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竟然会有信号吗?

桑宁飘近了些,让自己能够听得更清楚一点。

“——你不是说桑宁那些异常只是跟稻草材质不合,这一次不会有问题吗?这就是你的‘没有问题’了?”华玉盏的语气里透着那么一点危险一点不屑但更多的似乎是无可奈何,手机那一端的声音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在寂静的黑夜里却也能够勉强听得清——

“那不也是你抱怨稻草脑袋把她变得更笨了我才不得不换……泥娃娃好啊,泥娃娃接地气儿……”

“我带她来水村,你给她用泥娃娃?”

华玉盏揉着额角打断了对方的话,“听过泥菩萨过江吗?想看看泥娃娃过河吗?你是白活一把年纪了?”

似乎对方也有些心虚忽略了突发状况,声音低了低,喃喃的辩解:“我给她做过放水了……只是,可能,有些小地方做得不太到位……”

草娃娃,泥娃娃。

桑宁默然着,那一切的异常,其实都跟华玉盏有关是吗?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事,又隐瞒了她多少事?

如果可以,她大概想直接上去质问——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次他还要怎么抵赖?

只是她刚要上前,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那并不是像眼前的这些声音一样似近似远好像隔着什么,那敲门声就在耳边,近得像是被无限放大。

随即她觉得身子一晃,意识就像被一个漩涡吸走了,临走只听到华玉盏在对手机里说着:“快了,夺珠就在这一两天了,我会在这里盯着……”

下一刻桑宁身子一沉像是从半空徒然坠落了一下,睁开眼时自己依然躺在小木床上,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她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盹儿。

敲门声还在继续响着,是从男生们住的主屋传来的。

桑宁愣了一下爬起来,这三更半夜谁会去敲他们的门?

华老师?

但是她觉得不会是华老师,他又没住在那屋里,就算临时有急事也该出个声让他们知道是谁,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只是敲门?

何况她莫名觉得此时的华老师不会在这里,他应该就在湖边,在她刚刚见到的那个地方。

桑宁下了床,但不敢贸然开门去看,很快她就听到主屋里传来杨丰旭询问门外是谁的声音。

门外的人依然没有应声,还是在砰砰地敲门。

三更半夜的,这未免就有点骇人了。

加上之前送饭的村妇说过的话明显有警告他们夜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不要出门的意思,显然男生那边也在犹豫着,迟迟没有开门。

敲门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止,桑宁正松了一口气,突然敲门声就响起在她的门外——

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就好像拍在她心上,砰砰,砰砰,整个心都随着颤动起来,颤巍巍的一阵惧意袭来。

——这声音发出的位置好矮,好像只是响在腰部的高度上。

发出声音的面积也好集中,那不是一只成人的大手,而是一只小小的手,那么小,应该才只是一个小孩。

渔村不似农家家家户户都是紧挨着建的,这里每一户都离得很远,黑夜里这敲门声也就显得格外空旷,让人感到一股无助似的心慌。

桑宁想把倪倩叫起来,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动了门外的东西。

这扇门的门板是木条拼接的,用得时间久了木条之间就有了缝隙。她悄悄的弯□想从缝隙里看看外面的到底是什么,眼睛刚凑上去,敲门声就突然一停,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里跟桑宁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桑宁吓得怪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的跳着,那敲门声也突然急促,砰砰一阵乱敲变得毫无章法。

桑宁看到了,那只眼睛——

那是一只小孩的眼睛,可是过分清亮了,就像鱼眼一样眼轮分明。眼睛的周围看不见皮肤,而是覆盖着一层泛着青色的鳞片。

这样的所见让桑宁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还没有醒,她其实一直在做一个怪诞的梦,而这也是梦的一部分。

否则外面明明是黑夜又没有月亮,她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呢?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人声,听起来是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妇女,凄厉的喊着:“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让我去找他!!”

