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公微偏过头,立时有一名模样清秀、约莫十三岁的小太监弓着身子走了上来:“公公。”

章公公不怒而威道:“你先带水侧妃去千禧宫,世子妃如厕完毕我再送世子妃前去拜见珍嫔娘娘。”

“是!”小太监朝水玲溪打了个千儿,“水侧妃请!”

水玲溪不疑有他,略有些不悦水玲珑如厕将她撇下,仍随小太监去了千禧宫。

大概是水玲珑脚程快,亦或是章公公带她走了近路,水玲溪抵达千禧宫时,水玲珑也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

一声清脆的耳光自千禧宫的小花园内传来,紧接着,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娇喝:“哼!连德妃娘娘的宠物你也敢踢,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别以为占着一个嫔位的称号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算算日子,皇上有多久没临幸你了?你的身子都快发霉了吧?居然有脸出来晃荡!我要是你,直接闭紧大门,省得在外边儿丢人现眼!”

嫔位?这千禧宫能称作“嫔”的应当只有水玲月吧?谁这么大胆子掌掴她?水玲溪诧异地看向了水玲珑,水玲珑面不改色地朝小花园走去,就看见一名身穿嫩黄色窄腰琵琶襟春裳、淡紫色苏绣丁香百褶裙,头顶飞仙髻,满头珠钗,花枝招展的美艳女子抱着一条棕毛小狗,刻薄地指着水玲月。

而被她指着的水玲月上着藕色绣竹叶纹对襟春裳,下着素白曳地月华裙,青丝简单挽了个高髻,用两五成新的银簪固定,手腕上原本的羊脂美玉镯和金镯换成了质地一般的翡翠…

水玲月捂着红肿的脸,恶狠狠地瞪着梁贵人,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梁贵人傲慢地眯了眯眼,咬牙道:“还敢瞪我?”又是一巴掌朝水玲月甩了过去。

比之前更为清脆的掌掴,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梁贵人也抬手捂住火辣辣发痛的脸,看向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了她一耳光的…水玲珑!并愤愤地道:“世子妃!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是天子妃嫔,就凭你也敢对我动手?你这是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

水玲珑冷冷地道:“我这是尊敬梁贵人才对梁贵人动手的啊!梁贵人以小主之身份掌掴正五品娘娘,这等以下犯上的本事令我大开眼界,我实在是仰慕梁贵人的勇气,这才忍不住模仿了一番,梁贵人心胸宽广,想必不会与我计较吧!”

宫女太监们纷纷憋住了笑意。

梁贵人火冒三丈,正欲叫太监狠狠地教训水玲珑一顿,却看见水玲珑的手抚上了微微凸起的肚子,她眉心一跳,世子妃…怀孕了?梁贵人气得鼻子冒烟,狠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甩袖离开了原地!

就在众人以为水玲月会感激涕零之际,水玲月却只揉了揉发白的袖口,理也不理水玲珑便转身进了月华殿。

水玲溪嘲讽一笑:“大姐你可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你冒着得罪天子和宫妃的危险替四妹出了头,但人家不领情呢!”

水玲珑掸了掸裙裾,云淡风轻道:“领不玲清不重要,我没传出姐妹不合、薄情寡义、胆小怕事的恶名就好。”

水玲溪的脸一白,挤兑的话堵在了喉头!

梁贵人抱着小狗一路横冲直撞,进了承德宫,一见到德妃,她便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娘娘,您要为嫔妾做主啊!嫔妾为护您赏赐的宠物,结果被人狠狠地虐待了一番!您瞧,她下手可真狠!”

德妃放下手里的毛笔,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迹,淡淡地道:“谁打的?珍嫔?还是吉昭仪?”

梁贵人摇头,泪如雨下:“都不是!”

德妃漫不经心地问道:“千禧宫就你们三个主子,既不是珍嫔,又不是吉昭仪,难不成一个奴才也敢打天子妃嫔?”

梁贵人无比憎恶地道:“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妃!”

德妃的眼皮子一跳,摸着宣纸边缘的手不小心擦过了依旧有着湿意的墨迹,一幅上好的仿制品毁于一旦,德妃负气地将宣纸撕了粉碎。梁贵人以为德妃在替她打抱不平,心头狂喜!

