阕氏看了看火冒三丈的丈夫,又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儿子,徐徐一叹:“你们父子俩也别大眼瞪小眼了,赶紧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吧,或娶或纳,总得给尚书府一个说法。”

秦之潇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壮着胆子道:“儿子不娶她!儿子是被陷害的!”

秦彻的脸色一沉:“陷害?你说你一天到晚往尚书府跑什么跑?你不跑过去,人家还能闯进丞相府陷害你?咎由自取!”

阕氏探出素手,轻抚着秦彻的脊背,柔柔地劝慰道:“相公,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哼!”秦彻冷冷一哼,撇过脸不看秦之潇。那天水玲珑把秦之潇送回丞相府,他便觉着秦之潇的睡眠很古怪,于是请了大夫给秦之潇诊脉,惊讶地发现秦之潇体内有少量蒙汗药,他问大夫这是否说明秦之潇不会硬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水玲语和秦之潇有过鱼水之欢就成了一个谎言,谁料,大夫说分量较轻,半个时辰内意识模糊,但其他方面是正常的。

秦之潇神色凝重地说道:“父亲!我记得那个叫柳绿的丫鬟在拿酒时,蹲下磨蹭了半天,一定是她给我下的药!又故意在临走时露出慌慌张张的神态引起我的好奇,我追着她七弯八绕,似乎进入了一个院子,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没印象了!”

“柳绿?”阕氏喃喃地念了一遍。

“她是水玲珑的大丫鬟!水玲珑串通水玲语陷害我啊,父亲!”

“你还不知道吧,你出事的第二天,柳绿就成了水敏玉的通房丫鬟!柳绿到底受了谁的指使…真不好说!”

秦之潇的心口一震!难道是表弟要害他?那天…的确是表弟让柳绿拿什么洋酒,还给柳绿使了个眼色——难怪他一直劝表弟防备柳绿,表弟却总无动于衷,原来,柳绿根本是表弟的人!

“之潇啊,你是不是得罪敏玉了?”阕氏看向陷入沉思的秦之潇,疑惑地道,“敏玉这孩子从小心机重,睚眦必报,谁得罪他都没好果子吃。”

得罪表弟?莫不是表弟看出他对他的心思,觉着他烦,是以把他和水玲语绑在一起,免得他总阻挠他和长风、长安的好事?这种猜测一经过脑海便再难将其消除,秦之潇的心底蔓过一层恶寒,长风、长安已死,想查明那天的真相比登天还难,便是姑姑亦不透露半个字出来,但内心,他已偏向于幕后黑手是水敏玉了。

秦彻叹道:“算了,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水玲语反正是要过门的。”

“依相公之见,把她娶进门还是纳作妾?”

最近水航歌在朝堂上三番五次地跟他唱反调,定是发现了长风、长安和水敏玉的事,并对他怀恨在心,妹妹如今在尚书府也不好过,如果他们只给水玲语一个妾室的名分,岂不是让两家的微妙关系雪上加霜?再者,水家即将出一个太子妃,一个世子妃,她们的妹妹给一个庶子做妾,讲出去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思及此处,秦之潇一掌拍上桌面:“给水家下聘,迎娶水玲语为正妻。”

“喂!诸葛钰!你脑子进水了了吧?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对我拉拉扯扯?”水玲珑被拽进镇北王府的马车后,拿起一个枕头便朝诸葛钰扔了过去,“混蛋!”

诸葛钰一把接住枕头,没好气地道:“瞧你,有事求我的时候就装乖卖巧,利用完毕立马翻脸不认人!早知道,我才不帮你吓水玲月!”

水玲珑的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采,故作镇定道:“我哪有?”

诸葛钰厉声一喝:“安平!”

安平掀开帘子,谄媚一笑,模仿起水玲珑的语气和神态,“诸葛钰,世子,世子爷,你好神通广大,奴家好崇拜你哦!矮油,爷你这么厉害,可不可以帮奴家办点儿事儿呢?”

演绎完毕,诸葛钰给了安平一个赞许的眼神,安平乐呵呵地放下帘子,继续驾车。

诸葛钰双手环抱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水玲珑。

水玲珑横了他一眼,采取冷处理策略!

诸葛钰摇摇头,他怎么会想一个脾气这么臭的小丫头?还想得整晚整晚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她水灵灵的眸子和红艳艳的唇瓣,他果然是脑子进水了。

水玲珑朝旁边挪了挪,尽量和诸葛钰保持距离,说实话,到现在她仍不习惯和别人靠得太近。

诸葛钰眉头一皱:“爷是毒蛇猛兽么?有必要躲着爷?”

