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我屁事。”纪川眼都未抬一分,气的股小楼郁结。

督主却笑眯眯的看着纪川胡吃海塞,一壁往他的碟子中添菜,“慢慢吃,没有人同你抢,全是你的。”倒了盏茶推到他手边,“喝口水。”

纪川一饮而尽,丝毫不放松往嘴里塞东西。

一侧的二队长明岚忽然顿了捻佛珠的手,看着她背后的大刀惊奇,“小娃娃这是你的兵器?”伸手要去摸。

纪川一把打开。

“啪”的满座一惊,纪川抹了一把嘴,闷闷道:“我不喜欢别人碰。”

“怪癖。”顾小楼斜睥他一眼,呲之以鼻。

纪川也不理他,只埋头吃东西,一顿饭吃的一桌子闷声不吭,倒是督主始终笑眯眯的望着纪川,等他吃的打饱嗝,才放下茶盏道:“今日起纪川便正式入队。”瞧了顾小楼一眼,“先加入四番队,跟着小楼吧。”

“督主!”顾小楼豁然起身,一脸的震惊悲愤不能接受。

督主细微的蹙眉,沈环溪忙暗自扯了顾小楼。

“你有异议?”督主问。

顾小楼不甘心的低眉道:“属下不敢,只是…四队之中并不缺人手。”

督主点头,略一沉思,道:“便先做副队长,跟在你身边,日后再做调整。”

顾小楼一句话噎在喉头吞吐不下。

整个晚膳,只有纪川一人在吃。

督主耐心的等他吃饱,才摆手扯下饭菜。

大厅里掌了灯,煌煌的烛火荜拨作响,众人皆都退下,整个大厅中只有督主,沈环溪和纪川。

纪川立在堂下,看沈环溪起身过来,将三本靛青的书本丢在他怀里,冷声道:“这三本全是东厂条令和入队规矩,你即入东厂便要牢记每一条,违规者,重罚不赦。”

这么多?纪川翻开三本所谓的规矩,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行看的他头疼,合了书本看沈环溪,“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

“做梦!”沈环溪蹙眉道,“作为三番队的副队居然不识字?”哼的冷笑,“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又没规定做副队非得识字。”纪川左右又翻了翻,“天下谁爱笑谁笑,关我屁事。”

“这是东厂的规矩!”沈环溪怒喝。

“好了。”督主放下茶盏,让纪川到跟前,笑道:“不识字便不识字,这些规矩守不守都随他。”拿过他手中的书本撂在一侧。

“督主!”

督主拍了拍沈环溪的肩膀,对纪川笑道:“这些规矩你可以不守,但有一条你必须记仔细。”略微一顿,“凡入东厂者,生死不得背离,明白吗?”

纪川似懂非懂。

督主弹了弹袍子,淡声道:“跪下阿川。”

纪川略有迟疑,沈环溪上前一脚踢在他腿弯,膝盖一软踉跄跪下,纪川怒然,刚要发火,抬头却撞上督主望过来的眉眼,莫名的一点点收敛了下来,安顺跪着。

有细白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颚。

他看到一双眼,在眉睫斑驳的阴影下像隔着雾气,怎么都瞧不清里面的神色,就那么淡,淡的不动神色的看他,却让他无端端的胆怯,那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幽影洞洞。

“阿川。”督主语气未动,笑纹却舒展开,看定他没有笑,“从你入东厂的那一刻起,你便是这东厂的人,我的人,你唯一要做的只有服从我,无条件的服从我。我可以纵容你的一切,你所要的,你所求的,我都会给你,但你要记住,我平生最容不得背叛二字。”松开纪川的下颚,他问:“明白了吗?”

