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塔第十二层的大殿之上。

楚行歌的九年红袍翻飞如龙,而宁若远的浮生若梦满头银丝在身后轻扬,这两人对立而站着。

“你很浮躁。”宁若远看着前方的楚行歌,淡然开口,他用了肯定的语气,而是疑问句。

楚行歌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塔外渺渺仙云,一身红衣血剑,在这片白云的映衬之下,显得异常鲜艳。

“在想她?”宁若远见他没有回答,便加了一句。

“不要再接近她。”楚行歌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嘶哑,“否则我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似乎饱含了压抑了许久的浓烈杀气。

宁若远扬唇露出一个如三春桃李般的笑容。

“好。我等你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如恶作剧得逞后的孩子的眼神,执拗疯狂,让那抹明媚的笑容显得有些扭曲。

多少年了,他如此憎恨着眼前这张脸,憎恨着这张脸上酷似母亲的眼神,他费尽心力,就是想抹去这张脸上明朗的笑容,以及那总是带着慈悲的眼神。

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神。

他讨厌那慈悲的怜悯的眼神,恨不得能将它通通抹掉,然后填上仇恨、嫉妒、悲伤、恐惧与残忍。

他终于成功了,不是吗?

当年他费尽心机,抢走了顾晚,让楚行歌心伤至死,逼得他离开楚家,如同一条流浪狗般四处游荡,也没有见他有过这样的惶然。

如今自己只是花一点点的小心思,便让楚行歌惶然至此,终于如愿以偿地露出他长久以来都想看到的残忍、恐惧与仇恨。

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高兴?

如果还有机会,也许他会选择一点一点陪着青衣若素成长,也说不定呢?

可惜没有如果。

暗红的剑光从他颈旁割过,宁若远微微一侧,便躲过了他的剑气,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起来,竟然带着一抹妖艳的色彩。

楚行歌已经转过了身,脸上挂了一丝丝的笑,那笑因沾染了仇恨,反而让他有些肖似宁若远。

宁若远一怔,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还在怔忡之间,无数道暗红的剑光已经飞近了他。

楚行歌化作魅影一道,乍一看与那暗红剑光一般无二。

宁若远对这些剑光视若无睹,看似不在意地侧了侧身,竟在不知不觉间避开了去。

“你还在坚持你的技巧吗?”宁若远仿佛没有看见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楚行歌,忽然间开口问道。

他与楚行歌对游戏的看法也截然不同,他坚持着在游戏里实力才是关键,境界、法术、装备、法宝与宠物,都代表了实力,技巧只是能更好的利用这些实力的途径;而楚行歌却只信任自己,并不依赖法宝与强大的技能。

楚行歌手中的剑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之上。

“正如你坚持着你所坚持的东西一样。”他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出。

可宁若远的身形却晃了一晃,突然间消失在他的眼前,让他的剑刺了个空。

“哦。”宁若远意味深长的声音从旁边传出。

楚行歌转头,只看到宁若远的身影一会东,一会西,不停变换着位置,每一个身影像是幻影一般。

那是宁若远的技能妙法幻像。

只见他身影无常,手中的凤羽笔豪锋之上墨光一点,划向外界。

庞大的范围法术墨炎咒便从地底涌上来。

墨炎咒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但它是一个禁咒,最大的强悍之处就在于攻击力恐怖,覆盖范围广,在墨炎咒的攻击范围内,除非对手的防御属性非常高,才有可能不被技能秒杀。

楚行歌虽然喜欢近身战,但他却是一个乾坤天选者,他的职业和宁若远,都是法系。

地底浮现出无穷的黑气,这黑气似乎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楚行歌手中血剑挥落,剑身之上竟然聚起了一阵冰霜,轻轻一抖,便四下散开。

他既然是个法系,自也会法术技能。

那冰霜散开后便如同突如其来的极冻寒潮,瞬间将这大殿一寸寸冻结,最终这冰霜连楚行歌的九年也覆盖了。被寒冰笼罩的他像一个棱角分明的水晶雕像,将空中的黑雾隔绝在了身体之外,而地表上的那层冰,将地上的墨炎阻隔在了冰层之下。

宁若远凤羽笔一勾,墨色的寒光袭向楚行歌。

覆盖着楚行歌的冰被划出一道裂缝,随着那道裂缝,整块冰都龟裂开来,瞬间裂成碎片,而楚行歌早已不在里面。

半空之中忽然血光一点,宁若远的正上方一柄利剑剑尖朝下,直刺向他的头顶。

“铮!”