水玲珑的瞳仁动了动,忽而嫣然一笑:“您当然不是毒蛇猛兽。”

诸葛钰心情大好。

水玲珑又道:“您是禽兽!”

一盆冷水浇下来,诸葛钰气得呼吸一顿:“你…”算了!她也就这点可爱,直来直去,没把他当世子供着、巴结着。他拉开抽屉,取出厚厚一沓子地契和房契递到水玲珑跟前:“给!”

水玲珑低头一看:“什么?”

诸葛钰清了清嗓子,看向碎玉珠帘,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我名下的产业。”

水玲珑斜睨着他:“给我看做什么?”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快意:“不是给你看,是给你!”

“干嘛要给我?”

“划到你的嫁妆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别以为他不知道,女人都爱比来比去,诸葛汐嫁给姚成,正逢大公主下嫁清平侯,清平侯送了两百六十担聘礼,诸葛汐便让姚成送了三百二十担,大公主回了两百四十担嫁妆,外加店铺二十、庄子二十,诸葛汐一口气回了三百担,并四十间铺子和喀什庆族的一个县城封地,直直把大公主给比得下不了台,直到现在大公主见了诸葛汐仍吹胡子瞪眼的。

他得意地看向水玲珑,怎么样?感动吧?开心吧?快要爱死爷了吧?

谁咧哦,水玲珑把地契和房契塞回抽屉:“我不要。”

“啊?”诸葛钰目瞪口呆!

水玲珑一瞧诸葛钰的神情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如果是前世,她大抵真会跟水玲溪和其他姐妹攀比一番,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她也乐意,但血的教训告诉她,那些浮华不过是过眼云烟,面子再好里子不行也白搭。

“你干嘛不要?我真心给你的!”他睁大清澈无暇的眼眸,倔强得像个孩子,只是那黑曜石般闪亮的波光深处,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当他用最好的东西去取悦一个人而遭到拒绝时,心里…是很难受的!

水玲珑瞧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由地挑了挑眉,道:“成亲后再给我也一样。”

这么说…还是会要,只是晚一点咯?诸葛钰再次心情大好,忽觉今日白云朵朵,澄碧蓝天,较之以往妖娆异常。

只见过藏着掖着不愿给的,哪有别人不要,他还委屈的?水玲珑只以为诸葛钰天生便是个异类,并未往深层次的方面想,马车晃悠晃悠,二人静坐无言,水玲珑无聊,玩起了腰间的荷包,一打开便看见画意留给她的玉佩,便忆起曾经在郭府碰到的漠北妃子,她试探地问:“对了,诸葛钰,你们镇北王府有没有漠北的朋友啊?”

诸葛钰想了想,道:“不知道,或许有吧。”

水玲珑倒了一杯水:“什么叫做或许有?”

诸葛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我很小的时候随我父王去过漠北,那一年双方休战,准备和谈来着,平南王正好驻扎在那儿。”

“咳咳…”水玲珑呛到了,难以置信地道,“你…你不会认识荀枫吧?”

“嗯。”诸葛钰浓眉微挑,道,“小时候打过架,也穿过一条裤子,还一起偷过漠北公主的夜明珠,那家伙身体不好,没我跑得快,被漠北公主逮到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又折回去找他,一把火烧了漠北公主的营帐,漠北公主派追兵通缉我们,我们两个在河边躲了三天三夜。

那时,平南王府的世子不是他,他娘只是个洗战马的粗使丫鬟,平南王有一晚喝醉酒在马棚里要了他娘,事后平南王根本不记得此事,因此,他娘怀着身子还在冰天雪地里洗战马,直到有天她娘把他生在了马棚,平南王才知道他有过这么一个‘意外’。但平南王并不喜欢这个意外,甚至怀疑荀枫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尽管侍从一再保证那晚他的确临幸了她。两岁时荀枫的娘患病辞世,再没人理他,他是住马棚、喝马奶长大的,饿得不行的时候便去偷厨房的饭菜,被发现打了几回差点殒命,他便改为哀求,磕头啊、扮小丑啊、给最末等的下人洗衣搓脚…什么都干过,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了的。”

