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防不胜防这件事还好。”项南笑道,安抚陈二,“防不胜防是因为不知道仇人在哪里,不知道恶意从何而来,所以才危险,但我叔父对于遇刺很清楚”

陈二更不明白:“刺客是叛军的人,大家都清楚,但这还是危险啊?”

项南手在身前转了转:“刺客不是叛军的人。”

陈二惊讶:“那是谁?”

项南坦然骗他道:“我叔父没告诉我。”

难道是私仇?竟然还不告诉项南,陈二抓耳挠腮但也理解,在项云眼里项南还是个孩子吧。

他嘀嘀咕咕思索:“这是什么人啊?什么仇啊,就算有天大的仇,这时候刺杀项都督,岂不是要天下更乱,这是助纣为虐啊。”

项南道:“所以我说这件事还好,知道因,也知道果,知己知彼,这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博弈。”

搞不懂怎么会这么想,这年轻人脑子里稀奇古怪的,还博弈,陈二道:“那要是输了呢?”

项南道:“输赢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大家都想赢,但总有输的。”

陈二呸了声:“输了就死了。”

项南没有再说话,是啊,输了就死了,但至少知道是在博弈,也知道输了的结果就是死,总好过有人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因有疑,会怎么做?

曾经他只是一个猜测,从那位大小姐半路逃婚,隐匿消失,到剑南道明明暗暗的排挤项云,再到项云接二连三被刺客刺杀

他看向前方,冬日的荒野似乎风吹草动,那是一群群兵马列阵而出,剑南道军旗,李字大旗,以及领兵将旗烈烈如火。

这里进入宣武道境,宣武道境现在由韩旭派来剑南道卫军替楚国夫人守京城外。

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他也在闲杂人等中,不过这次说要回安东探亲,又不带大批兵马,他们就放行了,姑爷嘛,又不是外人,有需要尽管说话,比如淮南道那边要不要帮忙?

项南脸上浮现一丝笑,示意兵马挥动旗帜。

看到是他的旗帜,前方的兵马立刻让开了路。

“卫率一路小心。”

他们亲切的祝福,让项南穿过防线。

项南回头看,让开的防线在他过后又关上,除了他的兵马,一副连一只蝇虫都休想跟着马尾巴混过来的严密。

“安全了。”陈二笑着打趣,“那齐大小姐追不过来了。”

项南故作沉思道:“其实还是我聪明,那种情况下,她都抓不住我。”

“你还得意!”陈二喊道,“想想你的样子吧,光着身子爬出浴桶,爬上墙钻窗户,你哪来的得意!”

项南哈哈一笑,甩鞭子催马疾驰。

“总比被当场抓住要得意吧。”

“小南走了吗?齐小姐没有再追去吗?”

看到项大老爷走进来,项云忙坐起来问。

“你快躺下。”项大老爷扶他,“在家里你就别这么操心了。”

听他这样说,项云也就放心了,依言躺回去。

“小南已经进了宣武道了。”项大老爷在床边坐下来,“阿城是有追去的打算,但宣武道那边有剑南道卫兵把守,她过不去,只能作罢。”

项云松口气,又噗嗤笑了:“这叫什么事。”

“真是胡闹!”项大老爷无奈的摇头,“这个齐阿城怎么如此行事?她爹娘在家不教导吗?”

项云笑道:“她爹娘就是这样教她的,想要什么就去抢,小南这几年历练,比小时候更风姿出众,怪不得这小姑娘着了火。”

“不像话,这姓齐的一家都蛮人一般。”项大老爷道,自己又哦了声,想到齐山的所在,“就是蛮人。”

项云笑:“蛮不蛮的,有用就好。”

“姓齐的打仗真是不可靠。”项大老爷哼了声,“想要烧火煮饭,也得自己拿出点诚意。”

“我也没指望他们助我征战,能摇旗呐喊壮声势就好。”项云笑道,不再继续说齐山,看一旁的舆图,心里默默的算时间,“吴大人他们应该要到京城了。”

提到京城,项大老爷想到一件事:“你有皇帝赐予如朕亲临圣旨这件事,怎么连阿城都能告诉,却不告诉小南?让他也高兴高兴。”

项云笑了笑:“自己家人,我有这个和没有这个,他都为我高兴。”

更重要的是,年轻人容易动脑发热,万一项南一热,把这个消息告诉楚国夫人呢?看看那个齐阿城都能干出霸王硬上弓的事。

项大老爷不再想这个,问:“六郎你什么时候去京城?”

