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妈妈诧异地问:“画意吓赵妈妈和诗情做什么?她不是嫁给赵妈妈儿子做媳妇儿,前些天病死了么?”

王妈妈露出一丝不屑:“病死?这种借口大抵也就赵妈妈想得出,她儿子天生痴傻,谁知道画意是被折磨死的还是病死的,至于诗情么,我估摸着她也做了什么对不起画意的事。”

枝繁的素手一紧,针扎进了指头,叶茂和柳绿是家生子,她们的亲事或多或少会过问一下她们老子娘的意见,她同画意一样都是买进来、签了死契的奴婢,何去何从…全在主子一念之间!

水玲珑注意到了枝繁的异状:“怎么了?”

枝繁垂下眸子:“没…没什么,不小心扎了手。”

不想说水玲珑便也懒得追问,丫鬟们想来想去不就那点儿事儿?

王妈妈看了枝繁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又是一叹:“家丑不可外扬,老夫人便以招呼贵客为由,让二少爷陪金尚宫出去游玩,估计得三、两日才回,老夫人打算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府里的事儿处理干净。”

这事儿压根瞒不住,不出一日便会闹得满府风雨,老夫人应当是想寻个由头让水敏辉多接触金尚宫。一个退休的尚宫值得水敏辉费尽心思巴结吗?不值得,所以,金尚宫另有来头。水玲珑用杯盖拨弄着水里的茶叶:“祖母可想好了如何处理?”

王妈妈微歪着头:“这倒没有,老夫人正为此事头疼呢,老爷公务繁忙,老夫人不欲为这点儿小事惊扰了老爷。”

是怕一向水航歌求助,秦芳仪便会顺理成章地要回中馈之权吧!水玲珑看破不说破,站起身,摘了掉落在裙裾上的一根青丝:“我去看看祖母。”

长乐轩,秦芳仪一肚子邪火,原本每晚水航歌宠幸丫鬟们她就已经忍无可忍了,偏生又出了这种祸端!水航歌一大早出门时听到丫鬟们怪叫,当即表示这几晚都不再过来,让她好生清理院子,她的肺都要气炸了!依她看,八成是有人装神弄鬼!要是让她查出是谁整的幺蛾子,她非宰了那人不可!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凉了,她柳眉一蹙,道:“茶呢?怎么是凉的?你们怎么办事的?连看茶的眼力劲儿都没有!养你们何用?”

说着,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屋子里的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

刚看完诗情的水玲溪走了进来,看到这等场面,明白她娘又发火了,水玲溪的印象里,秦芳仪是个很理智的女人,说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有些夸张,可她并不轻易发火,她觉得与其花时间发泄情绪,不如想法子解了燃眉之急,这是为何水玲溪一直都很尊敬她、听她的话。但水玲溪发现,最近一个多月以来,秦芳仪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动辄摔东西,她和大哥劝了也无济于事,秦芳仪口头答应得好好儿地,转眼便能打死任意一个丫鬟。

眼看秦芳仪又要打人,水玲溪忙开了口:“行了,你们几个下去吧,没母亲和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众人如临大赦:“是!”

丫鬟们退下后,秦芳仪按住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颇为累乏地问道:“你今天不用上课?”

自从被禁足,娘亲的消息闭塞了许多。水玲溪摇头,在秦芳仪的身边坐好:“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不止长乐轩闹鬼,四妹的院子也出了问题。祖母让水敏辉带金尚宫出去玩了。”

最后一句话忽然盖过了秦芳仪对闹鬼事件的“兴趣”,秦芳仪稍稍舒展开的眉头又是一皱:“哼!她让水敏辉招待金尚宫到底是什么意思?敏玉才是嫡子!什么好的却紧着水敏辉那个庶子!她就是看我不顺眼,以为她两腿一蹬,我会为难水敏辉!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她也就这点能耐!”

