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一个红衣的背影,乌黑的指甲,玉白的手掌上沾满了鲛人的血。

景象是混乱的,残酷的,到处都是血,是鲛人的尸体。

画面一转,一个颧骨突出,瘦削如猴的老人正捧住铁罐在钟乳石下接乳白色的水滴,就在这时从钟乳石下的碧水中蹿出了一个巨型水怪,水怪张开大嘴咬住了老人的腿,老人惊慌之下丢了铁罐。

画面到此截然而止,李秀清睁开眼睛,满头是汗,却隐约捉住了什么。

那个颧骨突出瘦削如猴的老人虽然一晃而过,但是她却觉得那么熟悉,是谁呢?

“你是来送我回家的吗?”鲛魅忽然高兴起来,摆动鱼尾蹭到了李秀清身边。

“为什么要附在画上吸食人的精气?”

“我想回家。”鲛魅哭泣,颗颗珍珠从他眼角滚落,落地无声,晶莹的光泽很快就消散了。

李秀清只觉喉中一哽,轻声道:“好,我送你回家。”

“谢谢,我看见了你就知道我能回家了。”鲛魅破涕为笑,一笑千娇百媚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容貌。

“进来。”

“嗯。”话落鲛魅就乖乖的钻入了油罐,床上的蓝尾鲛人顿时就消失了。

李秀清把油膏装入自己的手提包然后走了出去,看着愤怒的滕凤问,“你从哪里得到的这罐鲛人油膏?”

“我就不告诉你!”滕凤气哼哼的瞪李秀清。

“好。”李秀清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滕凤见状急忙喊道:“你放开我啊,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是从天山天池得到的!”

李秀清轻勾唇角,没有回头,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滕凤就发现自己能动了,然后就追着李秀清跑了出去。

——

《搜神记》上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述异记》上又说“鲛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鲛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当李秀清跟着鲛魅潜入深海,穿过一片墨色的海带丛林之后她就见识到了何为龙绡宫。

那是一片珊瑚山脉,颜色如烈焰,这里有亭台楼阁,有宫殿轩榭,鲛绡如雪。

然而,现如今却都成了一片废墟。

鲛魅停在一座宫殿前泣泪如雨,“王呢?”

李秀清是用灵气在自己周身凝练出了一层保护膜才能潜入深海的,消耗灵气巨大,传说中穿上鲛绡就能在水中自由行走,海水不侵,李秀清落地后就扯了一块鲛绡缠裹在了自己身上。

有些传说还是靠谱的,李秀清试着收起灵气,果然能自由行走和呼吸。

她看着面色仓皇,四处找寻什么东西的鲛魅不知为何心中很是难过。

她想知道是谁屠杀了龙绡宫珊瑚城。

第59章 鲛人卵

那人红衣乌发, 手中提着一尾红鳞小鲛人,唇角带笑阴邪艳丽, “鲛王, 我知道你是她最忠心的仆从,可她已经消失在天地间了,那么就把那把剑给我吧,我会让它重见光明。”

“你休想!”

“父王救我!”小鲛人泣泪滚珠。

鲛王心急如焚却依旧不松口, 他试图哄骗红衣, “剑真的不在我这里,也许它也消失了。”

红衣脸上的笑容忽然绽放, 他一抬手小鲛人就被扔了出去, 在半空中轰然爆炸。

蓝色的血液像流星一样迸溅四散, 鲛王悲痛,仰天尖啸, 声波震荡开来, 红衣长剑一抖周身就被一层血色保护了起来。

“你的忠诚我真的很喜欢, 不如从此后你认我为主?”红衣提着剑一步步走向鲛王, 在他身后无数的僵正在屠杀鲛人, 鲛人被追赶、被残杀、被踩踏成泥。

“休想!”鲛王一声长啸猛然自爆。

红衣抹去脸上鲛王的肉沫血滴撇了下嘴, 他猛然转身李秀清看清了他的脸。

经脉中灵气翻涌沸腾,李秀清蓦地睁开了眼,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落地绽花,朵朵红莲怦然盛放。

就在这时整座龙绡宫颤抖起来, 像是惊醒了什么,遍布珊瑚城的鲛人骨化为了谶粉,鲛人所化成的魅都苏醒了过来。

这时被滕凤取名为柳卿的鲛魅却化成了荧蓝色的星星点点融入了苏醒的每一只鲛魅中。

柳卿不是鲛魅,它是所有鲛魅所化成的执念。

回归大海,故乡之地,我要回家。

忠诚守护,等待归来,还君宝剑。

李秀清扶着巨大的珊瑚柱看着,看着这些鲛魅泣泪,缓缓朝她跪拜了下来。

接着,这些鲛魅开始融合,渐渐融出了一只巨大的鲛人,鲛人一摆尾重重将龙绡宫砸开了一条缝,一阵天旋地转后,从缝隙中升腾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李秀清心中陡然有所感,朝着那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锈剑摊开了手掌。