他一字一句的解释,明明语气淡薄却让纪川觉得透不过气。

服从与忠诚,是他定给纪川的条令。

纪川点头。

“阿川。”督主又叫她,挥手召来候在门外的一名侍婢,笑道:“这是服侍我的青娘,以后就负责照料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去同环溪讲。”

纪川转头瞧见那名换做青娘的侍婢跪在堂下,恭敬的对他叩了一礼,“青娘见过副队长。”

抬起头来,是一张圆圆的脸蛋,杏仁大眼,眉眼弯弯的看着极讨喜。

纪川脸色一变,忙道:“我不需要人侍候!”又坚定的补道:“真的,我个大男人不喜欢让女人侍候。”

“是吗?”督主眯眼看着他笑,忽然贴在他耳侧小声道:“有个女人照顾你方便些。”

纪川一愣,还未明白什么意思,督主已经起身,笑道:“这是命令。”扶他起来,“青娘厨艺很好,方才是一桌子酒菜全是出至她手,你会喜欢的。”

果然纪川眼睛一亮。

督主指尖落在他脖颈上的半截铁链上,细微的拂过有一粼粼纹饰,“这铁链是谁给你带上的?”

纪川低头想了片刻,又抬头,“这是命令?非得回答吗?”

指尖微微一顿,他敛眉轻笑,揉了纪川乱蓬蓬的发,“不必紧张,你不喜欢可以不回答。”抬头对沈环溪道:“等下找锁匠来。”

沈环溪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听他又道:“给他另外安排一间卧房。”

沈环溪诧异,东厂之中除了队长以上,其他人都是吃住在一起,如今纪川却要例外?

抬头看督主细微的蹙眉,不得不应是。

等沈环溪退下,督主才转过头,没来由的道:“阿川,东厂不收女人。”

“我是男人!”纪川急的辩解,证明似的挺了挺瘦弱的小胸膛。

督主不禁失笑,揉了他的发,“那就好,有什么事同青娘讲,她会帮你的。”挥手让他和青娘下去休息,他却依旧立在眼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殷殷切切的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事吗?”督主问。

“督主。”他一张小脸几乎贴过来,“我什么时候能进宫?”一脸的期盼。

“进宫?”

“是啊,不是说进了东厂就能进宫吗?”纪川有些急。

督主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问:“跟着我还有很多好处,不止这一个。”

“我知道。”脱口便答,纪川笑道:“还管饭嘛。”

督主撑了撑额头,好笑道:“除了管饭,副队长每月俸银八十两,四季服饰。”

“督主!”她的眼睛几乎晃瞎人眼,看着他比看到亲爹还惊喜。

他像财神爷…

督主无可奈何的看着他笑,又问道:“你要进宫做什么?”

“找人。”

“什么人?”

纪川突然缄口,抿着嘴不吭声了。

“很重要的人?”

她闷声不吭的点头。

督主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不再逼他,淡淡道:“现在不能带你入宫。”

“那什么时候可以?”

“等我认为你合格之后自然会带你入宫。”

“怎么样算合格?”纪川不甘心的辩驳,“总是要有个期限。”

他在大殿中起身,到烛台下,拨弄着煌煌烛火笑道:“一千个,等你为我杀够一千个人便算你合格。”转过头来看纪川,眉眼间黛色万千尽是笑意,“如何?”

第4章三

 近日里,京都之内最热闹的话题便是东厂新加入的四番队副队长纪川了。

年龄小,身子瘦,一副弱不禁风的小少年模样,却力大如牛,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一把鬼头大刀传的神乎其神。

常见四队长顾小楼带着小副队长打马经过,街道上顷刻空无一人,直至马蹄声远了才有三三两两的人从门后桥东里出来,心有余悸的咋舌,“这不知又是哪一家倒霉了。”

“嘿,没听说嘛,昨天崔尚书被那个纪川副队一刀劈成两半,砰的一声!”

“哪儿是崔尚书一个啊,是全家!全家!”

