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而潮湿的天牢头一次迎来这么多尊贵的面孔,来来往往的狱卒捂着心口战战兢兢地办事,生怕出了一丁点差错。

笑话,那可是华昌王亲自下的命令,华昌王是谁,那是如今大周真正的主人!以摄政王之位拥军百万,朝中九成官员早就暗中投靠的对象,如今先帝一去,顺理成章地逼宫造反,且不说他起事的理由正不正当,但就他的权势来看,没有理由也就成了理由。

谁还敢说半个不字?那可不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吗?

至于被囚禁的太子和皇后…狱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顿时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沧桑感,这世间万事真是不好说啊,所谓皇帝轮流做…哦不,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原本高高在上的主子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这落差实在是有点大,只能说那华昌王沈兼还算仁义,没有当场取了他们的性命,只是暂行关押,隔日再行处置,让他们多活几日,寻个体面点的死法,也算是给皇家留了几分面子。

只可惜呀,多活几日,也终究是要死的。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至于史书会怎么写,自然会有人去粉饰太平,也就不需要他们这些下层社会的人去操心了。狱卒伸了伸懒腰,从两扇铁门前走了过去,中间那一堵厚厚的墙,狠心地隔开了母子二人,空气中沉默地能听见远处的脚步声,没有人说话,自然也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刚走了两步,远处忽然传来几分光亮,那狱卒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地奔了过去,动作殷勤而又慌张,奔过去才发现自己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所幸华昌王好像心情很好,也没有跟他计较,随意地挥了挥手就朝前走了过去。

他的云头靴走在阴冷潮湿的甬道中,发出一次又一次沉闷的声音,像是面无表情的修罗前来索命,走到某一个位置,他才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看了过去。

“皇嫂住的可还习惯?”

刚一听到声音,傅湘云唰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那个恨之入骨的男人,却一直沉默着,不去回答他那挑衅的话。

沈兼的鹰目直直看了过去,嘴里的话如他的眼神一般残忍而冷漠,虚伪之极:“若是住不惯住天牢,臣弟可以派人给你送几床华贵的被褥来,啊…本王忘记了,皇嫂出身高贵,区区几床被褥怎么满足的了你,可需要送几个男宠来供您消遣?”

他话中带刺,也不知道是安得什么心。

傅湘云怒极反笑,拂了拂袖子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隔着生硬地精铁栅栏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华昌王本就不高,直裾的交领又骤然被人攥了起来,倒一时间失了气势。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呸!”傅湘云昂着头,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依稀还是那个傲气逼人的当朝皇后,居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所出口的话不敢有任何人反抗或违背。

话刚落音,隔壁的牢房隐约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听见什么熟悉的声音,紧张地朝这这个方向爬了过来,焦急而又惊讶。

沈兼被人拽着领子,却依然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冷笑道:“皇嫂的举止实在有违礼仪,刚刚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倒叫臣弟想不通了。”

傅湘云死死揪着他的领子,嘴里的话愈是流畅,双手抖得愈发厉害,“篡位!没有关系!那不过是个虚位罢了,谁坐都是一样。本宫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先帝是不是你害死的!他是不是你害死的!”

女子凄厉的质问声回荡在潮湿的甬道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阴暗的天牢中显得那样可怖而又凄惨,隔壁牢房的瘦长黑影明显僵了一僵,似乎也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回答。

“想做个明白鬼,求我啊。”沈兼冷笑一声挥开了她的手,不咸不淡地答道,“人生不过如此,早走晚走都是走,本王不过提早送他上路,有何不可。你若是想他,大可以下去陪他,在本王面前鬼吼鬼叫什么。”

傅湘云被一掌挥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这个回答完全就在意料之中,之所以去求证,也只是她的执念罢了。那一瞬间她已经心如死灰,如果不是还挂念着沈寻的下落,早在华昌王领兵而入的时候,她就想一了百了了。可她不是秦恻恻,没有那个胆量为尊严而死,她还有儿子,还有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隔壁牢房的黑影子动了动,突然贴着墙把手伸了过来,袖口的布料实在太过熟悉,傅湘云愣愣地看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完全无法想象这曾经是高贵而骄傲的一国之母。

沈寻全身都贴在墙上,一只手越过两道栅栏,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没有说话,却试着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去摸她的脸,好像有些温热的泪水,但那熟悉的脸庞,绝对是他的母后。

看不见对方,却能贴着墙面感受对方的温度,仿佛又回到了出生之前,母子连心,相依相偎。

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难得有如此温情的画面。

“多么感人的一幕啊,只可惜,你们的时日都不多了。”沈兼自幼丧母,此时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冷哼了一声便道,“把你们母子关在一起,本王还真是太过仁慈。”

傅湘云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哭着把脸贴在儿子的掌心里,那是她在这世间的唯一眷恋,哪怕只有最后一刻,也不愿意松开他的手。

