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谢玉娇说了,家里头不准说任何关于蒋家的事情,宝珍听得少了,再加上如今又有了原先的奶娘来带自己,这才胆子略微大了一些,话也比以前多了。

宝珍听见母亲说自己,顿时就有些失落,好像自己又做错了事情一样,只低着脑袋不说话,徐蕙如见了,忙拉着她的手道:“我才不会嫌弃宝珍啰嗦呢!我正愁没有人跟我说话呢!以前姑父在的时候,表姐也不用忙家里的事情,倒是经常可以陪着我,如今表姐忙了起来,我一个人在绣楼住着,有时候真是无聊的很呢,又不能出去玩。”

宝珍听见徐蕙如这么说,只睁大了眼睛问道:“徐姐姐,那我以后能去绣楼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了,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徐蕙如说着,只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才到大姑奶奶小院门口的时候,就瞧见几个婆子正从厨房来,手里还端着好些的芦苇叶和调制好的糯米。

宝珠急急忙忙从大姑奶奶的怀里出来,迎上去看那些东西,脸上带着甜甜的笑道:“好香呀!今天宝珠也要包粽子,给娘吃,给外婆吃,还要给舅妈和表姐吃!”

大姑奶奶听了,脸上笑得别提有多高兴了。记得宝珠才回来的时候,怎么都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叫老姨奶奶姨娘,却告诉自己不能管老姨奶奶喊外婆。后来她童言无忌的问到了谢玉娇的跟前,谢玉娇才开口对大姑奶奶说:“宝珍那么小,你告诉她什么嫡出啊,庶出啊的,只怕她也不会明白的,她若是想喊老姨奶奶外婆,就让她喊吧,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太重那些规矩了。”

大姑奶奶听了,很是感激,回去跟老姨奶奶说了之后,老姨奶奶到底也高兴的落下了泪来。

宝珍听了宝珠的话,只不服道:“妹妹人人都有人份,怎么就没有我的呢?”

宝珠眨着眼睛想了半天,见果然把宝珍给漏掉了,只咯咯咯笑了起来:“姐姐要吃自己包!”说着就撒丫子跑了。

却说谢玉娇一边在外书房等着沈石虎,一边拿着小木勺给肉肉们浇水,没过一会儿,就瞧见沈石虎一身汗津津的从外头进来,脸上晒的通红的。

不过虽然他瞧着满身是汗,但脸上干干净净的,发根的地方还有一点儿潮,倒像是特意洗过了脸的。其实沈石虎已经后悔,自己没在谢家多备一身衣服,不然的话好歹也能换一身衣服来见谢玉娇。以后这天气越发热了,这样一身臭汗的来见谢玉娇,那多尴尬啊!

谢玉娇倒是不在乎这些,男人身上有些男人味还不正常吗?她就算觉得不好闻,也断然不会因为这个事情而嫌弃了谁。

可沈石虎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见谢玉娇的时候,也稍微有些拘谨了。

谢玉娇虽然看了出来,到底没说什么,只直接问了正事儿道:“刘二管家这几日有别的事情,这龙舟大赛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之前二管家跟我说过这龙舟大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你。”

沈石虎一聊起正事儿,方才的那些尴尬也就全散了,只开口道:“我参加龙舟大赛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年轻力壮的,带着咱谢家宅的一群小伙子们,还拿了个第一。”

谢玉娇听了这话,又看了一眼沈石虎沉稳年轻的容貌,忍笑道:“沈大哥说的自己如今好像七老八十一样的了,既然都一把年纪了,上回我听沈姨娘说,又有人给你提亲,你怎么还给回了呢?”