锈剑似乎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猛然就飞了过来,乖乖落在了李秀清的手掌中。

李秀清蓦地握紧,任凭锈剑上的刺扎破自己的手心。

血液沿着锈剑慢慢流淌而出,所过之处锈迹脱落光芒浮现,显现了这把剑原本的模样,上面的刻纹在饮血之后忽然活了,它们在剑身上游动忽然就组成了朵朵莲纹,一刹那挣脱猛然飞起,从李秀清的眉心生生刺了进去。

李秀清大痛,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浮起,脸上忽然出现了和剑身上一模一样的符文,符文在她脸上游动,当剑消失在她的眉心,她的脸上也形成了一朵妖异的烈焰红莲。

剑生生侵入她的识海,在她的识海中左突右冲,像是在找寻出口又像是故意在拓宽她的识海,她痛的额上爆出青筋,牙齿咬破舌尖,血沿着她的唇角流了出来。

终于她忍不住了,痛苦的叫了出来。

整座珊瑚城在一瞬间破碎成片。

与此同时,海面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浪,站在游艇上等待李秀清归来的姬宗嗣蓦地扶住了栏杆才稳住了身形。

“阿秀…”他担忧的看着水下,轻声呢喃。

龙绡宫中,李秀清拄剑而立,脸上烈焰红莲,眸中银光流动,轻轻喘息。

片刻之后,她把手中的剑缩小刺入自己的眉心收入识海,她举步缓缓走向了一片曾经被烧灼过的地方。

在那里有一片乌黑的油腻,那是鲛人油膏。

她从腰上解下被从这里挖走的那罐鲛人油膏,倾倒而出,她则坐了下来,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自己的血做水用,鲛人油膏为泥土,慢条斯理的揉捏了起来。

慢慢的一个血红的透明团子就成型了,里面有经脉,经脉中红蓝血液流动,围绕着一颗卵往复循环,就像人类胎儿在母体中一样。

李秀清终于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容,她启唇吐出了咒,“太极天地,万物生灵,一线生机,莲血为引,油膏做骨肉,以我之名赐予鲛人重生,起!”

咒,落地成真。

珊瑚山脉重建,龙绡宫恢复如初,鲛人卵飞起藏入了珊瑚丛深处。

李秀清站了起来,轻轻抚摸过自己的脸,上面的火焰红莲纹消失,她闭目上潜。

——

入秋了,爬山虎依旧绿意盎然。

午后的阳光温煦,很适合邀一二友人一起在树荫下喝下午茶,谈笑风生。

这是从南海归来的第二天,李秀清坐在葡萄架下思考人生。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在南海龙绡宫经历的一切打破了她长久以来对自己的认识。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重生,多拥有了一世的记忆,而今却一切成谜。

放下咖啡杯,李秀清用手指弹弹碧玉小葫芦,“白绫罗,你知道我是谁吗?”

日夜被冰山火山反复冰冻烤炙的白绫罗没好气的道:“三生都和我过不去的臭道士!”

李秀清轻笑,继续用手指轻弹小葫芦,“你是魔,你认不认识一个穿红衣的僵尸王?”

白绫罗被李秀清弹的犯晕,气的大叫,“臭道士你住手!”

“我是魔不是僵,物种不同怎么认识!住手!”

“哦。”

“哦你妈!”白绫罗破口臭骂。

“还不服输吗?”李秀清轻问。

“呸!”

李秀清摇摇头,“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滚!”

这时沈云菲抱着洋娃娃哭着走了过来,“妈妈,姐姐说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不会捉鬼,我妈妈爱哭,你不爱哭,你那么厉害,我妈妈一点都不厉害,妈妈,你真的不是我妈妈吗?”

李秀清一愣,看向沈云菲怀里的沈云雨。

沈云雨从洋娃娃身上跑出来,化成个胖娃娃坐在桌子上对李秀清道:“我知道你不是我妈妈,可我喜欢你是我妈妈,你就是我妈妈,妈妈你是我们的妈妈吗?”

李秀清微笑,摸了摸沈云雨的头,“只要你们愿意我就是你们的妈妈。”

沈云雨欢喜的蹭蹭李秀清的手。

沈云菲却哭着跑了,“你不是我妈妈!”