华昌王静静地看了一会,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面色尴尬地站了半晌,没再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去了,他本来是打算以胜利者的姿态来找找存在感的,可眼下这场景,倒让他有些无从说起。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都已经是他的阶下之囚了,还指望活着出去么。

华昌王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之中,沈寻才小声地开了口,隔着一道厚厚的土墙唤道:“母后。”

傅湘云连忙哽咽着回应:“母后在这里,寻儿不怕…”

沈寻掂量了片刻,忽然轻声问道:“父皇是他害死的吗…”

傅湘云愣了片刻,不知道他懂不懂这些事情,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同他讲,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或许她自己心中也有了阴影,不愿意再提这些事情了。毕竟,沈寻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连保命都是困难的时候,难道还让他去报仇复国吗。

一个嗯字,足够解释很多东西,那一头的沈寻忽地沉默了,右手仍旧穿着两个栅栏,空气中却安静的能够听见几十丈外的呼吸声。

沈寻的左手突然攥了起来,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长。

这里没有风,密集而纤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挺拔的鼻翼直入眉心,眸中似乎有些幽暗的光闪动,但只是那么一瞬,便恢复了以往黑暗的深渊。

或许时候此后的某一天,更或许就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变化着,那些尘封了许多年的梦境,那些撞破生死而来的最初的灵魂,都在慢慢的流动着、拼凑着,并终将在某一刻复原。

直至,破茧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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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嘡一声,精美的瓷器被狠狠摔碎在地上,可门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司徒兰愤怒的拍着门,可无论她怎么反抗,动作再大,也还是连进来解释的人都没有一个。

“狼心狗肺的乱臣贼子,就算你们赢了天下,也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众口!在宫里被皇后关,在这里被你关,能不能有点新意啊!!!”被关久了,整个人怒到了极点,又焦急又担心之时,司徒兰什么话都骂了出来,“慕子川我去你大爷的!有个将军府你就了不起啊,随随便便就关押别人你考虑过别人和门的感受吗!”

没有人回应她,空气中安静地仿佛一直都是她在唱着独角戏。

可事实上,慕子川站在门外,手中托着一个装满水果的盘子,脚步明显是半路顿在了那里,想进去却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越是没有人理会,司徒兰越是骂的带劲:“慕子川我告诉你,哪怕你现在能关住我的人,你也…”

铁锁发出哐当一声,门突然就被人打开了。

司徒兰剩下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半晌,脸色一红。

她以为门外没有人…所以把自己想说的话毫无顾忌地骂了出去,跟个骂街的泼妇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但也只是尴尬了那么一会儿,心中又升起了熊熊的怒气,头一抬就瞪向了眼前的人,和他对视了半晌,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就朝外跑。

慕子川反应迅速的伸手横在了门前,将她本就瘦小的身子挡在了里面,不容她有一丝动弹。

偏头看着她,幽幽道:“继续跑啊。”

司徒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刺激的一点形象都不想要了,突然一低头就咬在了他的手臂上,那力道还真的是下了狠心,半点情面也不留。

果盘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原本洗的干干净净的水果四散滚落,很快都沾了灰。慕子川眉峰皱了皱,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一脸淡然的看着她那般狗急跳墙的动作,像是在看一场没有声音的笑话。

薄唇一动:“继续咬。”

知道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司徒兰顿时放弃了这般疯狂的举动,直起了身子,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面对这种刀枪不入的人,她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仿佛只有心如死灰能够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太子在哪。”恢复了正常的司徒兰第一句话就是问沈寻,连掩饰都省了。

慕子川瞥了一眼地上的水果,却没有去捡,只回答道:“天牢。”

司徒兰喉咙一紧,强忍住鼻子的酸意,差点就要落泪,“你说的…你说只要松手他就不会死,为什么要骗我…”

慕子川看着她的眼睛,并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

其实她一点也没有变,一样的灵动眼眸,一样的刀子嘴真性情,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是看自己的眼神变了,更也许,是心早就变了。

那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哪怕怎么弥补也都挽回不了了。

慕子川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如果在天牢里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伤心。”

话刚落音,司徒兰似乎听到这个世上最好听的笑话,一脸冷笑的看向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你在天牢,那是老天有眼、是你罪有应得。我会非常非常地高兴。”

慕子川心中一冷,面上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司徒兰,你真是个薄情的人。”

有些人就是这样,嘴里说着让人难受的话,心中却比谁都要难受。

“对,我就是薄情。”司徒兰抬起眼梢,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殿下现在生死未卜,慕将军您实在‘功’不可没。所以就算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会领你半分的情。”

“慕子川,这句话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请你记住,我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还有半分理智,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慢慢地将脸转了回来,语气沉着,一字一顿道,“我司徒兰既然已经嫁做人妇,那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所以哪怕他一辈子都是个傻子,我也只愿意跟着他。”

“你听明白了吗?”

