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过去。”淡淡的一句话，居然有种贯穿上清圣境的穿透力，像把利剑直接横在了灵宝天尊离去的脚步前。
月老依然捧着酒杯，双颊酡红，尾指勾着酒壶摇摇晃晃，再次重复了一句：“你不能过去。你是天界的灵宝天尊，你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忍了上万年了，怎得一遇到她的事情就变得毛毛躁躁，没有一点神仙的样子。”
灵宝天尊顿住身形，孤立的矗在门口。月老的话如剑，他既是快要冲出鞘的刀，只等着怒天一击就要让风云变色。
殿外的天将不知何时冲了进来：“开战了！四大天王已经赶了过去，天尊，玉帝请您去战场主持大局。”
月老推着他的背脊：“走吧，去灵宝天尊该去的地方。”
他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只问：“天定姻缘真的无法改么？”
月老眸中闪烁，哈哈笑了两声，已经提着酒壶率先走了出去。
“啊——！”大叫，乌银捂着心口，倒退两步：“臭小子居然敢偷袭我。”他又转向西鸾，捂着单眼的手掌中污血不停地冒了出来：“而你，居然敢刺瞎我的眼睛。很好，不愧是一家人。”
灵诸挥舞着灵蛇棍子，甩开上面的血迹。胸口的跳动依然如擂鼓一般，他无法想像自己若是晚来了一步，西鸾会变得如何。
“你说过，友人就是用来背叛的。”西鸾丢开被石头磨得尖利的簪子，一个手势，掌中已经幻化出水柱般的丝带，脚下一顿已经朝着乌银攻了过去。
对方却不管她，灵诸已经回来，说明黑珍珠到手。杀了西鸾是其次，夺取灵珠才是乌银最后的目的。所以，西鸾攻向他之时，他已经飞往灵诸，直接往起丹田抓去。
三个人，西鸾只攻不守，乌银招招狠辣，灵诸只守等待攻击的空隙。西鸾的淡蓝法力随着丝带变化万千，时而绞成一团正面攻击，时而散成无数的细缎成网状兜头笼罩，全身向下没有一处能够避免其攻击。乌银却是银色的魔力，手指乃至整个身躯都是金刚石一般，被灵诸的金棍打了也不痛，被西鸾的丝带如细针一般钻入肌肤血液，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一心一意的将灵诸从地上逼到湖面，又从湖面打到湖底。整个镜湖周围鸟雀叽喳，神兽咆哮，上古神木们自动自发地散发着灵力，将这一块土地全部包围成一个幻境。
很快，西鸾就发现乌银这个身子并不是真身，而是他用魔力虚化的一个幻影。也怪不得方才被西鸾扎瞎了眼眸之后依然能够看清周围局势，甚至于被灵诸捅成对穿的心口也还照样能够活蹦乱跳的反击。
西鸾对着灵诸大喊：“先消耗他的法力，直接用你的神力攻击他。”
灵诸得法，双手快速打出几个结印，再不停地激发棍子上刻着的阵法，口中喃喃不停，盘踞在棍上的灵蛇纷纷痛苦的嘶叫，它们成了丛林中最凶猛的野兽，不停地长大，腰粗如人臂，牙长如人掌，眼眸如灯，吐着的蛇信子带着猩红的血气，挣脱了棍子的控制，纷纷朝着乌银给飞咬了过去。它们的身后，是灵诸那不停胀大的金色法力，开始只是包着他整个人，接而盈满了整个石洞，将几千万年沉淀下来的巨石内壁撑开了缝隙，结界之外的湖水缓慢注入。西鸾将手中的丝带铺就成偌大的幔布，像是在众人头顶展开了一片蔚蓝的天空，湖水就在这天空之外快速翻卷咆哮着。
西鸾善于控水，而灵诸又是莲花化成，对于水的操控更胜于常人。在西鸾接替灵诸防守之时，他已经与灵蛇一起攻向乌银周身。一金一银在蔚蓝的宫中纠打不修，时而分开时而汇成一团，乌银的分身只有本尊一成的魔力，又被两人同时攻其不备，长久缠斗之下魔力越来越弱，最后已经消耗地只够短兵相接，而无法使出破坏范围更大更长的招数。灵诸却是越斗越勇，最后猛地一冲，居然将乌银打入地底几千丈声，随后的灵蛇长大了嘴巴跟着冲了下去。
