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俘虏说,安德忠去河东道了!”

“安德忠怎么可能去得了河东道?看看舆图,浙西和河东道之间铜墙铁壁。”

“什么铜墙铁壁,这个俘虏说了,安德忠不仅过去了,还是从淮南道过的!”

听到这句话,皇帝甩开衣袖,制止大家的争吵:“叛军说的话就不要拿来当证据了!”

皇帝的话让诸臣争吵略停,但门外有太监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信兵急急跑进来。

“陛下,陛下,急报。”太监尖声喊道。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凝聚在信兵身上,信兵噗通跪下:“张安王林两位将军急报,安德忠已入河东。”

殿内一阵死静,旋即哗然。

皇帝再次用袖子掩住脸,被一片喧哗包围。

“这怎么可能?”

“张安王林是不是搞错了?这两人可不靠谱!”

因为有李明玉,皇帝身边不需要张安王林,领兵去迎战麟州外围着的叛军,两人又不敢,朝廷也不放心让他们去,于是便安排两人巡查警戒以及刺探。

河东道是最被关注的地方,那边的风吹草动关系麟州安危,尤其是皇帝准备回京的时候。

所以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河东道的消息。

一直沉默不言的崔征道:“这时候就不要自欺欺人,好消息不一定靠谱,但坏消息往往都是真的,各地突然都报来叛军过境的消息,这不是偶然,这必然是叛军有动作,就是安德忠。”

诸臣一阵沉默。

“安德忠去太原府。”一个将官思索道,“浙西那边岂不是空虚了?”

一个官员将一把公文在手里摔打啪啪“齐都督昨日的信报刚到,叛贼承庆偷袭攻破东南道三城,形势危急。”

另一个将官皱着眉头看着舆图上标注的发现浙西叛军的地方“而且从各处报来消息看,浙西叛军人数不多,三五成群,最多也只有一百人,所以可以得知,安德忠并没有带走浙西很多兵马。”

是啊,浙西那么大的地方,又是安德忠的老巢,他怎肯舍弃。

“那要这么说,安德忠没有带多少兵马。”一个官员灵机一动,“去了太原府也没什么”

这话立刻遭到诸人斥责。

“那是安德忠!”

“十个叛军在他手里能变成百人战力!”

龙椅上的皇帝再次甩开袖子,颤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让安德忠跑到河东去了?”

是啊,中间隔着那么远,而且还都是卫军所在!

“陛下,河南道也好,江南道也好,可见都不是叛军的对手。”

“当下旨斥责当地官将。”

“还有淮南道,楚国夫人”

皇帝放下袖子,道:“楚国夫人在京城呢,她没有在淮南道。”说到这里叹气,“如果楚国夫人在,也不会小项公子毕竟还年轻啊。”

诸臣闻言点头,是啊是啊,但也有人略有些走神,好像,楚国夫人年纪也不大?

“所以说对抗卫军,还得是武鸦儿夫妇”一个官员感叹。

话音未落,外边又有太监带着信兵跌跌撞撞跑进来。

“陛下陛下。”太监喊道,“张大人王大人又送急报来了。”

这话让殿内的诸人窒息,虽然还不知道内容,但张安王林只要送回来的,就没什么好消息,这都成了大家的共识了。

难不成安德忠这就带着河东的叛军打过来了?

“陛下。”信兵跪下道,“史朝也到太原府了。”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死静。

哗啦一声,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

“这不可能!”他喊道,“史朝怎么可能到太原府!”

比起安德忠的浙西和太原府隔着好几个卫道,史朝和太原府只隔着一个卫道,但这一个卫道是由武鸦儿驻守的!

武鸦儿啊!

哪个叛军能从他眼皮下安然无恙的走过去?

除非

入夜的宫殿里,难得的灯火通明,今夜很多人都无法入眠。

皇帝坐在椅子上,用手掩面发出啜泣声。

崔征忙碌后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先肃容让皇帝安心:“武鸦儿夫妇不会叛变的。”

皇帝抬起头面容憔悴,鼻音浓浓:“可是,史朝和安德忠又是怎么到太原府的,一开始说安德忠去了太原府,有人要问责楚国夫人,朕还特意给她解围,朕不想让大家怪罪她身上,但史朝这个,这个”

他冲崔征摊开手,手颤抖。

“朕实在是没办法解释了!”

“相爷啊,他们做的这事,现在天下人都看得到啊。”

“这不是反叛是什么?”