太子恢复

第五十三章太子恢复

幽暗潮湿的天牢,自然是没有外界那么开阔的,抬起头也只能看见四周方物,干枯稻草和横着铁杠的小天窗,沈寻闷不做声地吃了几口狱卒送过来的牢饭,然后剩了一部分看起来还算可口的饭菜,隔着两道栅栏递了过去。

简简单单的话语,却是人间最温情的画面。

“母后吃好吃的。”

傅湘云看着面前递过来的东西,虽然看不见人,心中却又是心酸又是温暖,抬手温柔地推了过去,“寻儿自己吃,母后已经吃饱了。”

沈寻知道母后从来不会骗他,于是乖乖地把手收了回来,默默把碗里剩下的饭菜都吃光了,发现食物也不可貌相,于是很是诚实的说道:“这里的东西真难吃。”

傅湘云很想说一句可能以后连东西都没得吃了,却还是不忍心告诉他这么残忍的事实,尽管他们真的是在等死,真的只是在混日子,有吃的就不错了。

“寻儿不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母后回宫亲自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糖蒸酥酪、蒸栗粉糕还有莲叶羹,母后保证…比御厨做的还要好吃。”

傅湘云一边说话,一边咬着自己的下唇,说不出的心虚与紧张。

“嗯。”沈寻乖乖地答了一声,他对母亲说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这一刻自然也不会例外。

母后说给他做莲叶羹,就一定会做莲叶羹。

母后说她会做的比御厨好吃,就一定比御厨做的好吃。

傅湘云越说越觉得心酸,索性将身子靠在了墙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感受到他的温度,那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依靠的存在。

有时候觉得人生真是一场梦,几日之前还是世人面都见不上一面的大周国母,几日之后变成狱卒都敢随意欺负的阶下囚。傅湘云闭了闭眼睛,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落,其实仔细想象,身份地位,都不过是些虚物罢了,人一旦走了,什么也带不走,又何必去执念太多呢。

远处几声重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傅湘云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尽管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去面对。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似乎听得见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直到那些人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他们手中托着的东西,仿佛早就预见了什么,心底惨然一笑。

寻儿,对不起啊,母后对你说的谎言居然这么快就被拆穿了。

我们出不去了,永远永远都出不去了…

“王爷说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这两粒神仙丹可是尧谷制出来的,虽说是毒药,却不会感受到一丁点痛苦,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最前面托着丹药的人面无表情的说完,便慢慢地蹲了下来,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娘娘,您准备好了,就上路吧。”

傅湘云表情很淡地看了他一眼,看了半晌,转过身子凑到了栅栏面前,猛然伸出手打翻了他手中托着的盘子,两个看起来黑乎乎的丹药顿时毫无征兆地滚落在地上,她奋力地朝前去够,在别人伸手阻拦之前将那两颗丹药全部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她就全部塞到了自己的嘴里,那一刻,甚至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她的动作了,从地上捡起东西就吃,这样的不讲究,一点都看不出她曾经是那般的高贵大方。

那东西一点都不苦,甚至还有点甜,如果不知道那是毒药,还以为是外面铺子里卖的丹糖。傅湘云一边往下吞,一边惨笑,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吃了寻儿的那一颗又能怎么样,他们还会送新的来,还会有千种万种死法等着她的寻儿。

可是她就是不想亲眼看着他死…能让他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外面的人都愣住了,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吃毒药也能这么迫不及待的,只是这神仙丹是华昌王千辛万苦从尧谷要来的,就这么两粒,全被她吃了,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虽说暗中弄个方法取掉沈寻性命也不是不行,总归是觉得有些不妥的,只能如实回去复命了,让王爷再下一次命令才是万无一失,现在正是万事都很敏感的时刻,多留一分心眼也是好的。

沈寻看不见这边的一切,可是他听见了刚刚的对话,只能隐约看见那边站着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错愕。

他心中陡然一痛,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迅速将身子紧紧贴在墙上,拼命地将手伸过去够她,整张脸都挤变形了,却什么也摸不到了,他抖着手四处摸索着,死活不愿意收回来。

“母后…母后…”

傅湘云虚弱地转过头,看着旁边伸过来的那只手,指尖修长而有力度,袖口处隐约还有金龙盘纹,那本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象征,却沦落至常人都不屑的阶下之囚。

傅湘云本来就是个标准的美人,长相精致出挑,哪怕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被岁月打磨的更有风韵,就是现在未沾铅花的样子,依旧能够迷倒一大片人。

果然呢,一点痛苦都没有,尧谷真不愧是这世间医术最为精妙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心口好像有一千根长针在扎呢,那样清晰的痛楚,深入骨髓。