镜湖表面倏地冲起了一条直通天际的水柱，久久没有坠下。
灵诸从湖中爬出来的时候，西鸾已经抖干了自己的衣裳，坐在湖边撑着下颌望着他。
“神力越发长进了。”
灵诸哼了哼，上前掰开她的掌心，将三颗黑如墨的珍珠放入其中。
熟悉的温润触感，瞬间就引起了体内另外一颗灵珠的共鸣。三颗珠子像是三颗星星，被浅蓝色的光晕涵盖着，打着圈，墨色越来越浅，最终成了晶亮的乳白色。西鸾一张口，三颗珠子疾速地飞了进去。
灵诸先是将自己的外衫给脱了下来挂在树杈上，已经有金丝猴霸在上面，手臂甩甩，丢给了他两个果子。他笑着道谢，自己一跃到猴子身边，将果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咬开了。
林中逐渐回复了安静，古木们的枝桠依然没有全部散开，它们从四面八方的将整个镜湖围成了一个绿色的屏障，除了方才水柱的位置可以看到一点点天际，其他地方连昆仑山最凶猛的神兽也跑不进来。灵诸反复抚摸靠着的树干，像在无声的道谢。
果子只有两个，他留了一个兜在袖子里面，自己又摘了一片树叶卷成卷状去盛了水，用小法术让其悬空在西鸾的不远处，再把果子洗干净了放在她身边另外一片干净树叶上，看了一眼正在炼化的西鸾，伸手到半空，似乎想要触摸一下她的眉骨，鼻翼，眼眸，最后停留在唇瓣上。
淡淡的粉色，浅浅的唇纹，说话之时刻薄直白，不说话时意外的有点……诱人。
灵诸吓得倒退一步，捂住自己的心脏，面上灿若红霞后又黑如锅底，犹不平静。他只好学着西鸾平时作弄他那样，一手掐着一边的脸颊，使劲往两头拉扯，如果再瞪大一点眼睛，就真的与那树上的金丝猴差不多的相貌了。
西鸾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搞怪的脸，一口气卡在喉中，不上不下，差点憋死自己。
“你刚才在做什么？”
灵诸用脚踢了踢石头，转过身去：“我，只是想要吓吓你而已。”
西鸾站起身来，立马发现了浮在半空中的水卷，看着对方别扭的转过身去只当不见，心里越发暗笑。喝了水，又捡起果子咬了一口，状是无意的问：“你是如何拿到灵珠的？”
“从常羲身上拿的。”
“身上？”
“丹田，神力归集的地方。一般妖丹和魔丹会在心口，灵珠等物都会在丹田让神力流走全身提供给主人力量。她不肯给，又不停地唠叨，还哭，我不耐烦，直接拿了。”
西鸾那一口果子就哽住了，她瞅了对方一眼，轻声问：“她现在如何了？”
灵诸一想到对方的唠唠叨叨就忍不住烦躁：“不知道。我又没有夺取她的神丹，只是拿了灵珠就走了。她是西荒的女神，不会死的。”
西鸾‘哦’了声，硬是将东西给咽了下去，又觉得卡住了食道，再往下连胃都疼了起来。
抬头望天，不知何时，树木都散了开来，天色灰沉，压抑得让人难受。
情深似海一回
魔界与修罗界的战争由来已久，几乎从不间断。
天界的地位超然，只在六界面临大混乱之时才会出手干涉。等到天界派兵遣将之时，离六界动乱也差不多了。
灵宝天尊是道家三清尊神之一，地位超然，加上自身修为高深，在天界中属于一呼百应的人物。有他坐镇边界，也算是为了天界的胜算按下了定海神针。
这事要从百多年前，初露端倪是在修罗界夜叉王沉符即将登基为修罗王之事。因夜叉王的突然形神俱灭，修罗界在天界的默许下，选定了王族另外一名幼子登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都在魔王乌银的掌握之下。