这时,小安子一脸谨慎地走了进来,在德妃耳边低语了几句,德妃的脸色顿时一变:“这怎么成?太…”看了一眼几乎要竖起耳朵的梁贵人,“你先去偏殿用茶,本宫稍后再与你详谈。”

“是,娘娘。”梁贵人被小宫女引去了偏殿。

德妃一改淡漠清冷的神色,皱眉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太丧尽天良了!”

小安子的眸色一厉,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您和十一皇子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付出了多少汗水,又牺牲了多少同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娘娘别给自己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啊!”

“十二殿下,我是姨母,来,叫姨母,叫了姨母给你糖吃!”水玲珑俯身逗着床上的十二皇子,十二皇子满了七个月,肉嘟嘟的,五官很精致,一双眼睛大而闪亮,像夜空摘下的星子,红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时而发出“咯咯”的笑声,可爱极了。

水玲月低头喝着手里的茶,宫里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失了宠的妃嫔,为了努力再得帝王恩宠,她努力买通各路宫人制造与皇帝偶遇的机会,银子花了不少,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现在,她穷得连打赏下人的钱也没了。

十二皇子有单独的乳母,不归她管,她吃的、用的尚不如一个乳母精致,可她能抱怨什么?

便是梁贵人三天两头欺辱,她在向皇后告了两次状,结果梁贵人受了不痛不痒的惩治,如罚俸,而她却被德妃一次又一次地立规矩之后,彻底放弃了抵抗。

都说皇后大公无私、以理服人,可在圣眷不衰的德妃面前,皇后果断选择了息事宁人,连皇后要避其锋芒,她,一个小小的嫔,又怎敢与德妃对着干?

所以,水玲珑今天的做法太偏激了!

她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妃,肚子里揣着诸葛家的后代,德妃不敢开罪镇北王府的人,却会在过后加倍地为难她。

多管闲事!

但这种话她骂不出口,水玲珑今儿为敢替她出头,想必是不怕梁贵人,也不怕德妃,最重要的是,比起水玲溪,水玲珑更顾全大局,因此,水玲珑是她眼下唯一可以抱着的大树。

“多谢你了,大姐。”水玲月低着头,轻声开口。

水玲溪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从前那个不可一世只对她一人伏低做小的四小姐去了哪里?怎么变得和水玲语有三分相似了?她确定水玲月是不想领水玲珑的情的,可为何没有恶语相加,而是违心感谢?

扫了一眼周身敛气屏声的宫女,水玲溪的心底漫过一层阴森森的寒意。

水玲珑挑了挑眉,淡然一笑:“姊妹之间讲这些太见外了,你也别担心梁贵人和德妃会对你耍什么幺蛾子,我今儿既然表了态,哪怕是顾忌镇北王府,德妃也不会给你难堪。”

水玲月悄然吁了口气。

水玲珑又道:“只是我很奇怪,梁贵人未免太嚣张了些,她最近有什么好事吗?”

水玲月的眸光一暗:“德妃直接向皇上建议册封她为梁嫔,旨意这两日便会下来了,皇后为此大发雷霆,一连十日不许宫妃请安。”

这么说,皇后心情不大爽。水玲珑的眼底流转起一丝喜色,有利!

谈话间,司喜推门而入:“娘娘,德妃娘娘宣您和两位姑奶奶觐见!”

水玲溪和水玲月的心俱是一颤,水玲珑刚刚还说不会报复,这会儿德妃的怒火便烧过来了…

承德宫内,德妃端坐于主位上,下首处依次是水玲月、水玲珑和水玲溪,在她们对面,站着一脸暗沉的梁贵人。

德妃一改往日的倨傲,和蔼可亲道:“这事儿本宫仔细查探了,的确是梁贵人冒犯珍嫔在先,世子妃护妹心切,方法不当却也在情理之中。”

看向梁贵人,声线一冷,“还不快给珍嫔叩头谢罪?”

梁贵人依言跪下,低垂着眉眼,轻言细语道:“嫔妾以下犯上,罪大恶极,请珍嫔娘娘恕罪!嫔妾日后再也不敢对珍嫔娘娘不敬了!”

言辞灼灼,情真意切!

水玲月和水玲溪同时一怔,显然没料到“兴师问罪”会变成“磕头认罪”,这…该信还是不该信?

