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的官员们有些紧张的看上座的武鸦儿,知州算是胆子最大的,直接开口问:“都督,州城百废待兴,什么都短缺,道衙能不能给拨付一些物资救急?”

既然有了官有了府,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没有了就去抢,上有官管制,下有万民待护。

道衙?哦,武鸦儿是节度使,他的所在就是道衙,道衙管着整个河北道,管着兵马管着官员管着民众吃喝......一旁的王力牙根都酸了,道衙哪里有钱啊,他们的吃喝还是从史朝叛军手里抢的。

这都什么官啊?怎么一见面就给要钱的?不是都说楚国夫人治下的那些官,都给楚国夫人送钱吗?

钱呢?是不是被那个刘范私吞了!

一旁的武进看到王力的脸色,忍着笑来解围:“义父,刘先生走之前交代过,说要先把官袍差袍等等准备齐全,对于树立官威,稳定民心很重要,其他的暂且都可以靠后。”

吃啊喝啊的,这么多年的混乱中能熬下来,也不差再熬几年。

武鸦儿点头:“我回去后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官员们也都松口气,没有再提要求,大家都是乱世里混了几年的,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道理更有体会。

接下来武鸦儿开始询问州府的事务,官员们一开始没当回事,随着武鸦儿的问题越来越多,大家变得紧张认真,眼中难掩惊讶.......这个草莽出身的武夫竟然懂这么多官场民生事务。

王立不懂,但看得懂堂内武鸦儿与官员们的你来我往对话气势,神情得意,再看这边站着的三个少年。

“你们好好听,学着点。”他得意低声道,“当大都督的儿子,光会打仗可不行。”

武帽专注的看着这边,神情带着几分追忆:“义父和义母真像,当年义母每日就是这样打理淮南道事务。”

武信武进笑嘻嘻点头“只可惜那时候年纪小,只顾着贪玩,没有多学。”

王力翻个白眼,这些小兔崽子,时时刻刻都不忘吹捧自己的娘,这几年爹的饭吃了也白吃。

堂内的对话很快结束了,官员们虽然刚哭穷要钱,但还是准备了粗茶淡饭,收拾了一间房让武鸦儿歇息后才告辞送别。

出了城王力将这三个小儿行径告诉武鸦儿:“你看,养不熟吧。”

武鸦儿笑了:“他们说的是实话,我也是这三个月在京城看楚国夫人日常处理事务学来的。”

王力翻个白眼,行吧,他长长的叹口气,手搭在眼上看外边。

“这里应该挂上楚国夫人的旗啊。”

武鸦儿笑了,对他的牢骚耐心道:“这有什么,他人的长处我们当然要拿来用,用了就是我们自己的。”

王力道:“反正说不过你,她再有长处,不把婶子还了就是不对。”

“这个你冤枉她了。”武鸦儿道,“她让我带母亲回来。”

此时他们沿着大路向前奔驰,听到武鸦儿说这个,王力惊讶的勒住马:“那你为什么不带回来?”

武鸦儿没有勒马,向前而去,道:“我觉得母亲在她那里被照顾的更好。”

王力催马拦住他,瞪眼道:“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呢!天下有谁比儿子能照顾好母亲的?更何况还是个陌生人。”

武鸦儿轻咳一声,这个理由是不太合适。

“是这样。”他看着王力坦然道,“她身体不太好,我想让母亲在京城会更好一些,当然,她照顾我母亲的确是真的很好。”

她身体不好?王力有些没回过神:“她怎么了?受伤?病了?”

武鸦儿斟酌道:“是受伤也是病了,我母亲留在那里,对她能......”

王力终于回过神了,哈的一声拍在马头上,打断了武鸦儿的话。

“她竟然受伤!”他说道,抓住武鸦儿的胳膊,眉飞色舞挤眉弄眼,“乌鸦,你干的漂亮啊。”

武鸦儿皱眉:“不是我让她受伤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代她承受这一切。

“我不是说这个。”王力拍他肩头,低声道,“我是说,她身体不好,你让婶子留在那里,等她一旦不妙,我们就能顺利去接收京城,除了我们谁还能有这个资格!”

“你在京城这一趟安排了不少人手吧?”

“我就知道,乌鸦你做事从来都是思虑周全。”

王力得意大笑。

武鸦儿哭笑不得,怎么会这样想?但看着王力又释然,要不然让他怎么想?

对王力来说楚国夫人虽然不再是陌生人,但也只是合作者,还是很危险的合作者.....

