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打头阵失败,枝繁硬着头皮坐下,也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入锅里,煮熟后就着蒜蓉酱吞了下去,是的,吞,根本没咀嚼:“嗯,真…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水玲珑把一整盘羊肉全部捞进了枝繁的碗里,“钟妈妈,你再切一盘来。”

枝繁风中凌乱…

吃完火锅,福寿院递来消息,老夫人召见。

水玲珑洗了头也洗了澡,确定身上没有火锅的味道了才穿戴整齐前往福寿院。

二月一的天依旧寒冷,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也刺刺的,水玲珑紧了紧氅衣,也加快了脚步。

在上回和水玲月发生僻静小道上,一个娇弱的身影突然从另一条小路上窜出,跟柳绿撞了个正着!

“哎呀!谁呢?这么不长眼?”柳绿吃痛,一把推开那人,揉起了自己的肚子。

水玲珑凝眸一看:“画意姐姐?”那个在寺庙里同情她即将嫁给声名狼藉的诸葛钰,并好心告诉她贵人忌红色的丫鬟。才一个月不见,她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还面色发黄,黑眼圈极其严重!

画意抬眸望去,发现自个儿冲撞的是大小姐,一段记忆闪过脑海,本欲拔腿逃跑的她扑通跪在了水玲珑跟前:“大小姐!”

水玲珑的眸光一凛,对柳绿道:“你们在一边儿守着,有人来了就提醒我。”

“是!”枝繁和柳绿一南一北,站在了路的两段。

水玲珑走到假山后,画意跟上,确定再无外人,水玲珑才开口问道:“画意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生病了,是被赵妈妈的儿子给折磨成这样的!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被诗情利用了,她想戳穿诗情的阴谋可赵妈妈压根儿不给她走出院子的机会!她那天被人灌醉了酒,醒来就发现自己未着寸缕,正在被一个男人糟蹋!而那个男人痴傻成性,不仅不分昼夜地对她做那种羞人的事,还咬她、打她!她能感觉到自己活不长了,她是奴籍,死了也没人过问…

画意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她四下看了看,似在躲避谁的追捕,精神高度紧张:“大小姐!奴婢的时间不多了,奴婢想求您一件事!看在奴婢曾经好意提醒您的份儿上,您答应奴婢一件事,好不好?”

说着,画意跪下,打算去抱水玲珑的脚,水玲珑后退一步避开:“不许碰我!不然我立马离开!”

画意一怔,继而一喜,大小姐…这算是答应了?画意含泪,苦涩地笑了笑:“奴婢活不长了!”

水玲珑微愣,是活不长…还是不想活?

画意接着道:“求大小姐在奴婢死后把奴婢火化,将来大小姐若是有机会去漠北,请大小姐把奴婢的骨灰洒在漠北的大草原上…奴婢好想漠北的草原,想额吉(娘亲)做的涮羊肉…”

漠北?水玲珑的脑海里忽而一阵嗡嗡作响,漠北是游牧民族,位于大周北部,这些年双方因争夺边境的矿山开发权和淮海一带的领土权闹得不可开交,战火硝烟几乎弥漫了整个边境的上空,听说,那儿的土壤都被将士的鲜血染红了。郭焱正是大败漠北,才受封了威武将军。

画意,一个毫不起眼的丫鬟,不,漠北人,“混”进了…尚书府?!

水玲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强的警惕。

画意被看得头皮一阵发麻,难道她赌错了吗?大小姐跟那些人一样,一听说她是漠北人便以为她是个细作?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细作!虽然她也出身系出名门,但她…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她跟哥哥是单纯地流落到了大周啊!

“大小姐!您听奴婢解释!奴婢原名叫…”

“画意那个贱蹄子又跑哪儿去了?让老娘找到你,非打瘸了你的腿不可!敢跟老娘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我呸!小贱蹄子!”

画意话未说完,远处便想起了赵妈妈冷冷的骂声,画意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颤!满是泪水的眼眸里掠过丝丝惊恐和绝望,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经此一事,赵妈妈势必更加谨慎,她…再没机会了!

她咬咬牙,从脖子上解下一块月牙形玉佩塞到水玲珑手中:“老爷宠幸了长乐轩所有的丫鬟!有时候她们好几个人一起服侍老爷,长此以往,老爷的身子会被掏空的!”

随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最后关头不是替自己求情,而是卖她一个人情,水玲珑反而不好拒绝了。水玲珑拿起玉佩看了看,阳光照进质地通透的羊脂美玉中,背面的字清晰映入眼帘,诺娃,这才是画意的名字?