水玲珑的手紧握成拳,怎么…会是这样?她听到的版本,和市面上流转的版本都是——荀枫乃平南王妃的贴身丫鬟所出,自幼养在王妃膝下,王妃待他视如己出,在嫡长子和嫡次子相继过世后,立刻扶他坐上了世子之位。

诸葛钰在撒谎?不,诸葛钰是她见过的最不懂撒谎的人。

曾经她也和那些人一样,相信荀枫是平南王妃扶上世子之位的,现在,她甚至开始怀疑荀奕和荀绅的死根本不是意外。那样卑贱的出身,那样屈辱的童年,造就了一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铁血帝王。

“说了那么多,我口渴!”诸葛钰看向失神的水玲珑提醒道,水玲珑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喝过的水递给了他,诸葛钰一愣,喝别人的杯子…呃…他不习惯,但如果这个人是她,貌似…也能接受!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还享受地舔了舔唇角,水玲珑侧目一看,这才发现他喝了她的杯子,脸,渐渐有了一层热意,她忙拉过秀发遮掩。

诸葛钰接着道,“我第一次在平南王的营地见到他,还以为是哪里混进来的小乞丐,明明六岁,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大小,他抓着我的脚,说他饿,可不可以赏他一口饭吃?我其实并不打算理他,偏这时前平南王世子荀奕从旁边走了出来,嘲笑我和平南王府身份最贱的人混在一起,我也是贱人,于是我揍了荀奕一顿,并将荀枫带回了我的营帐,教他习武也教他练字,你别看他出身卑微,其实又聪明又勤奋,他讲的一些故事连我都没听过。他在我那儿住了整整一个月,平南王才终于找上门,正是那次,平南王承认了荀枫的身份。事后,我们常有来往,不久便发生了先前我说的偷漠北公主夜明珠的事。”

荀奕不会恰巧出现,应该是荀枫算准了时间,也算准了荀奕和诸葛钰的性子,做了一场戏以博得和诸葛钰亲近的机会而已。水玲珑又想起前世荀枫虽暗地里整死了镇北王,却一直没对诸葛钰动过斩草除根的决心,他当时只说留着诸葛钰将来有用,现在水玲珑却觉得不是那样的原因。

须臾,诸葛钰的眸色深了几分,“不过也就那一年而已,之后平南王和我父王闹僵,我们再见便形同陌路了。”

马车驶过繁华大街、僻静小巷,渐渐靠近了皇宫。

眼看着镇北王府的马车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香满楼的厢房内,荀枫阖上了窗子:“如何?”

“水玲珑和水玲月的面相都不错,水玲珑是九善之人,封邑之贵,且聪颖干练、胆识过人,经我一月不停的试探和观察,确定她是世间罕有的英才。至于水玲月,她反应机敏、果毅狠辣,只是到底年轻气盛了些。”答话的,居然是刚辞别了尚书府的金尚宫。

荀枫端起茶杯,轻轻晃了晃,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水玲珑性子太烈,二者不可兼得也,熊掌比鱼自然是要矜贵得多,你说呢?”

金尚宫的脸上扬起少有的、讨好的笑意:“世子英明。”

荀枫放下茶盏,修长如玉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淡淡笑道:“好了,你功德圆满,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明日我会给你做最后一项手术,从此你便是真正的女人了。”

金尚宫跪下,感激得热泪盈眶:“奴婢叩谢世子恩典!”

下了马车,谭嬷嬷领着水玲珑一行人往关雎殿走去,一路上,水玲月嫉妒的眼神恨不得穿透水玲珑的脊背,她是贵妾的女儿,凭什么比不上一个外室的女儿?水玲珑可以做世子妃,她却只能嫁给六旬老头儿做填房!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水玲珑生来就是克她的,水玲珑一回府,大夫人便送她华贵金钗,紧接着,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不,这些还不是最恼火的,最恼火的是太子原本要娶的是她!水玲溪是从她手里抢了玉佩才顶替她成为太子妃的,嚯!这中间又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不可置否,水玲月的确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她不好,就希望所有人陪着她一起倒霉!

这时,谭嬷嬷指着一座金碧辉煌、斗拱飞檐的宫殿,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太子殿下原先的寝宫,现如今无人居住,不过也是不许人擅自闯入的,小姐们若是游玩,可避开些。”

水玲珑微笑着道:“多谢嬷嬷提醒。”

太子…寝宫?水玲月的脑海里灵光一闪,要是让太子知道原先和他定亲的是水玲珑,水玲溪是以不光彩的形式上位的,太子会不会觉得自己被耍了,然后很生气?他一生气,后果就特严重?敢让她嫁给老头儿,她就让他们全部吃不了兜着走!