婚后的妇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实在是无聊的很,所以谢玉娇每次去徐氏房里,听见的话题无非就这么几个,要么是谢朝宗今日又吃了几回奶、又尿湿了几条裤子、要么就是谁家的哪个姑娘嫁给了另外一家的哪个小子,没几日又怀了个孩子…如此之婆婆妈妈,让谢玉娇都觉得自己有意无意间似乎也被她们带的变成这样了。

沈石虎听了这话,脸颊一下子涨红了起来,憨笑道:“想等石舟这回考上了秀才再说,家里人多花销大,找了媳妇也跟着我受苦罢了。”

谢玉娇也不过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见沈石虎说的有些道理,便也不多问了,只回归了正题道:“那你就跟我说说,当年你是怎么得第一的?”

沈石虎想了想,只开口道:“那时候我们听陶管家说,赢了就可以免一层的田租,所以大家没事就在一起练,足足练了几个月,这才拿了冠军的。因为这比赛是以村为单位的,所以有的村人少,就不划算,我听陶管家说,以前有几个大村子,因为想着要赢,还有请了外头专门划龙舟的人去参赛的,到时候若是赢了,就给那些人一些银子,后来又有别的村子的人不服了,揭发出来,闹的很不好看。”

谢玉娇拧眉想了想,这龙舟大赛要弄好,少不了要一套完整的规矩,这规矩没定好,那钻空子的人肯定就不少。就比如那几个想办法请外援的村子,其实若是放在现代,就算被揭发了出来,只要大赛没规定不允许,其实也算不上违规。终其原因,就是因为这大赛的规程,没有制定好。

“想要完全公平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但乡亲们的心思我也明白,毕竟一层的田租,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也不少。”谢玉娇拧眉想了,站起来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册子,递给沈石虎道:“这上面有我们谢家所有佃户的名单,你看一下,能不能按照壮丁的人数,来给这些村子重新划分一下,让他们按照新的分配参赛,要是赢了,几个村子的佃户,都可以免租一层。再定下规矩,不准用外村人,但是可以请村里头逃难过来已经定居下来的难民。这样,也好让那些难民早日融入进来,不被排斥在外,他们也就不会再跟我们本地人敌对了。”

沈石虎一听,只觉得眼前一亮,深知这是一个好办法,那些从北方逃难里的难民,不乏有身强力壮的汉子,北方人的身子骨似乎天生比南方人结实许多,要是真的能让他们加入到龙舟比赛,肯定会实力大增的。

“大小姐这办法是好,可是这村子到底应该怎么划分呢?这要是分的太大了,一下子好几个村子加起来赢了比赛,那陶管家过年时候田租收得少了,肯定也会唠叨的,大小姐倒是出个主意?”

谢玉娇揉了揉眉心,伸手拿了那本佃户的册子翻了几页,只抬起头道:“就按照谢家宅这样的规模差不多了,二三百户人家为一单位,你拿下去给我凑凑看吧。”

沈石虎见谢玉娇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当年谢家宅得过第一,免过一层的田租,按照谢玉娇如今的吩咐,这谢家的损失应该不会比三年前多了。

谢玉娇安排好了事情,两人一时无语,谢玉娇见沈石虎还在沉默之中,便抬起头问他:“沈大哥,你还在想什么?”

沈石虎恍然一惊,回过神来才开口道:“没…没什么,在想大小姐真是聪明,这样又方便的村名,又公平。”

沈石虎给谢玉娇的感觉就一直是个老实的汉子,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开口夸赞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笑着道:“行了,出去办事吧,这么多村子也够你跑的了。”

沈石虎应了一声,上前拿了谢玉娇手里的册子,这才出门去了。

老姨奶奶带着孩子们,包了一下午的粽子,这会儿也终于清静了下来,宝珍和宝珠都累的小睡去了。徐蕙如见小孩子们都睡了,便也告辞走了。大姑奶奶亲自把徐蕙如送到了门口,转身的时候瞧见老姨奶奶拄着拐杖从里头出来,只急忙迎了上去扶着她进去。

“徐家这丫头当真是不错的很呢,又安静又懂礼数,比大姑娘好!”

