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那块大石便是一个半圆形小湾,小湾处果然停泊着一艘小船,李纯欢呼一声冲了过去,跳上了小船,东门庆看到了船心里也是一宽,看着李纯欢呼雀跃的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佐藤秀吉也跟着上船,笑道:“别这么跳,小心把船跳翻了。”

东门庆正要也上船去,忽然想起:“周大富坐着这艘小船去找金狗号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我们坐这艘小船去找金狗号,那些白番鬼却还不一定会让我们上船。嗯,得想个办法,让他以为靠近的是周大富,待得两船搭上,他看仔细时已经没办法了——除了动粗!”东门庆猜想门多萨之所以要来这么一番曲折放逐自己必是有所顾虑,所以才没在金狗号上直接动手,因想:“他之前既然不想动粗,那么这次如果我们能顺利上船,他可能也不会动粗而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他正在那里筹谋对策,忽听噗的一声,李纯倒在船上不动了,东门庆回过神来,却见佐藤秀吉正在扔掉一块石头!东门庆大惊,就要冲过去,佐藤秀吉已经取刀在手指着李纯的背心厉声叫道:“站住!退后!”

东门庆顿了顿,终于停下、退后,佐藤秀吉一手拿刀指着李纯的背心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摸起李纯的刀来,三两下割了船绳,跟着用桨将船撑离岸边。东门庆急了,便要冲过去,脚才入水,佐藤秀吉的刀便刺入了一二分,吓得他赶紧又退回来。

后面的人也发现有异,大叫道:“怎么了?怎么了?”狂奔过来,但等他们奔到水边,小船离岸已有数丈,佐藤秀吉撇了刀荡桨划船,东门庆这才喉音狂嘶,扑进海水去!水鱼蔡、水虾蔡兄弟也先后跳进去追!但他们水性虽好,佐藤秀吉的船把式也不坏,一开始几个人与船还保持着等距,但始终也追不上,而离岸愈远,船的优势也就越加明显。

眼看船与人的距离越来越大,沈伟在岸上想起了什么,忙叫道:“快开枪!”卡瓦拉等赶紧答应了,慌慌张张地填火药塞铅子,等准备妥当小船早离得老远了。卡瓦拉开枪射击,第一枪没射中,佐藤秀吉听到枪声伏下了身子继续划船,终于越来越远,别说水鱼蔡等追不上,就是卡瓦拉的火枪也威胁不到他了。

第三十八章 绝处逢生之一

“你为什么不拦住!”

卡瓦拉吼叫着。

当时东门庆离小船最近,也是唯一有机会阻止佐藤秀吉的人,如果他不顾一切扑上去,那么佐藤秀吉应该无法驾船离开。

和昨日卡瓦拉发怒时东门庆默默承受不同,这一次东门庆忽然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得就像要杀人!

想起东门庆站在高出裁决许七斤的场景,卡瓦拉心里一寒,不敢再说下去,更不敢像昨夜一般拔枪相对!

其他水手对这件事情也有些不满,不过在卡瓦拉的叫嚣被东门庆压下去以后他们也不敢大声说话了,只是小声地嘟哝着,东门庆抬起脚,在沙滩上刷刷刷写了两行字,然后就走开了。

卡瓦拉、水鱼蔡等问沈伟:“他写什么?”

沈伟读道:“如果今日我可以不顾李纯的生死,明日也会不顾你们的生死!”

