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一箱箱绢花被封起来,连小蔷心疼的摇头。

“这些都烧了啊?”他对身旁开着的窗户里问,“都是钱啊。”

连小君坐在窗边写信,头也不抬:“不用啊,换个地方去买,只是不要再说是楚国夫人用的。”

连小蔷松口气,扒在窗边不解问:“怎么回事?怎么就不用了?楚国夫人封侯了,以后更有用!”

连小君抬起头:“错了,现在以及以后都不能用了,否则就是大麻烦。”

将写好的一叠信递给连小蔷。

“不仅是货物,我们以后的所有事情,都不要提她,传令各处,我们连商与她毫无关系。”

连小蔷接过信神情犹豫,顺着窗户翻进去。

“虽然吧,我觉得楚国夫人怪吓人的。”他说道,“但富贵险中求,该用她还得用啊,难道以后不跟她合作了?”

连小君道:“跟她合作,我们就得先活着,现在再打她的名号,就要遇到麻烦了。”

连小蔷不解:“为什么?她封侯了啊,不是比以前权势更盛?”

怎么反而要划清界限了?

连小君道:“因为我们和她要做天下这个生意了。”

听不懂,连小蔷不解,不是早就说做这个吗?

连小君没有再给他解释,又道:“还有,你回家去吧。”

不解的连小蔷顿时大惊:“我就是不懂,也会做事,你也不要把我赶回去啊。”

连小君哈哈哈笑了。

“我赶你回去也是为了做事。”他道,“你回去后,在族里挑一挑,跟明玉适龄的女孩子,送到京城去。”

这话有点耳熟,连小蔷觉得自己好像说过,瞪眼:“干什么?”

连小君道:“联姻结亲啊!”

果然!连小蔷跳起来:“我以前说,你还不同意,怎么突然又要这样了?”

还有,明明是在说楚国夫人封侯的事,怎么又说到李明玉了?

连小君微微一笑,跟一个节度使家结亲这笔生意做不做无所谓,但跟将来的天子家,这生意就必须做了。

“去吧。”他不跟他多说,施施然迈步,又停下回头,“还有,美貌的少年也要选一些。”

连小蔷目瞪口呆,少年,也要?

莫非这李明玉……

………

………

(两更)

第五章 她没有想法

消息在各地若有若无传开,引起各方若有若无心思意动的时候,李明楼护送着幼帝等人终于临近了京城界。

京城会组织盛大迎接,队伍在这里停下休整。

队伍比离开宋州时更庞大了,很多回京的民众跟随,另有一些路过州府的官将加入队伍护送。

不管是依附的民众,还是相助的官将,李明楼一概没有驱赶,允许他们加入队伍。

李明楼甚至还准备了车拉着锅,一路施粥,冬日难熬,能有一口粥活命,沿途听闻消息的流民乞丐蜂拥而至,待听说是皇帝的龙驾更是不肯离开,一路遥遥跟随。

这让很多官员不满,一是拖慢了行程,二是耗费钱粮,最主要是不安全也不像样子………

看看那长长无边际的乞丐队伍吧。

但他们的意见被李明楼驳斥了。

“没有比他们更能让陛下安全和有天子之威的人了。”她道,让他们好好看看跟随的队伍,“那不可是什么乞丐,那是陛下的子民,也是陛下的荣光!”

而做到这些,只要一碗粥一口饭,沿途也好,京城的人也好,就能看到这个从麟州来的陌生的幼帝是多么众望所归。

官员们沉默无言,你有兵马有胆量你说了算吧。

也就是现在安康山死了,叛军散了,沿途行路没那么危险了……否则能尽快安全的回京城就是最重要的,谁在乎声势是不是浩荡!

队伍在大地上铺展无边无际的营地,兵马列阵一道道将营地分割成不同的部分,每个不同的部分便是一个个临时城镇,有兵马,有官吏巡查管理,井井有序。

今次扎营后比往日热闹,朝堂大营里也挤满了官员,这是京城的官员们赶来见皇帝,以及汇报商议入京的诸多事宜。

来的一多半都是旧时官吏,旧人熟友相见少不得一片痛哭,再看到皇帝崔征三皇子的棺椁,更是当场哭晕过去一片……再接下来就是拜见太后和幼帝等等,这些热闹李明楼没有参与。

她手握兵马那就去做兵马该做的事,内里朝廷的事……她选了宰相,就交给他来做,省的那些文官对她戒备,凭添麻烦。

她也没有闲着,在自己的大营里,接到最新的消息。

消息都不是好消息。

项云跑了。

“那么多人看着。”元吉大怒,“怎么就让他跑了?”