水玲珑又想起了那位神秘的漠北妃子,隐约觉着漠北败得很蹊跷,董氏一族被灭门,连婴孩都未能幸免于难,没了继承者,漠北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推选最显赫的泰氏一族当权,既然漠北都有细作进入大周皇宫了,董氏怎么还败得这么惨?再说了,郭焱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连婴儿都杀吧?

算了,她早不是什么皇后,也不是什么谋臣,她只是庶女水玲珑,国事、战事与她何干?水玲珑收好玉佩,带着枝繁和柳绿离开此地,去往了福寿院。

几人走了小半刻钟,一名身强体壮的小厮悄然追了上来,他其貌不扬、肤色暗黄,属于看一百次也不会想要跟他搭讪的物种,伪装,是那人教给他的第一项技能,哪怕你是皇子,装成乞丐也必须有乞丐的样子,这才叫本事!

他躲在槐树后,捏起手里的石块,判断着在什么时候把水玲珑身边的两名丫鬟弄走最为合适,她们再往前三十米便是一个小荷塘,身材粗壮些的丫鬟呼吸平稳有力,可见肺活量极好,肩膀宽阔,身材上粗下细,应是极擅长游泳且是蝶泳。让她落水,不会出人命,还能救人一命。

一念至此,他又多添了一个石块在手,准备把枝繁和柳绿同时打下水,尔后趁着她们俩在水里扑腾的时刻拉走水玲珑。

没办法,他太想她了!

想她的怀抱!想她的气味!想得整颗心揪成一团!

今天拼着被当成疯子的危险,他也要告诉她他到底是谁!

就在他扬起手,正欲出招之际,杜妈妈从后边儿走了过来:“喂!新来的…那个谁?这里是主子们住的地方,你可来不得!我就是看你劲儿大,才特许你进入内宅做事的,但我告诉你,除了杂院和膳房,你不能随意走动!否则,我立马禀明老夫人将你赶出尚书府!”

他气得浑身颤抖,就差一步!真的只剩一步!

他按耐住濒临失控的情绪转过身,挤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啊?这里是主子们住的地方呀?哎哟,我想小便,找茅厕呢,没想到会闯进这里!对不住了,杜妈妈!”

杜妈妈走近他,看了看水玲珑一行人的背影,正色道:“还有我警告你啊,打谁的主意都不能打大小姐的,明白吗?要是让我发现你对大小姐不敬,甭管你多能干,我也会辞了你!好了,杂院的胖叔请假了,你先顶他的职倒几天夜香吧!”

有木有搞错?

倒、夜、香?!

福寿院内,紫玉兰开得娇艳,树桩盆景郁郁葱葱,鎏金银竹节熏炉内飘出袅袅轻烟,混着满室花香及绿草清韵,闻者身心舒畅。

水玲珑因在屋子里洗头沐浴耽搁了时间,跨入明厅时,水玲溪、水玲语、水玲月和水玲清已经到了许久,水敏辉也在。

水敏辉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很是热情:“大姐!”

水玲珑和颜悦色地道:“二弟。”

水玲溪嫣然一笑,朝水玲珑伸出手:“大姐坐我旁边。”

不是下首处,是上首处。水玲溪…转了性子,决定从此与人为善了?答案是否定的。

水玲珑给老夫人行了一礼之后在水玲溪旁边坐下,水玲月不屑地嗤了一声,真想骂她贱丫头,但一想到最近秦芳仪对自己百般讨好的态度,水玲月觉得世子妃之位非她莫属,她暂时不必与水玲珑争一朝一夕的长短。本来嘛,谁让水玲珑命硬,克着了诸葛世子呢!

水玲语却是压根不敢抬头与水玲珑对视,她的一双手伤势痊愈,但指腹和掌心留下了难看的疤痕,且长时拿东西便会打斗,几乎是废掉了!但她无法埋怨水玲珑,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水玲清的心情不佳,庄子里传来消息,福儿在半个月前死掉了!

水玲珑仿佛没察觉到众人心思各异,笑着看向老夫人:“祖母,您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难掩笑意地道:“有两件喜事要宣布!”

一听喜事,众人都挺直了脊背,露出欣欣向往的神采。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乐,老夫人心里更乐:“你们的姑姑,有喜了!”

