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小事,李明楼笑着任凭元吉安排,带着身体伤痛喝过药沉沉的睡去。

日光在林间枝叶上调动,跳在了树下坐着的一人膝头,那人似乎沉睡,大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日光被斗笠挡住,只能顽皮的跳下,落在他露出的手背上

嘶的一声,似乎是手背上冒出火花,又似是口中发出痛呼。

斗笠没有动,手也没有动,旁边有人扑过来,扔下一件衣袍遮住手。

“我前面说过,她魂魄非人非鬼,只能在幻境中灰飞烟灭,她自己不回头,幻境就杀不死她。”富家翁叹气道,“你动了要杀她肉身的念头,你也便是窥破天机,你也就是天不容存世的魑魅魍魉,看看这执念”注

富家翁啧啧连声。

“把这手上烧的”

他掀起衣服透过缝隙看木和尚的手,如果有旁人在会看到这修长的手光洁匀称,并不见任何外伤。

“救苦救难除魔怎么能是执念?”木和尚道,将手一转用衣服裹住收回在身前。

富家翁笑:“你傻啊,你这时候别想杀她啊,等要动手的时候再想,要不然你这走到她身前得受多少罪!”

木和尚站起来:“如果我现在不想,我就走不到她面前。”

说罢抬脚迈步,厚厚的落叶发出咯吱声,腾起尘烟。

尘烟落在富家翁眼里,就是一枚枚利箭,刺透了和尚的脚

他不忍睹的抬手捂住眼,又从手指缝隙里看和尚带着斗笠,手上裹着衣袍,如同披枷带锁一般,一步一步踏着刀火向前

“要不,我也给你找一把伞吧!”他喊道,又申明,“我只是给你找伞,但可别指望我像那个大头傻兵一样给你撑伞!”

伴着他的喊声,木和尚一步一步在山林中走远。

山林外天光晴朗,刀山火海无边无际。

李明楼的车驾疾驰在原野上,前后无数兵马簇拥如黑云。

李明楼并没有坐在车上,她骑着马已经到了更前方,站在山坡上看前方的河南道界内,似乎看了很久又似乎一眨眼,视线里出现了一队疾驰的兵马

“小姐!”元吉高兴的说道,“公子来了!”

虽然隔得远,李明楼也已经认出了李明玉。

李明玉长成了一个少年,越来越是她熟悉的模样了。

“姐姐!”马上的少年大声的喊着,挥动着手,跳下马,似乎自己跑比马还要快

李明楼抱住扑过来的李明玉,两人互相打量,一会儿笑一会儿泪目

“又长高了。”李明楼抚摸李明玉的头脸,“晒黑了。”

李明玉小心翼翼的看李明楼遮挡在兜帽里的脸,再看元吉寸步不离的撑伞遮挡日光,就知道李明楼的诅咒依旧没解。

但他现在大了,知道苦难是常态,要活着就要苦中作乐。

“姐姐。”他高兴的说道,“你又漂亮啦。”

李明楼哈哈笑,带着李明玉走到一旁搭好的棚下入座。

“你这样出来不会被发现吗?”李明楼问。

皇帝现在不信那些长成的将官,李明玉以孩子身份得到皇帝信任,时刻留在身边。

“现在陛下对曾经是剑南道罪将,如今又有韩旭撑腰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小齐将军更有兴趣。”李明玉笑嘻嘻道,“趁我不在,皇帝和小齐将军更有机会能亲近。”

这话说的!李明楼笑着拍李明玉的头,笑容又冷冷,这个皇帝真是让人心凉,毫无真心只有算计。

“朝廷里的人都这样。”李明玉道,“无所谓啦,我也不是求真心来的,给我权势不影响我做事就好!”

李明楼笑了,点点头。

“姐姐,你走慢点。”李明玉又叮嘱,“我把朝廷皇帝宫里的事都打听清楚,等你到了就能了若指掌。”

李明楼笑道:“不用担心,你也不用刻意做这件事,我派人先去了,他已经到了,应该进皇宫了。”

姐姐早有安排啊,李明玉松口气欢欢喜喜,又想到什么:“姐姐你行路小心,最近河南道有叛军出没。”

李明楼惊讶:“怎么可能?哪里来的叛军?”