乌银，乃万年之前魔族的白狼妖系所出。从小性子残忍狂傲，遇妖吃妖，遇魔杀魔，在三千年以前被下凡历劫羲和上仙给毁了仙丹。哪知对方早有准备，居然李代桃僵躲过一劫，化身魔族第一武魔士一步步爬到魔王位置，野心不凡。在其成为新任魔王之时，暗地与修罗界夜叉王沉符谋划，夺取修罗族王位，让前修罗王与修罗族公主惨死其手。另一方，他又暗杀了修罗王幼子，让魔族长老化其形，暗中控制修罗族决策权。
至此，经过百年试探，天界正式与魔界和修罗界开战。
灵宝天尊揉了揉眉心，连续着与四大天王讨论了几日几夜，任谁都会身心疲惫，而他还要负责后方稳定，每夜都要与天帝神识相通汇报预备情况，肩膀上的压力不小。
一直照顾灵宝天尊起居的仙童们早就换掉了万年不变的幼童容颜，化成了青年男子的容貌，英武不凡的伺立在天尊身后。现在见得他露出一丝疲惫，根本不敢劝阻。任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歇息的。
旁边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抚在他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按压着。他闭着眼眸也不知道思忖着什么，半响，又掏出那镜子来，再斟酌一会儿，还是放下。眼皮上搭着温热的巾帕，那双手又开始捏他的肩膀，上臂，手指。
帐篷之外，可以听到天将们在大声吆喝，天兵们有序的跑步声，还有兵器相接的碰撞声。更远一些，可以听到两兵对立的河面上哗哗的激流声，魔怪们呼哧着喘气，在砍伐树木的声音。风中隐隐传来冷箭咻咻划破长空，钉在草垛上的闷哼声。众多声音交织在一起，倒像是很久远的朝代，胸宽体阔的男子们即将为出门打猎做着准备。只可惜，这里是战场，不会有妻儿担忧的迎送。
虎口倏地一疼，连着的经脉扯得他整条手臂都弹跳了起来。
他说：“轻点！”
“嗯。”有人回答。
灵宝天尊又安静地靠在了椅背上，尽量放松自己的背脊。
帐篷里面燃放的四叶草香幽幽地飘散，夜明珠似乎暗了下来，有人在烧水，洗杯，沏茶。环绕的气息中又多了一缕茶香，他觉得异常的安宁。恍惚中，他还在上清圣境的后殿花园柳树下，卷着一卷竹简慢慢翻看着。他的身边，一名女子褪了鞋袜，露出一双白藕似的腿，小心翼翼的探入池塘中，划拉两下，脚背上就多了一条锦鲤。她吧嗒着口水问：“这鱼能吃么？”
他从书本中抬起头，将那满满的宠溺都压在心底，轻声道：“西鸾，不要淘了。”
那人说：“我哪有！”
灵宝天尊呆立了会，突然坐了起来，盖着眼眸的巾帕掉在身上也不知，只望着对面的女子：“你，”喉咙嘶哑。
西鸾递过一杯茶来：“灵诸修炼完了，我又吃了三颗灵珠，神力大有长进，所以看看能不能来帮帮忙。”她嬉笑一声，“唔，我这个人又懒又好吃，不堪大用。天尊你老人家可得善用人才，不要将钉子当作刀子使就成。”
灵宝天尊哭笑不得，喝茶润了喉，又伸手探了探她体内的神力，其实是为了查看是否有被乌银所伤。只是，她从来不知灵宝天尊有从幻镜偷窥她的习惯，若是知晓了又不知道会想出什么磨人的法子。
西鸾反握着他，给他注入了一些神力进去，却发现石沉大海一般，皱眉问道：“你……这个身子该不是分身吧？原身在哪里？留在天界了？怪不得这么容易疲累，都是损人不利己的法术，用了做什么。”
灵宝天尊叹息了一声，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只笑道：“原身留守天界是怕魔王还有别的暗招，以防不测而已。不止我，就连元始天尊和道德天尊也都将原身留在了天界，再幻出分身来去了其他地方。毕竟这次大战已经牵扯了三界，怕鬼界与地狱界还有人间界发生妖魔混入的事情，都要提前与做一些预防。”