不像他,不仅不把她当陌生人,还喜欢她。

喜欢她这三字滑过心头,武鸦儿的手握紧了缰绳,耳边瞬时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他应该是喜欢她,要不然为什么总想她,想看她笑,想跟她坐在一起。

她笑了,他就想笑,她痛苦,他就更痛苦。

他担心她,想要替她承受那奇怪的病症。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送去的信应该收到了,回信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吧。

“乌鸦乌鸦。”

王力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将武鸦儿的思绪拉回来。

“这河北道二十四州府,你有十个义子,三个义女,但不管子还是女,都能做事。”

十三个孩子中,有三个女孩子和小碗没有领兵练武,但一直在军中行医救伤,到处奔走,披甲携兵器药箱,练就了一身的好马术,又见惯了征战重伤,心智胆气丝毫不逊于另外十人。

王力在马背上扳着手指头。

“老大阿进,老六武信,老七武帽领兵守北边五城,老二武源,老三武昭,老四杨本守西边六城,老五武恩带着八姐阿巧九妹阿妙守东边三小城,十三阿孝则带着十小姐幼儿,十一崔贤,还有小大夫守南边七城......”

“这十三个孩子撒出去,就基本上够用了。”

他叉腰笑。

“孩子多了真是不错。”

“要不然,我们打仗可以,再管理收整稳固这些地方可没那么容易。”

武鸦儿一人声名赫赫,但分身乏术,这乱世没有人可信可靠且有资格的人盯着,就算重置了官府,也只是个架子,做不来实事。

现在好了,他有子女,十三个,皆能领兵征战安城。

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呢?武鸦儿微微笑,是来自她啊。

这样的她,怎能不让人喜欢?

但是......

他怎能喜欢她,他这样的人......

原野的春风拂过他的脸,带走了他脸上的笑意。

他是一个奸生子。

第九十九章 问问商武城

武鸦儿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

母亲没有告诉过他,他懂事的时候,母亲已经神智失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不管清醒还是糊涂,都像所有的母亲那样爱他照顾他教导他。

但除了万婶等几人对他爱护关切,其他人对他都是鄙夷痛恨。

他们是真心敬爱呵护母亲的,但越喜欢母亲的,就越厌恶他恨他。

他是被一个很慈祥的老仆妇抓住,说母亲遇到山贼,被劫持,被山贼们凌辱,有孕生下他,他是个奸生子,说他如果有半点廉耻之心,为了母亲好,就应该去死。

他那时候还不懂奸生子是什么意思,跑去要问母亲,被万婶拦住。

万婶直白的告诉他,这不是好事,是母亲悲伤的事,不要问,至于这是什么意思,等他长大些就懂了。

他很快就长大了,当同龄的孩子还只会撒娇的时候,他懂了自己出生来历,就长大了。

这是一个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不堪的身份。

但武鸦儿从来没有自卑羞惭无地自容,他也没有像很多人期盼的那样去死。

他的命是母亲给的,母亲不让他死,他就绝不死,他会用所有的力气活着。

他对母亲有过愧疚,想如果没有自己,母亲是不是会活的更好。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

对他来说世上没有如果,对母亲来说也没有。

他无坚不摧,无所畏惧,之所以不说身份,只是不想母亲被人嚼念,如果真有一天被揭穿身份,他武鸦儿也没什么可怕的,更不会躲起来不敢见人。

他就站在这里,看谁能把他怎样。

但现在他的身份没有被揭穿,那个女子站在他面前看他一眼,他一身的铠甲就碎了。

“你干什么呢?”

耳边有王力的喊声。

武鸦儿看向他,平整心神,问:“怎么了?”

王力狐疑看他:“你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干什么?我说的话你听没听啊?”

武鸦儿坦然道:“我在想别的事情。”

王力追问:“想什么?什么要紧事?”

武鸦儿笑了笑,没回答,催马向前疾驰。

王力嗨了声,催马追上。

“不肯说?”

“是无关紧要的事吧?”

“你看看你这样子,一会儿笑一会儿拉着脸,你这样子......”

“哦哦,我知道了!”

王力催马横在武鸦儿前方,指着他的脸大喊。

“你这样子就像是说书先生说的,思春了!”

武鸦儿愕然,旋即大笑。

随着冬去春来,收复的后的河北道也越来越安稳,城池里渐渐繁华,流民变成了常驻,商人聚集,酒楼茶肆也慢慢开张,还有说书人谋生。

王力听过好几次说书唱戏了。

“那些思春的大姑娘就像你这样,忽悲忽喜。”

王力伸手指着武鸦儿哦哦几声怪叫。

“乌鸦,说,你是不是看上谁家大姑娘了!”

武鸦儿用马鞭甩开他:“我是有妻子的人!儿子女儿都有了!”

王力看到前后不远不近的兵将们,只能用自己听到声音喊“那是假的。”

王力小声,武鸦儿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是假的啊。

他知道。

但他想要她变成真的啊。

他很笃定,就算她知道了他的出身也不会嫌弃鄙夷,她虽然是个小女子,但胆子很大,就像他一样。

可是,他怎能拖她一起出丑受辱,她已经那么不幸了,承受着那么可怕的折磨。

这辈子他能认识她,能想见的时候见到她,能跟她说话,能跟她写信,能跟她一起散步,一起吃饭.....已经足够了。

武鸦儿抬起头看看春日的旷野,又低下头看马蹄下的绿草莹莹。

“谁啊谁啊在哪里见的?”王力追上来锲而不舍兴致勃勃还在问。

武鸦儿抬起头看他:“那些人这几年你还有消息吗?”