卡瓦拉等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说不出话来。他们一起向东门庆望去,却见他坐在海边的一块大石上,似乎正在想些什么,众人也不敢打扰,在这个小湾另外的角落里商量该怎么办,但半天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纯遭袭,佐藤得手,加上同伴的怀疑,这些对东门庆来说犹如三连击一般,不过,“事情总不会比在那个朝鲜小岛上更加恶劣吧?”那时东门庆已经沦为奴隶,连生死也操于他人之手!今日虽然身陷荒岛,但总算还有自由,而且周围还有同伴——如果自己能将他们团结起来的话。

“也许这样更好呢…不用回金狗号看门多萨的神色了。在那艘船上,我还未必斗得过他。”

不过就算这样,对李纯的牵挂还是让东门庆惆怅了好一会。

“算了!别想这些了!该计划一下以后的事情了!”东门庆想,不过对于身边的这群人他实在有些失望。他们要么胆小,要么多疑,要么愚蠢,实在不是什么好伙伴,但东门庆想起东门霸和他说过的话来:“一般来说你是没法选择和你共事的人的,甚至没法选择你的手下!天下哪有那么多英才跑来给你用?所以用什么人没法选择的时候,就该想着怎么用!”

此念一转,他便又想起这些人的好处来,比如沈伟虽然胆小,但精通多种番话,脑筋也比较好用;卡瓦拉等虽然多疑,但让他们服气后也会老实听命;水虾蔡等虽然愚蠢,但水性颇佳,且有一身的力气可以用。他又忽然想起:“沈伟好像说过牛蛙会造船,不知能造出多大的船来…”

正盘算着,便见陈百夫和沈伟慌慌张张跑过来道:“不好!周大富趁我们不注意跑掉了!”

东门庆冷哼了一声,打手势跟陈百夫说,现在他跑不破都已经无所谓了。陈百夫和沈伟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东门庆又让他们两人把大家召集起来,商议以后的事情。

逃了一个佐藤秀吉,失陷了一个李纯,走了一个周大富,这个十二人的小分队便只剩下九个人。九个人先寻了一个高地,燃了一堆篝火,水虾蔡负责张望守卫,其他八人开始商议。东门庆先问牛蛙造船的事,牛蛙说自己确实造过船,不过造的只能是在江河或者近海航行的小船,而且眼下没有工具,又只有不到十个人,只怕会有些麻烦。

陈百夫道:“没有工具我们就自己造,虽然会多花几个月时间,但也没什么。这里木料丰富,应该可以造出好船的。”

沈伟也道:“这个岛离闽、广虽然很远,但这一带的海域常有商船出没,如果我们能遇到商船,征得同意让他们搭载我们一程,或许可以到吕宋、满剌加去,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回大明!”

陈百夫道:“不过可别遇上海盗才好。”

东门庆哼了一声,拍了拍腰间空荡荡的口袋,又拔出了刀,众人便都知道他的意思:他们现在没财物却有武器,只有他们抢别人的份,哪里还怕别人抢他们?

解决了这个前景规划之后,又商议起眼前之事。这八个人虽然都没什么大本事,但野地求生的能耐却都不错,有的会打渔,有的会打猎,有的会造屋子,又个个身体强壮,所以对如何在这个小岛生存下去并不担心。

不过东门庆眼光颇独特,首先指出要立足先要找好一个据点,这个据点一来要易于入海,二来最好有一定的防御特性,以便应付突发事件。

这时已经破晓,晨光从东方洒来,似乎也带来了希望,陈百夫四向张望,忽然指着西南面一个山洞道:“你们看那里如何?”

那个山洞位于一个山坡上,山坡颇陡,但看来可以攀援而上,从山坡下来便是他们所处的这块高地,从这块高地下去便是门多萨藏小船的那个小湾,这个小湾周围既有可以遮挡风雨的山石,又有较为平缓的沙滩,确是一个泊船的绝好所在。至于造船的木料,可以从别处推入海中,再从海中拖到这里的沙滩。

东门庆想了想,也觉这个地形倒也合适,便在铺了沙子的地上写道:“只不知山洞大小如何。”

牛蛙叫道:“在这里想有什么用!直接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说动就动,马上攀了上去,陈百夫见水鱼蔡就要进洞,赶紧叫道:“小心!也许有野兽毒蛇!”

