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迎着他的目光,是的,他也记得那个在他落水之后,守了他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的父王。他也记得他第一次骑马,二哥慕容慎在旁边笑得打跌,却在马匹奔过他身侧时拉住了辔头。

能否真有一段时光永不流散,故人皆少年,融融绕膝畔?

慕容博策马入城,慕容厉打马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来。然后他扬声说:“告诉太子,如果康王有任何意外,他必百倍以偿!”

慕容博终于还是进了城,慕容厉没有派一人保护——护不住。太子如果真要杀害他,入了城,多少人都护不住。

慕容厉与韩续、周卓及三军将士一并等在城外。酷日当天,他也担心只是太子的计策,命军队退后三十里扎营暂时休整。

军队后撤的时候,冷不丁晋阳城门大开,有一队精兵杀出城来。不顾一切代价,朝着慕容厉就是一通乱箭齐发!

周卓和韩续怒吼一声,冲上来拼命挡箭。盾牌兵这才回过神来,飞身上前架盾牌保护主帅。

一时之间,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怒吼!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是极好,他希望进城来的是慕容厉。燕王平时最宠慕容厉,听闻父王苏醒,他进城的可能性当然最大。无论如何,只要慕容厉进了城,就必须伏击射杀!拼着会被父王责罚也要这么做。

若是进城的是慕容博,也必须先杀慕容厉!慕容博虽然是可恶,但是他足够冷静,有理智。他就是套住慕容厉的绳索。有个这样的人牵制慕容厉,才不至生出大乱子。

如果慕容博在,慕容厉死了,他如同无牙无爪的狼,手中无兵,光是那些交好的文臣,不足为惧。可如果慕容厉在,而慕容博死了,整个大燕再没有人能控制这个蛮横无理的疯子。他就是脱缰之虎!

乱箭之中,双方根本都看不清中箭的目标。慕容厉在诸将的掩护下步步后退!韩续冲一直挡在最前面,他已经对不起慕容厉,绝不能在这时候让他有丝毫损伤!

乱箭如雨,震得人双手发麻。士兵们都在大声喊:“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慕容厉怒哼,厉声道:“闭嘴!停止后撤,给老子攻下晋阳城!”

十几万将士顿时反身攻城!

周抑站在城头,见状也是惊怒万分:“谁允许你们出城?!谁他妈允许你们放箭的!混帐!混帐!”

攻城之时,韩续冲在最前面,没有人提醒慕容博还在里面。其实大家也都有点私心——如果慕容博死在晋阳城,慕容厉可能就有机会问鼎燕王宝座,那个时候……

慕容厉策军过去,一枪一个,将放箭的士兵全都刺死。韩续一直跟在他身边,一边杀敌一边护他。

正攻至城门之下,慕容厉只听见一阵尖利的风声。他抬起头,见城墙左边,有人脚踏着一张巨大的弓弩,集六人之力齐发。那弓弩的箭,竟然如同标枪一般粗细。

那里显然早有人瞄准了他,他刚抬眼,巨箭已至!

慕容厉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躲开。韩续在他身后,这时候已来不及提醒,一旦他躲开,后面的人毫无防备,这一枪定会射死韩续!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做出选择。时间太短,他也只来得及微侧了身子,避过要害,然后双手去接。巨箭擦过他的双手,猛然透体,他只觉身体一空,像是突然被掏出一个大洞。整个人被余力带得翻下马来,双手全是血,根本不知道伤得如何。

“王爷!”耳边有人惊叫、怒吼。慕容厉什么也没听不清。韩续扶住他,城墙上的人已经上好第二支巨箭。但那东西太大,瞄准不易,诸人有了防备,就不太好用了。

慕容厉只觉得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刚想咳嗽,就觉得连肺都不存在了一样。韩续下马,要去扶他。他站起来,一刀砍断冒出体外的巨型弩|箭,咬牙:“给我冲进城去,活捉慕容慎!”

慕容慎一直隐在城墙之后,就见城下,那个一身浴血的人不仅不退,反若金刚战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凛冽战意!

