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布斯抬起胡茬丛生的脸,一脸的痛苦,他捂了把脸,哀泣地大叫,“我治不了,甚至连原因都查不出来。”

奥利心一颤,倒退了数步,“怎么会?怎么会呢?”接着,他冲过去揪着卡布斯的衣襟大吼,“你检查仔细了没有!!”

“当然有,可是,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说到最后,他的语调带着哽咽,“我治不了她的眼睛…奥利…治不了…”

“不会的,你的医术这么厉害,不会的…”这真是无情的一击,让奥利站不住脚地跪在地上,沉默了许久,他开始悲痛无助地用手敲打着地面,“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和痛,为什么还要剥夺她看的权利,不公平,不公平!!!”

最后,奥利抖着唇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除非能找出病因,可是我真的查不出…”他学这身医术有什么用,最想救的人也救不了。

“她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了?”

卡布斯难过的红着眼睛,“如果一直找不到病因,可能就是这样…”

奥利倒吸一口气,整个心都凉了。

她可能以后都看不见了吗?她怎么受得了,已经失去了孩子,还要失去光明,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卡布斯,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不能让她再这样受罪了!!”奥利恳求,就算用他的眼睛来换也无所谓。

“我知道!!”卡布斯既心焦,有痛苦的大喝,“你说得我都知道,我比你更痛苦。”

因为他是个医生,他有着任何人都没有的本领,但他却无力救她,还称自己是她的御用医生,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卡布斯…”奥利陡然明白他心里的苦,“我很抱歉…”

和卡布斯认识了那么多年,彼此熟识地比亲兄弟还亲,他竟忘记了卡布斯是个责任心多么强的男人,他对阿尔缇妮斯的忠诚又是那么的纯净,更何况他与他之前还有个共同的无法对人诉说的秘密。

痛上加痛,他心里的苦,一定比谁都要深吧。

正想着法安慰他,却看到他又开始在那堆粘土版中寻找起来,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悄悄地,奥利退了出去,帐外的天空已经大亮,明明忙了一整晚,他却无心失眠,视线望向军营后方最大的军帐,真想去看看她,却又不敢,他没能好好保护她,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

悲然一叹后,他打算去找卡鲁伊,最好能忙得忘记一切。

刚要起步,迎面走来了梅诺

“奥利!终于找到你了!”梅诺看像是找了他很久了,一看到他就奔了过来。

“找我有事?”

“是陛下找你。”梅诺回答,“快走吧,我找你大半天了。”

奥利应了声,和梅诺一起往皇帝用的军帐走去,到了帐外,他有点迟疑,脚也跟着停了,梅诺推了他一把,让他跌跄地进了军帐。

军帐里,萨鲁斜躺在床榻上,绿色的眸子像是被胶着住了,停留在躺在他臂弯里的阿尔缇妮斯脸上,似用眼睛描绘着她细致的五官,专心致志地连梅诺和奥利进来都不知道。

阿尔缇妮斯睡得很沉,小手却紧紧抓着萨鲁的衣摆,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

梅诺走到他身边,声音刚起了个头,就被萨鲁锐利的视线瞪得倒退数步,梅诺看了一眼阿尔缇妮斯,明白他是不想让人吵醒她,只好把头转向奥利。

萨鲁看向奥利,然后又回到梅诺脸上,接着用手指了指帐外。

梅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们到帐外等着。

待他们走了,萨鲁的视线回到阿尔缇妮斯脸上,眸里温柔之色像是能掐出水来,在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抽开她紧抓着自己衣摆的小手,用大掌包裹,等吻过每根手指后,才将它放回。

正打算起身,他发现半边的身体已经麻了,看来是一整夜维持同一个姿势的结果。他轻笑,即使一夜没睡,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比分离时的八个月里任何时候都要神清气爽。

她回来了,回到了她身边…只是这样,他就已经满足得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出了军帐,他对梅诺吩咐道,“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妃,但是不要吵醒她,等她醒来就到议事用的帐子找我。”

“是!”

