的话了。”

一个青布衣衫温润的男子走进来,看到他进来婢女男仆们忙都退了出去。

“最新的消息确认了。”未了道,“李三老爷被韩旭在山南道关进了牢狱。”

连小蔷幸灾乐祸的笑了:“关进牢狱了?李明玉没有管吗?那可是他的亲三叔呢。”

未了道:“韩旭给李明玉写信,说李三老爷干涉兵马要务,破坏战机,李三老爷是李明玉的长辈,并非官员,所以要问责李明玉,李明玉给韩旭回了信,承认是自己的错,愿听从韩旭的责罚。”

连小蔷打量未了好奇问:“你连韩旭说什么,李明玉说什么,都知道了?你在他们跟前看着吗?”

未了谦逊道:“我哪能近韩大人和李都督的身,都是人托人问来的。”

说起来很简单,听起来总让人心底发毛,连小蔷不想看这个面容温润的太监,叉腰道:“真是个小孩子三言两语被韩旭吓到了,现在他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麟州的安危系与一身,皇帝怎么会听韩旭的?。”

未了道:“因为李三老爷质问韩旭私调兵马给楚国夫人,现在最新消息,楚国夫人打下了京城。”

京城对于皇帝对于大夏意味着什么,人人都清楚,打下京城是天大的功劳,为这件功劳做的任何事都是无可指责,参与这件功劳的人都是皇帝的大功臣。

李三老爷敢质问韩旭,就是质问打京城这件事,他是何居心?是不是要造反?别说李三老爷是李明玉的亲叔叔,就是亲爹也要大义灭亲。

李明玉怎么会是被韩旭吓到了,他是明白其中利害而已。

连小蔷怅然:“这世道,人人都为了自己啊。”

连小君没有这些感叹,脸上绽开笑容抚掌:“真好啊。”

未了也点头笑:“是啊,真好,夫人拿下了京城,功劳赫赫。”

连小君转身:“我要给夫人写封信。”

当初他离开扬州时姜亮叮嘱他,夫人很惦记他,让他常写信。

那个老幕僚说的话连小君当然不信,不过这件事他却可以做,夫人惦不惦记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惦记夫人。

他常常给夫人写信,讲做了什么事,夫人偶尔也给他回信,问候他在外吃喝是否习惯,话语简单但透出关切,可见不靠着脸,靠着殷勤夫人也会跟他亲近几分。

现在夫人大喜大功,他当然要第一时间就写信去恭贺问候。

“只是,剑南道偏远,现在送过去是不是有点晚?”

“不,只要情真意切永远都不晚。”

他自我怀疑又自我安慰,扶着袖子找笔墨,就像个期盼见到心上人的青涩少年

未了宽慰少年:“公子勿忧,我已经替公子写了送去京城。”

少年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连小蔷不想看他们了,转身面对墙壁,一群鬼怪连心都没有,哪来的情真意切。

既然不用写信了,连小君放下衣袖,问未了:“那么,道衙里现在没有主事的老爷在?”

未了道:“李三老爷受李明玉委托掌管剑南道,但实际上李三老爷能管剑南道,是有人辅助的,这两人都是李奉安的仆从,一个人称敏敏儿,一个是账房林芢。”

也就是说李三老爷其实就是个门面,连小蔷在墙边好奇的竖耳朵听。

“我的小表弟果然没有骗人,谁当他的亲人,是由他说了算的。”连小君笑道,“那么现在道衙里这两人都还在?”