那个刺客不知是死是活,一路行来也没有发现再被追踪,但是项云知道那个刺客一定还没有摆脱,在前方某个地方虎视眈眈的等着自己。

他的身体别说经不起被砍掉一只胳膊,就是再从马背上掀下来也极可能就没了性命。

项云按住心口,感受心跳,这个被割开缝起来的心很脆弱。

“我再等等。”他道,“看看他们在京城如何再说。”

跟从外乡奔来的人不同,两个大人远远的看到城池的轮廓就热泪盈眶。

回家了。

京城才是他们的家啊!

走到这里闭着眼都能辨别出一草一木,京城跟刘范讲的一样,安康山入京没有经过征战,收复的时候,又是把安康山大军引了出去,京城得以最大程度的保全。

但又跟刘范讲的不一样,因为他们刚闭着眼走了没多久,就被拦下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拦下来。

还没入京城界的时候,楚国夫人派兵马来迎接,同时接手了护卫,让麟州的来的兵马就在原地扎营。

理由是太多兵马进内会惊吓到民众,京城刚收复,人心浮动,两个大人可以理解,于是只带了一千兵马当护卫,其他兵马则原地扎营。

人数已经够少了,怎么又被拦下了?

“核查?”躺在马车中的吴大人气的嘴唇抖,“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这时候楚国夫人应该亲自来迎接才对,竟然还要对我们核查?”

关卡很简陋,兵马也不多,但面对烈烈旗帜的兵马大军没有丝毫畏惧,拦着不让走,楚国夫人没有来迎接,京城的官吏们来了不少。

“大人,是这样的,不是核查大人,是核查一下人数和身份。”他们解释,“为了避免奸细,官府要掌握京城进出的人数,不是针对大人们的,不耽搁时间。”

这样啊,两个大人对视一眼,既然不耽搁时间也不让他们下车也不会对他们搜来搜去,那就忍一忍吧。

毕竟是京城重地。

马车很快又向前驶去,这一次没有再遇到关卡,但车外传来了哭声。

为什么会有哭声?

先前看到大路上人很多,都高高兴兴的,像刘范说的京城治安渐稳,秩序井然。

“吴大人,你快看。”同伴郑大人低声道,掀起车帘指着外边。

少了一只胳膊的吴大人艰难的爬起来,看向外边,路的另一边有一队兵马押着十几人,有老有少都是男子,被绳子绑成一串,多数都在哭。

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这些人可不像是叛军,难道是奸细?

京城有这么多奸细吗?

“不是奸细。”车旁的官吏见他们向外看,解释,“这些是犯了法被官府判了罪,拉去做劳役的。”

犯法?判罪?做劳役?

可是看起来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其中还有穿着富贵

这乱世征战的,犯什么法?

除了私通叛军,还有什么罪值得被判刑?

两个官员对视一眼,这京城看起来形势可不怎么好啊。

第七十四章 都督的日常

纵然只带了一千兵马入京城,再加上前来迎接的兵马官吏差役,队伍也是浩浩荡荡。

京城,还跟以前一样热闹。

坐在车里的两个大人向外看,熟悉的景致,喧闹的集市,街边的招牌幌子彩楼都跟记忆里一样鲜亮。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避让在两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不断的询问高喊。

“是麟州朝廷的人来了!”

“皇帝来了吗?皇帝回来了吗?”

“那个刘范,把皇帝接回来了!”

“皇帝回来了!”

“陛下吗?陛下坐的车也太简陋了?”