关雎殿的怡兰轩内,众人见到了怀孕两月有余的玉妃,玉妃穿一件杏色阮烟罗上裳,内衬紫色百褶裙,裙裾和袖口都用金线绣了栩栩如生的青鸾,微风一吹,青鸾振翅,仿佛要飞出来一般,愣是把因害喜严重而吐得面色苍白的她衬出了几分仙气。

“玉妃娘娘万福金安!”水玲珑、水玲月和水玲清给玉妃行了大礼。

“可算是来了!我盼了你们一整天!”玉妃喜不自胜地说完,看向身旁清秀逼人的小太监,“小德子,快把小姐们扶起来!”

“是!”小德子谄媚地笑起来,行至众人身旁,有意或是无意,他扶的是水玲珑,却道,“小姐们请起吧,莫跪坏了身子!”

“多谢娘娘!”众人起身,纷纷从丫鬟们手里拿过一早准备好的礼物,陆续呈给玉妃。

水玲珑送的是上回从冷逸轩那儿赢来的鲛人泪,水玲月送的是一个观音松子的玉雕,水玲清没钱,送的是一份亲手做的胭脂和两套冯姨娘缝制的婴儿服。

玉妃仔细地看过,对众人的心意和劳动成果表示高度的重视和感谢,最后,当她从水玲清手里接过礼物之际,眼尖儿地捕捉到了水玲清指腹的伤口,那是捣花瓣时不小心砸到的。玉妃的柳眉一蹙,握住了水玲清的手,关切地问道:“很疼吧?”

水玲清猛地一愣,无比诧异、且受宠若惊地看向了玉妃,这人是高高在上的妃嫔耶,她不嫌弃她是个小小的贱妾庶女?!玉妃美丽的眼眸里闪动起温和的波光,像母亲一样,水玲清的眼眶一红,不争气地掉了泪:“疼!”

殿内的宫女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姐真是傻得可以!娘娘再平易近人,她也不能当着娘娘的面儿哭丧着脸,还迷迷糊糊地说“疼”!这是在变相地向娘娘撒娇?

小德子是人精,立马从内殿取了金疮药来,玉妃亲自给水玲清涂了药,又吩咐谭嬷嬷端上御膳房新作的糕点,招呼水玲珑几人吃了起来。水玲珑和水玲月都吃得不多,前者是因为不喜太清淡的口味,后者是不想表现得没见过世面,唯独水玲清一口一个,将三盘子糕点吃得精光,直吓得谭嬷嬷把打算端出来的第四盘糕点又塞了回去!

水玲珑静静打量着笑靥如花的玉妃,若说周姨娘和兰姨娘在容貌上有一、两分酷似董佳雪,那么玉妃便是在神态和生活习惯上与董佳雪有异曲同工之妙,譬如,玉妃和董佳雪都酷爱紫色,笑的时候都喜欢摸右耳垂,再就是玉妃是为数不多的也能吃羊肉的大周人,这点,和董佳雪如出一辙。

现在,水玲珑思考的不是这些旁枝末节,而是玉妃唤她们入宫的真正原因,前世她和玉妃接触太少,不了解玉妃的脾性,一时也弄不清玉妃到底是真心思念家人,还是以此彰显皇上对她独一无二的恩宠。玉妃贤名远播,与宫妃亲厚,待下人和善,但做过皇后的水玲珑明白,没两把刷子的人在后宫根本活不下去。

玉妃拿出帕子给水玲清擦了嘴角的沫沫,和颜悦色地笑道:“若我生的是个女儿,如你这般可爱,我也心满意足了。”

水玲清羞涩地低下头:“罗妈妈说女儿都是赔钱货,娘娘还是生儿子的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都绿了!什么叫做“女儿都是赔钱货”?公主能是赔钱货吗?玉妃也是赔钱货吗?

玉妃尴尬地牵了牵唇角:“那…那就生儿子吧!”

末了,玉妃又道,“时下初春,太液池的风太大,若过几日气温回升的话,或许可以让人带你们去太液池划船。”

这是句很标准的客套话。

水玲清却不假思索地道:“我不爱划船。”

小德子嘴角直抽,真…真直接!