可是她似乎很快就被人制服,在几声嘈杂的“不能到外面去!快回家!”的呵斥声里被拖回了屋里。

黑夜很快又重归寂静,门口的敲门声也没有再响。

桑宁坐在地上好半天,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主屋的杨丰旭隔着墙喊:“你那边没事吧?桑宁?”

她这才爬起来对门外喊:“没事!看到华老师了吗?他还没回来?”

“没有,没见到他。”

杨丰旭没忍心告诉她华老师大概不会出现,也不会帮他们忙的。

一切重归平静,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再有什么动静桑宁才转身,看到倪倩还在木板床上睡得正沉——果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难时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反应。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至少还能说明他们现在是安全的。

桑宁爬回床上,越过倪倩躲在内侧,拉好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其实早该知道既然让他们到这地方来,就不会看到什么太平盛世。

白天时的安宁平静完全就是个假象,此时终于开始揭开这村子被掩盖起来的另一面。

第七课时

一早起来桑宁杨丰旭和徐舰三人都顶着黑黑的眼圈,倪倩和柯正亮大约是睡得神清气爽,至于高学夫则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虽然半夜被吵,但在他看来不是怪力乱神那当然就是人为,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后半夜消停了,他当然也就睡好了。

这得是多让人羡慕的神经。

昨晚发生的事就像是这个村子平静外表下被撕裂开来的一条缝隙,他们悄悄的议论了一下,桑宁把从门缝里看到的那个长着鱼眼和鳞片的小孩子告诉了大家——

她能讲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多,其他那些事不管是关于村长家的,还是什么水神娘娘,都是半梦半醒间仿佛魂魄出窍时的见闻,就算说出来也根本说不清。

对于桑宁的话他们不能不信,因为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大家都听到了远处妇女哭喊的声音。

“又是小孩子,”高学夫显出一点不满,“就算是装神弄鬼,总是让小孩子来做也太过分了。这是什么样的教育?”

他们暂时还不敢讨论的太多,没一会儿送饭的村妇就来了。

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看到屋里的人时似乎还惊讶了一下,目光几乎是一个一个地扒拉过每一个人——

“哎呦,都起了呐,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她立刻换上笑嘻嘻的表情进来,把饭菜放到桌上。

——又是鱼,真是光看着都要吐了。

杨丰旭闲话家常似的跟她说,“哪儿睡得着啊,夜里那么吵。怎么好像还听到有人在哭?谁家丢孩子了吗?”

村妇笑得有点难看,“是啊,都说夜里不太平了嘛。”

桑宁也追着问:“丢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赶紧去找啊?”

她一个常年住在村里从来都没什么机会接触外人的村妇被几个学生眼巴巴的盯着一问就有点答不上来,赶紧改口说:“都丢了好几年了,那妹子是失心疯了,时不时就这么闹。”

大家互相看一眼,心里知道这事儿村里是要隐瞒他们到底了。

村妇赶紧转移话题,“快吃饭吧,快吃,早上现蒸的鱼,可鲜呢!”说着她盯着那盘里的鱼还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好像那真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徐舰直接就在心里卧槽了——大家要都没尝过,你骗骗人也就算了。都知道那东西什么味道了,这么睁眼说瞎话好吗?

他总算没直接说出来,只不满地说:“大婶你这么盯着我们,我们怎么吃啊?”

村妇有点迟疑,似乎是见他们昨天吃了两顿鱼今天都还好好的,已经有点起疑,想要盯着他们把鱼吃下去才放心似的。嘴里说着“就走”脚下却没动,又催着:“快尝尝今天的鱼味道怎么样!”

眼见情况要僵住了,高学夫伸出筷子往嘴里夹了一口鱼肉,桑宁一见也赶紧跟着装模作样的夹了一块,只是没有勇气往嘴里放只是放进了碗里。

徐舰也趁机不满的催促:“行了吧大婶,你做的都好吃!再这么盯着可没胃口了!”