水鱼蔡吓了一跳,驻足不前,牛蛙却已经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又钻出来叫道:“里面什么也没有!放心!”

陈百夫又问:“洞大不大?”

牛蛙叫道:“很大!住几十个人都没问题!”

众人大喜,一一攀了上去,进去一看,果然是个不小的山洞,难得的是洞中居然颇为干燥,并不潮湿,美中不足的是洞口当风,陈百夫道:“我们得先做一块木板做门,将洞口挡住,要不然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的,人人都得被风吹得生病。”

沈伟笑道:“哪里要一年半载?”指着下面那个高地道:“住在这里只是暂时,我们将来可以在下面弄个简便的房子,那样上下、造船也方便些。至于这个山洞,可以用来存放东西。”

卡瓦拉、水鱼蔡等都点头称是,自此,他们才从失望中走出来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人有了希望便有了动力,当下分头行动,卡瓦拉等先去探熟周围环境,水鱼蔡、水虾蔡兄弟去打鱼以筹集食物,剩下的人去搬运些木料、石料来,木料是准备用来做门、做燃料,石料则是拿来当投掷武器——他们虽有五支火枪和十几柄刀,但火药、铅子固然有限,刀也要省着点用以防过度磨损而作废。

数日下来,山洞便初具规模,不但有了门板,储蓄了木料、石料,而且还风干了不少鱼肉、兽肉,牛蛙还做了一个木桶,提了净水倒在洞中一个天然石盆里作存水。

“哈哈…咱们也有了个家了!”卡瓦拉等乐滋滋地笑了起来。

“是啊!可以过日子了。”水鱼蔡等也颇为满意。这几日虽然劳苦,但事情都是为自己干的,活得自由自在,可比在金狗号上受压迫好得多了。到此,所有人都不再为没有回到金狗号而后悔了。

“接下来,就要开始想造船的事情了。”东门庆心道。

第二日,陈百夫和卡瓦拉等去寻找适合造船的木料,东门庆则与包括牛蛙在内的其他人考虑如何打造工具,到中午时分,出去寻找木料的人忽然急冲冲跑了回来,大叫道:“不好!周大富!周大富!”

东门庆一愕,心想就算见到了周大富也不用这么惊慌失措吧,却听卡瓦拉叫道:“他…他…”气喘吁吁的,却一直“他”不出个所以然来。

留在老巢的人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便听有高呼怒吼的声音自远而近,那声音似乎在高唱,但唱的却是战歌!

东门庆听那声音怕不下数十人无不大骇,心想不会是周大富引了佛朗机人来攻吧?众人赶紧跑到高地边缘张望,果见有数十人追逐着一个狼狈的身影向这边奔来,那个狼狈的身影依稀看得清是周大富,而背后那数十个人却是衣草佩骨,手持标枪,却是一群发怒了的南洋土著!

第三十九章 绝处逢生之二

当初他们才到这座岛时,要找土著找不到,现在不想遇到时,原住民却偏偏出现了!

看这些南洋土著不断涌来的情况怕不有上百人!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弹药匮乏、后援不继的情况下,靠着他们十个人来抵御这个岛的土著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这个周大富,就会惹祸!”卡瓦拉叫道:“他要死也不死远点!临死之前还要把这些人引来!”说着就要瞄准周大富杀了他。

东门庆赶紧拦住,沈伟在一旁也道:“别这样!”

周大富这时也已经望见东门庆等伏在高地上,朝这边狂奔过来一边大叫:“救命!救命啊!沈伟!救命啊!王公子!救命啊!”

陈百夫问东门庆:“救不救他?”

“救他做什么!”卡瓦拉道:“不杀他算好了!”

东门庆心道:“他已经把土著们引过来了,现在再杀他也是于事无补,不过救不救他呢?嗯,这人虽然是个软骨头,但跟佛郎机人跟得久了,不但佛郎机话说得溜,而且知道许多其他水手不知道的事情,将来或许有用!”便在地上划了两个字:“救人!”