“旗帜都是安字,有说是河东道来的,有说是麟州附近的。”李明玉道,“我的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还在追查。”

“不可能。”李明楼道,“安庆忠已死,安德忠的兵马向西域去了,我特意把这边守住不放过一个。”

李明玉不怀疑姐姐,哦了声点头:“那估计是山贼假冒叛军,不攻城不掠地,对几个城镇烧杀抢掠一番就跑了,的确是山贼行径。”

李明楼道:“不用担心,遇到了我替你们剿匪。”

李明玉抚掌:“好!姐姐来了,我就可以清闲了,姐姐,我给你做烤肉吧!”

李明楼笑:“你还会做这个?”

李明玉站起来对外招呼,几个卫兵将一头野猪抬过来。

“姐,这是我来的路上打的!”

李明楼惊讶起身看:“你都能打野猪了啊,我还打不到呢,最多能打兔子。”

元吉也围着野猪看,点头称赞:“好箭法。”

李明玉在亲人面前毫不掩饰洋洋得意,吩咐点篝火。

山坡上被兵马围挡隔绝的姐弟享受相聚的轻松欢喜。

宋州城里皇帝行宫中的一条夹道里,未了低着头跟着两个太监向内走。

“说起来还是认得,我干爷爷当初的确在承恩宫做事。”

“我那时候还小,都记不得你了。”

未了轻叹:“咱们那时候人多啊,多到一个宫跟一个宫的人都不认识呢。”

过往啊两个太监神情悲伤,那繁华说散就散了,那些人说死都死了,死在宫里,死在路上,死在不知何处

“还好老奴能有幸得见陛下。”未了抬手拭泪,“想起当年的宫里的血水”

两个太监忙制止他“别再说过去的事了!”“说也说点高兴的,别吓到陛下。”

未了连连道歉,说着话来到了一间屋宅前,屋檐下站在一个瘦高脸长的青年太监,正看着两个太监用小炉烤干果,不时的提醒“别烤糊了”“娘娘也就舍得吃个干果子。”“这可是娘娘亲手收捡的”

两个太监带着未了上前施礼“胡公公”

未了便知道此人就是如今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胡平。

“你就是阿余?走散的旧宫人?”胡平问。

未了应声是,胡平随便问了他几件宫廷旧事,未了对答如流,又说了几件宫廷旧事,胡平似知道又不太清楚当初全海和崔征争乱,全海以及其党羽先一批被武鸦儿斩杀在宫里,后又被崔征定罪发落一大批,那些位高权重有地位有体面的太监几乎都死了,他们这些不起眼的死里逃生如今成了势。

先前很多宫廷秘闻他们都没资格知道太多。

胡平也懒得问了,陛下在麟州登基后,自称迷路的太监宫女源源不断而且这个自称阿余的太监还给了他很大一笔钱。

“陛下仁慈,不问你们是真迷路了还是背主而逃”胡平淡淡道,“陛下总是说我们可怜人,不来宫廷还能去哪里?”

未了跪地叩头哽咽喊陛下万岁。

场面话说完了,胡平招呼未了进了屋内。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有那么多钱,根本就不需要来宫里谋生。”他低声洞悉一切的问。

未了双眼泛红:“我要给宋州武氏申冤!”

“朕知道这武氏。”皇帝吃过简单的饭菜,一边擦手一边道,“宋州知府给朕说过,当地大族,但煽动民乱被韩旭定罪发落了。”

而且知府暗示献给陛下的满满的官库就是来自武氏。

这些世家豪族真有钱!皇帝早就知道,非常恼恨他们不拿出来给自己用!

活该被抄家!

“这太监跟武氏什么关系?”

