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酒醒后,侍女进屋收整,不到片刻,便听到屋内众多侍女的尖叫,以及金盆投地的声音。属下要上前查探时,就看到那些侍女满脸恐惧地从屋内跑出来,隐隐带着一股血腥之气,后面有些女子裙摆上沾有血渍,屋内有太子妃的哭声,属下离去前,见太子爷的内侍将陈氏(太子妃乳娘)拖到前院行笞刑。”

上官敏华眼皮子一跳,道:“当真如此?”

如意未起身,手一躬,道:“属下不敢隐瞒。”

“好!”上官敏华有些失态,她猛地转过身,“除太子爷,今日谁也不见。”

如意退下,上官敏华在屋子里再也止不住脸上笑意,她用手压压嘴角,安抚自己过于激动的心跳声,道:“这才刚刚开始,不要急,我们千万不要急。”

朝阳初升,光华万丈,映亮窗外空旷的院落。周承熙带着强烈的杀意,怒色冲天地踹开一心院的院门,上官敏华站在窗后,看得分明,她抓起一把纱扇,遮住自己的唇角,等对方寻衅。

“你这根贱骨头,你早知她的事,算计好等我出丑!”周承熙一上来,便用沾血的剑抵住上官敏华的脖颈。那副吃人的模样,几乎就要将上官敏华地脖子穿个对洞。

她面不改色,在扇子后头说道:“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你又不是傻子,我能让你出什么

周承熙剑尖再向前抵了抵。一丝血流划落,上官敏华皱皱眉,做痛苦状。周承熙尽管没有收剑,力道也微微回收,尽管依然怒气涛天。也允许她解释。昨晚他喝醉酒进的是一心院,为何清晨醒来是在太子妃的明慧居。上官敏华淡然回道:“你去东院,是明慧居那边安排地,与我何干?”

周承熙不信,上官敏华做势骂道:“你以为这院子里谁做主?我可使唤不动她太子妃的人。”

“真地不是你做地?”

上官敏华没有直接回答,讽刺道:“你在那边受了气,到我这儿发什么火?”

周承熙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扔掉手中剑。坐于他惯常的位置上,拿起茶碗喝隔夜凉水,面色阴沉。似在思考重大问题。上官敏华自顾自地叫人安排膳食,周承熙见状便去同食。她拿扇掩面。皱眉道:“臭死了。来人,请殿下洗漱。”

“滚!”周承熙哼了一句。外面的侍女便不敢进来。上官敏华很生气,便问他想做什么。周承熙阴阴一笑,道:“你来!别说你不会伺候人,我的良娣娘娘。”

上官敏华反唇相讥:“难道还要我给你脱衣搓澡不成?”

周承熙理所当然地点头,上官敏华想把扇子砸到他脑袋上,却被周承熙抢先一步,单手拽着手腕进了院后的玉池。哗啦一声,两人同时落水。绸衫半飘浮在水面上,周承熙将上官敏华单臂搂住,两具年轻地身子紧紧相贴。

然后,上官敏华察觉到周承熙身上所起的变化,她有些花容失色,周承熙邪邪一笑,将她往自己的欲望之源压得更近,并在她耳旁轻语道:“再不老实,我就在这儿要了你!”

两人私处贴得如此之近,危机如此之重,上官敏华自然不会挣扎。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稳住心神,问道:“你要问什么?”

“哼,那个贱货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呢,上官敏华挑挑眉,轻语道:“没头没尾的,你叫我说什么?”

周承熙脸色一变,捏住怀里女子的下巴,脑袋一低便在她唇瓣上极尽挑逗之能事,末了还在她唇瓣上咬出一道血痕,才放开上官敏华。

两人在池子里呼呼喘息,周承熙邪望上官敏华半裸地香肩,一副得不到餍足的急色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所有地热情全部浇灭,他冷冷道:“上官敏华,本太子再给你一次机会!那贱货婚前失贞,你究竟知不知道?”