大姑奶奶听了这话,心里只笑道:反正老姨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也随她了。

“蕙如这姑娘是不错,只可惜一小就没了娘,到底也可怜。”大姑奶奶只随口道。

其实老姨奶奶心里对徐禹行也早已经有了点念想,可老姨奶奶却开不了这个口。在她看来,徐家的人身份高、家世好,是天上的云彩,可自己却地里的泥泞,当年老姨奶奶之所以处处想和徐氏叫板,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种极度自卑的心态。可如今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已经从内心屈服于这个现状了,但这种自卑的心却还是残留在她身上。

第0067章

老姨奶奶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姑奶奶,见她脸上淡淡的,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清楚,大姑奶奶未必会对徐禹行有什么心思,就算有,只怕她也是半句都不会开口的。这层窗户纸到底要怎么捅开,老姨奶奶也觉得犯难了。

“前几天听太太说有给你说亲的,你自己问过没有,家世人品怎么样?你虽然是谢家的闺女,可总不能真的在谢家住一辈子吧?”老姨奶奶只开口道。

大姑奶奶脸色变了变,扶着老姨奶奶的手松开了,低着头道:“太太和娇娇还没着急呢,你倒是先着急着要赶我走了吗?嫌弃我这个闺女让你丢人了是吧?”

老姨奶奶见大姑奶奶有些动气了,到底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念念碎道:“是啊,这家里的事情也不归我管,我不过就是吃喝等死的人罢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可管不了了,我进屋去看外孙女去。”

大姑奶奶见老姨奶奶一瘸一拐的进去,反倒也没什么好反驳,只笑着走过去,继续搀着她道:“你要真的能这么想,那就好了。”

这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小半个月,康夫人的葬礼也办妥当了,刘福根抽空回来报了信儿,说康大人已经亲自向朝廷上书,恳求能亲自将康夫人扶灵回京,最快到五月底的时候,朝廷就能批下这事情,到时候只怕康大人要两三个月都不在江宁了。

对于谢玉娇来说,康广寿在不在江宁那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唯一的好处就是,这样今年秋收的时候,康广寿就不会亲自来地里看每一亩的产量,也不会知道今年谢家又加收了多少粮食,若是只按照去年的税收,这多下来的粮食卖给粮商,还能赚不少银子呢。

谢玉娇回徐氏院子的时候,还没到摆晚膳的时候,中午谢玉娇吃的少了一些,徐氏便让丫鬟去厨房给谢玉娇热了一个红豆粽子过来,亲自剥好了,蘸了糖递给她。

这古代并没有绵白糖,谢玉娇头一次吃粽子的时候,就觉得那白砂糖太粗了一些,有点难以下咽,徐氏知道了之后,便让厨房找了小的石臼,把粗糙的白砂糖都碾成了面粉一样细的颗粒,如今再沾来吃,果然好吃多了。

谢玉娇看了一眼粽子上沾着的糖粉,知道徐氏平常最爱在这种小事上头上心,心里只觉得欣慰的很,本来谢玉娇还觉得,如今有了谢朝宗,徐氏大概就不会像以前那样疼自己了,如今想来,到底是自己多心了呢!

“母亲,明儿是端午,你同我一起去南山湖看划龙舟吗?”谢玉娇早就打听过了,明儿龙舟比赛去的人可多了。原本如今谢老爷走了,这事情交给陶来喜安排也是一样的,那些个乡绅地主没几个不给陶大管家面子的,可若是谢玉娇亲自去,场面一定就更不同了。

徐氏如今已是不阻着谢玉娇抛头露面了,这谢家的门楣都是谢玉娇撑起来的,将来她还要找上门女婿,必定还是要走出去的,不如趁这个机会多结交一些人也是好的。只是徐氏一项在内宅待惯了,如今倒是不想出门,便开口道:“我明儿就不去了,我跟张妈妈去隐龙山的龙王庙上个香,保佑你们的龙舟比赛顺顺利利就好。”

谢玉娇闻言,只笑着道:“那也好,只是隐龙山和南山湖不顺路,明儿我不能和母亲一起走了。”

