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斯基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讨论过的另一件事呢?”

“已经在转运过程中,包裹将尽快运过去。”

辛斯基向他表达了谢意,对方径直向停机坪上的飞机走去。她转过身来望着兰登。“你真的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她疲惫地冲他一笑,将银色长发捋到耳朵后。

兰登开起了玩笑。“考虑到目前的局面,我不知道一位艺术教授还能提供什么帮助。”

“你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帮助,”辛斯基说,“超出了你的想象。这还不包括…”她指着身边的西恩娜,可是西恩娜已经不在他们身边。

她站在二十米外的大窗户旁,凝视着正在等待的C-130,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感谢你信任她,”兰登静静地说,“我感到她这辈子得到过的信任不多。”

“我想我和西恩娜·布鲁克斯会有大量时间去了解彼此。”辛斯基向他伸出手。“教授,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兰登与她握手作别,“祝你在日内瓦好运。”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她说,然后朝西恩娜的方向点头示意,“我给你们俩一点时间,聊完后送她出来。”

辛斯基向航站楼对面走去。她心不在焉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已经断成两截的护身符,将它们紧紧握在手中。

“不要把那阿斯克勒庇俄斯节杖扔了,”兰登在她身后大声喊道,“它可以修好。”

“谢谢,”辛斯基冲他一挥手,“我希望一切都能修好。”

西恩娜·布鲁克斯独自站在窗前,凝视着跑道上的灯光。雾气很低,乌云聚集,这些灯光显得朦胧可怖。远处的控制塔顶上,土耳其国旗在自豪地飘舞——一抹红底上印着古老的新月和星星符号。这一奥斯曼帝国遗留的痕迹,仍傲然在现代世界中飞舞。

“我出一里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西恩娜没有回头。“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知道。”兰登低声回答。

过了很久,西恩娜才转过身来看着他。“我真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去日内瓦。”

“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他说,“可你们会忙着讨论未来,你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老派的大学教授拖你的后腿。”

她不解地望着他。“你觉得你对我来说年纪太大了,是不是?”

兰登放声大笑。“西恩娜,我对你来说当然年纪太大了!”

她有些尴尬,扭动了一下身子。“好吧…但至少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她像个少女似的耸耸肩。“我是说…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我的话。”

他看着她笑了。“我当然想。”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但两个人都久久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该如何道别。

西恩娜抬头看着这位美国教授,一种陌生的情感涌上她的心头。她突然踮起脚,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她后退一步时,眼睛里噙着泪水。“我会想你的。”她低声说。

兰登深情地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我也会想你的。”

他们紧紧拥抱着,久久不愿意分开。最后,兰登说道:“有一句古语…常常被认为出自但丁的笔下…”他停顿了一下。“记住今晚…因为它是永远的开始。”

“谢谢你,罗伯特,”她说,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终于感到自己有目标了。”

兰登将她搂得更紧。“你总是说你想拯救世界,西恩娜。这或许就是你的机会。”

西恩娜淡淡地一笑,转过身去。她独自走向等待着的C-130,想着刚刚发生的…想着仍然有可能发生的…以及未来的一切可能性。记住今晚,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因为它是永远的开始。

西恩娜登机的时候,在心里祈祷但丁的话是对的。

106

午后苍白的太阳低垂在大教堂广场上空,将乔托钟楼的白色大理石片照得闪闪发亮,并将钟楼长长的阴影投在佛罗伦萨雄伟的圣母百花大教堂上。

罗伯特·兰登悄悄走进大教堂时,伊格纳奇奥·布索尼的葬礼已经开始。他找了个座位坐下来,为伊格纳奇奥的一生能够被在这里得以纪念而感到高兴,因为他多年来一直在精心照管这座不朽的大教堂。

虽然外观色彩明亮,佛罗伦萨这座大教堂的内部却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尽管如此,这一禁欲主义的圣所里今天还是弥漫着欢庆的气氛。来自意大利各地的政府官员、朋友和艺术界的同事纷纷走进这座大教堂,纪念那位他们亲昵地称作“小主教座堂”的乐天派胖子。

媒体报道说,布索尼是在做着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深夜在大教堂周围散步——时离开人世的。

