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妖娆一笑客气地欠身站起来想要告辞,一旁的年轻人似乎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满于他傲慢的拒绝,不过他怎么想玉盏又不关心。

玉盏刚要走人,那璍也站起来,对他说:“那个妖怪是从桑园的结界里逃出来的,桑园的结界只怕快撑不住了。”

玉盏脚下一顿,回头看向那璍——

他一直不去回想也不碰触的那些记忆,好像从见到这个人那一刻开始就算是逃不掉了。

他从眼角一瞥,不带语调的回应:“跟我没有关系。”

那璍笑笑,“是没有关系,但也可以有关系,只看你怎么想怎么做。”

“我又为什么要扯上关系?”

“因为你想。”

玉盏一顿,差点被他这一句戳到炸毛,磨了磨牙却转回身,脸上看不出半点不爽地问:“如果我解决掉这个妖怪,能让天道署给我开个通行证别没事监视着我,另外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吗?”

想当然他这样的千年老妖刚回国,天道署不会不注意他,他实在不太喜欢被人盯着感觉。

那璍有那么一瞬间蛮受伤的表情,不过还是说:“第一点我想没问题,至少这一代天道署的管理层在任时他们会做到的……”至于日后的天道署会是什么政策,就算那璍也是无法保证的,人类毕竟是很多变的嘛。他干笑两下,“这个第二点嘛……我尽量……”

“做不到我就走了。”玉盏掉头就走,那璍赶忙改口,“哎别别,我答应!至少我不会自主出现,但是意外情况不在承诺之内!”

“那好,”玉盏终于又转回身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璍泪流满面,他这算不算被嫌弃了啊~~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他可是很开心见到故人的,为什么小玉盏这么冷淡嘛,小月见在的时候他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到此时那璍才终于有机会给玉盏介绍刚刚一直没来得及提起的青年人,“他是这次事情的负责人楼远。”

玉盏这才细看一眼这青年,长得倒是星眉朗目的,理着寸头,裹着一件深色短风衣,像是个干练的样子,就是年龄让玉盏有点瞧不上,太嫩,顶多二十岁。

二十岁的天师是个什么概念?嘴上没毛,法术就只能学个皮毛。

因此作为这件事的实际处理人,他很负责任的嫌弃了一句:“天道署是没人吗?就派这么个小天师负责?”

“他不是天师——虽然他的爷爷的确是天道署的管理人之一,不过从父亲那一代已经转行。楼远只是作为一个人类在调查一些案子,请求天道署的协助。”

那璍说着,快速冲他挤眉弄眼了一下——玉盏嫌弃地挑一下眉,一个老男人挤什么眼,不说话谁知道你什么意思?

楼远虽然年轻,但为人颇正直又正经,尽管对眼前这个一副玩世不恭风流大少样子的人抱有一些不信任,但他既然相信华先生,那么也应该多少给予一些尊重吧。

他于是恭敬的低头,“拜托你了。”

玉盏淡淡哼一声,“好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说来听听吧。”

第一课时

宣文女中又迎来了它平凡的一天,穿着深蓝色立襟宽袖袄和过膝裙白袜子的年轻女孩们陆续走进校园,阮瞳秋坐在课堂里,紧紧攥着自己的双手看着窗外涌入校园的人群,冰冷紧绷的身体这才感觉到了一丝温度。

可是当学生走进课堂,她却又再度不自在起来。

她害怕一个人呆着,却又无法融入人群。

“哎?瞳秋?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负责早课准备的女生一走进教室就略略感到有些意外,以往都是她第一个到的,但今天看阮瞳秋抱着双臂坐在窗前的样子竟然不像是刚来,似乎早就到了。

阮瞳秋带着一点憔悴的黑眼圈,干笑一下,“我起早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就来了……”

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若无其事的说出假话,其实她不到六更天天都还未亮透就已经来了——那个家,她实在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随着学生陆续走进课堂,也就没有什么人会特别去注意阮瞳秋,她低头坐在座位上,抱紧双臂抓着衣袖,可是她的恐惧却并没有随着课堂里人渐渐多起来而消失。

恐惧如影随形,早已不止存在于那个家,还有她自己。

她的指甲几乎隔着衣服抠进了自己的胳膊里,她真的应该待在这里吗?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万一她变成了怪物该怎么办?她也会变成怪物的,迟早和爹娘还有家里其他人一样——

她完全心不在焉,根本不知道都上了些什么课,直到坐在旁边的好友林凌用力的拍着她,“瞳秋!快看快看新来的老师!!”