“不知道!”上官敏华斩钉截铁地吼道,在周承熙彻底暴怒之前,她把理由说出来,“太子妃的闺仪自有宫中教女掌管,我又不是大罗神仙,会未卜先知?”

“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情?”

上官敏华微微放缓口气,对盛怒中地人说道:“先不说我和太子妃素不往来,怎么会知道她私下里和谁爬墙?再说,府里管事地都是你三个老婆的人,我到哪儿打听消息?”

周承熙默不作声地摸着手上地玉戒,神情冰冷阴沉,周身都散发出浓浓的危险气息。上官敏华泡在水里,不一会儿就觉得冷意侵身,她不由自主地连打了数个喷嚏。

“冷了?”周承熙挑眉邪笑,勾唇轻问道。这家伙的声音还真是该死地性感,上官敏华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两股间男子的欲望陡然变大,只听周承熙低笑一声,不由分说低下头来就是一阵深吻,慢慢转移到脖颈间,然后深埋于她的胸前啃咬。

曾有的记忆在脑海里翩飞,上官敏华有些情动,刚要回应,猛地想起身在何处。她浑身一僵,不明白自己到底要抓住什么。这时,抓住她双肩的男子,停下亲吻,抬起头哈哈大笑,见上官敏华仍是一脸莫明的样子,他的神色蓦然开朗,如花开四季,如骄阳释放。“真是个笨蛋,今儿个放你一马!”周承熙眼底是真真切切地欢喜,他跳上池边,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上官敏华实在想不通,这个人的性情怎么比女人还变化无常。

第095章〖此情〗

“啊啾

“还不上来?”

周承熙一把将上官敏华拎出水面,见她还有些痴呆,点点她的鼻子,问道:“想不明白?”

上官敏华老实地点头,周承熙又大笑,在她唇上轻啄数点,一时间玉池边柔情蜜情无限。半晌,周承熙才克制住自己,脱下湿外套裹住上官敏华,搂住她的腰咻地飞奔回一心院,叫人给上官敏华换掉湿衣。

等她换好裙衫出来,周承熙已把早膳解决掉,见她低头出来,语气又回到冰冷到碾出冰粒子的程度,冷冷威胁道:“你这么聪明不要我教,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和哪个男的眉来眼去,本太子会叫你们后悔来到这世上!吕明望,玲珑,你们守住她,别让不三不四的人来打扰本太子的良娣!”

吕明望与玲珑一前一后走进大厅,沉声领命。听完命令后,两人退出院外,隐在暗处。周承熙的解释是防止东院的人来欺负她。

上官敏华额间青筋猛地跳动,她低头把玩扇柄不说话。周承熙离开后,她才抬起头,伸手狠狠擦自己唇上的药痕,眸色冰冷,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发笑。她微一抬手,吉祥从暗处闪出,单膝跪倒,她问道:“风声放出去了?”

“是,侧妃娘娘顷刻便到。”

话音刚落,院门前便有侍女传信,侧妃江氏到访。

“一切依计行事。”吉祥领命退下。

上官敏华则外出迎客,江琦云打量了她身边左右侍卫,轻轻笑道:“殿下将这两个贴身之人也赏下,妹妹真是有福气。”

“侧妃娘娘客气。”两人边寒暄边走向花厅,待她坐下后。上官敏华便问她所来为何。江琦云笑得清清淡淡,口中语气不带半点情绪,轻语道:“妹妹真是个爽快人。蔡嬷嬷,端上来吧。”

一碗乌漆抹黑的药盅放到上官敏华面前。刺鼻的味道激得人几欲呕吐。上官敏华自然知这便是皇家最盛行的芜子汤,她暗暗拧了自己一把,逼出两滴热泪后,低低道:“不喝!”