“娘娘,栗美人和梁贵人来人。”欣女官在怡兰轩门口,恭敬地禀报道。

玉妃闻言,眉头就是一皱,显然,很是不耐,可她只拽紧了帕子,拽得指节发白,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笑道:“让二位妹妹进来吧。”

小德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天天来,奴才都看得眼睛长茧子了,当真以为别人都是傻瓜,看不清她们的那点儿小心思?”

玉妃瞪了瞪他,小德子吓得脖子一缩,忙低下了头。

水玲珑幽若明渊的眸子里闪动起一丝晦暗难辨的意味,她垂眸凝思了片刻,看向玉妃:“娘娘,我们是否需要回避?”

玉妃浅浅一笑:“不用,你们是我的家人,在宫里要住上一段时日,谁来了都回避那还得了?别紧张,除了皇后和三妃,没人位份比我高。”

说话间,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步入了怡兰轩,穿浅绿色宫裙、身材窈窕的是入宫三年的栗美人,七品;穿玫红色宫裙、丰腴柔美的是新入宫的梁贵人,六品。

“给玉妃姐姐请安。”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玉妃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小腹,并温和地笑道:“二位妹妹不必多礼。”

“哟!嫔妾们今日来得是否太不凑巧了些?姐姐在会见客人呢!”栗美人环视了一圈之后笑着说道,“昨儿来给姐姐请安都没听姐姐提过呢!姐姐怎不声不响便请了家人入宫?嫔妾不知有贵客前来,便疏忽了备礼,请几位小姐们海涵。”

天子妃嫔请无品级的闺阁女子海涵,光讲这样的话都令人受宠若惊,足见玉妃在宫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梁贵人笑容淡淡地问:“不知你们分别是水家的哪几位小姐呀?”

水玲珑站起身,不卑不亢道、不骄不躁地答道:“长女水玲珑,给梁贵人和栗美人请安。”

水玲月和水玲清依葫芦画瓢问了安。

梁贵人眼神儿瞟了瞟,诧异,却没多说什么。

栗美人的目光落在了水玲珑的身上,笑盈盈地道:“哦,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妃啊!失敬失敬!”

玉妃和蔼地笑着:“前些日子多谢两位妹妹陪本宫解闷,但眼下本宫有家人作陪,便不麻烦妹妹们了。”

逐客令已下,栗美人和梁贵人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站起身,栗美人说道:“娘娘若是乏了,请随时唤嫔妾们过来招呼几位千金。”

玉妃有孕,皇上常来探望,偏玉妃不宜侍寝,这些人便打着在关雎殿偶遇皇上的主意,趁机分一杯羹罢了。

二人走后,谭嬷嬷、欣女官和小德子分别带着水玲珑、水玲月和水玲清去往她们居住的房间。

关雎殿共有十二个房间,会见皇帝在正南面的翠屏阁,会见妃嫔或家人在次南的怡兰轩,平日里玉妃自己打发闲暇时光则在怡兰轩和翠屏阁中间的小花厅。

西面有四个大的房间供下人们居住,主子们的卧房在二进垂花门后。

东正间是玉妃和皇上行房的地方,行房完毕,若得皇上允许,玉妃可留宿东正间,若皇上离去,玉妃只能回自己的东次间歇息。

水玲珑一行人被安排在较为僻静的北厢房,正间由水玲珑居住,水玲月和水玲清分别住在两个次间。虽是次间,却也比尚书府的陈设豪华太多,全新黄梨木家俬,立体双面绣屏风,琳琅满目的玉器、瓷器,纯金雕花铜镜,时下最新的珠宝首饰…完全是一个梦幻的天堂!

水玲月傻眼了,一个宾客居住的房间便奢华成这般模样,宫里的妃嫔…真有钱!

北正间内,枝繁把带来的衣衫该挂的挂起来,该叠的叠起来,水玲珑做了大半个时辰的车,脑袋有些晕乎准备睡个午觉,这时,玉妃来了。

水玲珑和枝繁忙躬身行礼,玉妃上前几步拉过水玲珑的手,柔声道:“我闷着呢,想找你说会儿体己话。”

枝繁识相地退了出去,和小德子守在门口。

玉妃拉着水玲珑在贵妃榻上坐好,水玲珑始终保持着恭敬有礼、从容优雅的笑意,玉妃抬手摸了摸水玲珑的眉眼和秀发,笑意浅浅道:“和嫂嫂长得真像!”