水玲珑用杯盖拨弄着杯子里漂浮的花瓣,静默不语。

德妃见众人没反应,笑容僵了僵,接着道:“本宫帮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管制妃嫔是本宫的分内之事,而今妃嫔犯错,本宫难辞其咎,本宫在这里向珍嫔赔不是了。小安子,把本宫那对点翠惜羽琉璃钗拿来,作为本宫的赔礼。”

水玲珑挑了挑眉,“本宫”?德妃之前倒是甚少用这样的自称。

水玲月忙站起身,屈膝一福,受宠若惊道:“嫔妾惶恐!”

德妃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少有的、平和的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咱们就别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争端去给皇后娘娘添堵了,世子妃和珍嫔意下如何?”将水玲珑放在了珍嫔的前头!

原来是惧怕水玲珑以世子妃的身份去未央宫替她伸冤,水玲月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娘娘所言极是,嫔妾和梁妹妹误会一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好不过了!多谢娘娘明察秋毫、大公无私。”

德妃仿佛被夸得很是开心的样子,掩面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儿的伶牙俐齿,想逼得本宫再也不敢搭话了么?”

“嫔妾不敢。”

“臣妇不敢。”

水玲月和水玲珑同时福身行礼。

德妃放下掩住嘴的袖子,恰好小安子取来了锦盒并递给了水玲月。

水玲月双手接过,再行一礼:“多谢娘娘。”

德妃笑了笑,尔后看向梁贵人,笑容淡了几分:“起来吧,若再让本宫发现你以下犯上,本宫决不轻饶!”

梁贵人忙不迭地应道:“嫔妾谨记娘娘训诫!”

德妃打了个手势,她在水家姐妹的对面坐下。

水玲珑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德妃,瓜子脸,肤色白皙,眼眸深邃,眉毛不是女子惯有的细长柳叶眉,而是浓眉一对,颇有几分英气,可惜她做的姿态生生将眉宇间的英气给夺了。只是这么一细看,她的确和诺敏有三、两分相像。水玲珑忽而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德妃的真实身份?

德妃含笑地扫视一众人等,笑语晏晏道:“今儿你们可赶巧,承德宫的小厨房新来了一批鹿肉,厨子熏制过后剁成茸,又和了新鲜草鱼肉和玉米面蒸成饼,本宫一次都没吃过呢!大家一起尝尝鲜吧!”给小安子使了个眼色。

小安子笑容满面地去往了偏殿的小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放着一盘金黄色鹿肉饼,和几副碗筷。

微风一吹,整个大殿都弥漫开来一种沁人心脾的葱花香味儿,这葱花儿显然是油炸过才混进饼中的,格外、格外香啊!

水玲珑这个孕妇有点儿受不住美食的诱惑了,朝德妃那儿看了过去。

小宫女从托盘里取了一副碗筷置于德妃右手边的小四方子上,并夹了两块鹿肉饼。

尔后小安子和小宫女又一一给其他人布好筷子、分好饼。

最后还剩两个,德妃笑道:“淑妃前两天不是诊出有孕了么?给淑妃送去,她若喜欢,本宫晚些时候再命小厨房多做一些。”

“是!”小安子端着托盘去往了书房。

德妃举箸,笑着对水玲珑说道:“本宫怀十一那儿,特别好辣,他们都说酸儿辣女,本宫不信,本宫觉得一定能生下一个儿子,结果,本宫赢了。世子妃要有信心,也能生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小子!”

水玲珑浅浅一笑:“承蒙娘娘吉言!”德妃今儿的话可真多,笑容也多…

德妃咬了一口,众人也跟着吃了起来。

熏过的鹿肉咸咸的,带了一股子淡淡的烟味儿,鱼肉如何倒是吃不大出来,玉米面的清甜却很是爽口,众人极少吃甜咸一起的东西,总觉着会怪,而今尝了方知它能让人欲罢不能。

德妃很快消灭了一块,水玲溪和水玲月亦是,梁贵人大概心里堵得慌,只吃了两小口。

大家都吃了,连怀孕了的淑妃也送了,这鹿肉饼应当没问题。水玲珑按了按眉心,却不知为何,远远地闻着还好,隔近了再闻总觉得有点儿…反胃。

“世子妃不爱吃么?”德妃吃完第二块鹿肉饼,擦了嘴问向水玲珑。

“没,正要吃呢。”水玲珑眨了眨眼,轻轻地咬了一口,并开始细细咀嚼。

偏她一吞下,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胃里一阵翻滚,不得已捂住嘴跑到殿外,猛烈地呕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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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一箭双雕,完胜

德妃的面色一凛,追了出去。

水玲珑已经吐完,枝繁正拿了帕子给她擦嘴,德妃的眼神一闪,面露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三个多月了仍害喜这般严重吗?”

