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金碧辉煌的博学园。”西恩娜显得由衷的兴奋。兰登点点头,确信圣马可大教堂就是诗歌中提到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几百年来,威尼斯人一直将圣马可大教堂称作黄金教堂,兰登认为它的内部是全世界所有教堂中最炫目的。

“诗中还说‘跪’在那里,”费里斯补充道,“而教堂是合乎情理的下跪之所。”

西恩娜再次运指如飞地按动手机键盘。“我在搜索内容中再加上圣马可大教堂。那一定是我们寻找那位总督的地方。”

兰登知道他们会发现圣马可大教堂里到处都是总督,因为那里实际上曾经就是总督们的教堂。他感到自己有了信心,再次将目光转向那首诗。

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内,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流水?兰登有些不解。圣马可大教堂的下面有水?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太愚蠢。整个威尼斯城的下面都是水。威尼斯的每座建筑都在慢慢下沉、渗水。兰登的脑海里浮现出圣马可大教堂的形象,他想象着里面什么地方可以跪下来聆听小溪的流水声。一旦听到了…我们该做什么?

兰登将思绪拉回到那首诗上,大声将它念完。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淹没在血红的水下…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好吧,”这个画面让兰登深感不安,“我们显然必须顺着小溪的流水声…一路跟踪到某个水下宫殿。”

费里斯挠了挠脸,显得有些泄气。“冥府怪物是什么?”

“地下的,”西恩娜主动说,手指仍然在按着手机键盘,“‘冥府’的意思就是‘地下’。”

“部分正确,”兰登说,“但这个词还有另一层历史含义,通常与神话和怪物相关。冥府怪物指一整类神话中的神和怪物——比如厄里尼厄斯、赫卡特和美杜莎。他们被称作冥府怪物是因为他们居住在冥府,与地狱相关。”兰登停顿了一下。“他们在历史上曾经从地下来到过地上,在人间肆行暴虐。”

三个人沉默良久,兰登意识到大家都在思考着同一件事。这个冥府怪物…只可能是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淹没在血红的水下…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不管怎么说,”兰登尽量不让话题跑得太远。“我们显然要寻找一个地下场所,这至少可以解释诗中最后一行的所指——‘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有道理,”西恩娜说着从费里斯的手机上抬起头来。“如果泻湖位于地下,那么它当然无法有天空的倒影。可是威尼斯有这样的地下泻湖吗?”

“我不知道,”兰登回答说,“但是一座建造在水上的城市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万一这个泻湖位于室内怎么办?”西恩娜突然望着他俩问道。“这首诗提到了‘水下宫殿’和‘黑暗中’。你刚才说总督府与大教堂有关,是吗?那意味着那些建筑具备许多这首诗提到的特点——一个神圣智慧的博学园、一座宫殿、与总督有关——而且就位于威尼斯的大泻湖之上,在海平面上。”

兰登思考了一下。“你认为诗中的‘水下宫殿’是总督府?”

“为什么不是呢?这首诗首先要我们在圣马可大教堂下跪,然后顺着流水的声音向前。也许流水声会将我们带到总督府的隔壁。那儿可能有地下喷泉之类的东西。”

兰登多次参观过总督府,知道它体积巨大。这座宫殿是个向四周延伸的建筑群,里面有一个规模庞大的博物馆,还有名副其实的迷宫般的机构办公室、公寓和庭院,外加一个分散在多个建筑中的庞大监狱系统。

“你的话或许有道理,”兰登说,“可是盲目地在那座宫殿里搜寻会花上数天时间。我建议我们严格按这首诗中所说的做。首先,我们去圣马可大教堂,找到这位欺诈总督的坟墓或者塑像,然后跪下来。”

“然后呢?”西恩娜问。

“然后,”兰登叹了口气,“我们使劲祈祷,希望能听到流水声…它总会将我们带向某个地方。”

在此后的沉默中,兰登想象着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伊丽莎白·辛斯基那张焦急的脸,她在河对岸呼唤着他。时间无多。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他想知道辛斯基如今身处在何方…她是否没事。那些穿黑制服的士兵现在肯定已经意识到兰登和西恩娜逃走了。他们会用多久追上我们?

兰登重新将目光转向那首诗,竭力摆脱一阵倦意。他望着最后一行诗,心中闪过另一个想法。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值得一提。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他的想法虽然可能与他们的寻找不相干,但他还是决定与大家分享。“还有一点我应该提一下。”

西恩娜从手机上抬起头来。“但丁的《神曲》的三个部分,”兰登说,“《地狱篇》、《炼狱篇》和《天堂篇》,都以同一个词结束。”

西恩娜颇感意外。

“哪个词?”费里斯问。

兰登指着自己抄写的文字的最下方。“这首诗的结尾也用了同一个词——‘群星’。”他拿起但丁的死亡面具,指着螺旋文字的正中央。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而且,”兰登接着说,“在《地狱篇》的最后部分,我们看到但丁在一个深坑中聆听小溪的流水声,并且顺着它穿过了一个洞口…走出了地狱。”

费里斯的脸色微微发白。“上帝啊。”

就在这时,“银箭”钻进了一个隧道,包厢内充满了震耳欲聋的呼呼声。

兰登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尽量放松大脑。他想,佐布里斯特或许是个疯子,但他的确读懂了但丁。

66

劳伦斯·诺尔顿感到如释重负。

教务长改变了主意,想观看佐布里斯特制作的视频了。

诺尔顿伸手拿出深红色的记忆棒,将它插进电脑中,与老板一起观看。佐布里斯特那段长达九分钟的怪异信息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他盼望着能有另一双眼睛来审视它。

这将不再是我的事了。

诺尔顿屏住呼吸,开始播放。

显示屏变暗,水花的轻柔拍打声充盈着整个隔间。摄像机穿越了地下洞窟的微红色迷雾,虽然教务长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反应,诺尔顿还是察觉到他不仅感到困惑,而且有些惊慌。

摄像机不再向前运行,转而慢慢向下倾斜,对准了泻湖的表面,然后突然扎入水下几英尺深处,画面上出现了一块钉在湖底的抛光的钛金属牌。

就在此地,正当此日,世界被永远改变。

教务长微微退缩了一下。“明天,”他望着那日期低声说。“我们知道‘这个地方’可能是哪里吗?”