“啊?真的吗?姑姑有喜了?这么说,我快要有小侄儿了!天啊!这真是太好了!姑姑洪福齐天,即将为皇上诞下子嗣,实乃大周之福!”水玲溪无比激动,就是那个女人给老夫人请了个诰命,害得母亲在府里的地位大不如前,怀孕?诅咒她流产!

水玲语忙附和着说:“就是啊!玉妃娘娘入宫六年,一直荣宠不衰,而今有孕,更是如虎添翼了!”众望所归的孩子…真幸福!

玉妃受宠是好事,尚书府有光,她们脸上也有光,水玲月巧笑嫣然:“一开年便走了鸿运,父亲的官路也会平步青云的。”父亲好,她才能在镇北王府挺直腰杆。

水玲清垂下眸子,她对玉妃娘娘印象不深,没见过几面。

水玲珑含笑不语,锦上添花这类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平静的眸光扫过屋子里的一干人等,赫然发现水敏辉也在这一行列,四目相对,像微风拂了柔柳枝,在平淡无波的湖面漾起一层浅浅涟漪,二人同时错开视线,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水敏辉低头,微微一笑,耳朵有些泛红。

老夫人又道:“还有一件喜事,下月初玉妃娘娘生辰,皇上特许水府的女眷入宫陪伴娘娘几天,在那之前,你们的琴棋书画和礼仪典范都得好好抓抓,省得入宫给娘娘丢脸!从明儿起,会有女夫子给你们上课,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请假,全都用心学,听见了没?”

几女起身,规矩地行了一礼:“是!”

唯独水玲语的睫毛眨动得厉害,眼神有些慌乱。

大家又絮絮叨叨讲了很多,直到老夫人累乏,众人才依礼告退。

出了福寿院,水玲语神色匆匆地离去,平日里她总带着水玲清,今儿竟撇下对方落荒而逃。水玲珑吩咐柳绿去膳房领午膳,自己则带着枝繁悄悄尾随水玲语,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据枝繁从绿儿那里探来的消息,水玲语这段日子基本闭门不出,除了冯姨娘,谁也不能贴身伺候她,绿儿只有在送饭时才能进屋子瞄上一眼,诸如上次的争吵和摔东西则再没出现过,水玲语和冯姨娘仿佛又回到了母慈女孝的日子。

水玲珑远远地跟着水玲语,发现她不是回往自己的院子,而是绕了远路,往水敏玉的院子而去。

水玲语跟水敏玉怎么会掺和到一起?难道水玲语吃一堑没能长一智,又打算助纣为虐来陷害她?对方突然回头,水玲珑忙拉着枝繁躲在了树后。

水玲语一边走,一边回头四处张望,她选的都是人烟稀少的小路,应当不会有人看到,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脊背凉飕飕的,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盯上了一般!

错觉!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水玲语不停地自我安慰,时下寒风凛冽,她的额角却淌下豆大汗珠。

终于,在曲径深幽处,她听到了爽朗开怀的笑声,她的眼眶一热,泪水流了下来。

碧水凉亭里,水敏玉正在和秦之潇举起对弈。

“长风和长安怎样?”水敏玉状似随意地问。

“挺好,表弟很关心他们?”秦之潇微微皱眉。

水敏玉的眼神微闪,道:“舅舅送的人,我岂有不关心的道理?”

秦之潇释怀:“这样啊。”

又走了几步,水敏玉的白子将秦之潇的黑子围得水泄不通,眼看这一局又将落败,秦之潇捉住水敏玉打算落棋的手腕,笑着道:“好了,表弟,别让我输得颜面无存,你棋艺了得,怎也不让我几分?”

这是玩笑话,水敏玉却认真地解释道:“现实生活中哪来这么多你谦我让?让你是敷衍你,认真与你对弈才是尊重你。”

这话…似乎另有所指。秦之潇想不明白:“是吗?表哥受教了,一年不见,表弟的文韬武略都精益了良多,真是可喜可贺,不似我废材一个,习武不能,弄文不成,倒叫表弟笑话。”

水敏玉客套地笑了笑:“表哥何须妄自菲薄?你早些年卧病在床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但从文为时未晚,活到老学到老,表哥努力,他日定有所成!”

秦之潇的眼眸里闪动起丝丝热意:“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多年心结被表弟一语打开,来!我敬你一杯!”

秦之潇和水敏玉碰杯,各自一饮而尽,秦之潇放下酒杯时,眸光一扫,忽而看见了假山后朝他挥手的水玲语,他厌恶地蹙了蹙眉,不过是几天逢场作戏,她怎么事后跟个苍蝇似的对他恋恋不忘?这样的女子未免太过轻浮!