村妇见他们是真的要吃了,这才笑一下走出去,高学夫赶忙低头把嘴里的鱼吐了。

徐舰囧囧地看着他,“卧槽你还真有勇气,就不怕一口毒死你!”

“不会,”高学夫波澜不惊的说:“如果是那么剧烈的毒他们不会让我们顿顿吃鱼还等今天早晨才来查看。”

——村妇进门时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是在观察他们有没有毒发吗?

他们照旧只吃了米饭,偷偷处理掉鱼,只是奇怪昨天的鱼肉都倒在屋后喂了野猫野狗,但并没有见到任何猫狗尸体——这鱼到底是有毒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决定挖个坑把鱼肉埋了,免得再祸害小动物。

解决完早饭杨丰旭提议:“既然村里的人想隐瞒,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找昨晚那个女人,她的声音我们能听得那么清楚就不会住的太远,从她那里或许能打听到什么。”

对于杨丰旭的话高学夫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推了推眼镜说:“去的人多了恐怕会引起村民戒备,你们去找那个女人,我去跟附近的小孩子打听一下,他们或许比较没有戒心。”

大家默然无语地看着他……你是有多喜欢小孩子?

“那行,你自己小心点别再让小孩拐走了——让柯正亮跟着你吧,我们这边有倪倩就够了。”

看起来他们也已经习惯倪倩和柯正亮的保镖身份了,高学夫虽然想不通,但昨天被倪倩救过也是事实。

他们分头而行,桑宁这边一行四人走在路上却发现村民看他们的眼神变得跟昨天那种客气的疏远完全不同,几乎每个人都是看上一眼就匆匆避开,像避着什么晦气的东西,走远了却又在一旁偷偷地打量。

——这种被全村人盯着等待他们“毒发”的感觉可真不怎么好。

徐舰提议说:“我们要不要假装毒发一下?总这么活蹦乱跳的会惹人怀疑吧?”

桑宁问:“怎么装啊?我们都不知道中了这毒会怎么样……”

“嘿你这小女朋友怎么拆男朋友的台啊?不懂夫唱妇随啊?就脖子一掐往地上一倒吐点白沫不就完了嘛,中毒都这样。”

杨丰旭根据昨晚听到声音的方向分析着那户人家可能的位置,正纠结着该怎么去打听,他总不能直接去问:请问谁知道昨晚谁家有人发疯了?

这时桑宁耳边却突然有一个声音问:“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桑宁惊得一转头,乍见一个双眼布满血丝的年轻妇人跟她面对面几乎要贴在一起。她吓得后退了一步,那妇人紧跟上前,继续追问:“你为什么不去陪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去陪水神娘娘?你去陪她——你们去陪水神娘娘,让她把我的孩子放回来!”

——是她!

是昨晚那个女人!

杨丰旭急忙上前一步隔进桑宁和妇人之间问:“水神娘娘是什么?”

那妇人不理睬杨丰旭只是盯着桑宁和倪倩,“你们两个去换我的孩子,两个换一个水神娘娘会答应的!”

桑宁被她通红双眼里那些疯狂的情绪吓到了,杨丰旭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只能说:“你不告诉我们水神娘娘是什么,她们怎么去找水神娘娘?”

这句话终于让妇人的目光转向他,盯着他眼神木楞地看了半天,又木然地看看徐舰和柯正亮——“你们为什么还活着?你们吃了水神娘娘湖里的鱼就是死人了!你们是死人!死人!!”

她突然尖叫着,声音立刻引来了其他村人,他们一见桑宁等四个人都是一愣,互相打着眼色慌忙把那妇人拉走。

“学生娃,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随便出来走走,刚刚突然被那位大姐叫住了……”

跟他们说话的那位微微驼背的大爷抬头打量着他们,把不准刚刚那妇人都跟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敢随便说话,“兰妮她疯了好久了,整天疯言疯语的,胡说八道了什么你们都不用上心。”

“嗯,我们不介意。”

“没事就回屋去吧,别到处乱跑。”