水玲溪花容失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休要再说,父亲和祖母会生气的。”上金尚宫的课,她的确受益良多,磨去了不少性格里的青涩,而与云礼的亲事彻底定下来也让她有了一种无比真实的使命感,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不仅她的一言一行要接受百姓的评判,她家人的亦是,所以现在,只要水玲珑安分守己,她不会主动找水玲珑的茬儿,而宅子里谁当家都好,她只想一切和睦,让世人夸赞、艳羡。

秦芳仪缓缓抬眸,看向女儿,眼底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意味,半响,才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但愿…你是真懂事孝顺了。”

水玲溪的长睫飞快地眨了几下,面色有一瞬的尴尬,却也不妨她笑得优雅:“家和万事兴,女儿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安好。”

秦芳仪的眼底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她阖上眸子,摆了摆手:“我累了想歇息,你退下吧。”

“女儿扶您进屋。”水玲溪乖巧地伸出双手,在即将碰到秦芳仪胳膊的瞬间,秦芳仪忽而抬臂摸了摸发髻上的流苏,水玲溪的手僵在半空,不确定这只是个意外,亦或是娘刻意为之,秦芳仪站起身,淡淡地笑道,“我没老,还走得动,心也没盲,看得清。”

心没盲…水玲溪的柳眉紧蹙,望着秦芳仪远去的背影,心情,顿时有些烦躁!

福寿院。

老夫人一筹莫展,有些拧不清接二连三的怪事都是怎么来的,且在一夜之间爆发,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人作怪!

水玲珑给老夫人捶着肩膀,边捶边明知故问:“祖母这次是在担忧什么?”

老夫人把宅子里的怪事儿与水玲珑讲了一遍,水玲珑露出惊讶的神情,须臾,又说道:“祖母莫要忧心,这样的事别说咱们尚书府,寻常百姓家也是有的。”

“这么说,不是人为,而是真的有鬼?”

老夫人问这话时,眼神里含了一丝警惕,水玲珑深知老夫人疑心病极重,太聪明她会以为你攻于心计,太平庸她又觉着你故意藏拙。水玲珑的眸光颤了颤,心平气和地说道:“玲珑不敢妄断此事到底是人为还是其它,玲珑只是觉得祖母治家有道、赏罚分明,下人们颇为感恩戴德,应当不至于闹出这等事,倒像在蓄意报复谁。四妹的院子暂且不谈,母亲的长乐轩防守最为严密,父亲也歇在那里,真要有歹人伺机作乱,父亲是习武之人,未必不会察觉。”

老夫人若有所思:“接着说。”

水玲珑给老夫人揉了揉肩膀,“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兴风作浪的可能,只是万一打草惊蛇岂不更糟?”

“你的意思是…”

“假设这次真是小人作乱,咱们大肆追查势必惊动对方,倒不如先对府里宣称是遭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作法,以降低对方的警惕,尔后明着降妖除魔,暗地里再寻个由头逐一排查,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如果什么也没发现,大概真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那么这场法事做得也不亏。”水玲珑不疾不徐地道。

“说的有理,几天不见,你越发聪颖了。”老夫人深邃的眸光落在了水玲珑白皙的面庞上,似要…将她看穿。没办法,这个孙女儿太聪明了,每次看似无心之言,结果都能解她燃眉之急,这种状况令她本能地不安,因为她觉着自己无法掌控这个孙女儿。

水玲珑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是夫子教得好,玲珑不敢居功。”

“哦?这么说,你很喜欢夫子咯?”老夫人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水玲珑的脸色一沉,含了一分怒意:“才不是呢,她那么凶,还动不动打人,若非她传授的知识当真令我受益匪浅,我指不定…”

说到这里,水玲珑的脸忽而一红,仿佛说错了话,很是局促不安。

老夫人瞧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打趣地问:“指不定怎么着?难不成你想逃课逃到镇北王府去?”

“祖母——”水玲珑“羞涩”地钻进了老夫人的怀里,惹得老夫人哈哈大笑,老夫人拍了拍水玲珑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渐渐冷凝,“你娘早逝,有些话来不及交代你,今儿祖母便与你说说。祖母知道诸葛世子待你好,每天变着法儿地给你送东西,但太子又何尝没给你二妹送过?太子喜欢你二妹吗?我不觉得。男人讨好女人不一定是出于真心,这只是他们彰显身份和品德的一种手段,你可以感激、可以感动,但不要沉迷,更不要丧失理智,什么情啊爱的都是话本里的传奇,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人情往来尔虞我诈。你爱男人比爱自己多时,离毁灭也不远了,所以,做好诸葛钰的妻子,也做好未来的镇北王妃,但切记,守住自己的心,别轻易沉沦,明白吗?”