未了道:“那个敏敏儿好像没有在,他经常来去无踪,具体行踪我还打探不出来,那位林芢是从不离开道衙的,不过他不随便见人。”

“我又不是随便的人,我是明玉都督的表哥。”连小君在桌上挑了一把扇子,向外一指迈步,“走,我去见他。”

名帖递进去,果然没有任何阻拦,连小君就被请进了道衙。

在忙碌的官吏们注视下,连小君一直走到一间偏僻的小院,小院虽然偏僻但人不少,或者挑着担子或者背着箩筐,就像一群劳力来回奔走,但他们口中说的却是各种数目

连小君好奇的看他们,他们也看连小君,口中还念念有数,眼神满是惊艳。

正厅的门开了一扇,有人从半扇门后探头,看走过来的连小君,只看了一眼,就砰的关上门。

连小蔷低声道:“他都不看你,你的美貌难骗到他呢。”

连小君一笑不理会连小蔷的打趣,对着关上的门施礼:“你好啊,林老先生。”

“又是一个敏敏儿”门内传来鼻音浓浓的嘀咕,旋即声音拔高,“走吧走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快走吧。”

连小君有些委屈:“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门拉开一条缝,一双浑浊的眼看他。

“你们这种长的好看的人。”林芢说道,“坏透了,说什么都不能信。”

连小君笑了,道:“坏人也可能说好事啊?先听听再论断嘛。”

林芢哼哼两声,道:“连公子,听到李三老爷被抓了,你这个亲戚就想来帮忙了,你说什么也不过是这个目的,你就死了心吧,都督允许你在这里活着而已,就别再想别的了。”

连小蔷在一旁撇嘴,看吧,就知道剑南道这些人防贼似的防着他们

连小君坐直了身子:“我可以像李三老爷这样,当个靶子就行。”

林芢在门后啧啧两声:“你看,就是这么坏。”

第十八章 目的所在

李三老爷是李明玉的嫡亲叔叔,父亲不在,叔父就是父亲。

父亲替儿子掌管剑南道,理所应当。

但儿子把父亲当靶子用,就不忠不孝了。

只有不忠不孝的人也才能这么想。

林芢从门缝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连小君:“你别以为你是明玉的亲戚,就能诋毁他。”

亲戚最能诋毁亲戚,外人毕竟是外人。

连小君喊冤枉:“我是真心实意的,都是亲戚用谁都一样。”

“真心实意的才不能用。”林芢扔下一句,啪的将门关紧了,“你快走,要不然你就别走了。”

这别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连小蔷顿时想到自己在地牢里躺着接岩水喝的日子,忙在后扯连小君的衣角。

连小君笑了笑,道:“既然剑南道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帮别人吧。我想替别人跟剑南道做笔生意。”

林芢在门内并不在意:“你不是一直在剑南道做生意嘛,我们又不管你,你随意。”

连小君道:“说是随意,但有些生意我做不了啊,还得你们同意才行。”

他这话是抱怨,但听起来不让人生气,反而只觉得委屈,廊下一旁坐的近的两个搂着算筹的年轻人眼神很是同情,还有一个忍不住敲门喊爷爷

林芢打开门缝将两个徒弟骂走,再看连小君:“你不用摆出这种姿态给我看,这种姿态我早就看腻了。”

看腻不看腻,连小君不在意,他肯说话就好。

“林老爷子。”他道,“我要剑南道米粮的售卖资格。”

林芢眯着眼道:“开粮铺吗?开吧,我们剑南道可没有禁止你开商铺,你想开多少就开多少。”

连小君道:“不只是粮铺,我还要大额米粮售卖出境的资格。”

售卖出境和在剑南道境内开粮铺就不一样了。

米粮是最紧俏的物资,尤其是如今,商人是可以出售,民众也可以购买,但价格以及数量都掌控在官府或者兵将手中,所以连小君当初替楚国夫人买米粮,必须结交张庆才做到的。

剑南道在战乱初起就管控了米粮,米粮出境没有道衙的允许是不可能的。

林芢没有说话,在门缝里冲连小君咂了一口酒:“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在我们剑南道有资格做这件事的外人只有韩旭韩大人。”

韩旭调动过几次粮草物资,除了自己用,大多数送给了楚国夫人。

林芢从门缝里看连小君,似笑非笑:“你以为你有楚国夫人做靠山?就跟韩旭大人能一样了?”

