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倒是懂了,低身福了一福:“王爷保重。”再无他话。慕容厉哼了一声,觉得这样就行了。一看那边,苏菁已经儿女泪沾巾了。再一看香香,虽然温顺地站在自己面前,但绝无半点流泪的意思。

嫂子也真是,男儿生当带吴钩,至于哭成这样吗?又不是必死对吧?

好吧,确实有一半可能性回不来,但是不还有一半生还的机率吗!他转身,抬手,示意大军向大蓟城方向行进。

慕容博伸手替苏菁擦了擦眼泪,又低声安慰了两句,叮嘱苏菁身边的人好生伺候,这才转身上马,追慕容厉而去了。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香香仍旧站在原地,身着竹青色长裙,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只随便插了只玉钗。并没有盛妆。

而这时候,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初升的朝阳。

她居然没有看他。慕容厉突然想,如果这一次,自己战死。她是不是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而恬静地倚立朝阳?

如果我真的战死,临死那一刻,我会想起谁的样子?

慕容厉不想思考这样复杂却毫无用处的事情,他挥手:“快速行军!”

军队出了平度关,经马邑城,往大蓟城方向去了。韩续这才对苏菁轻声说:“王爷吉人天相,王妃不必忧虑,回营去吧。”

苏菁点头,仍然望着慕容博离去的方向,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由下人搀扶着,回帐中去了。韩续略略迟疑,走到香香身边,微微欠身,是部下对夫人应有的礼节:“夫人也回去吧。”

香香嗯了一声,韩续微微退开,她从他身边经过。珊蝴衣带末端的缀珠敲打在他腰间战刀的刀柄上。他心中震动。

慕容厉走后,营中由韩续主事。将士仍然各司其职,似乎变动不大的样子。

苏菁不太喜欢出来走动,她是世家千金,又贵为王妃之尊。平时在王府里都是不见生人的。如今在营中,当然更不愿外出了。香香不同,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开着豆腐坊,每日里过去帮忙。抛头露面原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趁着天气好,她就想进马邑城看看。好不容易来一次,也许这辈子也就来这一回了。

她身边有冉云舟派过来的两个伺候丫头,闻言却很是为难:“夫人,没有韩将军的命令,不可以随便外出。”

香香不想去找韩续,与韩续走得近,会给他带来麻烦,她知道。且韩续在冉云舟面前,一直有所顾忌。现在慕容厉不在,她更不想韩续为难,便让丫头去找冉云舟。

丫头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韩续和冉云舟并肩而来,韩续当然认得她。经常跟在香香身后,想不认识也难。当下问:“夫人有事?”

丫头名叫向晚,当即施礼道:“香夫人想去马邑城走走,特命前来问过冉爷。”

冉云舟毫不犹豫:“马邑城乃是边城,异族往来,鱼龙混杂,颇为凶险。夫人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往这些地方走动得好。万一有个闪失,我们作下人的,也担待不起。你回去告诉夫人,若真有游兴,待王爷凯旋之时,让王爷带夫人游城,我等自当奉陪。”

向晚有点失望,但她本就是冉云舟府上的丫头,断不敢有违家主吩咐,只是施礼道:“是。”

向后走了几步,冷不丁听韩续道:“今日天气不错,营中也无要事。夫人在营中闷久了,出去走走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自康王爷走后,王妃也是闷闷不乐,不如云舟带她们前往马邑城散散心?”

冉云舟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句话。”

韩续顿时有些不自在:“你这话什么意思?”

冉云舟说:“我什么意思,你不懂?”

韩续莫名地,脸红了。

冉云舟见向晚还在等着,说:“没听见韩将军的话?还不去请王妃和夫人?”