她本想开口同他说说话,告诉他一定能好好活下去,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比皇宫要大得多,有山有水,还有漂亮的姑娘。告诉他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别想着去报仇,因为他永远也斗不过那个人,更因为…他再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了。

她很想对他再说说话,可她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刚刚才撒过谎,不敢再骗人了…

她的寻儿这么单纯,说什么就信什么。

其实她根本就不会做吃的,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楚,更别提做什么莲子羹了。

于是傅湘云便残忍地闭上了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满怀眷恋地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从指尖一直看到手腕,从那条金龙的头一直看到尾。

寻儿,来世,只愿你生于安乐,长于安宁。

愿你永生永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傅湘云脸上依旧挂着惨淡的笑容,静静地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将自己的指尖递了过去,搭在了他的手上,那样的虚弱无力,像是用尽了这一生最后的力气。

掌心相触的那一瞬间,那颗骄傲的头颅忽然深深地低垂了下去…那样毫无征兆,像是对命运低头,又像是在忏悔生平种种,一身高居人上,却死得如此轻贱不堪。

她就那样走了,带着末月北风里还未来得及展开的微笑。

“母后!母后!!!”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对劲,沈寻依旧紧紧贴在墙上,嘶吼了两声,却全身都僵在了那里。

他的唇轻轻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喊下去。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却谁也说不上来变的究竟是什么。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灰烬里面破土而出,再次生长。

也许有的时候,需要一个特定的契机才能封闭的心境,这种玄乎其玄的东西,似乎只能用以毒攻毒来解释了。但那代价太过于残忍,如果他自身有知,定是宁愿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沈寻紧紧攥着她的手,肌肤相触,仿佛那就是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唯一纽带,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不顾自己的脸还被磨在粗糙的墙上,只是尽量让自己的手更向外一些,那样执拗而不甘的姿态,让人看了都有些伤神。

原本干燥的土墙上突然渗了些发深的水渍,那是沈寻不自觉流出的眼泪,睫上沾了水珠,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拼命地想要去抓紧母亲的手,全身抑制不住的抽噎,那般痛彻心扉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至亲之人相继离开,不是简简单单的伤心两字就能概括的。

沈寻听不到回应,手上的感觉也越来越冰凉,心也跟着凉进了深渊,天窗外的微光打在他的肩上,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而又沉重。

似乎察觉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徒劳无功,沈寻渐渐颓坐在地上,右手没有松开,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亲眼看着父亲死在自己的面前,曾以为那是世间最为痛苦的事情,却发现今时今刻,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一道墙横亘在他们的面前,那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阻碍。

极度崩溃的时候,反而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那个折磨自己几十年的完整噩梦,想起奶娘经常陪他荡秋千,想起父皇总是以自己为傲,逢人皆夸吾儿识礼,想起儿时瘦小身躯登临高台,赋诗三首,世人皆呼太子天纵英才。

想起母后曾经捧着他的脸,笑着对他说。

“母后和父皇会永远在你身边,寻儿什么都不用怕。”

手中的温度又凉了几分,沈寻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墙,仿佛那一眼能够穿透千世万世,看见这世间所不能及的事情。

母后…

你亲手为我编制的那个美梦,可以永远都不破灭吗?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是…恢复正常了- -吧

留在我身边

那几个负责送药取人性命的下属仔细商讨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禀告给慕将军,比起那个最大的主子来说,还是这位看起来很公正的慕将军比较好说话,能解决实际问题,也不会责难他们。

于是那几个人提心吊胆的进了将军府的门,上前拜倒一番就讲明了事情的经过,还不忘添油加醋的说那已故皇后是多么的泼辣和凶狠,在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抢走了太子那份毒药,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慕子川沉吟了片刻,居然慢慢喝起了茶,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将军,您可要给属下拿个主意啊,普天之下皆知您就是华昌王的左右臂膀,您说的话可比什么都要管用,究竟是直接换一种药物毒死太子呢,还是同王爷讲明原因,让他再取一份原来的神仙丹来?”

慕子川本来想说这究竟有什么区别,心中却微微一动,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开始犹豫要不要保他一命。他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是一旦事情牵涉上了司徒兰,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仔细思量了很久,终究还是觉得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太子沈寻与他有夺妻之仇,不亲手取他性命,已经是他的造化了,还要救他?

于是慕子川放下手中的茶,面无表情道:“这件事情是王爷交给你们去做的,自然要去回禀王爷,他若是嫌麻烦,随便寻个法子取太子性命便是,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哐当一声,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开了,司徒兰捂着被撞疼的手臂,一脸慌乱的冲了进来,三步作两步的冲到他的面前。

自从那日之后,他便解了她的禁足,允许她在府中自由行走,只是不能出大门罢了。

慕子川瞥了她一眼,未等她开口,心中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