“表弟,我府里还有事,先回了,改日再找你下棋。”秦之潇拍了拍水敏玉的肩膀,作势要离去,这时,水玲语向前走了一步,秦之潇骇然失色,竟是有些心虚。

水敏玉没注意到秦之潇的异常,只伸了伸懒腰:“我还跟母亲约了品茶,就不送你了。”

水敏玉转身走下台阶,不多时便消失在了秦之潇的视线。秦之潇环视四周,没发现可疑人物,这才疾步走向了假山后的水玲语,想起上次的计划失败,他没能替姑姑办成事把水玲珑娶回府,他就觉得特丢人!而他理所当然地把一切罪责都归咎到了水玲语的头上!面对水玲语,他没必要也不想戴上伪善面具了!

“你找我做什么?”

这语气,异常冰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水玲语的心忽而一痛,像被长针给扎了一下:“之潇,你…你这些天…怎么不来看我?”

秦之潇眉头一皱,冷冷地道:“请注意你的称谓,我是你表哥,不要直呼我的姓名,还有,我和你只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还没好到天天去看你的地步!”

水玲语像遭了五雷轰顶似的,整个人傻傻愣住,好半响,才喃喃地道:“我…我受伤了…”

秦之潇看也不看她:“受伤了就该请大夫,找我何用?我又不懂医术!”

“之潇!你吻我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过你喜欢我!想要娶我为妻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讲到这里,水玲语已经泣不成声。

秦之潇却是半分怜悯都无:“是吗?我什么时候说过?谁能替你作证?”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早该猜到了!从前她不过是摔了一跤擦破皮,他就巴巴儿地赶来给她送药,而这回她伤得几天下不来床,他竟连差人问候一声都没有!可她就是不甘心,就想亲自找他求证!

况且,她也没了退路!

脑子里做了一番挣扎,水玲语把心一横,壮着胆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凄楚道:“之潇!你听我说,我有了你的…呕——”

秦之潇奋力甩开水玲语的手,水玲语一个踉跄,倒退几步,同时,胃里猛一阵翻滚,她躬身吐了出来!

秦之潇恶心地撇过脸,再多看一眼他也会吐!

感受到了秦之潇的厌恶,水玲语的心又是狠狠一痛,她用帕子擦了嘴,扶着树干,一字一顿道:“秦之潇,你给我听好了!我,水玲语,有了你的…”

“有了你的这句话,算是彻底看清了你的为人!”水玲珑从树后走出,果决地打断了水玲语未说话的话。

秦之潇和水玲语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水玲珑会凭空出现。刚刚那番对话她到底听到了多少?万一传出去…秦之潇的瞳仁左右一动,传出去也没什么,他死不承认,姑姑也不会把水玲语嫁给他!

秦之潇故作镇定道:“你…你们…好了,玲珑表妹你尽管误会吧,反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言罢,装出一副苦主的冤屈样子,甩袖离开了原地。

待到秦之潇走远,水玲珑才幽幽开口:“你怀的不是秦之潇的孩子!”

“什么?”晴天霹雳,绝对的晴天霹雳!水玲语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了出来!她甚至忘了质问水玲珑为何猜到她想对秦之潇说什么,她满脑子只剩那几个字在盘旋,她怀的怎么可能不是之潇的孩子?那天在郭府,不是之潇进了房间吗?她昏迷了没多大印象,但父亲和所有人都看见之潇从房里出去的呀!

“我在山坡上看得一清二楚,秦之潇前脚刚进院子,后脚父亲便带着人冲进去了,他就算秒射也得花时间摆好姿势对准地方,你说呢?”以她的专业眼光来看,秦之潇无法在那么短的功夫里内强了神志不清的水玲语,况且,小秦之潇彻底硬起来也要几秒。

水玲语苍白的脸突然一红:“秒…秒射是什么意思?”

“秒射就是…”水玲珑想起水玲语虽历经了少女到女人的蜕变,但毕竟当时没有意识,跟她说这些有点儿对牛弹琴,水玲珑改为把水玲月领着一名脸上有刀疤的高大丫鬟进入院子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在我走后,只有那名丫鬟在房里呆的时间够长,而在秦之潇进来之前,他已经从后门离开了。如果你真的怀孕了,只能是那个丫鬟的,简言之,那不是真的丫鬟,他,男扮女装!”