大爷也转身离开了,但这之后他们却注意到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们。或者在某扇窗后,或者在某个院子之中装模作样的干活,又或者干脆装作同路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似乎只是一会儿工夫整个村子就已经暗中传遍了消息,全村都在戒备着,一双又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我们回去吧,被盯这么紧不可能再打听到什么了。”

不只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光只是这样被盯着就已经叫人够不自在了。

那一双双视线黏在背上让人感觉到一种冰凉的恶意,他们甚至开始觉得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的村子比荒田村更可怕。

至少在荒田村只要遵守村里的规矩,听从村民的劝告就可以平安,他们可以感觉到哪怕有一点好一点的食物也会让给他们的村民们的善意。

但是在这里,他们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匆匆赶回住处,一进门就看到高学夫正拿着饼干哄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

他们微微愕然,虽然嘱咐过高学夫别被小孩拐走,可是也没叫他拐个小孩回来啊……

“高学夫你这是……?”

高学夫抬起头说,“这是小拴,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我还没有理清里面的因果所以觉得应该带他回来让你们自己听他说。”

高学夫的做法倒也不难理解,因为他坚持“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在他用自己的逻辑完全理解小拴的话之前他既不能叙述自己的理解,又不能容忍转述原话,干脆就把小拴给带回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顿时忍不住对高学夫说:“干得好!”

——正因为他把小拴给带回来了,所以小拴还不知道村里暗中传开的消息。

高学夫把整包饼干都递给他,“把你刚刚跟我说的话再跟这几个大哥哥姐姐说说。”

小拴是个黑瘦的孩子,但显得很健康,身上只穿一件已经旧的泛着灰黄的老式盘扣对襟小褂。他啃着饼干说:“我爹说,水神娘娘湖里的鱼是不能吃的,吃了水神娘娘的鱼就会被水神娘娘带走——可好像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水神娘娘带走的,兰婶子就疯了,她家的男人也吃了鱼,好像是死了,我问我爹,我爹也不说。

他家只有川儿给带走了,昨天晚上敲门的就是川儿,我们一起长大的,以前都在一起玩。

我爹说川儿现在是水神娘娘的人了,专门给水神娘娘勾魂的,只要有人捞了水神娘娘湖里的鱼,他就上岸来找是谁吃了。找到就要把人带走的。”

他说着还打量了一下他们几个,嘴里也没停下吃饼干,“我爹说你们几个都吃了鱼,为什么你们昨晚没被川儿带走?也没死也没疯,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法子?”

他们哪有什么厉害的法子,他们不过是根本没吃那些鱼!

三个人听着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大约也能明白村里这些人是要拿他们祭水神。

只要吃了鱼,人不死就是疯,没死没疯的就是挑选出来的水神祭品了。

至于挑选的标准是什么,只要稍微联系一下就能想到——恐怕是处女和小孩。

所以那个兰婶子说他们应该已经死了,而她的男人也的确是死了。

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是不能当祭品的,所以她疯了。

徐舰一把抓住小拴追问,“那为什么给我们吃鱼?要害我们?”

他这一吼顿时让小拴有点吓懵了,好像这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似的。杨丰旭赶紧拉开徐舰,“喂,你别吓着他,我们还有事要问呢!”

徐舰哼一声松了手,毕竟小拴可能是这村里他们唯一能打听到消息的人了。

杨丰旭蹲下来尽量温和的安危小拴,“你别怕,我们就是想问一问,为什么非要吃那个鱼?谁都不吃不好吗?”

小拴慌张的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听,听说那个鱼太好吃了,就算从来都没吃过也会着了魔一样想尝尝那个味道……每年到了水神娘娘生辰的时候都会有人忍不住,不管怎么防,怎么拦,总有人会去吃,不知道怎么就吃了,就算挡着去湖边的路,鱼,鱼好像自己也会出现在门口……

给你们吃是,是村长爷爷的主意……村里今年就,就村长家和水花婶子家有没嫁人的姐姐,大家都说一定会从这两家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