西鸾对其他神仙没多大兴趣，虽然以前也都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到底心性凉薄，神仙们也都是随缘的性子，缘来则聚，缘散则分，都没有一丝留念。她只问：“你除了天界和这里，还幻化了其他的分身了没？”
灵宝天尊瞅她一眼，对方挑挑眉。天尊亲自替她斟茶，推到她的面前，西鸾依然凝视着他，对方不得不投降：“还有一个在修罗塔中。那次你与狄隽深入幻境，我就一直留了一个分身在里面。那里毕竟是修罗族的重地，遇到魔王是无法抵抗的，就一直没有收回来。”
西鸾面上没有丝毫忌讳，只问：“我把灵诸也带来了，你随意驱使吧！那臭小子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让他冲锋陷阵最好。”
灵宝天尊揉开她的眉心，笑道：“你舍得？”
西鸾皱着鼻子：“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现在看着他烦着呢，怀疑他是到了叛逆期了，我说什么都不大听，一天到晚像只猴子。”
“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有人应该与他合缘。”
“谁？”
还没回答，突地一阵地动山摇，灵宝天尊下意识的扣住西鸾手臂，将她拖入怀中拥紧了。仙童们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两人这般姿势，不由得闹了大红脸。
西鸾眨眼，依偎得更加深了些，挑衅地对着仙童问：“怎么，没瞧见你家天尊忙着么？急急忙忙的跑来做什么？”
仙童望望西鸾，又望望灵宝天尊，支吾半天，又跑了出去。
灵宝天尊觉得额头更加痛了，扶起她坐在主位上，还没起身，又一个人掀了帘子冲进来：“天尊，跟哪咤打架的那人是谁？神力了不得，武力够蛮横……西，西鸾？”
西鸾挥舞着手臂，笑容满面的招呼人：“哟，佰盔，好久不见真是让我想念，快来，给姐姐抱抱！”
灵宝天尊往她身前一拦，直接拖着佰盔出帐篷：“带我去看看。”
西鸾在他身后一蹦一跳：“你要看就去看嘛，把佰盔给留下，我是真的很久没见他了呀，叙旧都不成么？”
天尊忍不住回头警告：“这是兵营。”
西鸾眨眼：“你这不是说废话么！怎么，天界的兵营还搞歧视，不准女子参军？花木兰都是女将来着，穆桂英还挂帅了，你别犯浑挑战我的道德观念。”
天尊无奈道：“要不你随我一起出去看看？”
其实，她真的不该出去的。这么想着的时候，西鸾已经后悔不迭，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多事的跑来这边界，没有走入灵宝天尊的帐篷。
看看这多热闹。
打得天昏地暗灰头土脸，一身没有一块完整肌肤的哪咤和灵诸，站在旁边观战的四大天王，众多天兵天将，加上刚刚出来的小阎王佰盔之外，还看到了七殿阎王的牛头马面和众多鬼差，最后视线落在了七殿阎王翰冕的身上。
她应该在看到佰盔之时就要想到会见到鬼界的冤家对头。这位七叔是佰盔的义父啊，曾经一天到晚代替一殿阎王操心佰盔的人身安全。
她偷偷的瞄了一眼淡定的灵宝天尊，再瞥一眼看似清闲得翰冕，最后顿在已经伤得无力起身的灵诸身上。果断的，快速的，提着灵诸的衣领将他拖入了帐篷。这才拍手，潇洒万分的再次出来：“哟，俊男们，又都见面啦！大家过得怎样？”
灵宝天尊去查看哪咤的伤势，佰盔跟翰冕比划讨论方才的单打独斗，四大天王点头之交各走各路，鬼差们倒是有义气纷纷来与她套热乎，套着套着就说到了赌债的事情。西鸾哈哈大笑，摆手：“我先去看看儿子的伤势，大家随意。”哧溜的就跑了。