老夫人哪怕既器重她又处处防着她,这番话也确实发自肺腑,想起前尘种种,水玲珑只觉得老夫人字字珠玑,她本打算装模作样消除老夫人的疑心,没想到老夫人会与她推心置腹讲这么多。想来上辈子秦芳仪也是这么教导水玲溪的,所以水玲溪从没真正爱过任何一个男人,云礼也好,荀枫也罢,谁能给她幸福她便跟着谁。水玲珑的眼眶一红:“多谢祖母,玲珑记住了!”

老夫人理了理水玲珑鬓角的秀发,和蔼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

二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临走时,老夫人问道:“设扎台请法师的事交由你去办,你看如何?你也快嫁人了,权当提前历练也好。”

水玲珑想了想,微笑着回绝:“祖母疼惜玲珑,玲珑感激不尽,可待嫁的不只我一个,未免让二妹觉着祖母厚此薄彼,倒不如换个人去办,我觉得敏玉挺合适的。”

老夫人原定的人选就是水敏玉,水敏辉去招待金尚宫,未免让敏玉认为她这做祖母的偏心,必须给他一项更重要的任务,再没什么比平息内宅更好的了。老夫人笑着道:“说的对,那就敏玉吧。”

水玲珑行了一礼告退。

很快,水敏玉便接到通知,由他全权负责降妖伏魔之事。水敏玉备受器重,心里大为畅快,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把都让他烧得血旺!他先是去水玲月的院子了解了详情,再依次盘问了诗情、赵妈妈和声称目睹过画意鬼混的丫鬟,发现两处地方闹的不是一个鬼,他开始高度重视,搜罗了京城有名法师的信息,与老夫人商量后,敲定一名人称杨大仙的道士。

杨大仙在京城一带小有名气,传闻他出生那晚天空足足响了九道天雷,一座山头被生生炸平。又传闻他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法力高强、深不可测,上能与仙灵通话,下能与恶鬼契约,因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被贬入凡尘受苦,待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可重返天庭。

他时常给名门望族祈福或驱邪,声名在外,日进斗金。他的出场费是纹银百两,按照妖鬼的难易程度进行梯形收费,和水敏玉简单交流之后,杨大仙将其定义为“复杂性综合闹鬼症”,开价五百两,水敏玉的眼珠子动了动,在他耳边小声道:“给爷办件事儿,爷给你…”

他竖起右手食指,杨大仙目瞪口呆,随即,点头如捣蒜,成交!

杨大仙开坛做法,所需物资良多,因而带入府的道童也不少,经他开天眼初步判断,水玲月院子里的厉鬼最凶猛强悍,他得先降服他,这样,其它的小鬼便不足畏惧了。

院子里,杨大仙跳上扎台,扬起利剑,手舞足蹈:“天灵灵地灵灵,斩妖除魔最显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现身——”

嘭!

一声爆破之音,桌子上燃香的钵霍然炸开,杨大仙喷出一口鲜血!

周姨娘吓得一怔,捂住肚子,双腿隐隐有些打抖:“天啦!大仙都降不住!四小姐还有救没救了?”

高妈妈扶住她,宽慰道:“先别担心,大仙带了那么多人过来,必定能降住。”

一众丫鬟吓得纷纷跪地。

“好厉害的恶鬼!我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我且问你,为何不投胎转世,非要祸害人间?”杨大仙疾言厉色地问完,一名道童突然癫痫发作似的猛一阵颤抖,并双瞳涣散,面容痴呆,直吓得丫鬟们尖叫连连,片刻后,道童的动作一停,咬牙切齿道:“我死得好冤枉!我死得好冤枉!”

“啊——”丫鬟们吓得紧抱成团。

杨大仙喝了一口酒,对准一张符咒用力喷出,尔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贴上了道童的头顶,道童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须臾,道童倏然睁眼,左看看、右瞅瞅:“我…我怎么躺地上了?”

“呼——”一股恶寒在周姨娘的四肢百骸徐徐蔓延开来,她握紧高妈妈的手,害怕到了极点,就像踩在一块极窄的木板上,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杨大仙好神啊!”

“刚刚那个道童是被恶鬼俯身了吧?杨大仙一招就把他给制住了!”

“我一开始还不信的,眼见为实啊!”

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夸得杨大仙的自信心无限膨胀!他仰天闷笑,转了个圈儿,却乐极生悲,一脚踩空…从扎台上摔了下来!