水玲珑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转过身面向德妃时却只剩浓浓的难为情:“是啊,一直害喜呢,听有经验的妈妈们说,有的人孕吐到生,我这还算好的。”

宫里的确有过妃嫔害喜害到六七个月,德妃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失落还是该庆幸,她捏着帕子的手碰了碰鼻尖,说道:“去偏殿的厢房躺一会儿吧!”

“多谢娘娘。”水玲珑行了礼,在枝繁和叶茂的搀扶下由小宫女带去了厢房。

一进门,枝繁给叶茂使了个眼色,叶茂关上门并守在了门外。枝繁扶着水玲珑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倒了水给水玲珑漱口,水玲珑按了按眉心,摇头,眸光清冷道:“这承德宫的东西我算是不敢用了。”

嗯?大小姐何出此言?枝繁的眼眸忽而睁大,压低音量道:“刚刚的鹿肉饼有问题吗?”是啊,大小姐很少孕吐的,尤其进入三个月后,各方面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可刚刚大小姐对德妃说害喜严重。

水玲珑按住胸口,没有立刻回答。

枝繁却已经知晓了答案,她将茶杯搁在桌上,若有所思道:“奴婢纳闷的是…大家都吃了啊,德妃、梁贵人,两位姑奶奶,她们吃了没事。”

水玲珑的瞳仁左右一动,正色道:“毒药肯定是没有的,她要敢明目张胆地给我下毒,立马就能被查出来!”

“不是毒药…难道是…堕胎药?”枝繁狐疑地蹙起了眉,“德妃给淑妃也送了,淑妃有身子,她总不至于连淑妃也一并害了吧。”

“这是深宫,步步陷阱,淑妃根本不会吃德妃送的东西!”德妃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给淑妃送!因为…

水玲珑眸色一厉,又道,“我如果真的出事,皇后必定会派人检查我今日在皇宫用过的一切食物和餐具,鹿肉饼早已被瓜分殆尽,淑妃那儿的就成了唯一的物证,她给淑妃送鹿肉饼,为的…只是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我猜的没错,除了最底下两块鹿肉饼,其余的都有问题!倒也不是堕胎药,而是蟹足肉!”

说的好听,什么鹿肉和草鱼肉,其实没有草鱼,只有蟹足,但海鲜有腥味儿,所以德妃才谎称是鱼,并用了油炸的葱花遮掩气味。真要查起来,承德宫每个角落都干干净净,谁又会在意小厨房的几只螃蟹?

幸亏她天生对海鲜过敏,一吃就吐,否则,今儿的小柿子怕是危险了。

枝繁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宫里害人的手段这么高明,布局之前便将退路给想好了,若说淑妃那儿的是物证,承德宫那些女人便是人证,一切都没问题,如果大小姐真的滑胎,怎么也怪不到德妃的头上。特别是蟹足肉这种食材吃进肚子里把脉也是把不出来的…

枝繁吞了吞口水,心脏砰砰砰砰狂跳了起来:“好…好狠…大小姐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德妃派人追杀郭焱在先,迫害她腹中胎儿在后,她是一个母亲!若说追杀郭焱是因为身体原主遭了孽,可小柿子呢?他可惹了德妃分毫?难道就因为她体内流着漠北皇室的血脉,所以德妃怕她生出儿子来,和十一皇子抢夺漠北皇位吗?

十一皇子有争夺皇权的权利,难道她的孩子连生存的权利都无?

真是可笑!

但这么缜密的心思和手段根本不像德妃能想出来的,德妃若有这份儿能耐,前世怎么被水沉香给斗下马了?

一定是荀枫!只有荀枫才会想出这么丧心病狂的手段!

难怪荀枫对水玲溪和她的走动不闻不问,敢情是在承德宫下了套等她往里钻!

她就不明白了,这两个人怎么可以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连无辜的胎儿也不放过!

敛起心底滔天的怒火,水玲珑深深深呼吸,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失去他…这种感觉像一脚踩空掉下悬崖却忽而攀住了一根蔓藤,整个心都在地狱里飞了一圈…

“等!”