听着外边的喧闹,两个官员很满意民众对陛下对朝廷的期盼,想到刘范等人入麟州的场景,他们虽然没有像刘范一行中有人丢了性命躺在棺材里,但吴大人丢了一只胳膊。

两人也打算效仿,让民众们看看他们的不易,记住他们两人的名字,顺便给民众们讲讲麟州陛下朝廷对京城的牵挂现状什么的。

只是京城迎接的官吏们不允许。

“两位大人来的消息以及麟州的事官府会让差役们张贴公告,民众们可以到各个聚集点查看。”

“两位大人还是不要亲自在大街上出面,容易引起堵塞拥挤践踏混乱,京城人多又杂,伤到大人们就糟了。”

前一句两个大人不当回事,官府哪有功夫去发这些公告,民众又哪里会信官府张贴的公告,但听到后一句话,想想进入京城界看到了关卡核查,看到被抓着的一串人既然查的这么严还有这么多人被抓,可见京城鱼龙混杂。

在路上受磨难可说是英勇,进了京城如果丢了性命,就有点丢人了。

两个大人立刻打消了念头,队伍在涌涌民众的围观下驶入皇城外的这两位大人乱世之前任职的衙门。

衙门依旧,桌椅都是熟悉的,衙门里当差的官吏很多陌生面孔,其间也有不少眼熟的。

但看到这些眼熟的官吏,双方却没有在麟州和京城来的人相见的热泪盈眶百感交集抱头大哭

该说什么呢?

留在京城的这些官吏说你们辛苦了终于回来了?

他们则说你们留在京城辛苦了?

留在京城辛苦吗?为什么宁愿留在京城辛苦当初也不跟着大家跋涉去麟州?还不是怕吃苦,看起来在京城可不怎么辛苦,说不定还在安康山手下当官当吏开开心心呢

相熟的官吏眼神躲闪,进来的两个大人神情冷淡,气氛略有些尴尬,还是靠不熟的官吏们热情的招呼,请上座请茶请歇息请太医活络了气氛。

等两位大人洗漱休整好了,楚国夫人还是没有前来拜见,也没有人说她住在哪里。

但有一个熟人来了,还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楚国夫人病了。”刘范对他们私语道,他自己的脸色也还发黄,身子更瘦弱,看起来一阵风能吹倒。

病了啊?两个大人将信将疑。

“所以武都督来见两位大人。”刘范接着道,身子也让开。

两个大人看到跟随刘范进来站在门口的那个护卫大步进来,摘下帽子露出面容,瞬时如日光照亮室内,这张脸他们可不会忘记!

“武都督!”他们惊讶失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武鸦儿抬手指在唇边,轻轻嘘声:“大家不知道我来这里,两位大人悄声。”

两个大人立刻屏住呼吸,眼中的震惊更大。

武鸦儿都来了那楚国夫人病的有多重?是不是快死了?!

午睡醒来,李明楼在软软的被中伸个懒腰,宫女立刻捧来温热清香的茶“夫人润润口”,另有宫女轻轻的揉捏李明楼的肩头。

李明楼闭着眼喝了口茶,感受身体的慢慢舒缓醒来,她睁开眼,一层层幔帐厚重遮天蔽日,恍若黑夜。

而随着她睁开眼坐起来到起身,幔帐一层层拉开,室内墨色渐渐清透。

宫女们围着她梳头穿上外袍束扎腰带。

“武鸦儿呢?”李明楼问。

“夫人一睁开眼就找都督呢。”“一刻也不能见不到。”“快去请都督来。”宫女们嘻嘻笑打趣,有几个向外而去。

她哪有一睁开眼就找他,哪有一刻也不能见,李明楼面色微讪,她日常很忙的,昨天今天也就吃饭的时候见了,还是只有早饭的时候。

她就是随口问一句,毕竟是,客人嘛。

宫女们很快跑回来“都督不在。”“都督出门了。”

出门了?武鸦儿来这里不是保密的吗?他能去哪里?李明楼有些好奇,元吉听到她醒来在殿内等候,给了她解释。

“麟州的吴大人和郑大人到了,夫人身体不适,都督正好在这里,就让他出面招待。”

虽然项云没来,大部分兵马也被安置在京城外,但两个大人身边还是跟了不少人,在没有查清这些人是否安全,是否见过李明楼以前,李明楼是不会出面见他们的。

原本打算就是用病了的借口,然后让刘范姜亮以及京城这些旧官员们应付招待。

现在恰好武鸦儿来了,他出面更合适。

李明楼点头:“是啊,麟州那边朝廷也很想见他,发了那么多诏书要他回去,这次在京城见了,也算是心愿达成一半。”

话音刚落外边宫女一叠声“都督来了”“都督快来”“夫人找你呢”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瞬时掀起了幔帐。

这些宫女也太吵了,元吉皱眉,李明楼向外看去,掀起的幔帐里武鸦儿大步走来。

“怎么了?”他看着李明楼,问,“找我什么事?”