阮瞳秋闻声只是抬头瞥了一眼,映在眼睛里的是一个细眉凤目一身时髦白西装妩媚却又不娘气,完全是风流倜傥四字写照的男人。

这样的一个公子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老师。

如果是在以前,瞳秋也想像其他同学一样兴奋地叽叽喳喳问着新老师都去过什么国家,当了老师多久,有没有师娘……

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那心思,只是看了两眼,勉强笑着应付了林凌几句,林凌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瞳秋你怎么了?不舒服?”

“嗯,只是没睡好,不要紧的。”

她顶着憔悴的黑眼圈没有办法掩饰,林凌还是有些担心的问:“真的没事吗?你看起来好没精神,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她的话让阮瞳秋一愣,脸上有奇怪的神色一闪而过,“那个,没事的……我想就不用了……”

她拒绝得并不强硬,于是林凌做主说:“那我们也就不早退了,不过放学的时候一定要让我送你回去,不然我可是不能放心的!毕竟最近不怎么太平呢……”

最近城里似乎的确不怎么太平,前些时候报纸上还有报道多人失踪,似乎最终也没有破案就那么不了了之。那种事看起来只不过是报纸上的几行字,好像离她们很远,但是她们都知道的——

班上有两个同学已经几天没来了,还有隔壁班,其他班——

学校一开始就报了警,可是警察来过之后这件事却完全没有动静了,好像那几个学生不过是离开几天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似的。学校也禁止学生私下讨论,谁敢胡乱猜测就按散播谣言来处罚。

于是她们都过得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放课时阮瞳秋对林凌说:“你能先去校门外等我吗?”

“你还有事吗?”

“嗯,我有点事情问一下老师,一会儿就来。”

“好啊,那我在门口等你。”

林凌跟其他人一起走出课堂,阮瞳秋从教室的窗户后面看着她走出校门等在门外,自己却并没有如她所说的去找老师,只是借着窗帘挡住自己的身影,任由夕阳一点点投向她所在的窗户,镀上一层诡秘的橘色。

直到校工大爷来锁门,看到教室里还有人在,催着:“女娃娃,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家吧。”

阮瞳秋这才离开课堂,夕阳穿过每一间屋子,从还没有关上的门里投在走廊上。

她看到白天那位新来的老师正迎面走来,他那张妖娆的脸随着前行而在光影之中明明暗暗,脚步声一下下踩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不知为什么她本来明明无心去欣赏却突然心口一紧,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充斥在自己的耳膜里,全身的血脉都鼓动得难受,像是要直冲头顶。

心口好慌,慌得喘不过气。

瞳秋呆愣愣地站着看他走进,甚至忘记了打招呼,直到与那位老师擦身而过时才想起慌忙低了低头。

那位新来的老师在她身边略略一停,嗓音清越而悠扬,悠悠说一句:“早点回家,别在学校里逗留。”

说完已从她身边走过,没入关门之后阴暗的走廊。走廊里很快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校工关门锁门钥匙碰撞的回响。

瞳秋平复了一下慌慌的心口,想不出这样的人怎么会跑来当老师,不管他的容貌气质,怎么看都似乎跟为人师表半点也不沾边。

只是她现在不该有考虑这些的闲情,看着那黑洞洞的走廊彼端她赶忙转回身下楼往校门口去。

……

玉盏巡视了整个校园,从最后一栋楼闲步走下来时楼远就已经等在楼下问:“有什么发现吗?”

玉盏轻笑一下,“你们的人应该早就在学校里查过了吧?明明就一无所获,还非要让我再兜一圈,难道就能有什么发现了吗?”