“我跟韩大人能不能一样,不在于靠山。”连小君笑道:“只要是能给剑南道带来功劳和荣耀,我想在林先生和李都督眼里,我跟韩旭韩大人也能一样吧。”

他的话另有所指,似是指出韩旭能这么做,是剑南道故意放任,不过林芢没有震惊,这么好看的人,聪明的过头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的震惊在遇到李敏后的几十年里都震完了。

林芢哼了一声,话都懒得说。

“林老,如今明玉没在,三老爷又出事,您一个人事务繁忙,我长话短说。”连小君接着道,“楚国夫人打下京城,要稳定京城就需要大量的物资,楚国夫人的行事习惯你也应该很清楚,京城不比淮南道,不可能对民众富户世家武力强征。”

林芢在门后哦了声:“你的意思是要楚国夫人对卫道强征?那也没问题,不过就不用你操心了,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剑南道刮地三尺倾尽所有。”

连小君笑道:“这个办法也可以,不过还是我的办法更好,楚国夫人有钱,剑南道有粮,我来贩卖过去,楚国夫人可以养民稳定城池,剑南道得了金钱又还能得功劳,这时候再报与陛下,由陛下嘉奖卫道同心,互帮互助,岂不是一举好多得?”

门后林芢没有说话,连小君往门边挪了挪,从门缝里往里看。

“林爷爷。”他说道,“我虽然是做生意,但能给剑南道带来利益,所以韩旭大人能做的事,让我也做一次吧。”

从林老先生,到林老爷子,现在称呼林爷爷,门虽然始终没打开,但称呼越来越亲近。

这些好看的人都一样,一副天下人人都喜欢他的理所当然。

林芢砰的将门关上,一点缝隙都不留。

“这件事等我请示都督再说吧。”

这并不是林芢的推脱之词,十天之后连小君就拿到了一批米粮以及负责的官员笑眯眯的承诺:“要多少有多少,今年还会是个丰收年呢。”

连小蔷没有半点欢悦,看着报价咂舌。

“这价格要的也太高了吧?真把楚国夫人当有钱人宰啊?”

关键是别人不知道,他们知道,楚国夫人其实根本就没有钱,所以才强征世族富豪。

“这米粮真运过去。”连小蔷晃着写了价格的纸张,“楚国夫人也会强征的,才不会如数给钱,这个生意我们稳赔不赚。”

想到什么又哦了声。

“你是不是就是骗米粮呢,骗完我们就不回来了,反正剑南道本就把我们当仇人。”

骗的话就无所谓了,不用上愁赚不赚钱亏不亏本。

“做生意呢,怎能骗?”连小君从他手里拿下纸张,道:“这个价格可不高。”

连小蔷瞪眼:“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

未了送别剑南道道衙的人回来,听到这句话笑道:“小君公子太懂生意了。”

他给连小蔷解释。

“天下什么最贵?粮食,拿到了一地的粮食,就捏住了一地的命脉,命脉,价值不可估量。”

连小蔷愣了愣:“所以,其实不是为了卖粮给楚国夫人?楚国夫人只是个借口?目的是为了”

他指了指连小君手里拿着的剑南道衙给的粮食售卖印信。

所以,当把连小君放进来的那一刻后,剑南道就防不住他了。

连小君道:“不是借口啊,粮当然也要卖给楚国夫人。”

也,连小蔷不用再问了,转身看着墙,算了,他是人,不懂这些鬼怪们的生意。

墙上也挂着舆图,标记着大夏广袤的天地,此时的天地一片混乱,不过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吧,京城收复了,安康山被打跑了,天下就要太平了。

楚国夫人打京城的消息在各处流传,有关安康山的消息也四起,有的说被武鸦儿杀了,有的说把武鸦儿杀了,有的说安康山杀了武鸦儿又回去打京城了,各地的城池被乱七八糟的消息搅动的更加不安紧张。

河东道太原府境外一座小城的城墙上,几个守兵抱着长枪靠坐闲谈。

“就让这两夫妻跟安康山打吧,打来打去叛军总会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