帐篷里面灵诸也在跟她做对：“我不是你儿子。”
西鸾一个巴掌打在他脑袋后面，在哪咤踢的脚印上又添了一道伤势：“你不是我儿子是谁儿子？”
灵诸暴躁非常，一边修炼一边睁着半只没肿的眼睛反驳：“是谁儿子也不是你儿子。”
西鸾哈哈笑道：“那你做佰盔儿子好了，反正他年纪也大了，勉强可以做你爹爹。”
灵诸气得踢翻了帐篷里面摆放的沙盘，砸了茶壶茶杯，将点着的香灰撒得到处都是，仙童进来就吓得不轻。这是灵宝天尊的地盘，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在此撒泼打滚，以前还罢了，灵诸只是一个婴孩，现在他可是长成了俊秀不凡的青年男子，早就脱离了胡闹的年纪。仙童对视一眼，一人夹着他的一条胳膊直接脱去了屏风之后，借着给对方沐浴以行惩罚之实。
更让她意外的是，红线居然也来了。
自从带着灵诸去了镜湖，两人就已经断了联系。西鸾诸事繁杂，在人间界之时对于随时随地跟在身后的红线是有一些排斥的，总觉得被人监视着，得不到彻底的自由。好在，相比西鸾的性子乖僻，红线更懂得如何察言观色，长久相处下来，都是红线顺着西鸾，两人的感情倒也有些。
“你一个文官，跑到战场上来，别是打着为天兵天将牵姻缘线的主意吧？要知道这里女子甚少，都是一些粗胳膊粗腿的男子汉。”她觑着眼，推着红线：“难不成你也到了思春的年纪，想要从这些人中挑一个做未来夫君。”
她本事打趣的说说，结果对方还真的老老实实的点头：“我的确有了喜欢之人。”反倒将西鸾给震住了。她死命的扣住对方肩膀摇晃：“快说，是谁？我要去砍了他，居然悄无声息的勾走了我名义妹子的芳心，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对，”好像有猫腻。西鸾将红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瞄了一遍，沉思。
佰盔捧着一叠衣衫进来交给坐在地毯上的灵诸：“既然来了，没有不上战场的理，这一套衣衫是给兵士们穿的，你试试看。穿得就穿，穿不得……也要穿。”
灵诸的回答是将衣衫摔到了佰盔脸上。对方想躲来着，没来得及。
灵宝天尊低咳一声，灵诸看看西鸾，西鸾看红线，红线看……佰盔。
灵诸到底没有与这帮人相处过，十分傻气的甩了帘子出去，不知道又找谁打架去了。西鸾在红线与佰盔的脸上梭来梭去，一边揪着一人的耳朵，大叫：“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勾搭成奸的？好你个小阎王，居然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勾引我的义妹，看我怎么收拾你。”佰盔疼得啊啊大叫，红线心疼得直跺脚。
一个帐篷里面，彻底的没了安静，灵宝天尊开始怀念两个时辰之前时光。
“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来问问。”等到夜深人静之时，西鸾总算规矩的坐在了灵宝天尊的对面，有点不安的说道。灵宝天尊甚少见过她这般慎重其事的样子，心也不觉得提了上来，可到底是风雨里淌过的神仙，心里再如何紧张，面上还是不露。
西鸾伸手按住他在几案上的手背，轻声说：“你先想想，你现在最想回到哪里，去见谁。”
灵宝天尊凝视着她，轻笑道：“这与你要问我之事有何关系？”
“很重要。你想告诉我，我再告诉你答案。”