徐氏见谢玉娇吃的唇边都沾了一些糖粉,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笑着道:“你玩你的,记得多带几个人跟着,顺便问问你表妹,要是她也想去的话,你就带上她吧,只是得多带几个丫鬟跟着,好好看着她才行。”

徐蕙如一早就听说了有龙舟比赛的事情,心里本就想央着谢玉娇带她一起去,只是又怕徐禹行不答应,故而已经憋闷了好些日子,如今听见谢玉娇来请她,只高兴的拉着谢玉娇翻起了衣柜,一起寻明儿要穿的衣服呢!

谢玉娇见徐蕙如高兴的样子,又想着龙舟比赛的地方热闹,据刘福根说,边上还有卖东西的小摊贩,倒是搞得庙会一样的,所以索性又派人去大姑奶奶那边问了一声,要不要带上宝珍和宝珠两人,一起去玩一趟?

大姑奶奶那边倒是很快就遣了人来回话,说是天气热了,又怕人太多,所以还是不去了。谢玉娇想想也是,大姑奶奶如今和离在家,只有待在谢家,才能和那些闲言碎语隔离开来,这要是出去了,免不了又要受人一通指指点点,到底平白受气了。

第二天一早,谢玉娇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给丫鬟们留了足够的时间给自己穿衣打扮。衣服是昨儿晚上就挑好的,一套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因为谢家还在孝中,那些鲜艳的颜色自然是不能穿的。但今儿要出去见人,若是太素净了,到底看着有些寡淡。这粉白镶上了金边,看着就透出了几分高贵来。

下身的流仙裙也是一应的粉白色,只在裙摆上绣着几多浅紫色的丁香花,走起来飘逸灵动。谢玉娇肤色洁白如玉,基本上不用任何的粉黛,将那眉梢稍微描了描,一双眼睛只又别原先更顾盼神飞了几分。

紫燕给谢玉娇梳了一个桃心髻,在桃心的地方坠上了一颗龙眼大的珍珠,拿了一面小镜子给谢玉娇瞧瞧后面的样子,只开口道:“上回让我爹重新去首饰坊里头打的菱花镜也不知道啥时候送来,都有一阵子了。”

去年那菱花镜丢了之后,大家只当是胡乱放错了地方,并没有刻意去找,后来过了好一阵也没见出来,谢玉娇这才让紫燕悄悄的给刘福根带了话,让他去城里找原先做那个镜子的工匠,重新打一个一模一样的。

原来那个菱花镜是以前谢玉娇小的时候,谢老爷亲自画的图纸,让自家首饰坊里头的工匠打了送给谢玉娇的,这世上只此一个而已。如今的谢玉娇和谢老板虽说没有什么父女缘分,她才穿越过来,谢老板便杀手人寰的去了,但这菱花镜也是他留给自己的,要是真的丢了,将来若是徐氏知道,只怕会伤心的。

“你明天帮我问问你爹,那菱花镜打好了没有?要是好了,就早些送进来吧。”

紫燕只点头道:“那我今天晚上见到他就问一声。”

金陵城中,周天昊穿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正恣意潇洒的坐在一家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茶楼对面不远处,是一家首饰坊,周天昊低着头抿了一口茶,看见从首饰坊里面垂头丧气出来的云松。

“小王爷,这大海捞针一样的,怎么找啊?这都第十家店了,这老板也说没卖过这样的菱花镜。”云松只皱着眉头回话,又道:“不过那老板倒是挺喜欢这镜子的,还问我哪儿来了,能不能卖给他,开价十两银子呢!”