陈百夫转述了东门庆的意思,卡瓦拉皱了皱眉头,东门庆又在那两个字上点了点,以示强调,卡瓦拉哼了一声道:“好吧,将来要出了什么事情,你负责!”

其实不等他们动手,周大富早在往上爬了。这块高地并非垂直,这几日又被东门庆等踩出了一条阶梯般的小径,要爬上来并不甚难,但毕竟不如平地走路来得快!陈百夫扔了一条被他们晒干用来做绳索的长藤下去让周大富捉住,周大富捉住长藤之后手脚并用,上来得更快了!没多久便到了高地,来到众人面前,噗地跪下了,连声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沈伟哼了一声,指着地上那两个字道:“这是王公子的意思!”

周大富往那两个字看去,他是识得一些字的,看出是“救人”二字,忙跪下给东门庆磕头道:“谢谢王公子,谢谢王公子。小的以前不懂事,以后做牛做马,都要报答王公子的救命大恩。”

卡瓦拉也道:“要是按我的意思,还是把他推下去的好!说不定把他们交出去,这些土著就不会上来了。”

周大富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东门庆背后,众人听了卡瓦拉的话以后往下边望去,却见底下人头涌涌,上百人正爬将上来。

卡瓦拉早上了铅子,就要放枪,却被东门庆按住,指了指脚下的石头,大家便明白过来,火药和铅子十分有限,他们得尽量省着用。

陈百夫叫道:“大家快动手!别让他们上来!”便抱起了一块石头向下边砸去。周大富逃了半天,早已累得要虚脱,但这时不敢不帮忙,怕被他们说没用,因此也抢着拿石头往下砸。这块高地虽不甚陡,究竟是居高临下,十个人你搬我砸,石子石块如雨砸下,就杀伤力来说或许还胜过了卡瓦拉的火枪!

爬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土著首先受伤,滚了下去,又压倒了后面的一片人。东门庆望见了心道:“这些人队列不整,可惜我们人太少,弹药又不足,要是再多十几二十个人弹药又充足的话,或许就能弹压他们,征服全岛!”

受到了这一轮飞石攻击以后,土著们攻势稍挫,退了开去,但高地上东门庆等却忧心不减,因为他们的石子石块已经用了一大半了。东门庆心道:“这里守不住的!”便和陈百夫打手势,趁着下边土著们还在休整指挥众人将高地上有用的东西都搬到山洞里去,准备负隅顽抗了。

卡瓦拉叫道:“再退上去,要是让他们困住!那我们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东门庆在地上划了个“夜”字,沈伟若有所悟道:“王公子是说我们先退回去,守到夜里再寻机会?”

东门庆点了点头,陈百夫也道:“对!前两日我们无论打鱼还是打猎都很丰收,洞里的东西够我们吃几天了。只要能活下去,总有希望。”

这才算听从了东门庆的意思。

过了好久,土著们还没发动攻击,东门庆等连石料也搬上去了一大半时,底下才再次发起了进攻的声响,卡瓦拉拿起一块石头要往下砸,却忍不住叫了一声,原来土著们这次却是顶着一块块大木盾上来了——他们耽搁了这么久,想必就是准备这个。

卡瓦拉等连砸了好几块石子都被木盾挡开,这些石料有一些是这几日他们手工搬上来的,大部分则是他们直接在高地上捡的,并没有足以砸碎盾牌的巨石,他们又砸了一阵,眼看只能稍微阻延对方的脚步,东门庆摇了摇头,指着山洞示意该撤了。

当下沈伟带领水鱼蔡兄弟先行,卡瓦拉等继续砸石子拖延,等石子砸完,水鱼蔡等早在上面准备好了,卡瓦拉等这才放弃了高地,拉着沈伟等垂下的绳索迅速爬了上去,然后收了绳索,在山洞外侧严阵以待。

他们一走,高地便被土著们迅速占领了,不过山洞所处的位置可比那座高地要陡峭得多,当初东门庆他们上来时手脚并用都爬得有些艰难,至于往上面运东西,那是有了藤索之后才能吊上去的。这时有一群人守在上面,缺乏攻城器械的土著们要仰面而攻真是谈何容易?