向晚见他虽然答应,面色却不太对,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韩续轻声说:“去吧。”

她这才施礼退下。

听说可以进城,香香心情很好。苏菁领着下人,也收拾了一番过来。两个女人虽然地位悬殊,然如今也是姐妹一样,说说笑笑往前面走。冉云舟备好了马车,又派了自己府上的武师随行。韩续也派了一支五十人的精兵小队,便装慢慢跟随保护。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康王妃,一旦慕容博登基,那可就是大燕的王后。另一个女人,是他们家主目前唯一的女人。哪个有半点闪失都是会要了老命的事。两个名动边塞的人物都不敢丝毫马虎。

马邑城最出名的,除了花红,还有皮货和东珠。那时候东珠是人力潜入深水采摘,通常在四月天。河水尚寒,人工潜游,不知道多少采珠人为了这玩意儿命丧水底。而一颗上好的东珠,却需要千寻万找。东珠价格当然也就异常昂贵。

不少异族人在这里交换物品,即使是晋阳城的许多商客,也多是到这里进货。

苏菁和香香一进到城里,立刻就被眼尖的商人发觉了——不光是穿戴,冉府的大总管段翼鞍前马后,跟孙子一样照料着。谁还看不出来这俩主儿来历不凡?商人们立刻围了上来,殷勤地兜售各种货物。

段翼不理会他们,径直把苏菁和香香领进另一条街面。

女人这辈子,对付忧郁最好的办法,就是吃东西、买东西了!

连苏菁看见那一颗颗亮晶晶、明晃晃的东珠,脸上都开始焕发出光彩。掌柜见机,立刻将一串东珠挂在苏菁脖子上,连连赞叹。但说的都是边塞的方言,口音太重,苏菁不是很懂。段翼在一旁翻译。

韩续带着五十个老兵,皆身着便装,扮作过往行人,暗中保护。他影子一样跟在苏菁和香香身后,看见香香把一串东珠手串戴在腕上。那手腕本就粉嫩,被东珠一衬,更是盈白光润。但是在听明白这串珠子的价格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串摘下来,放回原处。尽管段翼再三申明这不要紧,她还是摇摇头,坚决辞谢。

一千五百两银子啊!!那东珠一共就二十颗,一颗就是几百两……是能吃还是能喝啊?

香香可不是不出闺阁的大小姐,她太明白一千五百两对于普通人家意味着什么了!用来买一串手串……就算是郭田那么爱女儿的,知道了也得背过气去吧。

皮货倒是不错,各种轻裘柔软绵密,长毛丰盈。可是香香在问过几次价之后,发觉这里的东西,她都买不起——段翼带她们能去卖杂货的地方吗?当然是哪里的东西最好去哪儿了。

相比之下,苏菁倒是不客气,买了两串东珠项链,几件轻裘,还有两件昆仑玉的首饰、一对东珠耳环。

自然都是冉云舟出钱,不过她脸上是没什么表情,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位王妃也许根本就不太理解银子这样东西的价值吧?

香香跟着转了一圈,虽然没买到什么东西,但着实开了眼界。她倒也不觉得扫兴。一路东瞧西看,跟着苏菁、段翼转得欢。

韩续跟了一阵,等这里林立的店铺转得差不多了,突然对段翼说:“到牛麻集市看看。”

段翼一愣,牛麻集市是马邑城卖杂货的地方,档次就是个路边摊,大杂烩。带王妃和夫人去那种地方……太不成体统了吧?但是韩续都发话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等苏菁逛得差不多了,立刻就带了香香和苏菁过去。

离开的时候,韩续又想起那串东珠手串。那东西戴在她圆润粉嫩的手腕上,人面雪肤映照着珠光,真是美啊。他拿起来看看,待要买下,再三犹豫,最终却又作罢。

他不是那个应该送她首饰的人。

既然无望,能不能像舍弃这串东珠手串一样,就这么一起作罢?

香香本来以为已经转完了,待到了牛麻集市,才发觉这里好玩的东西多多了!

而且又多又便宜呀!看看,这里一串东珠才五两银子!!段翼还给还价,还成了二两八钱!