所以一开始他就怀疑是楚国夫人的问题,崔征看着皇帝,将这一日查证商议的结果放在龙案上。

“武鸦儿夫妇桀骜不驯,对朝廷对陛下不敬。”崔征道。“但要说反叛,臣认为他们两个倒是不会。”

崔征一向不喜武鸦儿夫妇,现在竟然为他们说话?皇帝放在膝头的手握紧,指甲掐到肉里

崔征道:“他们桀骜不驯,贪名图利,当了叛军,在安康山那里可享受不到陛下对他们的恩待,没有天下人的信服,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夫妇二人才不会那么蠢。”

皇帝问:“那他们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

崔征看着舆图,冷冷道:“因为他们不想让陛下回京,自己也不想离开京城。”

皇帝叹气:“不想回就告诉朕,想要什么就说,朕难道还能不给他们?竟然不相信朕,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他们要的太多,自己也知道不能开口。”崔征道,“就想让陛下和朝廷主动给,能要什么,无非是更大的权势,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声望,这些在京城和河北道很容易实现,所以他们才舍不得此时就离开。”

皇帝道:“等天下太平了,大夏天下这么大,他们要什么财富权势声望要不到啊?”

崔征看了皇帝一眼,这话说的皇帝自己心里都知道答案吧?

他们到时候当然要不到。

看来武鸦儿夫妇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大胆。

“那现在怎么办?”皇帝道,“朕给他们写封信,许诺他们要什么给什么”

崔征打断皇帝:“陛下,不能再骄纵他们了,先前桀骜,不听朝廷陛下调遣,卖官敛财,杀世族世家也就罢了,现在为了要挟朝廷,竟然与叛军勾结,置天下与万民与不顾,这不是桀骜不逊了,这是作恶了。”

皇帝道:“那能怎样啊?相爷,这时候问罪他们,只怕真的要反了。”

崔征道:“不问罪,现在还不是问罪的时候,但也要给他们套上枷锁了。”

皇帝苦笑:“谁能给他们套上?”

崔征道:“陛下,有项云呢。”

说到项云,皇帝就更生气了,让他去做事,结果遇到刺杀就躲起来了,还有他那个侄子,怎么守的淮南道,竟然沉迷楚国夫人美貌做人情夫,让安德忠就这样过去了?

小的被楚国夫人所迷,项云也说不准呢!

“陛下。”崔征看皇帝的脸色也知道他的心思,皇帝现在越来越不掩饰心思了,“项都督是个稳妥的人,他只要准备好了,就一定会做事的。”

京城外踏春的民众都被驱散,远远的看着关卡前对峙的兵马,分辨着烈烈的军旗。

一边的很熟悉,振武军和楚字大旗飞扬,另一边则是陌生的,英武军旗,项字大旗。

“项都督。”关卡的将官恭敬道,“您要进京也可以,但兵马要在这里的大营等候。”

项云温和道:“我不进京了,就在这里,请楚国夫人来见吧。”

得到消息的官员们骑马赶来,听到这一句忙施礼道:“很抱歉啊,楚国夫人身子不好,还是请都督移步吧。”

“那真是很不巧啊。”项云带着歉意道,拿出一卷轴,“但圣旨在此,事关重大,还是请夫人辛苦。”

圣旨?

官员们对视一眼,那这还真不能拒绝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接圣旨

项云没有告诉前来迎接的官员圣旨是什么内容,官员们也不能问,只能急急回来告诉楚国夫人。

“这应该就是朝廷决议让夫人去麟州的消息。”元吉道,“怪不得吴郑两位大人始终不说,圣旨在项云手上。”

姜亮在一旁道:“项都督聪明啊,借着遇刺说受伤了不进京,在外边窥探了这么久,现在突然冒出来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拖进来。”

项云机敏,知道吴郑两位大人被夫人关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进来。

不进来就没办法下手啊。

总不能在京城外光天化日之下动用兵马将项云抓起来吧?项云带着兵马和圣旨呢。

脚步声响,宫女们拉开垂帘,李明楼走了出来,看到她幂篱以身,元吉等人有些惊讶。

“夫人要去见项云?”元吉问。

李明楼道:“要接圣旨啊。”

圣旨是不能违背的。

要不然项云就更有理由问罪她了。

元吉当然知道这一点,但,那是项云啊,他们几个是不能跟着去的,一定会被认出来,小姐遮盖了全身他认真的端详,这几年小姐个子长高了一些,再加上遮盖全身,站得远的话看不出年纪形容,但声音呢?