“妹妹这是要做什么?想母凭子贵夺回太子妃之位,姐姐劝你早些绝了这念头。你上官家昔日名门,今日只余你一个,还是收敛些脾气好给你上官家留点根。”

江琦云朝人使个眼色,几个粗壮的粗使侍女按住上官敏华挣扎扭曲地身子,那个老嬷嬷脸色一拧,准备给她硬灌。上官敏华咬紧牙关坚决不喝,屋外留的两个人马上来救场。玲珑去搬救兵,吕明望冲进来,一掌打翻药盅。

他怀里抱着的剑半出鞘。剑气森寒锁住蔡嬷嬷,并不说话。江琦云叭地一声,将玉骨扇重重拍在桌面上。喝道:“反了!做下人地胆敢如此放肆!拿来,我亲自喂。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拦?!”

“娘娘善心。此药性猛,上官良娣若饮下。也去了半条命。”吕明望木然地求情兼做阻止之态。

上官敏华缩在吕明望后头,红着眼眶,哑着嗓子,道:“敏华自进太子府,步步谨慎,事事小心,从不敢坏府里规矩,太子爷禁足在府,要谁人服伺,敏华也从未曾多加妄言。昨夜之误,今晨之乱皆非敏华能挡。敏华孤身一人赖活于世,只求不辜负母亲一片苦心,更不曾想过要借母凭子贵翻身,娘娘何苦还要来为难于我?”

说着还很应景地落下两滴伤心泪,猛地便被人搂入怀里,好声安抚。

这时机把握得是刚刚好,周承熙搂着低他数头的上官敏华,一巴掌将江琦云打了出去。这个从来不知怜惜女人为何事地野蛮太子,彪悍得连女人也杀,更不要说“轻轻”一记巴掌了。

做戏一定要做到家,上官敏华躲在那儿吸鼻水,看江琦云带着红色的五指印满脸羞愤之色,带着一帮子人恨恨离去。她未曾抬头,便被搂抱她之人重重推于地上,她伏在地上也不起身,就听周承熙嫌恶的声音传来。

他骂道:“这点破事哭什么哭!别叫我瞧不上你,我只帮你一次,以后再拿这种事来烦我,我先剁了你!听到没有?”

“唔。”上官敏华哪里敢多话,她怕她要控制不住笑出来。

周承熙气得不轻,甩上大门离去。如意扶起她,轻声问她可曾受伤,她摇摇头,低语道:“十五还是去进香。”

如意收拾一番,吕明望见无他事,抱着剑退出屋外,依旧和玲珑面面相对。

过了些日子,周承熙的禁足令日满回去上朝。上官敏华进香回来,看到自己挂于窗楣上的五彩络子落地,她微微笑起来,对左右道:“叫厨房加菜,今晚去请太子爷来一心院共赏明

传膳侍女应声退下,吕明望和玲珑留在外面,上官敏华和往常一般走进屋子,在里头转了一圈,她举起一本书,吉祥便书阁暗处现出身,不待她问话,吉祥便屈膝回道:“小姐所料不差,任良娣遣人取走了案上首卷策册。”

“唔,告诉大师爷,依计行事。”上官敏华平心静气地吩咐道,见吉祥还有话要说地样子,便让他大胆地说。

“属下担心被太子爷看出蹊跷,到时小姐如何圆话上官敏华低低一笑,她心情极好,便解释道:“这件事他一定不会来问我。你要知道这次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一边,”她呵呵而笑,冷冷地低喃道,“他只会一心扑在上面,用所有的魄力做出成绩,好在我面前炫耀。哼,”

“原来小姐都看在眼里。”

上官敏华一抬眼,问道:“唔,怎么说?”吉祥一低头,道:“大师爷本要属下提醒小姐,莫忘家仇。如今看来,是大师爷多虑。”

“你回去告诉他,”上官敏华冷冷讥讽道,“我不是上官雪华分不出好歹,叫上官哥哥放宽心!”