嫂嫂?水玲珑的心口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玉妃,她长得绝对不像秦芳仪——

玉妃仿佛没有注意到水玲珑的愕然,目视前方,视线落在了多宝格的一个白玉青松上:“我很小的时候是和人定了娃娃亲的,十四岁那年,对方要求娶我过门,那户人家其实已经没落得不行了,可碍于颜面,你祖父执意要将我嫁过去,成亲前一晚,在你祖母的帮助下,我带着盘缠偷偷逃了出来,一路赶往通县,大哥和嫂嫂就住在那个庄子里,大哥听说了我逃婚的事,气得将我绑起来,准备送回老家,是嫂嫂救下了我,并给了那家人一大笔横财解除了婚约。后来,大哥赴京赶考,我和嫂嫂在庄子里住了一年,大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平日里都是我和嫂嫂一起打发时光。嫂嫂对我…挺好。”

这些,董佳雪和水航歌都没对她提过。水玲珑垂下眸子,掩住不经意间闪过的不解,或许这就是为何玉妃和董佳雪有那么多神似之处了。

后面,玉妃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她和董佳雪之间的事,直到小德子在门口禀报是否需要传膳,玉妃才笑着拉上水玲珑走出了北正间。

目前领养了四个角色,水玲珑,诸葛钰,水玲清和云礼,还有米有要领养的?没有的话我放榜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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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母子初遇

偏厅内,水玲月和水玲清早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玉妃的大驾,瞧着玉妃和水玲珑一同携手前来,水玲月的目光就是一凉,有种刀子戳了心窝子的感觉,先前在怡兰轩,她百般讨好玉妃,并努力装出亲善姐妹的模样,便是对她最瞧不起的水玲清,她也给了好多不曾有过的甜美笑容,甚至因为玉妃疼惜水玲清,她还给水玲清擦了手,哼,想想就恶心!那种爪子,也配劳驾她动手?!反观水玲珑,其实一直表现得十分平淡,她以为玉妃一定不会喜欢水玲珑的,可为什么?这会儿玉妃和水玲珑亲热地拉起了手?

“屋子里的摆设可还习惯?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记着告诉我,我不知你们喜好,只按照自己未出阁前的屋子布置了一番。”玉妃客客气气地说着,目光投向了眸色有些深沉的水玲月。

水玲月头皮一麻,赶紧敛起不忿的神色,换上礼貌的笑容:“娘娘蕙质兰心、品味高雅,我一进去还以为自个儿进了仙宫呢!半天回不过神儿!”

大家笑了起来,玉妃点了点水玲月的额头,怜爱地嗔道:“你这丫头,竟是个嘴贫的!”没再等水玲清的回答,视线直接落在了餐桌上。

水玲月的笑容真挚了几分。

谭嬷嬷命人传了菜,玉妃坐下,伸出双手,欣女官给她脱下护甲,她温和地笑道:“不必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平时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

话虽如此,几人仍然按照金尚宫教导的礼仪给玉妃谢了恩,方才按照齿序坐下。

自从玉妃有孕后,皇帝特许关雎殿自开了一个小厨房,每天需要什么食材提前一日去御膳房领便是,眼下这些菜却并非来自小厨房,而是御膳房按照二品妃的份例送来的膳食:五香酱鸭、盐水里脊、首乌鸡丁、桂花鱼条、天香鲍鱼、芹菜牛柳、油焖草菇、明珠豆腐、金菇掐菜、蜜汁黄瓜、清炒白菜、五香熟芥,共六荤六素,外加玉米舔羹和龙井竹荪各一份。对于平日里只吃三荤一素且肉的数量并不怎么多的庶女来说,这顿饭简直是山珍海味了。

水玲珑就看见水玲月尽管正襟危坐,眼底却闪过一丝渴望,而水玲清干脆毫不掩饰一脸馋相,口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宫女们觉着好笑,又不敢笑,只低头忍着。

谭嬷嬷、小德子给玉妃和水玲珑布了筷子,另有两名模样清秀的宫女给水玲月和水玲清摆好餐具。

欣女官递过湿帕子,玉妃净了手,笑道:“尚不熟悉你们的口味,第一顿就随了御膳房,待会儿你们把各自的喜好与谭嬷嬷说,谭嬷嬷明日再吩咐小厨房做。”