小姐接圣旨,总不能不说话吧?

项云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小姐个子长高了,声音可以没有变,肯定会被认出来。

装病不说话?当初在淮南道收的那位杂耍老门房会口技,曾应对过项南,此时也带来京城了,不过应对项南借口是男女有别不见外男,楚国夫人见项云接圣旨,那就不能有什么男女之别了。

这要怎么见?

小姐是要跟项云揭穿身份吗?且不说揭穿身份后产生的问题,就是那个诅咒对小姐的伤害也太大了。

因为姜亮在场,元吉这些话也不能说。

李明楼看着他的神情变幻,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我带着姜先生去,我身子不好,有什么话,姜先生替我说。”

姜亮啊,元吉明白了,是让姜亮到时候转述代替李明楼说话,门客应对朝廷命官,也是可以接受的。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自己替夫人说话,但姜亮还是立刻拍胸脯点头:“放心,有我在。”

到时候,李明楼坐在车里,用生病的理由不近前,遥拜,说话呢则有姜亮代替,跟项云见面的问题算是勉强解决,但,圣旨的事怎么办?

当众抗旨?

“不用抗旨啊。”姜亮立刻就表明自己能替夫人说话,“接了圣旨,也要做很多准备啊,麟州那边到现在还没启程呢,说走都说了半年了,京城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也得一年吧。”

元吉想笑,但还是有点笑不出来,大概是因为来人是项云。

隔了这么久,终于要跟项云面对面了。

李明楼道:“走吧。”

她迈步走出殿门,包包撑开黑伞,姜亮紧随其后,太监们一溜小跑“楚国夫人来了”“楚国夫人来了”传达准备车驾。

宫殿里跑动的人缓慢行走的人,构成了一副安静又灵动的画面。

巡视皇城墙的吴郑两位大人俯瞰这一行人马,脸上露出难得的喜悦,他们虽然不能出皇宫,但外边的消息也没有隔绝,楚国夫人只是把他们关起来,他们带来的随从人手,以及在这边投靠他们的官吏太监等等,一概不管。

在项云刚出发的时候,他们就接到消息了,日盼夜盼,今天终于盼到了。

“你看这女人,又是车又是马,走的这么慢,故意的吧。”郑大人哼声,看着楚国夫人终于走到皇城外上了车,但车驾并没有动,他眉头都皱起来,“怎么还不走?”

“等官员们到齐呢。”吴大人说道,皇宫外阔朗的场地上一群群官吏正涌来,按照官职司衙在楚国夫人的车驾前后左右列队

“我的天啊。”郑大人更是嗤笑,“他们算什么啊,真把自己当天子的朝臣了啊?”

所谓掌管京城,还组建了朝廷司衙的官吏,要么是楚国夫人从淮南道带来的,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官吏,要么就是朝廷里那些叛乱后逃逸藏匿的,不知道是不是跟叛军有过牵连的官吏。

吴大人单手抚美髯,淡然一笑:“怎么也是楚国夫人印任命的官吏,与她同去接旨也算是楚国夫人对朝廷的看重。”

郑大人冷笑:“我看她只是想拖延时间。”

人越多队伍走的越慢,从皇城到京城外至少得走一天吧。

吴大人一点也不生气,哈哈笑:“让她走慢点,多走一会儿吧,这一走到京城外,可就回不来了喽。”

项云也没有生气迟迟等不来楚国夫人。

他在京城外扎营,煮了茶水请在这里陪同的官将们喝。

他没有打听京城楚国夫人的事,也不谈麟州和路途之事,只说天气眼前,他言语简单爽利,和蔼可亲又进退有矩。

前方不断有人马奔来报楚国夫人来了,再报还有多远,大约多久到。

待听到还有两刻钟的时候,项云站起来整理了官袍来路边相迎,京城这边的官将们请他不用急,等夫人来拜见便可。

“楚国夫人为国尽忠辛劳。”项云道,“来之前陛下再三叮嘱,某当相迎为敬。”

在场的官吏们不由感叹,同样是皇帝朝廷派来的官员,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项云对他们这些叫不上名字的末流官员都温文尔雅谦逊有礼,那吴郑两位大人走在京城一双眼高高在上。

怪不得圣旨交由项云拿着呢。

项云并没有在意官吏们对自己的好印象,这些也不是他的刻意,他勤奋谦逊有礼,不欺下不媚上,这是发自内心。

他这样的人,怎么就不能功成名就呢?