葬礼的基调出人意料地欢快,朋友和家人们纷纷幽默地致词,有位同事说布索尼自己承认,他对文艺复兴艺术的热爱完全可以与他对意大利肉酱面和焦糖布丁的热爱相媲美。

仪式结束后,送葬的人聚集在一起,开心地回忆着伊格纳奇奥的生前轶事。兰登在大教堂内四处转悠,欣赏着伊格纳奇奥曾经那么热爱的艺术品…穹顶下方是瓦萨里的《最后审判》、多纳泰罗和吉贝尔蒂的彩色玻璃窗,乌切洛的大钟,以及经常被人忽视的马赛克铺饰的地面图案。

兰登不知不觉中站在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前——但丁·阿利基耶里。在米凯利诺这幅著名的壁画中,这位伟大的诗人站在炼狱山前,伸出双手,仿佛要进行谦卑的祭奉一般,捧着他的杰作《神曲》。

兰登不禁好奇,但丁是否想到过自己这部史诗会对世界产生的影响,在数百年后,在这位佛罗伦萨诗人本人绝对没有预见过的未来。他寻找到了永恒的生命,兰登想,回想起希腊早期哲学家们对荣誉的看法。只要人们提及你的名字,那就是你的永生。

兰登穿过圣伊丽莎白广场、回到佛罗伦萨豪华的布鲁内列斯基饭店时,夜幕已经降临。他走进楼上自己的房间,看到一个大包裹正在那里等着他。他如释重负。

终于送来了。

这就是我请辛斯基送来的包裹。

他赶紧剪开盒子上的透明胶,取出里面的宝贝,欣慰地看到它经过精心包裹,下面还垫着气泡塑料膜。

不过,兰登意外地发现,盒子里还多了几样东西。看样子伊丽莎白·辛斯基动用了她的强大影响力,找到了几件他没有提出要求的东西。盒子里有兰登自己的衣服——老式衬衣、卡其布裤子、磨损旧了的哈里斯花呢上衣——全都被洗净熨好。就连他的科尔多瓦路夫皮鞋也在里面,而且刚刚擦过。他还欣喜地看到了自己的钱包。

不过,真正让兰登会心一笑的却是里面的最后一个物件。他既因为这个物件终于被归还而释然…又为自己对它如此在意而有几分尴尬。

我的米老鼠手表。

兰登立刻将这块收藏版手表戴到手腕上。磨损的皮表带贴在皮肤上让他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等他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穿回那双路夫皮鞋后,罗伯特·兰登觉得自己几乎又复原了。

他从门房那里借了一个布鲁内列斯基饭店的大手提袋,将一个珍贵的包裹放在里面,走出了饭店。他沿着卡尔扎伊乌奥利路向维奇奥宫孤零零的尖顶走去,傍晚温暖得异乎寻常,给他这段漫步增添了梦幻般的气息。

到达后,他去保安室登记了一下,那里已经有他的名字,应邀去拜访玛塔·阿尔瓦雷兹。他被领进了五百人大厅,里面仍然有熙熙攘攘的游客。他到得非常准时,期待着玛塔会在门口迎接他,不料却哪里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招呼一位恰好经过那里的讲解员。

“对不起,”兰登大声喊道,“请问你见到玛塔·阿尔瓦雷兹了吗?”那位讲解员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阿尔瓦雷兹女士?!她不在这里!她刚生了孩子!卡塔琳娜!可漂亮了!”

兰登听到玛塔的好消息后高兴极了。“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讲解员匆匆走远后,兰登琢磨自己该如何处理包裹里的东西。

他立刻打定主意,穿过拥挤的五百人大厅,经过瓦萨里的壁画,径直走进维奇奥宫博物馆,尽量不让任何保安看到。

最后,他来到了博物馆狭窄的过道外。过道里没有灯光,几个小立柱外加缆绳将它隔离了开来,指示牌上写着:CHIUSO/关闭。

兰登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从缆绳下方溜进了黑漆漆的空间里。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包裹,撕去外面的气泡塑料膜包装。

塑料膜拿开后,但丁的死亡面具当即直勾勾地凝望着他。脆弱的石膏面具仍然装在原来的密封塑料袋里,是兰登请辛斯基帮他从威尼斯火车站的储物柜里取来的。面具似乎完好无损,除了——背面多了一首诗,是用优美的花体字书写的。

兰登看了一眼文物展柜。但丁的死亡面具是面对观众展示的…谁也不会注意它的背面。

他将面具小心地从密封塑料袋里取出来,轻轻举起它,将它放回到展柜里的托座上。面具正好卡到位,在自己熟悉的红色天鹅绒背景中安顿下来。

兰登关上展柜,站立着凝视但丁那苍白的面容——它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形同鬼魅。终于回家了。