中厚垂着头跪在地上:“我有罪,我无能。”

“起来吧。”李明楼道,翻看手里的信,“我们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如意万无一失,也不是你就无能了,只能说项云有本事。”

项云本来就不是庸人,他不仅从京城顺利逃脱,还给她留了一封信。

李明楼看着手里的信笑了笑,他并不说自己是逃走,而是去给皇帝报仇了。

听到皇帝遇袭身亡,悲愤呕血,誓杀安德忠。

于是他带着兵马回陇右,以截断安德忠逃亡西域。

“他不仅跑了,还告诉我们去了哪里。”

李明楼将信扔下,作为皇帝封的英武大将军,陇右节度使,项云跑的理直气壮,也没有理由把他怎么样……至少目前不能。

“跑就跑了吧。”她道,“他跑说明也没办法奈何我们,不足为惧。”

也许向虬髯正等着他跑出京城呢。

“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她问。

另一个坏消息不是从京城来的,而是外边。

“我们在江南道的楚军,被驱逐了。”一个信兵道,“他们原本在江南道南境内协助驻守,但突然被驱逐,理由是侵扰了民众,对峙时江南道动用了兵马,土蝗受了伤,周石及时收兵退去,避免了更大伤亡。”

元吉的脸色更加愤怒:“江南道是疯了吗?”

“明华小姐对此毫不知情。”信兵道,“周石带着人先退回江陵府,明华小姐去质问,目前还没结果。”

李明楼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用在意,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

………

………

“这种事会越来越多是什么意思?”元吉问,“小姐封侯,摄政监国,权势更大,大家应该更敬畏才是,怎么江南道竟然驱逐我们?”

李明楼道:“正是因为我封侯,摄政监国,大家才会这样。”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

“元吉叔,陛下的死,我们虽然瞒着,但只要听到,就会猜到与我们有关。”

“我现在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不能服众,二是恶人。”

她停下脚回头看元吉。

“安康山叛乱,让大家陷入混乱,但也蓄养了兵马,壮大力气,现在安康山死了,又有我这个恶人……”

她伸手按着自己。

“……让大家看到兵马权利可以摄政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吉叔,试问谁不想这样?谁还肯听我的?”

元吉看着她:“小姐,你不想。”

是啊,她不想,但最终却做了,而其他人也看到她做的事,至于她想什么他们不管,他们想什么她也无法控制。

李明楼默然一刻,道:“总之接下来,天下震动,卫道离心。”

元吉也默然一刻,设身处地想想,换作旁观的是他们,他们也不肯听命。

那要怎么做?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李明楼道,“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也还是这样做。”

总之退就是死,进,如果也是死,她还是要选进。

元吉道:“小姐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李明楼看他一笑:“我们是一起的。”

她要是死了,她身边的这些人也都要死了,他们做的这么多事也都化为乌有。

“让姜亮给明华写信。”李明楼丢开这些过去未来,看眼前,“告诉她做事小心,局势会越来越紧张,她虽然带的不是楚军,但剑南道兵马对江南道来说也是外人。”

元吉问:“那周石他们调回来吗?”

万一真起了冲突打起来……

李明楼笑了:“真起了冲突我难道会怕?他们敢动手,我也就敢动手!让周石留在江陵府,协助明华。”

元吉明白了,应声是。

李明楼想了想,问:“武鸦儿那边有回信吗?”

她是最早把消息送给他的,快要一个月了。

元吉道:“除了信兵回来带的口信,别的没有。”

口信是知道了三个字。

知道了什么?知道她封侯监国?知道她弑君杀宰相皇子?

李明楼默然一刻。

元吉看她不说话,便道:“小姐,斥候们汇报鸦军没有向太原府也没有向京城这边调动,依旧追击史朝。”

李明楼笑了笑:“他当然依旧追击史朝,这个毋庸置疑,元吉叔你不用多想。”

难道他会调头来对付她吗?

那可不一定,弑君罪臣,人人得而诛之,天下大义大利所在……武鸦儿本就是是扶持先帝登基的功臣,元吉默然。

李明楼走到门口,包包掀起帘子,外边夜色散去晨光初现,又是一天来到了。

晨光照在她的身上,腾起火星。

李明楼站在火焰中。

“启程,入京。”她道,“昭告天下,皇帝驾崩,五皇子登基。”

第六章 京城冬日

成元八年冬天第一场雪的沸沸扬扬到来时,先帝以及所有在叛乱中离世的先太子太子妃鲁王三皇子,另外沂州也将昭王一家尸骨送来,一同安葬皇陵。

葬礼持续了一个多月,全城缟素。

缟素才撤去,雪又覆盖了京城,让悲伤的气氛有多了清冷。

“报!”

“报!”

“大捷!”