比不上李奉安也罢,怎么能连武鸦儿夫妇都不如呢?

当然,他没有瞧不起武鸦儿夫妇,他知道这世上任何人的成功都是有理由的,这对夫妇不容小觑。

他看向前方大路上,一队队兵马已经避让退列在路边,其后是骑马的官员,比不上兵卫们队列整齐,但穿着干净整洁得体的官袍,不管老少胖瘦皆精神焕发朝气蓬勃,他们下马也退到路边,楚国夫人的车驾便闯入项云的视线。

这辆车通体云纹,四角垂玉石风铃,一匹黑马拉车,一个魁梧的护卫一手持黑伞,一手御马,在一众兵马官将中恍若从天而降。

白色的纱帘缀着珍珠,随着行走摇摇晃晃如云雾如星光,其内的人影若隐若现。

黑伞护卫一声低喝,马匹停下。

两边的官员们便对着项云笑着迎来“项都督!”“久仰久仰”“日思夜盘啊”“今日终于见到了”纷纷施礼。

项云对他们还礼,再抬头看楚国夫人的护卫下车将车帘掀起,其内的女子端坐在一团如黑云的幂篱纱中。

她倾身施礼,黑云晃动,但并没有下车。

有一个青衫老文士从车旁含笑而出,深深一礼。

“项都督。”他道,“姜亮拜见都督,夫人请都督谅解,夫人身有不适,不能下车见礼。”

有关楚国夫人身体不好的传言项云也听到过,当然,吴郑两位大人也给他写信说楚国夫人身体无碍是骗人的,楚国夫人是装病还是真病,对项云来说都是小事,他不打听也不在意,你真病就真病,装病就装病,与他要做的事无关。

他抬手还礼:“夫人客气,夫人无须多礼,夫人自便。”

车驾中的女子再次施礼,姜亮立刻道谢:“多谢都督。”

官员们便跟着道谢并开始寒暄“都督一路辛苦了。”“都督的伤如何?”“请都督快快进京歇息。”云云。

项云一一回应,不待官员们再次寒暄,道:“多谢诸位,我是来宣旨的,请夫人接旨。”

官员们忙退让两边,项云看楚国夫人依旧没有下车,在车中俯身跪拜,在场的官员们亦跟随俯身恭听。

项云拿出圣旨展开宣告了皇帝的旨意,请楚国夫人入麟州护驾。

他的声音朗朗,清晰的传遍在场每一个人。

宣读完毕,犹自余音绕梁,面前诸人恍若沉浸其中,没有起身也半点不闻杂声。

项云将圣旨合上举起:“楚国夫人,接旨。”

楚国夫人在车中拜了三拜,姜亮的声音随之响起“武氏谢主隆恩。”他说罢快步上前在项云面前高举双手,项云将圣旨放到他的手里。

姜亮又立刻跑回去,将圣旨递给李明楼,李明楼伸手接过。

“那就请项都督快进城吧。”姜亮转身对项云笑道,“好好歇息几日,然后共议此事。”

安静的官员们便也都起身纷纷做请,场面再次喧闹。

项云站着不动,只看着这边的马车:“夫人,陛下的旨意是,请夫人即刻上路。”

官员们瞬时安静,姜亮的笑声响起:“都督,说笑了,这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京城的事总要安置一下,别的且不说,兵马布防总要做好。”

项云道:“夫人放心,京城一切兵马布防皆不动,我会遵照夫人如今的安排,官员事务也一概不变,夫人去往麟州,由我这些兵马护送。”

他指了指身后,身后有数千兵马列阵,风尘仆仆,气势森森。

“事关重大,请夫人即刻启程。”

项云的声音依旧温尔儒雅,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凝滞的威压。

姜亮再次笑了:“项都督,你不要这样说,这怎么可能呢?京城也至关重要,稍微变动就能引起动荡,那叛军可是虎视眈眈呢。”

他伸手做请。

“来来,快请进京,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详细谈。”

“你放心,夫人不会耽搁太久,跟你交代清楚就走。”

他说着招呼这众官一起走过来,这么多人一起,项云再是个武将,也抵不过人多,抬也要把他抬进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