就像那名漠北妃子扮成小太监一样。

水玲语拼命摇头:“不是的,你撒谎!不是这样的!我怀的是之潇的孩子!是之潇的…”

讲到最后,她痛苦地蹲下身,抱头大哭了起来。她从昏迷中清醒后,冯姨娘便端来一碗避子汤让她喝下,说秦之潇大抵是不会要她了,为免怀了孩子更不好嫁人,不如杜绝一切隐患。可她听了那话的第一反应是,如果她真有幸怀上秦之潇的孩子,就一定能顺利嫁入丞相府,以水府和丞相府的关系,再让父亲出面调停,毕竟秦之潇有错在先,父亲绝不会让她委身做妾的!

冯姨娘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逼她喝药,她不惜跟冯姨娘翻脸,将药碗和盘子全部打碎…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对冯姨娘发火。

但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她一早听冯姨娘的喝下避子汤,是不是就没了现在这种苦恼?

秦芳仪,水玲月,你们好狠毒!

“打了它吧,你别无选择!”水玲珑淡淡地甩下一句,再不看她,转身与榕树后的枝繁一同离去,身后,传来水玲语歇斯底里的哭声…

走了老远,不闻哭声时,枝繁终于道出了心里的疑惑:“大小姐你为何劝三小姐打掉孩子?”

水玲珑浅浅一笑:“谁说我劝她打掉孩子了?”

“啊?大小姐你刚刚不是…”枝繁目瞪口呆。

“水玲语的乖巧和恭顺都是装出来的,她内心其实比谁都叛逆,所以她才敢做出连水玲月都没胆子做的事,跟秦之潇私相授受。”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无欲则刚,没有贪念,便也不会被欺骗,说到底,那些上当受骗的人都是被自己给出卖了。”

承认吧水玲珑,其实你就是记仇。

枝繁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一个被废了手的三小姐还能有什么用?反而这孩子怀着,传出去所有水家千金的清誉都要受影响,那么大小姐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底打算做什么?

却说柳绿去膳房领了午餐,拧着食盒往玲香院走时,跟大少爷水敏玉碰了个正着!

柳绿的心怦怦一跳,忙福着身子行了一礼:“奴婢柳绿给大少爷请安!”

柳绿?水敏玉没打算拿正眼瞧她,听了这名字忽而探出手抬起她的下巴:“我大姐身边的丫鬟?”

大少爷竟是知道她!多么振奋人心!

其实柳绿想多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水敏玉只是打探了敌情而已。

柳绿点头,软软柔柔地道:“是!自从大小姐回了尚书府,奴婢便贴身伺候。”

这句话影射出的信息恰恰是水敏玉需要的,一个水玲珑一回府便贴身伺候的丫鬟,能带给他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水敏玉仔细打量起柳绿,薄施粉黛,眉眼含春,指甲染了嫣红的豆蔻,身上的香味遮盖了皂角的气味,是红林楼的香膏,二两银子一盒,对丫鬟而言算上十分奢侈,但对主子而言仅是九牛一毛,不,主子根本瞧不上。所以,可以排除水玲珑派她来勾引他的可能。

水敏玉的唇角微微勾起,带了一抹玩味的笑:“你应该很了解你的主子,跟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绿斗胆看了他一眼,又赶紧垂下眸子,他冰凉的指尖还托着她的下颚,她的心越跳越快:“大小姐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这话,定义明确,但褒贬难辨。

水敏玉的笑意更深了:“哦?再具体一些。”

柳绿顿了顿,道:“这只是奴婢的感觉,大少爷突然问,奴婢没心理准备,一时也答不上来。”

好一个聪明的丫鬟!居然懂得吊他胃口!水敏玉放下手指,凑近她,嘴唇几乎要贴着她耳朵:“那你觉得你什么时候能想出来?要知道,我的耐心…向来不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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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定亲

“少…少爷!”柳绿呼吸渐重,软软地靠进了水敏玉的怀里,水敏玉眉头一皱,却没急着推开她,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串珍珠手链,这手链原是打算送给水玲溪的,每一颗珍珠都圆润饱满、色泽鲜亮,若非水玲溪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又即将成为太子妃,水敏玉想,他大概不会舍得,现在他预备忍痛割爱,送给柳绿,“珍珠配佳人,送给你。”

柳绿的眼睛都看直了!是的,她负责掌管大小姐的首饰,见过了不少极品珠宝,但一样都不属于她,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反复擦拭那些珠宝,幻想着某一天自己也能拥有它们,但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哪怕按照她娘亲说的,她模样俊俏,将来随大小姐去王府给姑爷做通房,一个妾也没资格用那么好的东西!而大少爷随手一拿,便是一串极品珍珠,大少爷…真阔绰!