“小姐息怒,是属下逾矩。”

第096章〖废诏〗

“阴魂不散!”上官敏华直视窗外玲珑藏身之处,也不知说的是哪一个。吉祥迅速隐退,到了晚上,周承熙神色阴郁地来赴宴。上官敏华早命人在院子里备好酒水,还特意换了身小簇金菊花长裙,与之盈盈相对。

上官敏华见他神色不对,便心知肚明。年轻人有热血有冲劲要干一番事业,偏有那些尸位素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头子们挡路,他必是又在朝堂受人非议,想杀又不能,好像样样都不如他意。

她也不点破,只管劝他喝酒:“殿下,请。”

周承熙一饮而尽,她又给他满上。

清酒佳人待明月,周承熙举起酒杯,看月下娇女柔情斟酒,他融化了脸上神色,调笑道:“你这是在讨好本太子?好雅上官敏华似笑非笑,斜睨他一眼,并不买他帐。周承熙已习惯她无视尊卑的平淡态度,他今夜心情之好连这白眼也受得甘之如饴。酒到酣处,上官敏华起身,道:“我去拿点东西。”

周承熙像想到什么妙处,低沉地大笑,上官敏华进屋东翻西翻装了会样子,脸色难看地回到院子里。周承熙见她空手出来,取笑道:“莫非你是要将自己送于本太子,咯咯,过来,本太子会好好疼惜你的。”

上官敏华生气地拿起酒盏砸他,周承熙转了个弯,自以为想通,便道:“丢了什么宝贝,赶明儿个本太子给你十个八个。好了,别闹。留着点力气在床上伺候我才是”

上官敏华一把推开他,骂道:“要上床找你的大小老婆去!”

周承熙未曾防备,便摔到地上。他酒醒大半,回喝道:“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给我滚。滚,你们这些个混蛋,就知道欺负我,我绝不会让人得逞!”

周承熙怒气勃发,见她坚贞不屈的模样。不怒反笑,回道:“有你的!上官敏华,我就如你的意,去找别地女人上床!”

说完,一脚踢翻月几,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大步离去。

银色月光下,上官敏华勾唇冷冷而笑,对听到响动出来的侍者们说道:“各领十鞭!”

同时,她让人搬出檀琴。坐于院中海棠树下,十指拨动,《十面埋伏》在这萧杀之夜地前夕听来。分外煞人。

吕明望问道:“也是她将人骂走,这又是何意?玲珑解道:“小姐心中有难解之题便奏此曲。”

上官敏华沉着脸。目中寒光点点。遥视东面的院子,手上动作不停。琴音寅夜不歇。四更时分,吉祥来报:太子殿下入宫上朝。辰时,任良娣出府,直奔任府,取得任尚书保守地中立支持;巳时,江侧妃入宫,江惠妃一口应承相助;申时,两人大功告成同时回府。

翌日,任复秋和江一流约见洛生,未几,三人联袂到太子府与周承熙商谈,几个人在书房推敲三日,周承熙一锤定音,在朝堂上推行新策。

吉祥即日又报,周承熙递上去的新策奏折,皇帝批准了。

至此,上官敏华才放软了僵硬的背脊,也才敢放纵自己喜悦奔放的良娣娘娘,国师大人有请。”

上官敏华心一紧,暗暗提醒自己注意。她随着宫人来到明月湖旁,秦关月背立于杨柳树下,含着柳叶对着秋天的湖水吹弹,曲子地旋律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她奏的《十面埋伏》。

待他奏完一曲,上官敏华才出声:“夫子。”

“唔,敏华来了。”秦关月并未转身,动手起卷一个新的柳哨,他轻轻问道,“为了让更多的人去开荒垦种便禁人狎妓,禁烟花赌场,禁人蓄不事劳作的侍卑,这策案是你做的?”

“是的。”上官敏华并不隐瞒。

秦关月叹息一声,道:“听起来于大周大有裨益,实则危机深藏,会惹出大乱子。”

既然在皇帝询问的时候没有阻止,上官敏华就知道秦关月也不会去提醒周承熙。她送他一句:“夫子高见。”

秦关月停下手上动作,道:“这湖景可美?”