沈云雨小大人一样的叹口气,单手拖着下巴道:“妹妹是个笨蛋。”

“她会长大的。”

“但愿吧。”

沈云雨挤到李秀清怀里坐着,两只小手怯怯的对对碰,“妈妈,你这次回来变了,你变得更强大了,我不敢瞒着你,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妈妈了。”

“嗯,没关系。”李秀清摸着沈云雨的头安抚。

“你会抛弃我们吗?”

“不会。”李秀清笑道。

“可是妈妈,我知道你很强大,我们很弱小,强大的和弱小的是不会长久的在一起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能片刻的拥有你就是我们的缘分了,也是我的机缘。”

一个胖娃娃说出了这样通透的话,李秀清觉得很欣慰,同时她笑着对沈云雨道:“好好修行,你前途不可限量哦。”

沈云雨高兴的点头,“妈妈,我一定会努力修行的,我立志要做地仙!”

“嗯。”李秀清戳戳沈云雨胖胖的小脸承诺道:“未来事不可知,但我可以保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好好保护你们。”

“嗯嗯!”沈云雨开心的搂住了李秀清的脖子。

“好了,快去劝劝小菲,她现在一定很伤心。”

“不要紧啦,她哭哭就好了。”

李秀清轻笑。

说是这样说,过了一会儿沈云雨还是飞去安慰沈云菲去了。

就在这时姬宗嗣打来了电话。

“阿秀。”

“嗯。”

“去南海之前我坚定我终究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现在我知道,如果我不能追赶上你,我们终究有缘无分。此前我以为我们是同类,此后我知道,我走的是人间道,而你走的是仙道。人仙殊途,我却不愿意放手。”

李秀清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机,“然后呢?”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阿秀。”

“嗯?”

又是一阵沉默。

“挂了吧。”

“好。”

李秀清放下手机,缓缓抬头看向了云彩朵朵的蓝天。

你说我走的是仙道,可我自己还是迷茫的,何为仙道、何为人间道、又何为魔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背负着怎样的责任。

可我此刻知道,我希望和你在一起。

于是李秀清第一次主动打给了姬宗嗣。

那边很快接通,“喂?”

“姬宗嗣。”李秀清语带笑意。

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插在裤兜里的姬宗嗣忽然浑身紧绷起来。

“不如我们在一起?”

姬宗嗣蓦地握紧了拳头,“什么?”

“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等等!”姬宗嗣语速加快,“我同意。”

“好。”李秀清浑身轻松,心情愉快,“来长安街99号喝下午茶吗?”

“你等我。”

“嗯。”李秀清轻笑出声。

——

姬氏半山腰大宅。

客厅里,福丫正骑在姬宗祈身上揍他,“哪个小妖精给你发的短信,你说啊说啊!”

坐在沙发上的兰诺笑的前仰后合,“对,福丫干的好,就该这样治治他风流的毛病。”

“我的妈呀,福丫知道个屁啊,还不都是你教的,我还是你亲生的吗?”

兰诺一本正经的摇头,“你是我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妈,我三十了不是三岁好吗?”

“你还知道自己三十了啊,一天天就知道玩,福丫,揍他,使劲揍。”

就在这时姬宗祈的手机响了,手机是在兰诺手里的,她一看来电显示就连忙接了起来。

“宗嗣,我是妈妈。”

电话那头的姬宗嗣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道:“妈,我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是有什么事?”兰诺了解自己的大儿子,没事不会打电话,于是追问。

姬宗嗣唇角带笑,忍不住道:“妈,她答应了。”

说完姬宗嗣就挂了电话,兰诺对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宗祈宗祈,你大哥的意思难道是咱们家的供奉答应你大哥的追求了?”

姬宗祈一把把福丫从背上捞到怀里抱住扔到了沙发上,然后就急忙道:“我大哥怎么说的?”

“他说,她答应了。”

姬宗祈高兴的一拍巴掌,“那肯定就是啊,哈哈。”

兰诺言更高兴,急忙给姬文斐打电话报告好消息。

——

皓月当空,银辉落在了长安街99号二楼的阳台上。

爬山虎编织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屏障里放着一张米白色的榻榻米,此刻有一对鸳鸯在其上翻滚纠缠。

秋蝉不知道躲在哪颗树上鸣叫,草坪下的老鼠一家已经入睡,隔壁房间的沈云菲搂着洋娃娃睡的小脸红红,隔壁的隔壁林晓黛踢了被子,心爱的泰迪熊掉在了地上。

万籁俱寂,唯有虫鸣和…情人间的喘息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