诺尔顿摇摇头。

摄像机的镜头转向了左边,显示出水下的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有一种黄褐色的凝胶状液体。

“那是什么东西?!”教务长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左右摇晃的塑料袋,它如同一个系着绳子的气球般悬浮在水下。

录像还在继续播放,但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房间。不一会儿,画面一片漆黑,然后洞窟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奇怪身影,他开始用晦涩的语言说话。

我是幽灵…

被迫藏匿地下,被放逐到这个黑暗的洞窟里。血红的河水在这儿聚集成泻湖,它不会倒映群星。我的宣告必须从地球深处向全世界发布。

可这就是我的天堂…孕育我那柔弱孩子的完美子宫。

地狱。

教务长抬头看了一眼。“地狱?”

诺尔顿耸耸肩。“我说过,这段视频非常令人不安。”

教务长重新将目光转向显示屏,目不转睛地观看。

长着鹰钩鼻的身影继续演说了几分钟,谈到了瘟疫,谈到了需要净化人口,谈到了他本人在未来的光荣作用,谈到了他与那些试图阻止他的无知灵魂之间的战斗,也谈到了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人——他们意识到过激行动是拯救地球的唯一办法。

不管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诺尔顿一上午都在琢磨财团是否在为错误的一方效力。

那个声音在继续往下说。

我已经制造出了一个拯救人类的杰作,但我的努力所得到的回报不是赞美和荣誉…而是死亡威胁。

我并不怕死…因为死亡能将预言家变成殉道者…将崇高的思想变成强大的运动。

耶稣。苏格拉底。马丁·路德·金。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我所创造的杰作就是上帝本人的作品…是来自上帝的礼物,因为上帝赋予了我创造这个杰作所需的智慧、工具和勇气。现在,那一天越来越近。

地狱就沉睡在我的身下,准备从它湿漉漉的子宫里跳出来…在冥府怪物及其所有复仇女神目光的关注下。

尽管我的壮举很高尚,但我也像你们一样罪孽深重。就连我也犯有七宗罪中最黑暗的一种——面对它的诱惑,很少有人能独善其身。

骄纵。

我在录下这段信息的同时,已经屈从于骄纵的煽动…急于确保整个世界知道我的成就。

为什么不呢?

人类应该知道自己的救赎之源…知道永远封上地狱敞开的大门的那个人的名字!

每过去一小时,结果都会变得更加确定。数学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无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生命的无限繁荣也几乎毁灭了人类生命,同样将成为人类的救赎。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不管它是善是恶——它的美在于它将毫无杂念地遵循上帝的法则。

多产并繁殖吧。

于是,我将用火…来对付火。

“够了。”教务长说话的声音太低,诺尔顿几乎没有听到。

“你说什么?”

“把视频停下来。”

诺尔顿暂停了播放。“先生,结尾部分其实最可怕。”

“我已经看够了。”教务长看似很不舒服。他在隔间里来回踱步,然后突然转过身来。“我们需要联系FS-2080。”

诺尔顿思考着这步行动。

FS-2080是教务长最信任的一个联系人的代号,正是这个联系人介绍佐布里斯特成为了“财团”的客户。此时此刻,教务长肯定在责备自己相信了FS-2080的判断;推荐贝特朗·佐布里斯特为客户已经给“财团”结构微妙的世界带来了混乱。

FS-2080是这场危机的起因。

围绕佐布里斯特的灾难链条正变得越来越长,而且似乎越来越糟,不仅对财团,而且很可能…对整个世界。

“我们需要知道佐布里斯特的真实意图,”教务长说。“我需要知道他究竟创造了什么,它的威胁是否真实。”

诺尔顿知道,如果说有人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个人只能是FS-2080。没有人比FS-2080更了解贝特朗·佐布里斯特。是时候了,“财团”得破坏协议,并评估自己有可能在过去一年中不经意地给什么样的疯狂之举提供了帮助。

诺尔顿思考了一下直接面对FS-2080可能带来的后果。仅仅是主动联系对方都有可能存在一定的风险。

“先生,”诺尔顿说,“如果你主动联系FS-2080,你显然需要做得非常微妙。”

教务长掏出手机时,眼睛里闪动着怒火。“我们已用不着考虑什么微妙不微妙了。”

戴着涡纹花呢领带和Plume Paris眼镜的男子和他的两个旅伴坐在“银箭”列车的包厢里,尽量克制着不去搔挠他那越来越严重的皮疹。他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加重了。

列车终于钻出隧道,男子凝视着对面的兰登。兰登慢慢睁开眼睛,显然刚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坐在他身旁的西恩娜又将目光转向了男子的手机。由于刚才列车高速通过隧道时没有信号,她将手机放到了桌上。

西恩娜似乎急于继续上网搜索,但她还没有来得及伸手去拿手机,它就突然振动了起来,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铃声。

患有皮疹的男子非常熟悉这铃声,立刻抓起手机,瞥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情。

“对不起,”他说着站了起来,“是我病中的母亲打来的,我得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