“敏华满身罪孽,实不宜相论这圣洁之景。”

“呵呵,景虽好,又谁知这湖下埋藏了多少冤魂?”秦关月扔掉手中揉烂地柳叶,转了话题,说道,“当日应承你及笈时为你取字,元殊二字可好?”

上官敏华点点头,和秦关月道别后便回府。

周承熙果如她所想,并未就朝中大事与她商量,日日早出晚归,夜宿也在江氏与任氏两房之间轮流,太子府平静的氛围之下,透着弦断的不确定。

新策推行一个月,大都周角百姓拍手称赞,京都内富豪高官抬厚礼频繁出入太子府,均被恶犬赶了回去。第二个月,新策向十二州府普及,反对声浪渐起。太子周承熙重兵压镇,制止了反对者。第三个月,新策奉行官员举步维坚,甚至不能到府就任。

半年后,大周上下反对声浪滔滔,各地州府送上来弹骇太子周承熙滥用军权残害忠良与平民地奏折能装三牛车。最不妙的是,出入二皇子府地实权派人物渐渐多了起来就在这关头,不知从何处传出,太子周承熙主力推行禁狎妓一事与女人有关。人们纷纷传言,太子周承熙为了博绝代佳人一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全力清除大周地妓馆。

不久,主角身份经青黛楼老鸨暴料,仍太子府的良娣,此女旧袭上官府,昔年有聪慧冠绝大周之称。

人们恍然大悟,这个引发未来皇帝冲冠一怒地红颜祸水,原来就是那个上官敏华:真是不守妇道啊,哪个正经人家女子上香会上到青溪半里桥去哦。

这女子的名声越传越糟,又有另一种声音出来,说上官敏华是去抓奸。人人都说,她深爱太子周承熙不可自拔,又因她父母死得早,没有家教,不惜以身犯险,亲入妓寮,只为把太子从妓女身上的心抢回来。

因此,她被人们称作大周绝不能娶的可怜女人。

在荡妇与妒妇之间,选后者总好过前者人人唾弃,“流芳千古”。

所以,知情人均选择沉默。

大周流言四起,人心又惶惶,到处都充斥着太子断人子孙的刀,皇帝再也坐不住。新策坚持了八个月左右,皇帝下旨太子回府养身子,另命二皇子主管推行新策。

三更,票票一张也不能少

第097章〖谋逆〗

正德二十四年末,还有两月便是新春,家家忙着置办年货,闹闹火火好过年。

因为新策受到朝中上下的诽议,皇帝命太子留在太子府养伤,无事不必入宫,早朝也免。

一旨形同废诏,年关将近,太子府门前冷落鞍马息,府内乌云笼罩,万雷奔腾,府里的人三魂丢二魄,万分羡慕服侍一心院主子的侍从们。上官敏华如往常般度日,偶尔弹弹曲子,逍遥自如得让人眼红,院外墙角被扒断的木栅便是实证。如意如实地向她描述周承熙在院外愤慨咬牙的模样,还问什么时候收网。

她摇摇扇子,轻轻吐露道:“等。”

这晚,上官敏华又在院子奏不伦不类的《十面埋伏》,吕明望捧着一把胡琴走进来,跟她说,十面埋伏一曲最宜用北漠漠的乐器弹奏。

上官敏华按住琴弦,看了一眼那把未经改良的琵琶前身,微微笑道:“这是何物?从未见过,如何奏曲?”

吕明望松了一口气,道:“此物名,驻马滩大捷时,太子爷曾奏此曲鼓舞士气。”

他眼巴巴地看着上官敏华,等着她把话接下去。上官敏华心中好笑,从善如流地接道:“我有这个耳福吗?”