还有皮货,一件狐裘才叫价三十两,段翼红着脸还价还成了十七两。她很开心,段翼在后面擦着汗——还价这回事,真是好久没干过了。

要不是实在不忍心夫人被坑,还真是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牛麻集市人也多,摊贩也没什么眼色,不如上个地方殷勤,但是东西真是多啊!苏菁也买得开心。其实女人买东西的乐趣,大多时候不来自价格贵贱。从一堆破烂之中淘到一件宝贝,也未尝不是乐趣所在。

两个女人淘了一大堆东西,后面有武师专门拎着,时间不知不觉这样过去。香香仰起头,把一颗红色半透明的石头对着太阳照一照,无意中看见石头之上,映出身后韩续若隐若现的身影。

韩续也在看她,那一天的马邑城,微风带沙。她站在夕阳之下,身若夏花。

有些人,你明明不想爱、也知道不能爱上她。但是她偏偏那样美啊……

一言不发,已勾得人意志坍塌成渣,心里眼里全是她。

真是看不透这世间造化。为什么去年五月,花草葳蕤的伊庐山,我要将你献给他?

为什么不能就只是你我呢?我也可以带你回家,我也可以对你父亲说,我要娶你女儿,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的支持就是渣一的鸡血……

第三十一章:战士

回到军营,韩续接到哨探来报,称西靖隐隐调兵,似有叩关之意。韩续急忙遣陈昭亲自带人前去查看,自己调集军士备战。

西靖倒也没有冒进,似乎也在观望。韩续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如果慕容博跟慕容慎真的内讧,他们说什么也要分一杯羹的。他心中焦急,但是这时候,总不能自己人先退缩吧?

无论是西靖还是太子,都已经是磨刀霍霍,放下屠刀又岂能成佛?

他一面向慕容厉向去军函,一面加强巡防。

彼时慕容厉正在大蓟城,接到军函之后,慕容博眉头紧皱:“西靖起兵,不知道东胡会不会有异动。需要支会太子一声吗?毕竟外寇之患,强于内乱。”

慕容厉沉吟片刻,回函告知韩续,传出消息,他们将于三日后对晋阳用兵。然后转向慕容博:“三日之后,大哥先带一支人马去往晋阳城下叫阵,太子认为我们准备充足,未必会出战。”

慕容博一怔:“你要去哪里?”我勤政爱民还可以,带兵打仗不行啊喂!

慕容厉说:“我将周卓留给你,如果太子应该会任用周抑为主帅,你就让周卓顶上去。老家伙舍不得自己儿子,不会主动出战的。”

慕容博笑得:“你这真是……”怪不得舍韩续而带周卓过来。这太损了吧。他说:“你倒不怕周卓降了他老子。”

慕容厉说:“不会的,自家兄弟,可以放心。”慕容博不免有些敬畏,这些武人的感情,从政的人很难理解吧?

想了想,他问:“你要回平度关?”

慕容厉点头:“既然西靖想要分一杯羹,不给他们当头一棒,看来是赶不走了。如果我们杀退西靖,外患暂时解除,就比太子等人多一部分胜算。”

慕容博点头,说了句:“一切小心。”

慕容厉挥挥手,不再多说,径自调兵。

平度关马邑城。

香香跟苏菁都感觉到不对,平日里兵士虽然也操练勤勉,但是近日气氛似乎严肃了许多。连韩续也经常影子都看不见。

这一天晚上,香香正睡得熟,忽然觉得有人亲吻自己的唇。她猛然张开眼睛,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面前的人呼吸火热而滚烫,香香大吃一惊。

第一想法——不会是韩续吧?

她用力地推开他,说:“不!不能这样!”

面前的人不管不顾,深深地拥吻她。香香手脚都软了,一边躲避他的唇舌,一边低声哀求:“不,不可以!韩……”

话未落,慕容厉的声音响起:“哪里不可以?”

香香如被雷击,只觉得脑内一道金光,整个人微微一晃,有那么一瞬心跳骤停。然后她强忍惊惧,轻声说:“含露说,我可能是又有了。最近,月信一直没来。”

含露和向晚,是冉云舟派来伺候她的两个丫头。慕容厉放开她,唔了一声。香香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她差点给韩续惹来杀身之祸!

慕容厉在床边坐下,也不宽衣,说:“明天你陪嫂子去往马邑城暂住。”

香香嗯了一声,反正听从他的安排便是了,也没必要问为什么。

慕容厉睡到她身边,她侧身而卧。慕容厉将她揽过来,无意间发现她汗出如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