“等?”枝繁愕然…

“世子妃,皇后娘娘召见!”门外,突然响起了小宫女的禀报。

水玲珑的素手一握,凝眸道:“叫叶茂去月华殿把我给皇后娘娘准备的礼物带上。”

宫里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各宫各殿都有皇后的眼线,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事儿,皇后一般爱理不理,诸如梁贵人欺负珍嫔,皇后象征性地惩治一、两回便也没了追究的意思,但水玲珑掌掴梁贵人就不同了。水玲珑到底是不满梁贵人的跋扈,还是不满皇后的疏忽?

皇后心中不安,章公公在一旁吹起了耳旁风:“娘娘,奴才和世子妃见了几面,交往不多却觉得她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按说她是正二品世子妃,素日见了位份低的妃嫔不必行礼,可梁贵人到底是万岁爷的女人,她打她似乎有些冲动不妥啊。娘娘该罚一罚才是。”

罚?镇北王府现在本就萌生了退意,她再罚水玲珑,岂不是给了王府一个非常良好的退出借口?所以,她不但不能罚,反而应该赏!重重地赏!

打定了主意,皇后在水玲珑一行人进入柏翠阁时,脸上扬起了宽和的笑。

“给皇后娘娘请安!”几人齐齐给皇后行礼,皇后温声道:“平身,赐座。”

“谢娘娘!”

德妃、水玲月与梁贵人在右下首处坐好,水玲珑与水玲溪坐她们对面。

一落座,德妃便笑盈盈地道:“先前千禧宫出了点儿事儿,臣妾稍稍处理了一番,正打算与皇后娘娘禀报呢!梁贵人以下犯上,已经向珍嫔磕头认错了。”完全不提水玲珑这一茬儿!

皇后就点了点头,忽略梁贵人,只看向水玲珑和水玲月,和颜悦色道:“世子妃和珍嫔受惊了。”

水玲月起身恭敬地说道:“没什么,误会一场,说开了也没什么。倒是嫔妾姐姐一时心急,方法或许不当,嫔妾愿意代姐姐受罚。”

皇后摆了摆手,语气轻快道:“这事儿怪不得世子妃,你坐吧!”也没罚梁贵人,因为梁贵人和水玲珑都有错,要么都罚,要么都不罚,皇后选择了后者。

“多谢娘娘!”水玲月依言坐下,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也总算意识到水玲珑没有做错,德妃和皇后都表了态,梁贵人再也不敢随意欺负她了。

皇后笑着问向水玲珑:“怀孕三月了吧?胃口可好?本宫听说你刚刚在承德宫吐了?是吃了什么…不合胃口的东西?”说这话时,探究的目光扫过故作镇定的德妃,德妃垂眸喝茶,将情绪藏在了谁也看不清的眼底。

水玲珑依旧是官方说辞:“胃口还不错,但嘴巴特叼,碰上喜欢的能吃很多,不合胃口的一口也吃不下,孕吐常有,不影响什么。多谢娘娘记挂。”

皇后舒心一笑,摸了摸尾指上的紫金护甲,道:“难得你有了身子还入宫探望珍嫔,可见你们姐妹情深,我常听我娘谈起在闺中时与姐姐妹妹们争吵,后各自出嫁,心里记着的尽是她们的好了。你们有缘夫家同在京城,趁年轻多走动!”

皇后是姚太君的独生女,没有姐姐妹妹,童年就和哥哥们过了,表妹一类诸如冷幽茹,性子不合也不大亲近,所以最初她的性子是颇为单纯柔和的。可哪怕单纯如她,在这欲孽深宫也磨练出了非比寻常的复杂心思。

水玲溪按耐住心底的不自然,巧笑嫣然道:“皇后娘娘说的对,姐妹们就该亲厚些的。”如果不出意外,这人,她有资格唤一声“母后”的吧?

几人有的没的闲话了一阵家常,皇后又道:“漠北进宫了几匹顶级银狐毛皮,就赏给你们三姐妹,权当压惊了!”

水家姐妹纷纷起身,面露感激地道:“多谢娘娘恩赏!”

德妃也不甘示弱:“本宫没皇后娘娘这么矜贵的东西,只有些赏玩的小物件儿,大家切莫嫌弃才好。”给小安子打了个手势,小安子躬身退了出去。

水家姐妹还没坐下,又调转方向,再行一礼:“多谢德妃娘娘赏赐!”