……

桥头巷口越传越烈,不知是谁先到的头,纪川多了一个绰号——刽子手纪川。

东厂,操练场。

纪川趴在石案上,看着场下挥汗如雨的众队士,被大好的太阳晒的昏昏欲睡。他闲的发腻,除了跟着顾小楼跑来跑去处理一些杂事,整日就是吃喝睡,看队士操练,和刻薄鬼沈环溪斗嘴,时不时的和顾小楼,止水打个架解闷。

纪川真的很沮丧,虽然青娘的厨艺确实很好,好的他连胖了八斤,但是督主一件重要的任务都不派给他,只说让熟悉四番队的大小队员。

他想立功,立了功才能进宫啊。

“副队长。”有人远远的喊了他一声。

他猛地就直了身,看着远远走来的青娘眼睛精光闪亮,“要吃饭了吗青娘?”那一副的精神抖擞。

止水双手环胸的靠在红柱上,呲之以鼻的讥笑:“没有脑子的饭桶。”

美食在前,纪川心情大好,接过青娘递上来的食盒并不和止水计较,只是对操练的队员摆手,道:“今天就到这,解散吃饭!”

一片欢呼,止水却徒然喝道:“不准散!”刚刚要收了兵器的人众都顿了住,止水一双眼扫过,鸦雀无声,“时辰未到,我看谁敢走?”

纪川撕了只焦黄鸡腿,塞了满口流油,抬头瞥止水一眼,“这是我的队,咸吃萝卜淡操心。”提了声吆喝,“兄弟们,收拾收拾吃饭!”

“谢副队长!”不迭声的回应,一群赤着膀背的汉子击剑大笑,兵刃当啷的热闹异常。

止水的脸一瞬青白,从牙缝里挤道:“纪川,敢不敢跟老子过几招?”

“你打不过我。”纪川埋头闷吃,头都不抬,“昨天你就过了十招就不行了…”

“有种你就和老子再比试一场!”

“我没种。”纪川抬起头,看着止水白里透紫的面,讥笑道:“有本事你脱了裤子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种啊。”

“纪川!”止水憋的一腔怒火,顷刻就要炸开。

纪川却视若无睹,抬袖子要去擦满口的油水,被青娘一把拉开。

“别用袖子擦嘴。”青娘掏出一方帕子,一壁念叨一壁替他擦嘴,“你那些坏毛病全都要改掉。”

纪川任由她念叨,伸手要去撕剩下的鸡腿,一只手措不及防的探了过来,只是错眼间,快又准,整只鸡凭空的不见了。

有人笑嘻嘻道:“爷有种,要不要脱裤子让你观瞻观瞻?”

纪川抬头就看见顾小楼啃着他的鸡,摇头叹气。

“督主真偏心,竟然将青娘拨给了你这小兔崽子,我要了几次都不给。”顾小楼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整只鸡剥干吃净,啪嗒一声将鸡骨头丢回来盘子里,意犹未尽的咂嘴。

纪川觉得他的胃在燃烧,他的鸡…这已经是顾小楼偷走的第八只了…手不自觉的握住身侧的大刀,“鸡还给我!”

“已经吃了怎么还?”顾小楼耸肩,“难不成吐出来给你?”

“妈的赔钱!”纪川铮铮的将大刀拉到身前,拉开架势,“一只鸡三两银子,你吃了我八只,就是二十四两。”

“乖乖,你这鸡可真贵。”顾小楼眯眼笑,手指攥上剑柄,一分分出鞘,笑道:“可惜我是穷光蛋,一个铜板都没有,要不肉偿?”又对止水道:“小六,四哥今天替你收拾他,你可看清楚了,亏在哪一招上,下一次就给我在哪一招赢回去。”

纪川觉得心肝肺都在燃烧,他猛地提刀向前,喝道:“顾小楼你大爷的!赔钱!”