他在离开展室前悄悄移走了小立柱、缆绳和标识牌。他向展厅另一边走去时,停下脚来与一位年轻的女讲解员说话。

“小姐?”兰登说。“但丁死亡面具上方的灯光应该打开,黑暗中根本看不清。”

“对不起,”女讲解员说,“那个陈列已经关闭,而且那里没有但丁的死亡面具了。”

“这就怪了,”兰登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刚刚还在欣赏它呢。”

女讲解员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趁她匆匆向过道走去时,兰登悄悄溜出了博物馆。

尾声

月光明媚,漆黑的比斯开湾一眼望不到尽头。在三万四千英尺的高空,意大利航空公司的一架红眼航班正向西飞往波士顿。

罗伯特·兰登坐在机舱内,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平装版的《神曲》。长诗抑扬顿挫的三行诗节节奏,以及喷气发动机的嗡嗡声,已经让他进入了一种半催眠状态。但丁的文字似乎正从书页里流淌出来,在他的心中激起共鸣,仿佛是专门为这一刻的他而写的。

兰登现在意识到,但丁的诗歌与其说描绘了地狱里的悲惨情景,还不如说描绘了人类克服任何挑战的精神力量,不管那种挑战多么令人恐惧。

窗外,一轮明月已经升起,耀眼的光辉盖住了所有其他天体。兰登望着窗外的天穹,沉浸在对过去几天内所发生的一切的思索中。

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对于兰登而言,这句话的含义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在危险时刻,没有比无为更大的罪过。

兰登知道,他自己像数以百万计的人一样,都犯有这种罪。在面临的危机攸关整个世界时,否认已经成为了一种全球性的流行病。兰登向自己承诺,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飞机划过长空,向西而去。兰登想起了那两位勇敢的女人,她们此刻正在日内瓦,面对未来,在为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出现的各种复杂情况导航。

窗外,天际出现的一片云朵从旁边慢慢飘过,最终掠过月亮,遮住了它灿烂的光芒。

罗伯特·兰登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觉得自己该睡觉了。

他关上顶灯,最后再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穹。在最新降临的一片黑暗中,整个世界彻底变了样。天空布满闪烁的群星。

鸣谢

谨将我最谦恭与诚挚的谢意致予:一如既往,首先是我的编辑和密友杰森·考夫曼,感谢他的贡献和才华…但主要的是感谢他无时不有的好脾气。

我非凡的爱妻布莱斯,感谢她在我写作过程中所给予的爱和耐心,也感谢她作为一线编辑所具有的超凡直觉和坦诚。

我那不知疲倦的代理人、值得信赖的朋友海德·兰格,感谢她在与更多国家涉及更多议题的更多商谈中所给予的专业性引导,而对此我几乎一无所知。对于她的才干和精力,我永远感激不尽。

双日出版社的整个团队对我这部作品付出了热情、创造力和努力,我尤其要感谢苏珊·赫兹(她担任那么多职务…而且样样都做得那么出色)、比尔·托马斯、迈克尔·温莎、朱迪·雅克比、乔。加拉格尔、罗伯·布隆姆、诺拉·莱夏德、贝斯·麦斯特、玛利亚·卡雷拉、洛林·海兰德,感谢下列这些人给予的无尽支持:索尼·梅塔、托尼·基里诃、凯瑟·特拉格、安妮·梅西特和马库斯·多尔。感谢兰登出版社了不起的销售人员…你们无可匹敌。

我睿智的顾问迈克尔·鲁德尔,感谢他在所有事情上准确无误的直觉——无论这些事情是大是小,感谢他的友谊。

我那无可替代的助手苏珊·莫尔豪斯,感谢她的大度和活力。如果没有她,一切都会陷入混乱。

我在英国Transworld出版公司的朋友们,尤其要感谢比尔·斯科特·凯尔,感谢他的创造力、支持和鼓励,感谢盖尔。雷巴克的出色领导。

我的意大利出版商蒙达多利,尤其要感谢里基·卡瓦雷罗、皮埃拉·库桑尼、乔万尼·杜托、安东尼奥·弗兰切尼和克劳迪奥。斯楚;还有我的土耳其出版商阿尔庭·吉塔普拉尔,尤其要感谢奥雅邯可尔帕尔、埃尔登·赫佩尔和巴图·博兹库尔特,感谢他们在本书所涉及的地点方面所提供的特别帮助。

世界各地的出版商,感谢他们的激情、辛劳和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