打虎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军队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攻下了晋阳城门。大军如潮水,涌入晋阳城。慕容厉进城,韩续过来扶:“王爷!您必须先止血!”

慕容厉甩开他,冷笑:“止什么血?我死了不是正好称你心意吗?”

韩续呆住,然后说:“王爷,你待韩续的恩义,韩续没齿难忘!我……”

慕容厉盯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勾引我的女人?”

韩续只觉得血脉冻结成冰,一向机敏的大脑顿时如被火烧,只剩一片废墟。慕容厉硬撑着往前走,血滴在地上,因着未抽出弩|箭,还没有那么吓人。

韩续拦住他:“王爷!”

慕容厉挡开他的手:“滚吧,恩义……哼,恩义!”咬牙切齿了一阵,又说,“算了,老子干杯,你他妈随意吧。”那一年的晋阳城,两个人第一次喝酒。韩续笑说我无千杯不醉之能为,慕容厉也曾这样说。

而今旧话再叙,韩续心如刀割。

慕容厉没有看他,仍固执前行,身形骄傲而笔挺。恍若不曾带伤,却留下一路血滴。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提醒一下大家别忘了双更的时候也最好每章都留个评按个爪。但是想想算了,已经这样支持了,还有啥好要求的啊。大家随意吧~=3=

第三十二章:谜题

大燕国都晋阳城,城高墙深,然则三个时辰之内,竟然被慕容厉破城而入。文武百官不是不惊恐的。太子慕容慎当时就知道不好,整个晋阳城,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他进了宫,慕容博倒是已经见到了燕王慕容宣。慕容宣确实是病重,好在几个儿子虽然不睦,终究还是孝顺。内讧归内讧,没想着断送他这一把老骨头。

他病的这些日子,王后一直好医好药地照顾着。

慕容博进去的时候,燕王刚刚喝过药。慕容博二话不说,跪在他面前。燕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说:“把你五弟叫回来。老子还在,你们就敢围攻晋阳。人家也当爹,老子也当爹,老子这爹当得,多露脸啊!”

慕容博本来有一腔话说,听了这几句,臊得头都抬不起来。燕王说:“干杵着干吗?等着孤过来给你赔礼道歉呢?”

慕容博赶紧站起来,见他一脸病容,不由哀声道:“父王!儿臣只是忧心父王,儿臣甘愿领罪!”

燕王叹了口气,几个儿子里,最浑的是慕容厉,最谦良恭让的便是长子慕容博。他伸手出,慕容博犹豫了一下,会过意来,将头伸过去。慕容博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说:“长大了,翅膀硬了。”

那双手温度微凉,慕容博几乎落泪:“父王!”

燕王说:“去吧,把老五叫回来。如果他不回来,你替孤带样东西给他。”

慕容博说:“是。”见燕王没有掏东西的意思,不由问:“不知父王要儿臣捎带何物给五弟?”

燕王微微轻身,在他额间轻轻一吻。那微凉的唇触在额头上,慕容博寒毛倒竖,一辈子的鸡皮疙瘩都阵亡在此了!燕王见他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哈哈一笑,又轻咳起来。

慕容博忙替他顺着背,冷不丁外面太子慕容慎跑进来,二话不说,跪燕王床前。燕王见他神色,说:“嗯,这回祸事惹得不小!”

他六个儿子都很有意思,慕容博做错了事,知错认错改错。慕容慎做错了事,知错不认将错就错。慕容厉若是做错了事——老子哪有错?老子永远是对的!

是以这时候一见太子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小。他深呼吸一口气,稳稳地扶住床柱,说:“说吧。”

慕容慎说:“老五城下骂阵,儿臣部下没忍住,出城交战。将他射伤了。他现在正奔儿臣而来!但儿臣是兄长,不能跟带伤的弟弟较这个劲儿!特来求父王救命!”

慕容宣气乐了,半天对慕容博说:“把你母妃叫来。”

慕容博也正担心母妃,当下问太子:“我母妃何在?”

慕容慎答:“父王的妃嫔也是我的母妃,尽管你二人谋逆,我还能苛待自己母妃不成?仍在彰文殿!”