楼远皱了皱眉眉头,不怎么喜欢他轻佻的态度,努力不表现得太明显,说了句:“你不一样,你是妖。”

玉盏不置可否,看着黄昏中这片静谧的校园说:“学校里应该没有问题,那东西如果是在学校里筑巢,是不可能隐去踪迹的。”

“那就只能从师生身上着手调查了……”楼远念念着,眉头却越蹙越紧。

——文城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失踪,这些失踪的人中有多少是跟妖怪有关的已经无从考究了。因为最初失踪的似乎都是些流浪汉和乞儿,后来渐渐的也有些打散工的人不见,那些人即使失踪了也不见得会有人去报案,到后来捕房注意到这个情况已经是几个月前。

捕房面对这种毫无头绪的失踪束手无策,而楼远则因为祖父在天道署的关系对一些怪力乱神的事件多少有些了解,自然就将这件事揽了过来。

可是这年月无论人力的调度还是咨询的传播都是个难题,天道署此时建立未久根基未稳,署里真正的天师人才也是稀缺,对眼前正在发生的失踪事件同样没有半点线索。最终还是华文笙的帮忙才帮他们找到了突破口——桑园。

这么多年下来那璍对桑园依然还是有所关注的,他把消息带给了天道署,他们才恍然大悟这事件让他们如此毫无头绪的原因——毕竟人类靠的是传承,一代又一代,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事无巨细的完整传承,更何况经历过时代的变迁动荡,失传的东西就更多了。

而桑园里的鬼怪又偏偏与世隔绝了几百上千年都有可能,许多的鬼怪根本就是如今的天师见所未见,文献里都未必找得到的。

所幸华文笙又推荐了玉盏,好歹也是个上千岁的大妖怪,见多识广,如今也就只能靠他了。

所以楼远一发现在那些毫无规律的失踪分布中,宣文女中却一连失踪了好几个,立刻就把注意力投在了宣文女中。

他还是比较希望能够从校园里发现什么的,因为如果要一个一个的来调查学校里的人,就算女中学生不多,师生也有几百号,耽搁下来只怕又要有人失踪不见。

“学校既然没问题那待在这里也没用,我就先回了,明天我会从老师开始查的,校工就交给你了。”玉盏随意挥挥手就转身走人。

楼远目送他的身影在渐沉的夕阳中走出视线。

……

又是一如既往的一天,阮瞳秋依然迎着初升的朝阳看着窗外,看着学生陆续走进校园,她慢慢伏在桌上,埋着头不想起来。

教室里人渐渐到齐,不知谁问了一句:“都快上课了,怎么林凌还没来啊?”

阮瞳秋的身子微微一僵,继续趴着没有抬起头。教室里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有一瞬间寂静,同学们看一眼林凌空着的座位,又快速瞥一眼另外两个已经空了几天的位置……

应该,不会的吧?

“或许她只是有事没来吧——瞳秋,林凌有跟你说什么吗?她今天要请假?”

阮瞳秋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什么也没说。”

“都快上课了,等放课我们去她家里看看吧。”

大家都知道瞳秋跟林凌关系不错,自然拉上她一起。瞳秋只能婉拒,“我稍微有点不太舒服,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见她脸色的确不好,其他人自然也没再说什么。没有人知道她们两个昨晚一起离开的,她也不敢去林凌家。

只是老师迟迟没有来课堂,走廊里似乎远远有着轻微的骚乱,有耐不住性子的女生趴在门口看了一眼,扭头说:“林凌的爹娘来了!”

阮瞳秋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似乎隐隐约约听到走廊里有哭的声音。

她突然呆不下去了,生怕一会儿老师和林凌的爹娘到教室里来问什么,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包,对身旁的同学说:“我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了,帮我跟老师请假……”

她青白青白的脸色很有说服力,同学忙应了,她有些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想赶在走廊里的人往课堂这边走之前避开。

然而她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要走进教室的人,趔趄中被扶住,抬头对上那位新来的老师的脸——阳光之下这张脸似乎并没有昨晚那种让人惊惶的感觉,细长的凤目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低头看着她,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我,我不太舒服,想请假回家……”

教室里的同学也在问着:“白老师!外面是林凌的爹娘来了吗?林凌出什么事了?”