说罢,萨鲁迈开大步往前走去,奥利随后跟上。

沿路萨鲁都没有开口说话,奥利也摸不着头绪,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还要特地去议事用的帐子,如果是怕吵醒皇妃,离军帐远点就是了,何必…莫名地,奥利心头涌上某种不安。

两人步入议事用的帐子,这里算是军机重地,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室内布置得很简洁,左方挂着埃拨拉境内的地图,上头红色的颜料代表的是适合进攻的地点,蓝色的则是适合撤退的地方,这个时代的地图非常之简单,最多也就几个方块和圈圈,倒是用颜色标注的地方更详细一些,可见萨鲁对这次战役有多注重。

皇帝专用的主位在最上方,椅背后是两面赫梯的王旗,主位前是长方形的案几,上头摆放着成堆的粘土版,都是从首都哈图沙什城送来的政务要书,大多都已经有了批示,只需明日清晨由梅诺整理后派人送回哈图沙什城即可。

萨鲁在主位上坐下,挥退了守卫,只让他们在帐外侯着,当帐内只有他与奥利两人时,他却迟迟都没有开口,自顾自的批阅起余下的粘土版,像是把奥利忘记了。

奥利十分了解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他心惊,惊得他不自主的握紧拳头。

好半晌,他才敢鼓起勇气,“陛…陛下…”勇气是有了,却止不住唇齿打颤。

萨鲁抬首,脸上早已没了先前因满足而有的笑容,是一种看了让人发寒的冷冽,一如他的身份,让人望而生畏。

奥利惊慌地下跪,“陛下…臣…”

萨鲁放下手里的粘土版,精锐的眸子里寒风一绽,“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没发现?”

“臣不知道陛下指得是什么?”奥利慌恐地答道。

“哼!”萨鲁冷凝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像是生气,但比生气更让人发怵。

“请陛下明示!!”

“明示?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伴随这一声怒吼,放置在案几上酒壶被推倒在地。

哐当一声,震得奥利胆颤,壶内洒出的酒,溅了他一身,让他本就发凉的身子,更凉了。

“我问你,露娜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一个字都不准漏!!”

奥利浑身一僵,瞳孔因为萨鲁的某种洞悉而收缩。

“还不说吗?看来你是活腻了。”萨鲁深冷的话语再次传来,“你真以为什么都没发现?”

奥利抖瑟,不敢发一言。

“既然不说,那我提醒你,你说露娜为了摆脱亚述皇帝的追兵,让你们通往沃伦纳山的森林出口燃烧针叶树枝以此制造烟雾,让亚述皇帝察觉不到你们的行踪,甚至被迷雾围困在森林里,”

“是的。”奥利惊魂不定的回答。

“很好,那我问你,出口就没有亚述皇帝追兵把守吗?可以让你们如此简单燃烧针叶树枝,还是有把守,但是都蠢得看不见!!”

奥利震颤,握紧的拳头里指甲不自主抠着掌心,他难以自圆其说,因为漏洞百出的回答已经找不到可弥补的地方了。

“还是你觉得我很蠢!!!”萨鲁放在案几上的手猛力一拍,力道之大,让厚木制的案几摇动了很久才停下。

“陛下,臣觉没有这个意思。”奥利惶恐的辩解。

“那就是欺瞒了,你好大的胆子!!”

“不,陛下…”奥利惊慌得不知所措,却无从辩驳。

萨鲁却没有放过他,步步逼近,“那你回答我,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奥利根本没法回答。

“说不出来了?”萨鲁阴冷的脸愈发黑沉。

“陛下,请不要逼臣,臣不能说!!”奥利只得磕头求他,直到磕出血来才停下,他双眼露出湿气,依然坚守他给阿尔缇妮斯的承诺。

萨鲁却没半点心软的意思,这是一个结,困在他心头多日了,不解开,他难受。

他俯首,在奥利的耳边,冷冽的轻道,“孩子…”