咝!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嗷嗷嗷!”杨大仙痛得直叫,众人“唰”的一下,看向了他!

杨大仙的神色一僵,尴尬地眨了眨眼,又清了清嗓子,忍住屁股开花的剧痛,掐指一算,煞有其事地道:“原来是一只千年狗妖!狗妖!你居然敢附本大仙的身!想让本大仙活活摔死?哼!看本大仙不打得你魂飞魄散!你逃?你往哪里逃?不好!狗妖逃了!现在,你们赶紧拿着我的灵符到各大院子去做法,别让狗妖跑进去为非作歹!”

二十六道童,六名留在水玲月的院子驱邪,其余二十人分别前往老夫人、秦芳仪、水玲珑、水玲溪、水玲语、水玲清、水敏玉、水敏辉、周姨娘、冯姨娘和兰姨娘的院子画符设坛。

玲香院内,两名道童在院子里和门板上都贴上灵符,又让下人抬出卓子设了一个小型祭坛,尔后原地打坐,念起了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并撂下话,在捉鬼完毕之前,谁也不得离开院子半步!

屋内,钟妈妈恼火地放下帘子,珍珠和碎玉摇摇轻晃,色彩斑斓间,潋滟夺目,窗台上的铃兰抽了绿芽,几片鲜嫩叶子挂枝头,清新怡人。

枝繁在绣荷包,叶茂在纳鞋底,二人面面相觑,也是一脸不悦。

水玲珑烧掉了一个话本,还有许多话本,她随意翻看一个看了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这种变相的禁足。

钟妈妈哼了哼道:“哪有这样做法的?还不准人出去?眼看就要到午膳时辰,难道要大小姐饿肚子?”

枝繁看了面无表情的水玲珑一眼,对钟妈妈说道:“道童说老夫人的院子也一样,只准进不准出,咱们屋里还有杜妈妈送来的点心,让大小姐将就着吃些。”

叶茂抬眸:“大小姐你要是饿的话奴婢可以从后墙翻过去。”

水玲珑用书本掩住嘴,笑出了声:“你呀,不怕触怒神灵,或者被狗妖附身?”

叶茂挠头,憨憨一笑:“奴婢跑得快,狗妖怎么追得上?至少也得来只蝙蝠妖!”

“噗嗤——”屋子里笑成一团。

枝繁微蹙着眉,道:“大仙和道士是大少爷请来的,大少爷和咱们玲香院不对付,他会不会趁机…做点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水玲珑,期待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防患于未然。

水玲珑仿佛没察觉到众人的注视和担忧,只一页一页翻看着话本,直到小半个时辰结束她全部看完,才幽幽开口:“枝繁和叶茂一个去前院,一个在后院,盯着道童的动静。”

枝繁瘪了瘪嘴,大小姐你可真沉得住气,奴婢快憋死了!

既然不能出院子,大家只能自个儿学着找乐子。

老夫人选择念佛经。

秦芳仪干脆睡觉。

水玲溪在亲手缝制大婚时穿的里衣,太子和太子妃的喜服由尚宫局定制,无需她动手。

至于水玲清这小不点儿就一个劲儿地吃零嘴,冯姨娘坐她旁边,颇有些心不在焉,水玲清递给冯姨娘一块桂花糕:“可好吃了,姨娘你吃吃。”

冯姨娘没听见,兀自发呆。

水玲清推了推她:“姨娘!”

“啊!”冯姨娘的手一抖,扯断了玉佩上的璎珞,她倒吸一口凉气,垂眸掩住飘忽的神色,讪讪笑道,“瞧我,昨儿没睡好,白日里竟打起了瞌睡。”

水玲清把桂花糕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打量冯姨娘,突然,她指着冯姨娘头上的银簪子说:“这个簪子的款式好特别,姨娘你在哪里买的?回头我让蕊儿也给我买一支回来。”

冯姨娘摸了摸簪子,眼神越发慌乱,几乎不敢和水玲清对视:“这…这个啊,这个是阿蓉在路边摊随便买的,不值几个钱。”说着,把簪子取了下来,塞进宽袖里,尔后看向水玲清,笑道,“五小姐喜欢的话姨娘给你买一个金的!”