而且这个陡坡落足点不多,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个人一起上去,有些地方甚至只容一个人攀援,如此一来土著们的数量优势便荡然无存,东门庆等也不着急,就拿着刀剑在上面等着,牛蛙和卡瓦拉分别握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只等有人靠近就把他们捅下去。

土著们攻了半个多时辰毫无成果,酋长又组织人投掷标枪,但以下击上,大部分标枪根本达不到目标,也有若干力量极大的竟将标枪投了上来,但到了上面早没什么力气了,东门庆等拿起那块要来做门的木排一遮就全挡住了。有几支落在他们脚边,陈百夫捡了起来笑道:“他们倒是给我们送武器来了。”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死战之中,尤其需要笑声的激励!

就这么从下午攻到太阳落山,土著们终于放弃了进攻而改为围困,几十个土著在高地上布置了篱笆将山洞所在的这面闪避围住,竟打算要改用困了!

沈伟一见懊恼道:“本来以为他们攻不下就会走,没想到他们竟打算和我们耗上了!看来这帮土著也算聪明。”

“聪明!你还夸他们聪明!”卡瓦拉叫道:“他们一聪明,我们就要遭殃了!”

水鱼蔡也顿足道:“当初真不该爬上来,现在困在这里,真是插翅难飞了!他们现在也不用进攻了,只要这么困着,过几天我们吃的喝的都没了,就得活活饿死!”

陈百夫却道:“若是不上来,别说几天,现在就得被他们抬回去吃了!”

几个人议论纷纷,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都不约而同地朝东门庆望去,希望这个素有主意的人能提供一点建议,东门庆望着夕色下的海面,忽然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海面上出现了什么东西!

众人一起转头,只看了一眼,十个人里倒有七八个跳了起来,大叫道:“船!船!”

第四十章 绝处逢生之三

黄昏中的海面忽然出现了风帆,东门庆等站在高处所以首先看到,再过不久,土著们也发现了,这一来,围困者和被困者都有些慌了。

“难道是金狗号?”卡瓦拉叫了起来,他已被唤起反抗白番的心理,又被抛弃过,所以这时对佛郎机人已经有比较强烈的抵触心理,但在陷入绝境的时候看到了船却不禁冒起一丝侥幸的心思来,不但希望土著之围因此而解,甚至有些希望能回到大船上去——毕竟这是他已习惯了的生活方式。

如果说卡瓦拉是在犹豫,那么水鱼蔡、沈伟等人就是在担忧,在得知门多萨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周大富把他们遗弃在这个岛上,他们就知道门多萨不会放过他们了——就算当初能坐上小船回到金狗号,那接下来的也将是不死不休的明争暗斗而不可能像潮州海盗来袭之前那样维持表面的和平。所以他们对佛郎机人已不再抱希望而只怀有戒惧!

“怎么办?”陈百夫小声问东门庆,他说的虽然小声但这时所有人都挤在洞口狭小的平台上,所以还是都听见了,大家听见后一起朝东门庆望了过来。

被人依赖也是一种压力,尤其是在面临不测的情况下被人依赖更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但东门庆却似乎越来越适应这种压力了,他想起了东门霸的教诲:“当别人在没主意时向你问意见,就算你自己没意见也不要表现出来,但如果你有意见也不要忙着回答他们,你要做的是不急,让他们对你有信心比拿什么主意更重要!”所以他只是打了个手势,意为:“看看再说。”

船越移越近,下边的土著已经耸动起来,有好几个首脑模样的人物不停地交头接耳,似有退却之意。他们是被佛郎机海盗打怕了的,这个地方又近海,对他们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这次追击周大富是因为他落了单,攻击东门庆等人是因为觉得他们力量淡薄,但这时又来了一艘大船,对他们来说便是严重的威胁!