这一句像是冷风般直接贯入奥利的四肢百骸,颤得他全身都僵了。

他听见了,他听见了埃拨拉皇帝的问话。

“奥利,你当时冲出来就是为了让埃拨拉皇帝不再说下去,对吗?你是在怕我知道!”这冷冰冰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从萨鲁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见他还是不说,萨鲁被激怒了,揪起奥利的衣襟,“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说!!他说孩子是什么意思!!说啊!!”就像发了狂的野兽,他用力摇晃着奥利,神情恐怖得恨不得能撕了他。

奥利知道瞒不下去了,未开口泪已流了满面,混着血一滴滴的淌落在地上。

萨鲁停了手,“我要全部都知道,一个字都不准漏!!”他笃定奥利会告诉他。

“是…”奥利胡乱的抹干泪。

萨鲁坐回主座,蹙着眉,看向奥利,“别再让我等!!”

奥利的情绪渐渐的平复,哽咽道,“埃拨拉皇帝口里的孩子是皇妃殿下逃离埃勃拉时,在暗之森林生下的。”

听闻,萨鲁的瞳孔熟地一缩,案几上的手猛然握紧,连呼吸声都变得浓重起来,好似野兽在伏击猎物前的急喘。

“陛下,请您听臣说完,小皇子是陛下的骨肉,绝不是埃勃拉皇帝的。”奥利怕他误会了,赶忙将孩子的身份表明。

“我没有问你这个。”萨鲁厉吼道。

这倒让奥利有点吃惊,“陛下不怀疑吗?”他不得不这么问,否则无法安心,就连他自己在看到阿尔缇妮斯怀孕的时候,也免不得怀疑孩子的父亲是谁?当初不说,有部分原因也是源于此。

“我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这无聊吗?奥利想,这可是有关男人的尊严。在赫梯攻打埃勃拉时,埃拨拉皇帝对阿尔缇妮斯的渴望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他爱她,8个月的时间,深爱的女人在身边,不可能不想占有。

可是皇帝说无聊。

那么他那时对埃勃拉皇帝的杀意和愤怒,又算什么?

“继续!”萨鲁表情平静的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握紧的拳头,却颤抖的很明显。

奥利注意到了,但是要他继续说下去,不得不让他陷入痛楚中难以自拔,愧疚像在心头烙下了根,让他无暇去细想萨鲁的颤抖代表了什么?

他将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阿尔缇妮斯是怎样利用孩子的哭声引开亚述追兵的,以及又是怎样要挟他们守住这个秘密的,说到最后他已是泪涕交错,语不成句了。

原以为听到这个,萨鲁会暴怒,会要了他的命,可是久久听不到声音,他抬头,却发现萨鲁闭上了眼睛,眼皮颤抖,那握紧拳头也抖得更厉害。

好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是个男孩?”

“是!!”奥利回答,眼角的眼泪不住的淌落。

“像谁?”

“像皇妃!”

“是吗,像露娜…”那声音不再冷冽,轻的就像一阵风,随时随地都会消失似的。

接下来,萨鲁没有再问,他依然维持着紧闭双目的动作,就像在想象着什么。

“臣罪该万死,没能保护好皇子殿下,请陛下降罪!”奥利甘愿领罪,承受责罚。

“你的确该死,死一万次都不足惜。”萨鲁凶狠地瞪着他,目光染上血红,有着想杀人的冲动。“如果不是因为露娜,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

“臣死不足惜,但…”奥利用额头紧贴着地面,闭眼乞求道,“请陛下善待皇妃殿下,我知道陛下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但是请陛下相信,小皇子的确是陛下的骨肉,皇妃殿下是为了十万大军以及陛下您的安危才…才…”

这是奥利深藏在内心的忧虑,因为萨鲁的表现太过平静了,平静地让人觉得不正常。

“无聊的要求!”