水玲清大大的眼眸里闪动起一丝希冀的色彩,女孩子都爱漂亮的珠宝,她也不例外,但很快她想到自己和冯姨娘的处境,又压下这种欣喜,摇头说道:“大姐送给我的首饰我还没戴完呢!不用买。”

冯姨娘的鼻子一酸,把水玲清抱进了怀里:“对不起,是姨娘没用,不能给你一个高贵的出身,让你吃苦了。”

水玲清笑眯眯地道:“我不觉得苦啊,有姨娘陪我,我很开心呢!我真想一辈子跟姨娘在一起。”

冯姨娘抱紧了水玲清:“傻孩子…”

水敏玉的院子内,欢声笑语一片,划拳、行酒令,怎么刺激怎么来,秦之潇也在其中,他和水敏玉都好酒,即便在凉亭对弈二人也少不得喝上两盅,以前,水航歌以水敏玉年幼为由不许他碰酒,而今已满十五,水航歌便不太拘着他了。

其实今儿水敏玉并未邀请秦之潇过府,只是有些事儿必须得经过他的手,是以他主动跑来,水敏玉不好将他拒之门外。水敏玉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实在觉得这个表哥出现得…不合时宜!

水敏玉端起酒杯,给柳绿打了个手势,柳绿会意,站起身笑道:“奴婢记得老爷前天给您送了一壶西洋酒,您放哪个柜子了?奴婢去取来。”

秦之潇对于这个在水敏玉和水玲珑之间左右逢源的丫鬟,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他曾劝过水敏玉几回此女未必可信,水敏玉却是不听。

水敏玉迷离着双眼,亲了亲柳绿的小手,柔声道:“在多宝阁下面右手边的第三个柜子里。”语毕,不忘朝她眨眨眼。

柳绿会意,起身走到多宝阁那儿,蹲下身,拉开柜门,取出酒和一旁的蒙汗药,因背对着他们的缘故,秦之潇哪怕盯着她也没看出她究竟做了什么。

柳绿把弄好的酒放到桌子上,给二人斟满。

水敏玉举杯:“来!表哥,我敬你!我上学后,玲溪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水敏玉不是那种看似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他的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浓眉大眼,五官深邃立体,勤于习武的缘故,身型健硕、气宇轩昂,属于特能给人安全感的类型。

秦之潇的眸子里窜起丝丝热意,白皙水嫩的肌肤上泛起醉酒的酡红:“好!干杯!”

几杯下肚,秦之潇醉得有些离谱了,水敏玉见时机差不多成熟,遂对柳绿道:“你先回吧,免得在外呆得太久惹水玲珑怀疑。”

柳绿的心底泛起一阵失落,大少爷明明醉得两眼发昏了怎么还是不跟她生米煮成熟饭?

水敏玉看出了柳绿的心思,探出长着厚茧的大掌滑入她的衣襟,在柳绿惊愕的神情里细细揉抚了她的秀丽山河一番,柳绿的身子一软,就要靠在水敏玉怀里,水敏玉忽而抽回手扶住她的肩,似笑非笑道:“表哥还在这儿呢。”

秦之潇听到水敏玉在叫他,勉强抬头,正瞧见水敏玉把手从柳绿的衣服里拿出来,他的眸光一凉,下意识地想提醒水敏玉别着了柳绿的道,话到唇边又有些心虚难言。

柳绿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强的慌乱,睫毛也眨得飞快,这让秦之潇顿生警惕,柳绿似是感受到了秦之潇的注视,抬眸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空气里撞出了一种奇异的火花,柳绿忙错开视线,给二人行了一礼,再转身离去。

秦之潇狐疑地蹙了蹙眉,若有所思道:“表弟,我先去如厕。”

水敏玉想骂娘,还有精神?你干脆掉茅坑吃粪!

尚书府以东的一片空草地上,二十余号人分男女整齐地罗列成三排,杜妈妈在一旁站着。

王妈妈走了一个来回,正对中央时停下脚步,启声道:“你们都是老夫人的心腹,今儿老夫人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去办!咱们府里闹鬼的事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可老夫人怀疑这并非恶鬼作祟,而是小人为非作歹!他们既然扮鬼,就必须有扮鬼的道具,你们的任务就是将它们搜查出来!要格外注意染血的衣服、头发、长指甲这类的东西!当然,这些只是我能想到的,总之,你们只要发现可疑之物,就给我扣下来!明白了吗?”

“明白!”

“进了院子,拿着令牌,自然有人配合你们!”王妈妈指了指一名身型健硕的男子,“你,去搜大少爷的院子。”

男子撅嘴:“我可不可以去搜大小姐的院子?”