玉盏先低头对阮瞳秋说:“不要自己走,等会儿我送你。”然后抬起头回答:“你们的老师一会儿会来跟你们说这件事,都先回座位坐好等着,我去送这位同学回家。”

阮瞳秋很想拒绝,想赶紧离开,但是他从刚刚扶住她之后就一直没有松手,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似乎不想让她走掉。

如果在平时,教室里的女生们大概会很羡慕瞳秋,但此时林凌父母带来的不安笼罩着她们,议论的都是林凌会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不见了。

没有太多人关注白老师扶着瞳秋离开,而对瞳秋来说她感觉自己几乎是被扯出课堂的,那位白老师快步走在走廊里,甚至都不曾照顾她一下放慢一点速度。

她挣脱不开又不敢出声引起注意只能被拖着走,一直下了楼见周围没有人才慌乱的问:“老,老师,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的胳膊好痛,真的好痛!

白老师突然停下来,转头笑意悠然的对她说:“送你回家啊。”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那可不行,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让学生身体不舒服还自己一个人回家呢?万一在半路上晕倒可就不好了,再说,现在还这么不太平,光你们班可就失踪了三个人呢——你知道的吧,嗯?”

那一声“嗯?”仿佛是意有所指,阮瞳秋越发惊慌起来,映在她眼中的那张笑脸也越发显得高深莫测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完了,一切都要完了!如果他送自己回家——

第二课时

她不能让老师送她回家!

恐惧达到了前所未有,甚至在此时此刻的她看来这比她最初发现自己的家和家人的异常时更可怕——她会被人发现的,她,和她的家人要被人发现了!

阮瞳秋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不顾胳膊的疼痛一把挣开就跑。玉盏多少顾忌这里还是学校被人看到了会有影响,由着阮瞳秋跑出学校,正准备等她走出校门之后再追上去,却突然一阵心浮气躁,气息毫无预示地混乱了一下。

浮躁的感觉虽然一闪即逝,但妖怪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通常都是很敏感的,他皱皱眉头,感觉了一下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浮躁,又算算日子,突然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真特么走背运!这活儿还能干??

他顿时就没了追上去的兴趣,也不想留在学校里,转个身就回了华公馆。

他才刚回国一下船就被华文笙截过来,一时也还没有去找别的住处,在事情解决之前就暂时住在了华公馆。

进了门他正要上楼一头钻进房间,华文笙就在楼梯下喊住他,“玉盏?这么早就回来了?学校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玉盏只是略停了一下,回一句:“回头再说。”就钻进了房间里。

华文笙奇怪地摇摇头,可是既然没问出什么也就回书房了。

只是不一会儿他就又从书房里跑出来来到楼上,敲着玉盏的房门说:“小玉盏,楼远打电话来了!他说学校里又有人失踪了,问你怎么没在学校?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你到底是发现什么没有啊?”

要说没发现,干嘛离开学校?要说发现了,不出去追线索还跑回来窝着干嘛?

“小玉盏?小玉盏??”

华文笙锲而不舍的敲门终于让玉盏烦到忍不了,迈开长腿走过来一把拉开房门,“别念了!过几天我会去处理的!”

“你果然有线索了吧?为什么要过几天?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啊,拖得越久就越多人受害,还是现在就尽快去把事情解决……”

玉盏打断他,“说了过几天就过几天!”说着就想把他关在门外,华文笙却扒住门边不松手,“不行啊,就算我答应楼远也不会答应!天道署更不答应!如果你有线索了就马上去查啊~~”

两人一个要关门一个抵着门较劲,华文笙简直在用绳命死缠不放,玉盏终是让他烦的不行,干脆也不管了——“这是你让我去的,明天我回去把那东西找出来,但是出了什么问题可不关我的事——是你、的、责、任!”

玉盏说完就趁华文笙一松懈的时机砰地关上门,华文笙还想催,可是玉盏都已经从过几天变成明天了,催得太过分好像也不好……

而且看起来玉盏的脸色似乎有点发红呢,该不会其实是刚回国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妖怪通常可不会被普通的病症侵袭,一旦真的生病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他一边想一边犹犹豫豫地去书房给楼远打电话,他替玉盏说了几句话总算楼远没有直接杀过来拎人,却第二天一大早就穿着捕房的制服闯进大门,“玉盏人呢?”

“楼上……”

华文笙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楼远就已经扒开他上楼去,用力敲了敲玉盏的房门,“玉盏!你昨天是不是带走了一个女学生!?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跟上来的华文笙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女学生?玉盏带走女学生干嘛?

玉盏沉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打开门,楼远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心口却莫名扑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