吕明望忙点头,道:“有的,属下马上去请太子爷。”

周承熙早已候在院外,其实今夜听曲是虚,求教解惑才是真。上官敏华偏做不知情样,请他奏曲以飨。周承熙叫左右退下,臭着脸抱琴而弹。于高处草草收音。

上官敏华倒有些意犹未尽,因为十面埋伏一曲,由这个胸中自有杀伐果断之气的野心家奏来。肃杀琴音中隐隐藏有金戈铁马,当真是让人身临其境。好似西楚霸王被困垓下,情势已然危急到毫无退路。

她想开口赞几句,周承熙憋着气,拦住她未出口的话,道:“闲话少说。”

“太子爷又想听些什么?”

这句话就让周承熙几近暴怒。他狠狠地捏着拳头,没有暴跳如雷,任凭关骨节发出喀啦的声响,他深吸几口气,压低声音,问道:“我要知道新策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别说你不知道!”

上官敏华眉尖挑起,道:“我确是不知,早和你说过,我不会未卜先知。”

周承熙猛地站起来。故态复萌,一把揪起对方,鼻尖对鼻尖。眼芒对眼芒,恶声恶气地说道:“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有本事就藏好你地爪子。别让我瞧见!”

说罢,把上官敏华甩进藤椅里。扔给她一本折子,他自己走回原位,冷冰冰地盯着她的手。

上官敏华打开折子,不出所料,正是被朝野内外诽议的农事新策十条。十策中地禁令如禁狎妓,禁蓄奴等她很熟,因为它们就是任良娣从她书案上拿走的上疏,也是她准备好让人上钩地东西。

但,周承熙的折子上写的农事新策十条,显然经过扩展,他们结合大周实际情况,加入了更多的内容,比如在农令时节,禁止官府或者地主豪绅征用工匠;禁止妓院堵场等场所开设,鼓励所有人都种地,为农民减免赋税;为了更多人去开垦荒地,还出台奖励细则。

有些地方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大地主大富豪的利益,比如按地按财缴税;不合理地也有,这新策十条细化到去无聊地规定男子娶妻的数目;最不为人接受的便是私逛青楼者,处腐刑。

虽说重典之下才有威严,但逛妓院就处腐刑,这简直就是在和整个男权社会为敌嘛。

求成过切也不是这样做事的。

上官敏华如何也想不通,这么聪明一个人,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尽管类似这样的错误周承熙犯得越多,于她的计划越有利就是。

“看完了?”

上官敏华点点头,周承熙便问她哪里不好。上官敏华举着薄折,唇角含笑,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这新策十律总体说来,瑕不掩瑜。”周承熙一拍桌子,喝道:“本太子听够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今日来我未带剑,你该明白,最好不要再惹我生气!”

上官敏华抬头看他,故意问道:“真要听实话?”

周承熙冷嗖嗖地瞪了她一眼,她指着折子上最明显的一条错误,问道:“什么叫做纳妾要缴税?”

对方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那种女人既不会种粮,又不能报效国家,自然该缴税,官府用那些白米白面白白养活她不成?哼,不会种地的统统要交税!”

上官敏华又气又好笑,讽刺道:“说得真是太有理了。她们不事生产,只会床上功夫取悦男人,生完儿子便可弃之,于国库确实无益。照此理,太子殿下实该向皇帝陛下收税,毕竟三千宫娥地纳妾税可是大周头份税金,收了它,国库十年都不空。”

周承熙脸一变,忽然转过弯来似地震动。上官敏华微微摇头,周承熙把折子抢回去,把纳妾缴税一条涂去,再扔回给她,让她继续挑毛病。

上官敏华似笑非笑,回视道:“有些事,还是要殿下自己想通,旁人多说也无用。”

周承熙当真低头细索,上官敏华半摇着小扇,赏起夜景。月色清迷,院中那株海棠孤伶伶立于冷风中,不见半分秋叶。

“你是要我善待那些无用之人,如妓女赌棍老人?父皇曾训我刻薄寡恩,指的就是这一点?”

周承熙既迷惑又矛盾,在自己的认知与世人地规则之间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