尖锐的声音响起,楚行歌的剑刺在了坚硬的物体之上。

宁若远的凤羽笔被击到了地上,而他人却闪身到了数米之外。

楚行歌的攻击干净俐落,绝不拖泥带水,每一击都奔着宁若远的死穴去的,看得仙幕之前的玩家惊叫连连。

“不陪你耗了。”宁若远微微一笑,额间却缓缓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吞”字,衬着他异常苍白的脸颊,与如刚喝过鲜血般殷红的唇,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一个巨大的虚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吞天魔君?”楚行歌脸色忽然间凝重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宁若远所放的这个虚影,正是他在仙冢之内与夏展颜在引魂灯中所收伏的地神界上一代主神吞天魔君的元神,被他不知用何种方法炼化做了他的元神法宝。

在这类型的竞技赛中,只有元神法宝是允许被使用的,因为元神法宝是与玩家元神合为一体的存在,它已经脱离了法宝的范畴,更像是玩家身体的一部分。

吞天魔君宛如握着巨镰的死神,他的镰刀每一下劈在殿上,都将龙塔十二层的地面劈出一道裂缝来,整座龙塔仿佛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剧烈摇晃着。

楚行歌只能退。

退无可退。

吞天魔君的攻击迅速而猛烈,一击斩在了楚行歌身边的地上。

虽然没有直接确中他,但楚行歌却被从地上绽开的那股力量击得飞出了龙塔,整个人如流星般坠入了茫茫仙云中。

宁若远停止了攻击,一双冰冷的眼注视着塔外的世界。

那一击的重量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如果楚行歌还能再回来,那么他就是变态。

但楚行歌却回来了。

暗红的血影从云中窜出,分作两道,一左一右袭向宁若远,叫人分不清哪道血影才是楚行歌。

宁若远手一挥,吞天魔君的巨镰隔空挥出,左右各是一镰,两道黑色镰刃分别击向了那两个血影。

“蓬”一团血雾在空中炸开。

那两个血影被镰刃扫中,被迫改变了方向,同时飞到了半空之中停下。

这才发现,那两个血影,一个是楚行歌,另一个竟是个陌生的男人虚影。

“剑灵?!”与夏展颜在潜龙殿里一起欣赏这场争夺的龙皇忽然间将眯起的眼眸睁大了,有些惊奇地道,“竟然已经成熟了。这小子不简单啊。”

楚行歌身边的这个男人虚影,此刻却出人意料的走到了楚行歌体内,竟与楚行歌融为了一体,融合完成后,楚行歌整个人都绽放出一层夺目的光彩。

“人剑合一…”龙皇有些惊诧,他还是小看了这个男人。

没有人注意到楚行歌手中的血剑已经消失。

他与那虚影融合之后,便徒手挥出一阵爆烈焰球,无数焰球从空中落下,而他整个人跃到了焰球雨之中,化作一道谁也看不清的残影,所有的焰球在他的动作之下都改变了原来从上自下的掉落方向,从各个角度更快速地朝宁若远攻击去。

观看这场竞技的人都瞠目结舌,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法术这样利用的,原本普通的法术在他的操纵下,竟然有了高级技能的威力。

宁若远的手不停挥动着,吞天魔君的镰刀亦不停挥动,将这些烈焰球击飞。

而楚行歌的残影就跟这阵烈焰球一齐飞向了宁若远。

宁若远唇边闪过嘲弄的笑,挥着手朝楚行歌的方向劈下。

吞天魔君的镰也随着他的指挥斩下。

这一击,楚行歌再无法避,但他似乎并不想避。

“我说过了,你的技巧对我无效。”宁若远悲喜全无的声音响起,吞天魔君的镰刀朝着楚行歌的头劈下。

“是吗?”楚行歌冰冷且充满杀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所有人都看得呆滞。

因为楚行歌并没有死,他不止没有死,还用手臂直接扛下了吞天魔君的镰刀。

“你…”宁若远的声音与笑容都凝固在嘴边。

楚行歌的另一只手,正穿过了他的胸膛,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他的一袭白衣,又顺着楚行歌的手缓缓流淌下来。

那一刻,众人是无声的,甚至没有人喝彩。

楚行歌就像一个剜心噬肉的恶魔,有着让人无法直视的邪恶与恐怖。

“你…很好…”宁若远闭上了眼,往后倒去,吞天魔君的虚影如云烟散云。

一场恶战结束。

“铮!”