灵宝天尊想了想，另一只手下意识的覆盖在她手掌之上，指腹摩擦着她细嫩的肌肤：“我记得你每次下凡之时，都会问我一句‘为什么又是我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之事？天尊，我是不是得罪过你？’的问题。”
西鸾瞪大了眼，嗤笑出声：“胡说。我明明问的是‘天尊，我不就趁着你沐浴之时，偷了你的衣衫么？至于让我投胎成光屁屁的猪仔，一天到晚裸奔！我也只往你茶水里面丢过一次蚯蚓，谁让你爱喝黑茶了，这蚯蚓也是昆仑山的特产，就着茶水喝，补！你犯得着让我变成一颗含羞草，被人摸一下就浑身痒痒！’还有……”
“好吧，的确是你说的那些。”天尊打断她，继续道：“其实我想去的地方，也就是你想要去的地方。我很想让你看看第一次下凡之前，羲和上仙与我说的那一番话。那里，才是你十八世轮回的起因。”
西鸾那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低声问：“都是过去的事情，硬要去追根究底做什么？”
天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用着比她更加低沉温柔的话语回答：“因为，那一日，也是我第一次正视我对你的情谊，舍弃了神族的尊严，向羲和吐露心声的日子。每一次安排你下凡之时，我就总是想，若是时光能够倒退，我是否还会无怨无悔的说出那么一番话，接受羲和的提议，承受着长达几千年的贪嗔痴恋。”
西鸾手指动了动，抬头回视他：“你在后悔与我双修？”
天尊摇头：“不，从未后悔。”
西鸾又问：“那你在害怕。”
天尊垂下眼眸，将她拉着绕过案几环在怀中：“就算害怕，我还是会一直的回想那一日的点点滴滴。西鸾，不用猜测，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要提前告知你，事实也许残酷，可我对你的情谊是真的，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要怀疑。不管那时的羲和说了什么，我又答应了什么，你都要安静的去设身处地的想想。”他将她的头摁在下颌，“你不知道我等你这一世等了多久，不知道每一次你下凡之时，我都有多挣扎。你每前进一步，我们的天命就往前一步，一直走到绝处，无法回头。”
夜风很凉，灵诸一瘸一拐的拖着伤腿往帐篷走得时候，只能遥遥望见另外一道身影矗在暗处。
他拔了一根干枯的草茎含在口中，站直了。
那人的眼眸在黑暗中发亮，像是草原上的野兽，窥视着自己选定的猎物。灵诸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起来，手心神力凝结的球体打着转，只要那人一个异动他就会立刻攻击。
“呵，你来晚了。”那人笑道，是白日里见过的翰冕。
灵诸不动，只能看着翰冕身后的那个帐篷发出一阵淡蓝色的光晕，炸闪一瞬，即湮灭。他一惊，一个飞跃疾速冲了进去。
帐篷中，依然还有西鸾身上常年保有的青涩潮水气息，四叶草的熏香依然在燃烧着，白烟袅袅。
情深似海二回
西鸾手心不停闪耀着一圈日轮，齿轮厚钝轮转不息，黄金手链与之遥相呼应，将她的肌肤衬托得如神祗般的庄重。
“在炼化第一颗黑珍珠之时，这串手链就有了感应。因着是羲和送的物事，我也只当寻常宝物对法力的感知而已。在镜湖炼化另外三颗珍珠之时，偶尔催动法术手链也会开始释放神力。一直到最近，我方察觉这手链的功用。”
西鸾站定，缓缓将手臂平举。隐隐的，手心开始出现繁复的法印，不停阔大缩小，她朝着虚空一推，像是推开了某座隐秘的大门，门外依然是两人停驻的身影，而门内却是琼楼玉宇，玄云环绕，巍峨的牌匾上矗立着‘太清圣境’几个大字。