原来这几日周天昊在县衙陪了康广寿几天,如今见他稍微释然了几分,便也开始找这菱花镜的主人了。

周天昊先开始是在江宁县上的首饰坊里头找的,结果那边的掌柜的看过之后,说这东西做工精美,一看就不是他们那种小县城里头的小作坊能做出来的,大约是在金陵城里头有名的首饰店中打的。

周天昊得了这条消息,便带着云松一起来进了金陵城,这一整天下来,已足足跑了十来家首饰坊了。

“你懂什么,首饰坊不卖菱花镜,那什么地方卖?”周天昊拿起折扇敲了一下云松的脑袋,忽然那扇子疙瘩一声,一根扇骨就断了下来。周天昊看着自己这身以前常穿戴的行头,如今上了一趟战场,手里握过了宝剑长矛,再拿起这扇子,似乎怎么都不太对劲了起来。

周天昊脸色一沉,将那扇子便随丢到了一旁,正色道:“我说了以后不准喊我小王爷,我们这是微服私巡、微服私巡,你懂吗?”

云松缩着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周天昊,又瞧了眼那被他敲折了的扇子,只小声道:“奴…奴才知道,那小…不不,少爷,咱还继续打听不?”

“打听,怎么不打听?”周天昊抬头看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只开口道:“等我喝完了这一盏茶,咱们继续找下一家。”

而方才云松打探过的那家首饰坊,老掌柜从店堂里头出来,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圈,见方才那客人走了,这才折回了店里头,向店里头的伙计吩咐道:“这几日舅老爷不在城里,我写一封信,你马上给我送去谢家宅,给二管家。”

原来这家首饰坊正是谢家开的的,谢玉娇丢了的这面菱花镜,也正是出自这个店里头的工匠之手。这几日工匠正巧把刘福根吩咐下来要重新打的镜子打好了,谁知却来了个外地口音的小伙子,手里竟拿着谢玉娇原先的那一面镜子,岂不是让人一惊?

掌柜一见那镜子,就怀疑了起来,心道这大约是从谢家偷出来的贼赃,便故意说好看,开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打算买下来,谁知道那人却不肯卖,倒是让掌柜的难办了起来。

这大姑娘的东西落在了一个外男的手中,终究不好,老掌柜也只好马上写了信回去,向刘福根回禀一声。

第0068章

周天昊一盏茶没下肚,就瞧见了走到门口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老掌柜,一双幽深的黑眸忽然亮了起来。他虽然只在军中混了大半年,可一些斥候们的小门到还是知道的。就比方这菱花镜吧,打探了几个首饰坊都说没见过这种花型,那必定是定制的款式。这金陵城能定制首饰的首饰坊可不多,但眼前的这家金玉缘却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这才进第一家呢,就钓出了鱼儿来,方才云松说起那掌柜的问这镜子的价格时,周天昊就疑心了起来。这镜子上头没有镶嵌珠宝,价格也顶多是一面普通镜子的价格,十两银子听似不贵,可暗中多少还提了一些价的。这世上又有谁会提价买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呢?这其中必有蹊跷,所以周天昊就又在这边坐了片刻。

云松瞧着周天昊专心致志的盯着哪家首饰坊,心里不免有些奇怪,正要再问一句,忽然瞧见一个小厮从店堂里头出来,看那架势,应该是往西面的一家驿站而去的。

周天昊事先早已经打探过了,这金玉缘的本家性谢,并不在城里生活,这小厮急急忙忙的样子,看着倒像是送信的,便放下了茶盏,将那断了扇骨的扇子拿起来,往掌心一拍,笑着道:“还不快走,鱼儿上钩了。”

云松方才正跑的累,这会儿刚倒了一杯茶,才喝一半,听见周天昊喊话,只急忙放下茶杯,一边咳一边呛,见周天昊一溜烟已经到了楼梯口,只急忙道:“少爷,等等我…等…”

云松跟着走到门口,站在柜台里的掌柜的,急忙让小厮拦住了他道:“哎哎哎,客官差钱还没付呢!”

云松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从荷包中拿了一锭碎银子丢过去,大大咧咧道:“不用着了,剩下的赏你!”