悠长的剑鸣声响起,血剑从楚行歌的身体里剥离了出来,兀自立地悲鸣不已,而楚行歌却仿佛耗尽了心神般,再也支撑不住,盘坐在了地上。

这一届龙塔争夺战的冠军仍旧是他。

但他却找不到那个想与之一战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秘窟

龙塔之争冠军的系统公告,一连发了三遍,传音符上硕大并且鲜艳的字,在每一个玩家的眼中闪过,每个字都充满着让人沸腾的力量。

夏展颜看着仙幕,浮生若梦的身影如同流失的指尖砂砾,缓缓虚无最终散去,而九年却撑剑而起,剑身之上殷红的血痕还未消失,冰冷的银光如同噬血之兽狰狞的目光。

她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挪开片刻。

他虽然是一身狼狈地倚剑而立,血袍之上斑驳不堪,一个人孤伶伶站在这偌大的殿中,眉色无惊无喜、淡定从容,仿佛这龙塔冠军的殊荣于他而言只是随手可摘的桂冠。

就只是这么站着,他仍旧如同她最初见到他时的那样目空一切。

夏展颜禁不住攥紧了拳头。

她只觉得心里有些感情喷薄欲出,想站在他身边,想陪着他傲视群雄,又想与他恣意一战,共同领略这龙塔之巅的磅礴气势。

可惜自己终究差了一步,停在了龙塔的大门之前。

夏展颜只沮丧了一秒,便不再想了,她的眼睛只看向未来,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也必定会站在这龙塔之上陪着他。

“啪!”

仙幕发出一声异响,然后屏幕一黑,九年的身影从她面前彻底消失。

夏展颜才回过神来,自己眼前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怎么?你也想上去一战?”龙皇转过身,一张俊雅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微微眯着眼眸,略带兴味地看着她。

夏展颜并未在他的威严之下显露出半丝忐忑之意,反而眼神愈加清明坚定,毫无遮掩躲藏怯懦之态,朗声道:“是的,龙皇陛下。”

她不需要掩藏自己的野心。

龙皇并未作声,只是用温不经心的眼神看着她,身上却忽然释放出一股庞大的杀气与威压,如同平地而起的骤风,带着席卷一切的毁灭之力,瞬间将夏展颜淹没。

夏展颜只感觉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强大力量,不得不将灵识打开,覆盖在自己身体上,以抵御这摧心蚀骨的精神之力。

不过一丝精神之力,竟然叫她用上所有的灵识来抵抗,龙皇的实力,强大到可怕。

夏展颜心中骇然。

半晌后龙皇方才慵懒地开口。

“不愧是重殇挑中的后人,跟他一个德性。”龙皇面露一笑,宛如笑语吟吟的长辈。

适才的杀气与威压半点都不剩,四周如同雨过天晴的碧空,夏展颜长舒了一口气。

听龙皇这随意的口气,似乎与重殇交情不错。

夏展颜暗自安了安心,虽然与她料想得差不多,但面上仍旧一片恭敬。

“龙皇陛下认得我师尊?”她问道。

“算算时间,我和重殇小儿也已有千年未见了,想当初他与你一样,进入裂隙之中,不过花了数日时间便逃出来了,又在龙塔上修炼了几百年,力敌群雄,最终站到我面前,与我大战了七千九百五十四回合,我才将他击败,那时候他不过阴阳虚实之境,比我还低了两个境界。”龙皇点点头,开始说起往事,“此战过后,我与他成为忘年之交,赠予他一枚龙皇神恩令牌,而他亦答应我替我守护龙塔宝窟。不想他在下界尘缘未尽,我许他百年时间处理俗务,谁知他竟一去不返,把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尽。”

说到这里,龙皇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恨然。

夏展颜仔细听着他的话,注意力的重点都集中到了他所说的龙皇神恩令与龙塔宝窟之上。

神恩令是她完成重殇任务所得到的奖励,现在正躺在她的乾坤袋中,而这龙塔宝窟又是什么地方呢?