王妈妈不可置疑地瞪了他一眼:“蠢货!千金的院子是你们这些男人能随便进的?”

倒了几天夜香,臭得像从粪池子里捞出来似的,居然还是见不到她!他委屈死了!

玲香院内,水玲珑正在练字,突然,门外响起了道童的吆喝:“妖怪跑了!给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

钟妈妈骇然失色:“这…大小姐你的闺房也要搜啊?”

“无碍,道童而已,非寻常男子,他们要搜便让他们搜吧,若我猜的没错,他们身边儿应当还跟了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水敏玉给了杨大仙一千两银子,老夫人却给了对方两千两,试问,杨大仙到底会听谁的话呢?水玲珑推开轩窗,斜倚一旁,笑得清浅,“如此良辰美景,不看戏,岂不可惜?”

“捉鬼”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的重要院子都进行了严密的搜查,搜查完毕确认无碍,道童们会解除院子的禁足令,渐渐地,路上的行人多了,毕竟主子们都未正经儿用午膳。水玲珑懒得等,直接跑到福寿院找老夫人蹭饭。

老夫人心知她爱吃辣,特地吩咐膳房单独抄了一盘剁椒鱼头、一盘辣子鸡丁、一盘酸辣白菜,也炖了她爱喝的玉米甜羹。

水玲珑吃得饱饱,老夫人看她吃得香,自个儿也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

漱完口,老夫人笑道:“该查的差不多查完了,想必真是闹鬼,与旁人无干。”

水玲珑挑了挑眉,正欲开口,王妈妈一脸慌张地打了帘子进来,看到水玲珑,先是一怔,尔后为难地看向老夫人。水玲珑双手捧着茶杯,静静喝着,老夫人瞟了她一眼,眸色闪了闪,问道:“到底怎么了?”

王妈妈吞了吞口水,颤声道:“不…不…不好了…老夫人!出…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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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心情大好(一更)

燕兰轩,尚书府以北的僻静院落,种植了大量多新奇花卉,偶尔有人前来摘花,是以,无人居住也打扫得干净雅致。此时月正圆,风正高,吹起花香阵阵、缱绻萦绕。

然,老夫人没有赏花的心情,廊下烛火透亮,照得她脸上的老年斑清晰可见,那双布满皱纹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子里秽乱不堪的痕迹,顺带着发出慑人的凶光,是的,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掌拍死里边的人!

屋子里,飘荡着浓烈的酒气,水玲语满脸泪水,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墙角,用被子盖住衣衫凌乱的身子,白花花的腿露在外边,依稀可见斑驳的血痕。

在她身旁,是醉得不省人事、连上衣都没脱、裤子只褪至脚踝的秦之潇。

说明,他“办事”办得特急,或许还带了十足的强迫性质。

“这到底怎么回事?水玲语你给我说清楚!”老夫人勃然大怒,在她掌家期间出了这等事,无异于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打得她颜面无存。尤其,做出这种腌臜事的一个是她孙女儿,一个是亲家的孙子,他们是打算活活气死她吗?

冯姨娘得了消息,立马撇下水玲清朝这边赶来,进门时正好听见老夫人的雷霆一喝,冯姨娘吓得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她稳住心神,进屋给老夫人行了一礼:“婢子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万福。”

老夫人横眉冷对:“万福?你存心跑来气我的是不是?生出这种女儿给我添堵,巴不得我死了算了?!”

“婢子不敢!”冯姨娘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不给她把衣服穿好!”

话音一落,冯姨娘的贴身丫鬟阿蓉便走过去,三、两下给水玲语穿戴整齐,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水玲语的长睫颤了颤,没有说话。

“小畜生!你也跪下!”老夫人指向水玲语,水玲语依言跪好,老夫人怒不可遏道,“你怎么跟秦之潇混到一块儿了,啊?在府里勾人,你的脸皮可真厚!”

水玲语红肿的眼眸里再次溢出不少泪水:“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过来摘些花打算回去教五妹做胭脂的,我经常来这儿摘花,从没出现过任何问题,祖母您可以问问负责洒扫这一片区域的妈妈和丫鬟,她们都知道我爱这儿的花!”