众人也用宫女递过来的帕子净了手,又起身道了谢,还没开吃,便已行了两轮礼,宫里的规矩之大令人咋舌。

在宫里吃饭,通常是嬷嬷给你夹什么吃什么,便是皇子公主亦是如此,伺候用膳的嬷嬷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吃什么、吃多少心里有个衡量标准,当嬷嬷放下筷子时,就是告诉主子们该撤桌了,哪怕其实意犹未尽。别看玉妃怀了孕,也别看皇上给弄了个小厨房,真要随心所欲地吃东西,那是天方夜谭。玉妃想吃螃蟹,谭嬷嬷言,螃蟹性凉,于孕妇不宜;玉妃想吃辣子鸡丁,谭嬷嬷又言,辣椒于胎儿不妥。渐渐的,小厨房的功效只剩随时饿了随时能做膳,可内容却是由谭嬷嬷定,这是规矩,也是中宫皇后彰显权威的一种手段。

当然,水家千金们无需遵守这样的规则,她们想吃哪样菜,用眼瞟一下,宫女立马呈上,没有禁忌。只一点,玉妃停筷,她们便也不能再吃。

为了让几个侄女儿多吃一些,玉妃用餐的速度比往常慢了很多,她大概胃口不好,嚼得虽慢,其实并未吃进多少。

水玲清渐渐变得有些不自在,要不是被金尚宫打得长了记性,好几回看见可口的菜她都差点儿站起来自己夹了。

水玲月倒是挺享受这种尊贵奢华的生活,很新奇、很刺激,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品味和人生轨迹瞬间提高到了一种有别于常人的档次。

水玲珑默默地用膳,前世她就是嫌宫里规矩大,动手改革,六局联名造反,她一怒之下杀了三个尚宫、十五名女官,以雷霆手段镇住了那些负隅顽抗的宫人,但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是,当她被打入冷宫后,曾经受她压迫的宫人纷纷对她展开了一系列的报复,乃至于水玲溪轻轻松松便买通宫人,纵火烧了清儿。

用完膳,有宫女端来薄荷水让主子们漱了口,玉妃带众人去往了怡兰轩小坐。此时华灯煌煌,树影绰绰,室外略有三分冷意,小德子笑呵呵地道:“奴才想着四小姐和五小姐尚在好(第四声)玩的年纪,下午便在前院扎了个秋千,四小姐和五小姐有没有兴趣去耍耍?”

秋千?水玲清兴奋得两眼放光:“我喜欢打秋千。”

水玲月瘪了瘪嘴,没眼力劲儿的死丫头,玉妃根本是想支开她们两个,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哪里尚在好玩的年纪?更遑论外边儿冷得紧!

玉妃进屋后先去耳房孕吐了一遭,此时回来看水玲清喜不自胜的表情,脸色稍霁,再看向水玲月,柔声道:“难得玲清喜欢,玲月,你呢?”

她能说不喜欢?她可不是水玲清这种没脑子、不懂察言观色的丫头!水玲月扬起一个天真烂漫的笑:“我也很喜欢,德公公考虑得真周到。”

玉妃笑着看向小德子:“讨了小姐们欢心,记你一功,回头在欣女官那儿领赏吧!”

小德子仿佛很是受宠若惊:“谢娘娘赏!”

“让宫女太监都跟仔细了,切莫摔了小姐们,不然,我饶不了你!”奖励过后不忘上个紧箍咒,端的是含糊自家侄女儿。

小德子郑重其事地应下,带水玲月和水玲清去前院打秋千,水玲珑陪着玉妃在种满铃兰的院子里来回散步,并未让宫人们跟着:“有大小姐陪本宫就好,你们且各自忙去。”

说是这样说,穿堂内仍站了四名宫女。

玉妃习以为常,美眸一转不再纠结,而是拉着水玲珑走远了些。

水玲珑暗叹,再受宠也只得个妃位,还不是处处受皇后的掣肘?现在她仿佛可以明白为何荣宠无度的水玲溪费尽心思要当皇后了。

玉妃摸了摸肚子,幽幽一叹,水玲珑眼神微闪道:“娘娘方才吃的不多,可是饭菜不可胃口?”

玉妃的眼底不经意露出一抹赞许,摘了片桃树叶子,惹得枝叶一颤,花骨朵儿掉了些下来,玉妃躬身打算去捡,水玲珑替了她:“我来。”

水玲珑拾起一个花骨朵儿递到玉妃手中,玉妃微微皱眉道:“倒也不算不合胃口,只是怀孕后嘴刁了些,想吃的往往不是自己看见的。”

水玲珑顺着玉妃的话问道:“娘娘想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