游戏开放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听说龙塔之上还有这个地方。

心中虽然疑惑着,但她听出龙皇口中对重殇的怨念,正想替重殇解释一番。

龙皇却摆摆手,又道:“你不必替他开脱,下界之事皆逃不过我的眼睛,他被囚禁在九幽是他的劫数,但他因一已之私,引得地神浩劫降临天罗,要世人替他受这恶果,却是他的错,他行事一向喜欢逆天改意求变数,但万事万物因果循环,总要有所偿还。你受了他的恩,便要替他受这果,九幽是如此,地神一役也是如此,而我和他的约定,也当是如此。”

夏展颜哑然,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他将这神恩令交给你,就是要你替他履行他当初对我的承诺。”龙皇见她不解,便直言以告。

“龙皇陛下说的可是守护龙塔宝窟一事?”夏展颜满脸惊诧地问道。

龙皇点点头,说:“嗯。正是此事。龙塔宝窟是我龙之一族秘宝所在之地,位于龙塔的虚空之中,而你所要做的,就是替龙塔宝窟做一个守门之人。那面龙皇神恩令是守门人的凭证。”

“可是我的实力,还不足以担此重任。”夏展颜皱了眉,当初重殇可是以阴阳虚实之境才得到认可,而她的实力比之重殇不知道弱了多少。

“这你不需操心。凭心而论,你的天赋确实不及重殇小儿,但你的毅力和坚持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假以时日必有所成,你只需要答应我便成了。龙塔守护者,能拥有随时进入龙塔的资格,并可在龙塔秘境修炼,那枚神恩令便是身份的象征,但同时,你也无法再参加龙塔之争,直到新的龙塔守护者诞生,替你接受这个使命为止。”

无法参加龙塔之争…

夏展颜心一沉。

拒绝的话正要出口,那老龙又打断了她的话,道:“不要拒绝我,我已经等了很久,没有耐心了。如果不是我凭着你身上的神恩令气息将你拉进裂隙,你早该在梦境迷城之中被除名,而不是站在这里听我说话,若你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神恩令你需要交还,而梦境迷城的惩罚你也必须承担。”

他一面说着,一面放出一股肃杀之气,如同细弦般缠绕在她的身上。

夏展颜闻言心中升起一簇火焰,这赤裸裸的威胁叫她心生愤怒,她虽然舍不得这一身修为,但傲骨和尊严也不容人践踏。

“你也不必愤怒,这机会多少世人想求还求不来,龙塔秘境可令修行者加速修行,且龙塔之上的秘宝甚多,若是我没有记错,这里还有一种仙草,可令寿元将尽之人获得重生之力。龙塔守护者还有许多好处,一点也不比那龙塔第一人差,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同意便是。”夏展颜冷冷打断了龙皇的话,不想再继续听他废话下去。被除名与被删号没有差别,若是实在不喜再删号也是一样的,而那重生的仙草,正是目前汐芷所需的物品,她在心底做了一番计较,终于下了决心。

龙皇闻言一愣,复又一笑,恢复了原来威严俊雅的模样。

“很好。”龙皇道,“那你准备接受我的试炼吧。”

“还有试炼?”夏展颜不解地望向龙皇。

“当然。”龙皇傲然一笑,道,“你以为龙塔守护者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虽然我相信重殇小儿的眼光,但还是需要一试。”

“那要怎么试?”夏展颜问道。

“尽你所能接我三招。”龙皇淡笑。

三招…这与龙塔之争的第二关不是一样的?

夏展颜狐疑地望着他。

“龙塔试炼是我的分身,你要面对的,是我的实体。”龙皇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着。

龙皇的攻击力她曾经在与邪武对战的时候见识过,邪武的攻击,她拼尽全力只能接下一击,而龙皇却能将其击败,可见实力还在邪武之上。

而那时,龙皇也不过是分身而已。

可想而知,龙皇的真身实力有多么强悍。

夏展颜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凝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