“三清境之一的上清圣境，也是羲和上仙与灵宝天尊最后一次谈话的地方。”西鸾牵着对方的手，迈入门内，手腕上的链子叮叮作响：“它是占日女神的行走时空的法器，亦是羲和运载太阳的车轮，能够让我随意穿行在过去的任一时界。不管是人间界、鬼界、地狱界、妖魔界或者是修罗界，甚至天界。”
踏着一朵吉祥云缓缓向着既定的宫殿飘去，周围不停地穿梭着来往天兵天将，道童仙女，还有各阶神仙，云雾袅袅，仙袂轻扬，却无一位看得见两人的身形。
跟随在后的天尊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到了极致亦掩盖了所有的心绪，越发衬托得西鸾的兴致勃勃。
“到了。”遥望过去，长而高的芦苇将九曲十八弯的溪河遮盖了大半，扁舟疾行中一男一女长发卷飞，男子眉头深锁，女子宁淡祥和，不正是千万年以前的灵宝天尊与羲和么。
西鸾揪着身边人的衣袖，轻笑道：“你果然在修炼返老还童之术吧？我瞧着你现在更为俊朗些，以前太沉闷，有些未老先衰。”
身边之人苦笑一声：“那时常羲上仙借由东海之珠的神力让帝俊上仙重生震动天界，我忙于镇压六界混乱，神色上难免焦虑暴躁，显老也是自然的。”
西鸾瞥他一眼，明白的表示不信。
两人渐行渐近，贴着芦苇丛一路弯行。相隔几丈的距离，就听得风中隐约飘来一句：“上仙何必画地为牢，再受前桩姻缘之苦？只要说一声，本尊自愿求得司命神君掐断您与帝俊上仙的宿命线。从此以后，您与帝俊上仙前尘尽了，后世不识，对面不相闻。”
“羲和已经得天尊照料许多，又哪里能够让您为这等事情坏了天命。到时玉帝追究下来，就是羲和的罪过。”
灵宝天尊淡然地道：“上仙终究还是女子，为情所受的苦就连天界众神也为止侧目。本尊也只想尽自己一份心力，望上仙莫要介怀。”话音很轻，像是芦苇尖端草须的浮动，那么柔软，挠在人的掌心痒痒的。
羲和似是触动了什么，不觉端视着对方面容，想要从中寻到蛛丝马迹。灵宝天尊坦坦荡荡地回望着她，更想要从对方眼眸中得到某个答案。
隐着的西鸾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眼尖的瞥到河中游动的蝌蚪，短小的尾巴，黑豆的身子，煞是可爱。现在，那群小东西成群结队的往扁舟游去，一个个抬起没有眉目的脑袋摇晃着，仙女刚刚织就的彤云从河面的那一头扶摇直上，折射着水面都泛着红宝石般的光芒，蝌蚪们头碰着尾巴，尾巴追着头，一路蜿蜒倒似一条暗红的缎带穿行。西鸾还想伸手去捞，被身边的人给阻止。
笑道：“仔细听，不要玩闹了。”
西鸾瞅他一眼：“有什么好听的，不就是一个闷骚神人暗恋某位高阶女仙的事儿么。”顿时被人刮了一下鼻梁。西鸾捅捅对方的腹部：“瞧你以前多闷，你不说，羲和是不会知道的啦。”
那人扬了扬下颌：“你再听。”
不用听，西鸾已经看到芦苇中突然飞出的一群白鹭，咻咻地扑打着翅膀飞入红云之中。云彩之下，羲和的面颊更似涂了上等胭脂，由内至外的冒了出来，手足无措地倒退了一步：“你……天尊，莫开顽笑。”
灵宝天尊直视着对方，目光如炬，星火燎原般的燃烧着：“我是真心话，并不想亵渎你。”他似乎鼓足了最大的勇气，第一次褪去了那份庄重和沉稳，显出忐忑的惶恐：“羲和，若是不愿在与帝俊上仙破镜重圆的话，请考虑与我长长久久。”
西鸾‘噗’地大笑起来，趴在身边之人的背脊上使劲捶着：“我以为你会说‘请与本尊双修吧’，或者‘请嫁给本尊’，再不济也是‘本尊爱慕上仙许久，请与本尊缔结姻缘’，没想到，哈哈，你是鼠胆么？居然这么小心翼翼斟词酌句，若是让那群说你铁面无私卓绝不凡的四大天王听到了会不会吓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