那小厮拿了银子,往牙齿间咬了一口,见是上好的纹银,脸上还带着几分笑,嘴里却道:“切…狗腿子一个,还在老子跟前充大爷。”

周天昊远远的跟着那个小厮,果见他去了西面的一家驿站,正打算租了一辆马车去谢家宅。这小厮又不会驾车,免不了还要请一个车夫,可刚巧这驿站的车夫都有事儿出去了,驿站里头管事儿的大爷便道:“不然你就等一等,不然你就自己骑马过去,谢家宅也不远,骑马一个时辰也能到了。”

这时周天昊正好从外头进来,那管事大爷见他仪表堂堂的,只上前招呼道:“这位爷,你要去哪儿?咱这边的马脚程可好了,您是要马车呢,还是单单要马?”

“我去谢家宅找一个故人,我们一行两人,就租两匹马好了。”这时候周天昊怕这小厮认出云松来,故意让他在外面等着,他自己一个人进来。

管事的大爷听了,只笑着道:“巧了,这位小哥也有事儿要去谢家宅,可不会骑马,不然你们带他一程?”

周天昊转身看了一眼那小厮,瘦猴子一样的,模样很老实,便问他道:“小哥是要去探亲,还是去送信,要是探亲我就带你一程,要是送信,那我帮你稍过去,何必你亲自去一趟?”

那小厮眼珠子一亮,正想答应,又觉得不认识这人,到底有些不敢应,便婉言谢绝道:“算了,我还是等车夫回来了,自己走一趟吧。”

周天昊闻言,略略尴尬的笑了笑,看来自己长的还不够一身正气的,不然怎么就连替人送信这样的小事,人家都不放心交给自己呢?

“谢家宅我也认识几个人的,谢家的二管家刘福根我就认得。”

“你…你认识刘二管家?”那小厮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心里想到,这信不就是送给刘二管家的吗?既然他认识倒不如让他顺便送一下,“你是哪位,我好歹回去跟我们家掌柜说一声,也好交差。”

周天昊想了想,只开口道:“我是江宁知县康广寿康大人的表弟,从京城来的,前几日康夫人去了,我过来奔丧的。”

那小厮一听,这下准没错了,上次掌柜的还说,刘二管家这么久没来城里,就是在帮着康大人料理康夫人的丧事呢。怪不得这位爷听着是外乡人口音,原来是从京城来的。小厮一听说周天昊是康广受的表弟,顿时就恭敬了几分,笑着开口道:“既然这样,那还真的要劳烦这位爷一趟,把这封信交给刘二管家。”

因为小厮并不识字,所以老掌柜的信封并未封上火漆,这小厮也不懂这些,便大大咧咧的就把信交给了周天昊。周天昊看了一眼到手的信封,眼底似乎有精光闪过,只目送了那小厮出门,付了押金,和云松两人翻身上马,只走了十来里路,到了城外的一处凉亭,这才停了下来。

云松在身后一边追赶周天昊,一边问道:“少爷,有这个时间你不继续找镜子,还白白替别人跑腿送信,这是什么意思呢?”

周天昊一记刀眼横过去,翻身下马,从胸口拿出那封信来,得意笑道:“找不找的到,就全看这里头了。”

云松凑过去,见周天昊这就要把信打开了,低头瞄了一眼道:“王爷,你这好好的替人送信就送信吧,还要偷看,这不太好吧?”

周天昊对这位跟班的智商也是没法说了,果然下面没了的男人,就跟脑子也被割了一刀似的,不顶用了。

“我就是为了看这信才答应给他送信的,傻啊!”周天昊说完,只将里头的信纸打开,从右到左看了一遍,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的神色道:“那掌柜的眼神太差,居然说我们是销赃的小戎贼,我像吗?”