“陛下!!”奥利跪在地上,似要得到他的承诺才肯罢休。

萨鲁起身走到他身边,“你觉得为什么你现在还能活着。”

为什么?奥利有些茫然。

可惜萨鲁没有回答,说完便抛下他离开,只留下奥利跪在原地回味着这句话。

为什么?因为杀了他,必定会让阿尔缇妮斯伤心,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所以他还活着,倘若陛下因为怀疑小皇子不是自己的孩子,因而嫌弃阿尔缇妮斯,那还需要顾及她的感受吗?

当他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的现在…他还活着…

倏地,奥利睁开眼睛,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笨蛋。

第一皇妃 Ⅳ Ⅴ 卷一 名动天下篇 回家

萨鲁回到军帐里时,阿尔缇妮斯还未醒,他让梅诺退下,轻轻来到她身边,以指轻抚她滑如羊脂的面颊,然后握起她的手放在脸庞摩挲,珍惜与疼爱在他凝视她的眼眸里好不保留的倾现。,

淡淡的阳光随时间移动,恰好从帐门进入,映在阿尔缇妮斯脸上,使她的五官都虚幻起来,美丽地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

或许是太久没看她了,萨鲁总觉得看不够,为她拨开一缕坠到额前的发丝,想像以往那般缠绕在指尖,突然想起她的发短了,短得让他的心一抽。

柔光四溢的绿眸忽地变得沉黑,仿佛望不见低蕴的深海。

头发短了,还能再长,那个他不曾谋面的孩子,带给她的伤,恐怕想好也好不起来了吧,偏偏她什么都不告诉他,即使现在知道了,他也必须假装不知道。

因为,他的知晓对她而言只会像是伤口上撒盐般,让她再痛一次。

“该死!!”他懊恼的轻吼。

这个孩子倘若活着还好,但如果死了…他握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能将亚述皇帝千刀万剐。

愤怒当头,不由自主地他身上的杀气涌动起来,让帐内空气变得紧绷,惊动了沉睡中的阿尔缇妮斯。

“萨鲁…”

萨鲁忙平复住满腔的怒气,握住她的手,语调轻柔地道,“吵醒你了?”

她摇头,凭声音将眼睛对向他,“我睡了很久了吗?”

他扶她起来,半靠在他怀里,“没有,才一会儿,困的话,再睡一会儿。”

阿尔缇妮斯哪可能还睡得着,眼睛看不见,可感觉很灵敏,没遗漏醒来前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杀气,“你想杀人!”

萨鲁愣了一下,眉毛习惯性地聚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的不说话,让阿尔缇妮斯更印证了他想杀人的意念,急忙抓住他的手,“你不可以和埃拨拉开战。”

之前因为昏迷,她没有阻止,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去。

“我何止要杀,我还想毁了整个埃拨拉。”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她又何须遭受那么多的罪。

“萨鲁!”阿尔缇妮斯急了,清楚以他的个性,说到就绝对要做到,但她和辛克斯承诺过,赫梯绝不会向埃拨拉开战,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还有拉拉的哭声,想必埃拨拉已经元气大伤,一定死了很多人吧,她不想再有人死了。

她的孩子…也…

猛地,心抽痛了起来,泪水扑哧扑哧地往下掉落。

“你又哭了?”萨鲁的眉拢得死紧,她的眼泪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了他心里。

“不要再打仗了,好吗,我求你…”眼泪似乎无法止住,掉落的更凶,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朵遭受到暴风雨摧打的小花,脆弱地仿佛刹那间就被折断。

萨鲁实在不想心软答应她,他连做梦都想杀了埃拨拉皇帝。

“萨鲁…我想回赫梯,我不想在留在这里了。”这个地方,让她痛苦得无法呼吸,只要一想到她就是在这里亲手把自己孩子送上绝路的,她就不想再留下,她怕,她会支持不住,会冲到那片森林里去找孩子,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

她必须离得越远越好,她必须要让亚述皇帝没有任何机会伤害赫梯,伤害萨鲁。

见她越来越激动,哭得也越来越凶,他急忙捧起她的脸,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只能妥协,“露娜,别哭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