皇后淡淡地睨了睨德妃,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德妃仿若不察,只似笑非笑地喝起了手里的茶。

水玲珑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望向皇后微微一笑,明眸善睐:“皇后娘娘,臣妇偶然得了一个宝贝,想敬献给您!”

皇后的眉梢微挑了一下,拿开打算送至唇边的茶杯,含了一丝疑惑地笑道:“哦?担得起世子妃口中的‘宝贝’二字,想来是不俗之物,快些呈上,本宫有些迫不及待了。”

水玲珑给枝繁打了个手势,枝繁走到柏翠阁外,从叶茂手里取来一幅卷轴。

水玲珑双手托着它,亲自递给了章公公。

除了水玲溪之外,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章公公手里的卷轴。章公公解了丝带,在皇后面前缓缓展开。当皇后看清画上的景色时,长期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忽而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诧异,尽管,只有一瞬。

德妃眼尖儿地捕捉到了皇后的反应,不由得出声问道:“世子妃敬献的什么宝贝呀?”

皇后曾经在御书房看过漠北皇子献来的《观音佛莲》,与眼前这幅一模一样,就不知它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了。她记得当初漠北的那幅图便是德妃验出的真假,尔后太傅、太保、太师三人齐聚共同研究了一番,最终同意了德妃的推断。德妃的“父母弟兄”都在大周,且“父亲”是一方知府,皇后并未怀疑到她的漠北身份,权以为她有几分真才实学,善鉴别古董。

皇后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眸子里流露的惊艳,对德妃语气如常道:“若我没有认错,这与皇上一直在寻找的藏宝图《观音佛莲》如出一辙。”

德妃的长睫狠狠一颤,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拳头,右小指上犀利的护甲划破左手娇嫩的肌肤,她倒吸一口凉气,慌忙垂袖,拿帕子捂住了伤口,并讪笑道:“是…是吗?世子妃怎么会有藏宝图呢?它可是…漠北之物啊!”

果然在水玲珑手里,当年父皇就是将藏宝图给了诺敏,她以为父皇将诺敏从皇族除名时向诺敏索回藏宝图了呢!父皇竟然没有!

而水玲珑把藏宝图敬献给皇后又是什么意思?水玲珑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镇北王只要和水玲珑稍稍一对质,身份便昭然若揭…水玲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诸葛流云不是一直在寻找藏宝图吗?作为儿媳的水玲珑,为何忤逆公公的意思,将藏宝图转献给皇后?这不合理!

德妃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皇后幽幽地开了口:“德妃懂鉴别这些古玩字画,我却是不在行。拿给德妃看看,究竟是不是皇上想要的《观音佛莲》。”

“是!”章公公拿着画转身,视线和水玲珑的在空中有了一瞬的交汇,但二人都仿佛没看到似的同时错开,水玲珑喝蜂蜜茶,章公公请德妃过目。

德妃的心擂鼓般震撼,这哪里需要鉴定?水玲珑的这副藏宝图必是传自于诺敏,诺敏手里的焉有赝品?德妃不禁有些后悔没与水玲珑相认了,如果认了,凭着她们的血缘关系,这幅图说不定就是她的了。

有了藏宝图,才能号令董氏一族的旧部,甚至连泰氏一族的官员也会朝她靠拢过来。但现在…

德妃忍住翻江倒海的情绪,看向了铺在她眼前的藏宝图,探出双手,举起藏宝图对准殿外的光线一照,她先是一怔,尔后长长地吁了口气:“假的!”没有现世就说明她有寻到它的可能!

水玲珑捂住长大的嘴,满眼惊诧,隐隐透着一丝惶恐:“啊?怎么…怎么会是假的呢?我…我…”

水玲溪的美眸里流转起浓浓的鄙夷,昨儿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我找诸葛钰看过了,它绝对是真品”的,哈!怕是连诸葛钰也不识货吧!她当然不会认为水玲珑是存心献赝品给皇后,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现在,她甭提有多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儿,如果她当时信了水玲珑的话,自己贪功去找皇后献宝求恩典,其结果非但求不着,还会惹来一顿臭骂,甚至惩罚吧?

水玲珑风光那么久也该阴沟里翻翻船了,她倒要看看皇后这回会怎么处罚她?!

这幅画当然是假的,真的《观音佛莲》在…目光扫了扫若有所思的德妃,水玲珑站起来,局促不安外加满面羞窘地道:“皇后娘娘,臣妇…臣妇真的…以为它是皇上在找的藏宝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