云松闻言,只笑着道:“王爷您自然是不像的,那就是我像咯!”云松接过了信看了一眼,这才佩服起自家王爷的远见来了。原来那个掌柜果然有古怪,这…这镜子居然是谢家大小姐的。

云松看完信,抬起头,只一脸不解的问道:“要真的这镜子是谢家大小姐的,那她使唤的丫鬟也够有意思的,好容易偷了一块镜子,不好好藏起来,怎么还塞进棉袄里了呢?”云松一边说,一边努力的自我思考,忽然间毛瑟顿开道:“我明白了,她一定是拿棉袄来窝藏赃物,最后自己给忘了,干脆就缝了进去。”

周天昊无奈的看了一眼云松,拿起断了扇骨的扇子,又往他头上敲了一记,收起信件来,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其实徐氏想去隐龙山那边的龙王庙上香,主要还是因为龙王庙靠着谢家的祖坟,徐氏想上过香之后,去墓地看一看谢老爷。往年端午节,谢老爷不管外头多忙,都会回谢家宅来,两人一起去南山湖看龙舟比赛,高高兴兴的过一整天,晚上再吃一顿团圆饭。虽然瞧着似乎平淡不惊,可对于徐氏来说,这些都是最大的幸福了。

如今谢老爷去了,徐氏却没有忘记这些。只带着家里包好的粽子,又来看他了。端午节上香的人并不多,徐氏在香堂里供奉了粽子,又让张妈妈去添了香油钱,一应的事情都做好了,这才和张妈妈两人到了庙门外头,外头两个丫鬟也已经候着了,众人一起上了车,往隐龙山而去。

谢家的祖坟依山傍水,正是旧时候讲的风水宝地,唯一的不好之初就是偏远了一点,周围并没有什么城镇村户。也正因为如此,谢老爷特意每年拨了一百两银子出来,给谢老二爷专门找了人过来,为谢家守着祖坟。只是今儿端午佳节的,这守墓人也不知去了哪儿。

徐氏瞧着那守墓人住的院子里大门紧闭,也知道他今日只怕是不在了,张妈妈跟在后头,见了只开口道:“老爷和大姑娘每年守墓人的银子一分没少,二老太爷当真是以为我们关在家里不知道吗?这儿竟连个人影也没有?”

徐氏闻言,只叹息道:“大约是过节,回家去了吧。”

张妈妈可不像徐氏这般好说话,只开口道:“我进去,看一看这房子里的灶台几天没开火,就知道这儿还有没有人来住了。”

徐氏便笑着道:“罢了,回去再说吧,我们看老爷要紧。”

谢老爷的墓地就离这里不远,因为清明节才来看过,周围的杂草倒是没再生出来,只是一旁的石碑日晒雨淋的,又长了一些青苔出来,徐氏拿着刷子轻轻的刷干净了,见张妈妈已经摆好了祭品,只跪下来,看着刻着谢老爷名字的墓碑,眸子红彤彤的,可分明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老爷,如今娇娇越发大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的,朝宗也长的很好,这个月还长了一颗牙出来,可把我高兴坏了,老爷若是还在,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徐氏说到这里,只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只急忙拿着帕子擦了擦,继续道:“现在家里也没有什么难事儿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娇娇的亲事,上次蒋家的事情闹的这般大,我虽然不常出门,也知道这方圆百里之内好一点的人家,只怕对娇娇都有了偏见,如今我也不求着别人家来求娶娇娇,只盼着你在天有灵,能保佑娇娇能遇上一个如意郎君,肯入赘我们谢家的,那就谢天谢地了。”

第0069章

张妈妈站在一旁,听见徐氏说起这些,也只忍不住擦了擦眼角,开口道:“太太放心,老爷上心着呢,一定会保佑姑娘将来嫁个如意郎君的,太太也别太着急,如今姑娘年纪还小,我们可以慢慢物色。”

徐氏站起来,绞了干净的帕子,擦去谢老爷墓碑上的灰尘,仿佛这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虽说娇娇这年纪也不算大,单到底上门女婿难找,我还想找个有点能耐的,将来娇娇也好专心一意的相夫教子,难不成让她成婚之后了,还这样抛头露面的?”