“这太监流落民间被武氏收留,武氏还给了他很多钱。”胡平说道,“奴婢也出去打听了武氏族人,的确有这件事,这个太监在武氏城里住了好久呢。”

给太监钱!皇帝心里更冷笑,活该他们被抄家!

他懒懒问:“那怎么就喊冤了?官府定罪了嘛。”

“陛下,他说是韩旭陷害。”胡平道,“说韩旭给武氏要钱,贪心不足,干脆栽赃陷害抄了武氏灭其族。”

皇帝乐了:“有证据吗?”

胡平压低声:“说韩旭的做法跟其情妇楚国夫人一样,灭族抄家抢夺田产”

皇帝瞪眼:“这叫什么证据?他这还一告两个?这不是胡闹嘛!”

“奴婢看也没什么确凿证据。”胡平点头,又忙道,“就是有,也不能现在就审问韩大人啊!”

韩大人可是栋梁!皇帝嗯了声慢慢的一遍又一遍擦手不说话。

胡平试探问:“那奴婢赶走他?”

皇帝道:“那倒也不用”

这个太监可是要告韩旭的,听起来还能牵扯到楚国夫人,虽然现在韩旭很重要,但这些臣子都一个毛病,越重要越不知分寸,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这些臣子们多一些仇人,也不是坏事。

将来总用的上。

“让他现在不要胡说八道。”皇帝道,“好好当差吧。”

现在这两个字的意思胡平听懂了,现在不说意味着以后会说,顿时神情欢悦,他对崔征这些大臣可没好感!他可没忘全海以及宫里那么多太监是怎么死的!都是被这些文臣害的!

“陛下放心。”他道,“奴婢会交待安排好他。”

皇帝满意的将手巾扔下,又皱眉:“楚国夫人还没到吗?”

胡平撇嘴:“楚国夫人啊架子大,走的慢,陛下再等等吧。”

皇帝笑了笑宽宏大量:“慢就慢吧,朕不介意多等时日。”

前面说过是指本卷第九十七章富家翁点过为什么和尚会这样,我看很多读者都不明白,那就让他再说一遍哈。

第一百二十八章 楚国夫人觐见

宋州城外秋阳高照下,几个官员们擦了擦头上的细汗,看着疾驰来汇报的信兵,神情恼怒。

“又停下休息了?”

“那这么说明天后天也到不了?”

信兵道:“楚国夫人心思难定,说是休息一日,但也可能两日……所以待启程才能知道几天后到。”

脾气不好的官员们立刻愤怒的甩袖“不等了”“她想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不接了!”

发脾气也只是发脾气,另有脾气好的官员们相劝“来还是要来”“我们这不是给她面子,这是为了陛下”

皇帝自从得知楚国夫人要来,再三关切,还要亲自迎接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收复京城,斩杀安康山,是大夏第一大功臣”。

他们当臣子的当然要为陛下解忧,替陛下造势。

“罢了,再来等吧。”

诸官又能如何,谁让楚国夫人气势正盛!

“原来不肯离开京城,是怕削弱权势,现在斩杀安康山的功劳一出,无人能比了。”

“你听听她出行的阵仗!十日一换新马车,执旗的一千人,前有数千兵马清路,后有数千兵马围护,还有一百文吏随行……”

“兵马护卫也就算了,带着文吏做什么?”

“说是处理卫道事务。”

“看把她忙的,陛下出行也没她这样!”

虽然楚国夫人迟迟不来,但随着信兵奔走频繁,楚国夫人的出行动向恍若在眼前。

她路途奢华,携带兵马不风餐不露宿,三五日要歇息,见到城池必入……

“城池官府恭敬,这么多人马吃喝不算,还索要礼物。”

“所以有人传说她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大家一边议论一边愤愤,坐在搭建的棚内歇息……回去也无事可做,在这里可以消磨。

正说笑着,见一队兵马疾驰,风尘仆仆神情凝重,有官员认出为首的是张安,忙抬手唤住。

“张都督!”

“怎么样?真是叛军吗?”