其实不是找他,也没有什么事,就是随口一问当然,现在有事可问了。

李明楼道:“和他们说的怎么样?”

武鸦儿道:“没什么,说了些麟州的现状,路途的不易,他们看起来很累,想要先休息,我也没有让他们来看你,等大家都缓过来精神好了再说。”

李明楼问:“他们有说来意吗?”

武鸦儿道:“只说来看看,为陛下回京做准备。”

这两人没有说实话,不过不说更好,他们最好一直不说,李明楼一笑。

武鸦儿问:“你醒了啊。”

元吉在一旁愕然,神情古怪看他,这不废话吗?不醒能站在这里说话?

李明楼嗯了声:“夫人呢?”

元吉又看李明楼,小姐刚睡醒还有点迷糊呢,武鸦儿刚从外边回来,他怎么知道武夫人在做什么?

武鸦儿道:“我出去的时候在和万儿姑娘叠纸玩,现在应该也刚睡醒。”

李明楼哦了声,没有再说话。

武鸦儿道:“母亲睡醒了会吃点心,你要不要一起”

元吉轻咳一声道:“夫人,余大人他们应该要来了。”

李明楼便对武鸦儿抱歉一笑:“我要忙了。”

武鸦儿亦是一笑:“你先忙,我过去了。”

李明楼对他点头,看着武鸦儿转身走了,幔帐掀起又落下身影在视线里消失。

但点心的事武鸦儿没有就此抛开,李明楼和官员们入座议事的时候,金桔带着宫女们送来一叠叠点心和茶。

不止有李明楼的,在座的官员们都有一份。

既然是金桔送来的,元吉对安全没有疑虑,拧着眉头放行,这个武鸦儿在有些事上可有眼色了,又会讨好人又有分寸让人都没办法挑毛病,真是个奸诈的家伙。

这些主要的官员们也知道武鸦儿来了,接过点心和茶纷纷道“多谢都督”,不愧是楚国夫人的丈夫,做事真体贴。

虽然觉得这体贴也微微有些奇怪,当家做主的男主人为什么不来议事,但很快也就抛下了念头。

可能对京城还不熟吧,可能要忙更大的事。

夜幕降临的时候,晚饭摆了满满一桌,有烧有烤,香喷喷油汪汪。

金桔深深吸了口气:“好香,都督竟然还有这个手艺。”

武鸦儿一笑:“也不算是手艺,生存本能。”他搀扶妇人入座,“娘,你尝尝我的手艺。”

妇人坐下来,摸了摸他的手:“我看看,手烧坏了没有?”

武鸦儿笑着让她摩挲:“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金桔在一旁看着摆着的三张位子,主动道:“都督,我去请夫人来吃饭吧?”

武鸦儿道:“不知道她忙不忙。”

金桔笑道:“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笑着走了。

武鸦儿看着满桌子的菜肉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靠近妇人低声问:“娘,你实话实说,好不好吃?”

妇人道:“不好吃。”

武鸦儿喊了声娘,这边金桔急匆匆回来了。

“夫人那边倒是都散了。”她道,“但夫人还在忙,在看什么消息,可能不太好,夫人看上去不高兴,我没敢打扰。”

武鸦儿说不上失望还是庆幸,但更多的是担心,什么事让她不高兴啊?

“未了说什么?”元吉问,看着李明楼的脸色,“消息很不好吗?”

李明楼看着手里的信,这是未了刚送来的,信上说,武七老爷终于亲口说出怀疑武鸦儿是武氏血脉。

她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