陆长恭刚从宫中回来,倦在腊梅树下晒太阳,有人入了院子,在十步外停下行礼,“督主,四队长和纪川副队长又打起来了。”

又…揉了揉额头,他眉眼未睁的应一声,淡淡道:“随他们,等打完了让他们过来。”

侍从应了一声退下,出庭院时刚好遇上沈环溪。

“督主?”沈环溪入了院子瞧他靠在木榻上眉眼闭着,似乎睡着了,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陆长恭睁开眼,眨了眨才看清来人,倦笑道:“若是来告阿川的状便不必开口了,我乏的很。”

“督主。”沈环溪上前,有些迟疑的问:“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何如此偏爱他?他不过是个身世,来历都查不明的小混混。”顿了一顿,“是,我承认他的武功确实让我吃了一惊,但他…”

他点了点身侧,让沈环溪坐下,“环溪,你觉得山林间的猛虎和笼子里的困兽,哪只厉害?”

“自然是下山猛虎。”

陆长恭眯眼笑了,转过眼开看他,“阿川就像是一只刚刚长成的小兽,这东厂之中除却明岚和百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包括小楼和你,因为他不怕死。”顿了顿又道:“你没有发现,他每次拔刀只有攻击,没有防守吗?”

沈环溪默然,不论他多讨厌纪川,都不得不承认,他不要命的打法太可怕了。

“阿川很奇怪,我一直怀疑他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他似乎…什么都不懂,善恶,是非,但他又非常明白自身的价值。”陆长恭苦笑摇头,“他将自己卖给我来交换进宫的机会,我有时候都想不清楚是他在利用我?还是我在利用他…”

沈环溪没有接话,听他又淡了声音道:“而且…他的来历让我很好奇。”

“来历?”沈环溪蹙眉。

陆长恭捋着袖口,“你没有发现他脖颈上的半截铁链上刻有密密的鳞片纹饰吗?”

从他脖子上取下的半截铁链?沈环溪记得那截玄铁链上是刻有密密匝匝的鳞片纹饰,他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出逃奴隶而已,“不是鱼鳞吗?”

陆长恭摇头,眼睛瞧着一株半开的腊梅,“是蛟鳞。”

“蛟鳞?!”普天之下敢用蛟鳞的除却督主还有谁?沈环溪突然惊的张口,”莫不是他和安…”

“我一直在找。”陆长恭合了眉眼,“找了他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头绪…”

沈环溪看着他浸在日阳下的侧脸,眉飞入鬓,沉默许久才道:“您就不怕他是那个人派来的内线?”

陆长恭眉眼微开,薄薄的日阳落在眸子里一层的金,笑却不答。

纪川和顾小楼是被二队长明岚拎进来的。

人还未到,先听到明岚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这小娃娃下手真够狠的,要不是大和尚我闪的快,早被你劈成柴火了。”

“老秃驴你放开我!谁让你突然窜出来的!”

“和尚不秃,嘿嘿,我要是不窜出来你还不把小楼劈了?”

“胡扯!爷那是让着他!要是爷动真格儿的,他小命早没了!”

陆长恭同沈环溪回头,就瞧见花蕊点点间被明岚拎着纪川和顾小楼,一路吵吵嚷嚷的过来。

三人身上似乎都有血。

“长恭。”明岚将二人拎到督主跟前,甩着鲜血淋漓的右手,道:“瞧瞧,你的小老虎牙口有多锋利。”虎口一圈极深的牙印,险些就要咬下一块肉。

再看纪川满口的鲜血,随意抹了一袖口,淬出一口血沫,理直气壮道:“谁让你不放手!”

顾小楼衣襟被划了开,一道极长的伤口溢着血,好在不深,浅浅的皮外伤,“督主。”他屈膝行礼。

陆长恭浅笑对纪川招手,拿帕子擦净他脸上的血迹,一壁道:“我记得我有交代过你,在东厂之中不准伤人。”

纪川抿了嘴不讲话。

“谁先动的手?”陆长恭看顾小楼,眼神压的他不敢抬头,“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