几天前河南道界附近出现叛军,几个村镇被袭击,死伤惨重。

张安勒马道:“幸存者也描述说北地口音……”

“肯定是河东道流窜来的!”官员们异口同声断定。

安康山被杀,叛军四分五裂到处逃窜,跑到他们这里也不奇怪!

“人数不多吧?”

“抓住了吗?”

他们紧张询问。

张安道:“人数多少尚且不知……这些人跑的很快,竟然查不到踪迹。”

那就是没抓住呗,诸人心知肚明,这个张安是不指望……

“李都督亲自去追查了。”张安自己也不指望自己,对诸人拱手,“我这就去跟陛下汇报,商议怎么安置死难民众。”

诸官抬手道请速去,看着张安带着兵马疾驰而去……

“叛军怎么到咱们这里了?”

“是因为知道陛下在这里吧?”

“我看是因为楚国夫人!”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看此人。

“我说的不对吗?”此人肃穆道,“河东道正当追击叛军的时候,楚国夫人带那么多兵马出行,又声势浩荡,我看那些叛军都是被楚国夫人引来的!”

………

………

夜色笼罩的荒野里兵马驻营,从遥远的山坡上看像散落点点星火。

“大人,”暗夜里一双眼闪着光看着那片遥远的星河,握着一把弓弩,“给他们放把火吓吓他们?”

旁边的大人冲他呸了声:“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烧杀几个城镇把你烧糊涂了吧?”

他抓着这人的头往前晃。

“你看清楚!那是楚国夫人的兵马是楚国夫人!楚国夫人!”

这人被揪的头皮快要掉了忙低声求饶。

“我知道楚国夫人厉害我没想去打她,就是远远的射火箭吓她一把就走……”他解释道。

大人再次呸他一脸:“就放个火箭?你信不信人家能把我们都烧死?”

此人不敢说话了。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这大人放开他,低声告诫,看着四周,四周夜色浮动藏着人影,“要是撞到楚国夫人手里,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侧耳听夜色里有几声怪鸟鸣……

“走!”那位大人不再打骂,摆手,“快走。”

夜色浮动一阵嘈杂陷入安静,没过多久夜色亮起火光,马蹄踏乱一群兵马出现在这里,火光照耀下各色卫军旗帜飘动………

“这边没有!”

“都查过了,没有贼兵!”

一阵阵喊声也随之响起,汇报到为首的将官面前。

“不应该啊。”将官皱眉,看四周,“的确是跑这边来了,怎么又不见了?”

“是不是看错了?”副将揣测,“出来查找的兵马太多了,张安王林,小齐将军也在跟李都督比斗争功,陛下也担心,派了禁卫军……”

到处都是乱窜的兵马,误把卫兵当做叛军。

将官皱眉:“有这个可能,但不应该好几次都看错啊?”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就好像这些叛军眼睛长在我们身上,总能提前看到我们似的……”

“这更不可能啊!”副将笑道,又压低声音,“大人,算啦,上边的目的也不是抓住这些叛军,把他们吓跑也就可以了。”

这倒也是,将官便丢开,一摆手:“继续追!一个都不许放过!”

兵马高声应诺,马蹄嘈杂在夜色里疾驰而去。

日升日落,在宋州城外的官员们终于等来了楚国夫人……的兵马官吏。

一队队兵马在宋州城外奔驰,递交信印,验证身份,然后在城外散布戒守。

然后是那群官吏,同样递交信印,验证身份,是楚国夫人任命的来自淮南道宣武道京城以及太原府的司职高低不同的属官,他们进了官府,递交携带来的楚国夫人治下的兵马民生事务文册。

然后是成群结队的货商,携带着各色商品涌进宋州城,有人打听楚国夫人会落脚哪里,需要什么布置装饰,有人摆出了楚国夫人最喜欢的货品叫卖。

一天天一群群,楚国夫人还没到,宋州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已经到处都有她的名字旗帜。

整个宋州城像灶上的火热腾腾,就差一把火就烧开了。

楚国夫人就是那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