慕容博忙出去找舒妃,一个往返,正好慕容厉进城。他身后跟了十几个武将,军队在后,浩浩荡荡直奔燕王宫。

他修罗煞神一样进到燕王寝殿,燕王正由舒妃服侍着喝参汤,慕容厉一怔,见父王、母妃皆无恙,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善良了一些。燕王瞥了他一眼,见他战刀仍滴血,问:“儿子,你这磨刀霍霍向爹娘的,是要干啥啊?”

慕容厉这才发觉自己是带刀进殿,随即将战刀递给身后追过来的太监,一撩衣摆,拜道:“父王,母妃!”

舒妃早已搁了碗过来,低头看见慕容厉身上的伤,那巨箭仍未拔出。她面色惨白:“厉儿!你这是……”她高声叫,“你们都瞎了,没见巽王爷伤得这样重?太医院都是死人吗!”

其实宫人早已去叫太医了,只是慕容厉这一路杀气腾腾,太医的脑袋也是肉长的,谁敢过来啊!

这时候听见舒妃一说,终于过来。慕容厉不依,问:“太子何在?!”

燕王说:“孤刚醒过来,你就要将孤气死是不是?”

慕容厉不说话了,燕王说:“过来。”

慕容厉膝行几步,到燕王床前。燕王扬手,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慕容厉不动如山,又问:“太子何在?”

慕容宣臂弯勾住他的脖子,强行将他按得低了头,慕容厉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伽楠香的味道,燕王专用的香料。

父王的味道。

他熟悉这样的气息,从他还很弱小的时候,这种气息就一直萦绕他,教他骑射,伴他成长。

燕王伸手,在他脸颊揉了揉,说:“他是你二哥,当朝太子!他监国理政,你他妈身为将领,敢叛逃!还敢带兵围城!别说这点伤了,死也白死!”

慕容厉怒目,不服:“哼!”

燕王叹气,骂道:“滚下去治伤!”

慕容厉也不想再气他,这才悻悻地回了巽王府,慕容博去安置将士,因着燕王的苏醒,一场内乱无声而止。燕王将以太子施政无方、康王不服管束为名,各杖了一百鞭。

巽王这罪责有点大,私自调兵,嗯,判了三百军棍,好在他手下将领多。本想挑三个人各杖一百,周卓一想,妈的虽然一百打不死人,可也痛啊!问行刑官能多找几个人吗?

行刑官也不敢驳他,周太尉的公子,山中无老虎的时候,也不是好惹的,就含糊道:“陛下也没说,就听周小将军的吧。”

周卓随便点二十七个人,凑齐三十个,每人杖十棍。行刑官一边记数一边心里骂娘——妈的,你怎么不找三百人每人一棍啊……

一通杖责完毕之后,慕容博上书,为平度关一战的将士们请功。燕王又是一通论功行赏,待到慕容厉的时候,说:“老五那份就别赏了,下次挨板子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抵掉吧……”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至此,此次内乱彻底过去。大燕史官称此为西华门之变。

燕王身体渐渐好转,重新开始临朝。慕容厉却伤得严重。

慕容博派人将平度关马邑城的苏菁和香香一并接回来,冉云舟也听说了慕容厉重伤的事,一路护送王妃,顺便赶回晋阳城探望。

香香只是听说慕容厉受了伤,什么伤、有多重,她却并不知道。听诸人并没有特别提及,只以为是皮外小伤。

一路赶回晋阳城时,香香心心念念全是女儿。

巽王府的鎏金铜门出现在眼前时,马车还没停稳,香香就跳了下来。管珏已经带人在府门口迎候。香香上前:“管先生,萱萱接回来了吗?”

管珏引着她和冉云舟进府,两个人神色这才凝重起来。香香见他二人表情不对,顿时有些紧张了:“出了什么事吗?”

管珏把下人俱都遣走,带着香香和冉云舟往听风苑走去,一边带路一边沉声说:“王爷伤得很严重。”

香香没什么概念——那样一个人,也会受伤?能够伤得多严重?

然而走进听风苑的时候,她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香香心中一跳,这还是她入府以来,第一次进到听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