几个官员举着急信报,小跑在一群群太监刚扫出来的甬路上,雪一直在下,很快又铺上一层,留下一行人急促杂乱的脚步。

这雪不知道要扫到什么时候,但太监们脸上都浮现笑意。

“又有好消息了!”他们互相道,“自从进了京城,就都是好消息。”

自从进了京,回到皇宫,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像以前,偏远麟州,四面叛军,物资匮乏,吃不饱穿不暖,提心吊胆,没有半点乐事……

“听朱相爷跟太后商议,过年要办一次灯节。”

“天啊,都多少年没见过灯节了!”

“不可能吧,这个时候办灯节……”

“虽然叛军还未尽诛,先帝等人刚安葬,但相爷说天下也应该当庆贺一下…”

太监们一边飞快的扫雪,一边低声议论着,前方的大殿里已经满是笑声。

“千真万确!浙西收复了!”

“陛下,这是自斩杀安德忠后,最大的好消息了!”

殿内一片欢声笑语,对着龙椅上的孩童皇帝齐呼万岁。

孩童皇帝基本上听不懂,但在身边太监的提示下“爱卿们辛苦了”“朕也很高兴”“还有何事启奏”一一应对。

在捷报来之前,朝会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商议了很多没有结果的事。

此时有了捷报喜事,朱相爷大手一挥让各部衙商议犒赏浙西收复之事,其他事下次再议。

听到宰相说今日事毕,皇帝立刻道退朝,带着太监就跑了,其他官员们虽然不满,但总不能把皇帝抓回来,只能对朱相爷暗骂。

“竖子!一手遮天!”

回京后的朝堂比官员们想象的好,那个手握重兵摄政监国的女侯除了五皇子入朝第一天来上朝,就再也没来过,而因为有女侯监国,太后也没有来听政,整个朝堂还是属于他们,以及一个什么都不懂得皇帝。

这宰相就相当于一手遮天了!

朱相爷也正是这么做的,不仅事事说了算,还大肆安置提拔自己的同党!

“看吧,借着这次浙西大捷,不知道还要安插多少人手!”

“必须请太后慎重考虑。”

“太后在深宫,不见人。”

“太后只认得这姓朱的,她不相信别人。”

“那就找出他的错,弹劾他。”

散了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在街上谈天说地。

大雪没有影响京城的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店铺热闹,还有人扛着一枝枝红梅叫卖,大雪纷飞中煞是好看。

几个官员看的意动,丢下俗事杂物,相约去赏雪赏梅。

“我家京城外的别院收拾好了,园中红梅一片!”

“我有珍藏的好酒。”

“听说望江楼的曲娘子回来了,不听琵琶已经四年多了,不如去请她同去?”

“妙!妙!来人,拿我帖子去请!”

几人裹着斗篷坐上马车说笑而去。

城门卫兵肃立,沉稳又敏锐的看着过往的人车马,但并不上前查问。

城门外搭建着长长一片草棚,让原本阔朗的视野变得拥挤,大路两边也是长长的草棚,里面有冒着热气的大锅熬煮粥食,无数的民众在这里排着长队。

“聚集来的人更多了。”

“这熬到开春还早呢。”

“本来在各地好好的,当初就不该把人招来。”

“是啊,安康山已死,叛军渐退,各地已经太平多了。”

车里的官员们摇摇头,不想再看这乱糟糟。

好在城门外人虽然多但并不混乱,几辆马车顺畅的向满天雪花的郊外而去。

漫天雪花里的路上车马不断,来往有序,偶尔有拥堵,也并不见争吵,不管富贵马车还是瘦驴,各退一步。

“京城的人真体面啊!”

外乡人看到了又惊讶又佩服。

“果然天子脚下。”

路过的行人听到了失笑:“这有什么稀奇的,也不是天生体面,只不过是习惯了,你若是不体面,官府就教你体面。”

什么意思啊,难道走在路上拥挤争吵官府都管?这里的官府这么闲吗?到处都打仗呢,乱糟糟的。

“正是因为到处打仗乱糟糟,方方面面处处都更要有规矩。”路人挑着担子道,“要不然紧要时候堵住了路,怎么行军?”

这样啊……外乡人思索,忽的前方有鞭子响声,伴着重重的马蹄声,挑着担子的路人立刻向路边避让,不忘招呼还愣在路中的外乡人。

“重兵过路,鞭响避让!”

外乡人忙慌张避开,回头看大路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车马都已经避让到路边,空旷的路上风雪中重甲骑兵疾驰,簇拥着一辆通体黝黑的马车,有红旗烈烈飞舞……

“第一侯……”外乡人念道,神情瞬时惊喜,“第一侯!竟然是第一侯!”

如今天下都知道了,楚国夫人被封侯,古往今来第一位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