当然,跟了大小姐一段日子,耳濡目染也增长了一些见识,何况她本就不笨,还不至于被这些俗物给冲昏了头脑。她很小就喜欢上大少爷了,所以一直都盼望着成为大少爷的女人,刚刚打了个照面她不难看出大少爷其实并未瞧上她的姿色,大少爷讨厌大小姐,所以想利用她而已。大少爷从前是年幼,可以不要教他房事的丫鬟,现在满了十五,再去学院身边势必需要丫鬟服侍,她,要争取到这个名额!

若没闹出长安、长风被赶出尚书府的事,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成为大少爷的刽子手,大小姐的手段再一次令她意识到府里谁也斗不过大小姐,哪怕十个柳绿加起来也斗不过,届时把命给玩没了,还怎么跟大少爷去上学?她是丫鬟,不是炮灰!禁止冲动,冲动是魔鬼,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细细思量了一番,柳绿含羞带怯道:“多谢大少爷!奴婢得给大小姐送饭了,晚些时候…晚些时候奴婢再去找您。”

水敏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言为定,我在院子里等你!”

语毕,抬起柳绿的手细细摸了一把,柳绿的脸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低头不看他,迈起小碎步,逃一般地消失在了水敏玉的视线里。

玲香院门口,柳绿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力压下过于激动的神情,并把手链揣进怀里,这才缓缓地步入其中。对于普通人而言,她的表现没太大的异常,脸色发红,呼吸有些粗重,谁走了远路都这样,枝繁和叶茂平时领完饭菜也是如此。可当她把食盒放在桌上时,水玲珑还是察觉到了玄机,柳绿的手有些微的颤抖,眼神格外亮堂,似惊喜似激动,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异样的活力,在地狱呆久了的人对这样的气息太过敏感,敏感到水玲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个女人恋爱了!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不自觉地会露出羞涩和欣喜的神态,对于这辈子已经无法敞开心扉去爱人的水玲珑来说,看到这样的神态就像见了天敌似的,恨不得立马将它破坏掉!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变态程度又升级了。

“大小姐,您趁热吃,奴婢去拿绣活儿过来做。”别的主子吃饭,身边只留一个丫鬟服侍,大小姐非得让她们几个全呆在屋子里。

枝繁和钟妈妈自顾自地绣着手里的东西,没拿正眼瞧柳绿。

水玲珑缓缓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累乏:“不用了,这几天叶茂休息得差不多了,你让她过来。”说着,慵懒地掀开有些沉重的眼皮子,睨了柳绿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辛苦了,放你几天假,好生歇着吧。”

柳绿的心咯噔一下,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大小姐明明说了让叶茂休息两个月的,这才一个月,为何就让叶茂回来当值了呢?而且还放自己的假?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掩饰得不够好,大小姐还是发现了端倪?

柳绿战战兢兢地退下,一整天都处在惶恐不安里。

水玲珑该吃吃,该睡睡,明天要上课,得养足精神。前世,玉妃没有孩子,金尚宫也没来尚书府给她们授课,所以对于这位退休的尚宫,水玲珑没太大印象,似乎听过,一时想不起来。

翌日,水玲珑起了个大早,选了一件绣红色曼珠沙华的的肚兜和一套金线卷边的棉质里衣,穿上后照镜子自恋了许久,觉得这一世最大的收获就是身材比较惹火,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诸葛钰竟说她这副身板儿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没兴趣!哼!那是因为姐没有脱光!

早膳是一碗白粥,一叠辣白菜,一盘卤羊肉,一杯羊乳,外加一个水煮蛋和一个牛肉包子。

枝繁实在不明白,吃羊肉倒也罢了,怎生还要喝羊乳?好腥啊!也不知道诸葛世子怎么想的,每天派人送来新鲜的羊肉和羊乳,心里不膈应得慌?

枝繁布好筷子:“大小姐,诸葛世子也喜欢吃羊肉吗?”

水玲珑想了想,道:“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没问过,也懒得问,只知道他大抵不习惯吃辣。

瞧二小姐多会投其所好,太子好什么忌什么,二小姐都一清二楚,怎生大小姐完全没把世子放在心上,尽是世子在讨好她?长此以往,再多的耐心也会被磨没的,枝繁觉得,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小姐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因为她的前途是和大小姐牢牢绑在一起的:“大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

枝繁嘴角一抽,大小姐真是…奇货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