王力愣了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些人?”

武鸦儿动了动嘴唇,似乎很难出口,但最终还是说出来:“商武城。”

......

......

兵马散布原野里,武鸦儿和王力下了马站在山丘上。

“小韩解决过几个商武城的人,是十年前的事。”王力回想着,“后来万婶带着婶子搬家,就再没有商武城的人踪迹了。”

他看武鸦儿。

“前几年我们不是分析过,那边的人已经放弃了,所有的痕迹都被切断了,你也说以后也不再提起他们了,今天怎么了?是有什么发现吗?”

武鸦儿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出身来历。”

王力是为数不多知道武鸦儿出身来历的人,闻言顿时不高兴:“你想什么想,你就是你自己,前尘往事都已经割断了,你之所以是今天的你,只是因为你自己。”

武鸦儿对他笑了笑:“力哥,我知道,别担心。”

王力不相信:“你知道你还问什么问?”

他没有因为出身来历而惶恐不安自卑自责,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出身来历伤害到另外一个人。

武鸦儿道:“我现在在大夏也算是人人尽知了,我怕那些人会猜到,小时候母亲不给我起名字以保护我,但母亲在犯病的时候,喊过几次乌鸦的小名,他们应该有人听到过。”

这样啊,王力摸着下巴思索:“应该不会吧,姓武的多了,他们真敢联想到吗?”

武鸦儿冷冷道:“他们作恶做贼心虚,听到我这个名字难免会多想。”

王力啐了口骂了声脏话:“这群东西,不去找他们就算了,还敢来找你?乌鸦你不用管了,这群畜生,我看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

武鸦儿拉住他:“我只是猜测,力哥不要打草惊蛇,如果他们没有动作,我自然也不会跟他们有瓜葛。”

王力点头:“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

武鸦儿道声走吧,对一旁的大黑马打个呼哨,呼哧呼哧啃嫩草的大黑马咬下一块地皮嚼着颠颠跑过来。

王力没有动叉腰望着原野一刻,忽道:“乌鸦,你是真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武鸦儿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翻身上马。

王力哈的一声追上去:“你肯定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有在想成家的时候,才会想起家这个概念。

武鸦儿拍马向前疾驰。

他是看上某个姑娘了,但也不一定非要宣告的天下皆知。

以前这个世界在他眼里一片苍白,当这个世界有一个他喜欢的姑娘时,苍白的世界变的五颜六色。

这样就足够了。

他迎着春风疾驰,笑意在嘴边荡开。

......

......

春暖花开并没有让宋州城民众变得更愉悦。

城门不再收钱了,但城里城外奔走的兵马多了,让大家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果然,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一队队兵马披甲带械气势汹汹的冲过,街上的人被吓的四散,还好有一群官员差役跟在后边高喊着“官差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这几年除了要钱要粮抓丁,官府还有什么差要办?

但好歹也算是个招呼,民众们又心惊胆战的涌出来围观,很快详细的消息就传开了。

不是叛军攻城,也不是卫军争抢地盘打起来,而是商武城要被抄了。

这话让民众们更震惊。

怎么可能!

商武城是宋州最大的世家,武氏千年美名,乐善好施造福乡里,可以说没有商武就没有这座州城。

武氏一族虽然起起伏伏,但历朝历代都没有被抄过其家。

这乱世可真是......荒唐。

民众们涌涌奔去围观。

商武城四个城门紧闭,密不透风,将兵马们拒之门外。

兵马没有强攻,几个官吏站在门前仰着头喊。

“不是抄家!快去告诉二太爷莫要受惊,只是查问一些事。”

他们一声声唤后,城墙上终于有能主事的老爷出现,对城门下的官吏冷淡一礼:“要问什么事,大人们进来说吧,只是家里地方小,不能招待这么多兵爷。”

官吏们也不介意,纷纷道:“正是要如此。”

正是要如此为什么带这么多兵马来?主事老爷不追问这几个官吏睁眼说瞎话,既然他们退了一步,那他自然也退一步。

城门慢慢的打开一条缝,只允许一人过,门后还有一群群持械的护卫,如果兵马一涌而上,他们能及时关上门。

官吏们倒也说话算话,一个个挤进去,兵马留在城外未动,城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民众们嘈杂嗡嗡一片各种猜测都有,大家也没有等太久,不多时城门就再次开了。

这次开的门大了很多,除了官吏们,还有武氏几房的老爷们。

“那就有劳大人了。”他们对官吏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