徐氏一边说一边叹息,她最近私下里也向人打听过,这附近几个村庄城镇上招上门女婿的人家。可那些个人选,她一听就没了兴趣,有一个是从小没了爹娘的,从小被当成童养女婿一样的养大;还有一个是爹娘都死了,自己也没啥本事,以前念了几年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后来去了东家的铺子里做账房先生,被东家看上了就招进了门。那孩子家里本来就无父无母的,也没人管的了他了。

还有一个是因为家里穷,兄弟几个,爹娘都快养不活了,就想着反正兄弟多,入赘别人家一个也无所谓,所以才上别人家当上门女婿的。

这无论是哪一个,那可都是吃软饭的,要是招了这样的女婿进门,那娇娇还不得跟如今一样的累。况且嘛,男人就该有几分男人气概,这软饭吃多了,难免抬不起头来,让人看着心里也不舒服。

徐氏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了起来,却不知不远处的灌木从中,有三五个贼匪正盯着自己呢!

原来这隐龙山一带,是江宁和秣陵的交界处了,江宁县这边的难民安置的颇安稳,有谢家做表率,分到了各个村庄里头,让他们和当地的佃户一起耕种劳作,渐渐的也就适应了。

可秣陵县一带却有大约一百来人的一批难民,官府无力安置,便隐没在了山林里头,是不是出来抢一些村民的东西,几个村子联合起来赶了几次,每次他们逃到了山里头,就不见踪影了。

原先只在秣陵县南部活动,最近慢慢向南进发,已隐约到了江宁县境内。附近的百姓受了骚扰,也有去报官的,偏偏这几日康夫人去世,康大人多日没有理政,这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原来这一群人南下,到了秣陵县的边界,便想着打劫几个地主人家,好犒劳犒劳兄弟们,这头一家遭殃的就是蒋家。

蒋家虽然虽然这两年大不如前了,可到底还有一些底子,且他们家在当地名声有不好,村里人瞧见一伙子骑马抗棒子的人去他们家抢东西,早就吓得不敢出门了,大家只躲在家里看热闹。

那蒋家两老被吓的躲在了八仙桌底下爬不出来,只一个劲的求饶,只开口道:“我们蒋家哪有什么银子,谁不知道这隔壁江宁县的大地主谢家,才是这方圆百里最有钱的人家。”

领头的汉子来之前也打听过蒋、谢两家的过节,听了这话只笑着道:“你当我们不知道,你们家和谢家的过节吗?如今还想利用我们去打劫谢家,你们想的倒是美,咱们盗亦有道,哪些是好地主,哪些是恶地主,咱分的清楚。”

那蒋老爷听了,只吓得腿一个劲的抖了起来道:“各位好汉…小…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瞧着这么多的兄弟跟着你,你好意思让他们挨饿受冻的吗?但凡我这蒋家村有,我一定供,可我这儿没有,可是谢家有啊,谢家明天要去南山湖看龙舟大赛,你们只要把那谢家大姑娘给抓住了,别说一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谢家也能拿的出来。”

那领头的汉子听了,只一刀劈开了定在蒋老爷和蒋老太头上的八仙桌,吓的两人屁滚尿流,腿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那汉子扛着大刀往门口走了几步,转身看着蒋老爷,忽然刀剑一扬,指着蒋老爷道:“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指指点点。”

躲在草丛中的人远远的看着徐氏对着谢老爷的墓碑又擦又抱的,吐了口中一根稻草,转身问道:“老二,真的要抓这妇人吗?昨天蒋家那老匹夫不是说了吗?应该抓谢家小姐,听说还是个大美人呢!”

那人斜了方才说话的细瘦汉子一眼,开口道:“萧老大说了,如今谢家是谢姑娘当家,要是抓了谢姑娘,她娘未必就能知道银子在哪儿,不如抓了谢夫人,这谢姑娘必定会加紧筹银子,肯定比她娘动作快。”

草丛的另一旁,一个光膀子的糙汉子闻言,只不解道:“咱老大不是说了吗?盗亦有道,怎么还抓谢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