老夫人看向王妈妈,王妈妈点头,事实上,她发现状况后第一时间便盘问了附近的洒扫丫鬟,水玲语的确经常出入燕兰轩。

水玲语哭得梨花带雨:“我像往常那样摘了花准备离开,却突然身子一轻,被表哥…给抱进了屋…呜呜…表哥喝多了,眼神儿都是浑浊的,我拼命地告诉她我是水玲语,求他不要这样对我!但…但我说什么表哥都仿佛听不到似的…祖母,我真的…我真的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没了贞洁的女子只能给人做妾,我是尚书府的千金,姑姑是皇妃,姐姐们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妃,一个是未来的世子妃,我还不至于这般糟践自己去迷惑一个庶子,尔后巴巴儿地给他做妾呀,祖母——请祖母明鉴!”

的确,尚书府门庭之贵,别说一个庶子,哪怕皇子要求娶水府千金做妾,她和水航歌也得考虑考虑。上次在郭府出了什么事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要说秦之潇对水玲语没非分之想,她难以相信。之前水航歌撞见他们独处一室,秦之潇一口咬定是路过,哼!分明只想玩弄水玲语,压根儿没打算给水玲语名分!水玲语是庶女又如何?庶女也是尚书府的千金!也是黄花大闺女!岂容他秦之潇一次又一次亵玩?老夫人掩了掩鼻子,不想被浓郁的酒气给熏晕头脑:“来人啦!把老爷叫过来!”

“是!”翡翠提起裙裾,往外院的书房走去。

水玲语心头一喜,生米总算煮成熟饭了,这一次,秦之潇愿不愿意都得娶她!水玲语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肚子,淡淡一笑,因为很快她就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证据了!

大约小半刻钟,翡翠折了回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老夫人花白的眉毛一拧:“怎么这么快就回了?老爷不在府里?”

翡翠神色凝重地凑近老夫人,把在半路上碰到杜妈妈的事儿说了一遍,老夫人的太阳穴突突一跳,眼珠子差点儿瞪了出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敏玉的院子里闹事!把老爷一并叫去!”老夫人的胸口像绵延的海浪,一阵阵起伏,呼吸如波涛,汹涌着毁天灭地的怒火!若说水玲语的事只是伤了她的颜面,她心有不忿,那么,给水敏玉抹黑无异于在她心口狠狠地戳了一刀!

水玲语懵了,老夫人…就这么走了?父亲也不来?那么她岂不是白演了一场戏?在老夫人转身之际,她壮着胆子高声道:“恭送祖母!”

老夫人的脚步一顿,这才想起眼下还有一桩事儿没了,她深吸几口气,道:“让大小姐亲自把表少爷送回丞相府!顺便告诉丞相府他们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这种龌龊事本不欲让一未出阁的女子掺和,故而王妈妈才不好意思当着水玲珑的面道出真相,她过来之前也直接让水玲珑回了玲香院。现在她分身乏术,水航歌和水敏玉都必须留下,秦芳仪她信不过,水玲溪难当大任,水敏辉又不在府里,唯有水玲珑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淡淡一笑,越发笃定了派水玲珑去的决心。

水航歌和老夫人几乎是同时赶到水敏玉院子的,在门口,水航歌发现老夫人气得面色发白,忙替了王妈妈的位置,亲手搀扶老夫人:“儿子扶您,您千万消消火,别伤了身子,儿子会心疼的。”

老夫人冷冷一哼,甩开他的手:“你到底是心疼我这孤老婆子,还是怕我死了你得卸职丁忧?”

水航歌的脑壳儿里嗡嗡一响,神色大骇,厚着脸皮又扶住了老夫人的手臂:“娘啊,您真冤枉儿子了,儿子是您生的,也是您一口一口奶大的,儿子怎么不心疼您了?”

老夫人又是一哼,不理他,也…没甩开他的手。

水航歌长吁一口气,人上了年纪就得哄,他真后悔当初没好生哄孩子积累经验,弄得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哄老夫人开心。

老夫人和水航歌在杜妈妈的带领下跨过月亮门,穿过堂屋,绕过回廊,在西厢的次间见到了滋事者,共计三名,皆衣冠不整,有上衣、没下裤,全都发髻蓬乱遮了半边脸,加上他们被揍得面目全非,因此,老夫人和水航歌第一眼看去并没认出他们是谁,只知道其中两名身材纤瘦的穿着灰色道袍,似乎…是杨大仙的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