“啊!不止一艘船!”眼力甚佳的周大富叫了起来!

果然,迎面而来的大海船不止一艘,而是两艘!此外还有一些小船。又过一会,东门庆他们又依稀看明白那两艘船不是欧式船只,而是中国式船只。

“一艘福船!一艘广船!”周大富叫道:“难道…难道是我们在吕宋遇到的海商?”

只片刻之间,沈伟、水鱼蔡等人就都由忧惧转为兴奋!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造一艘小船在近海游弋,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步步向北,但最佳的情况自然是遇到回归中国的大船!这时小船未就,而大船已来,对他们来说乃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看!那些土著开始撤了!”沈伟叫道。

众人往下一望,果然如此,这一来连东门庆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成了!成了!”

山东口充满了欢呼,不过位于高处山风强劲,他们的声音再大也很快就被吹散。

那两艘大船越驶越近,不久周大富等便看清了果然是他们在吕宋遇到的船队,而且从他们前进的方向看来显然是要到这个岛来停泊,而最后这支船队选择的方向,竟然是那个小湾!

“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沈伟说。

“我却觉得,他们来过这个岛。”周大富道:“许多中国商人都和南洋各地的土著打过交道,有很多交情还不浅。”

他从夷已久,在说“中国商人”时语气硬梆梆的,就像他自己不是中国人一般,东门庆瞪了他一眼,周大富却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喉咙一哽就说不下去了。

沈伟问道:“交情不浅又如何?”

周大富道:“他们可能会帮土著来打我们啊!”

众人一呆,东门庆比划手势,意示:“不会吧?”又且打比划且划字说:“我们大家都是天朝子民啊!”

“怎么不会?”周大富用眼睛看了看卡瓦拉道:“卡瓦拉他们也是南洋人啊,现在还不是和我们在一起?既然他们可以和我们在一起,那些中国海商当然也可以和这些生番联手!”

众人一听都觉得大有可能!虽然彼此都是中国人,但中国武装商人遇到中国海盗一样会迎头痛击的,而且正如周大富所分析,这支船队之前很可能来过这个岛,也可能曾与这个岛的土著建立了友情,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联手攻击自己的机会就会很大!

“那怎么办?”众人的心情再一次转向——仿佛一瞬间由晴天转为阴霾。

这时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那支中国船队已经开进了那个小湾,并派遣小船登岸探寻,设立哨岗设施。

“王公子,你看怎么办?”

“黑夜之中不宜访客。”东门庆在地上铺了一层沙,写道:“但眼下形势甚急,得赶在岛民之前与我朝海商联系。”

沈伟道:“海上行商,戒惧最深!我们黑夜之中跑了过去,会让他们一开始就产生敌意的。”

“那就要先让他们对我们产生同情。”东门庆连写带比划,道出了一个主意来,沈伟、周大富等听见,都点头称号,觉得可行。

当下安排人手,卡瓦拉等明显不类中国人,此行便去不得,因此挑出了最有机变的沈伟、陈百夫、周大富三人,由沈伟、周大富前去“求救”,陈百夫与水鱼蔡等在后呼援,东门庆与卡瓦拉等三人固守巢穴。

陈百夫看看周大富道:“这家伙信不信得过啊?”

东门庆看了周大富一眼,周大富知道现在已没有别的选择,忙道:“我一定会把事情做好的!”东门庆微笑着点了点头,陈百夫等才没什么意见,周大富大喜,连声道:“谢谢王公子!谢谢王公子!”

沈伟、陈百夫、周大富等攀下了高地,渐渐走近,看看已经在彼此视野当中便匍匐而前,到那个小湾附近时,望见那些中国海商已经立起了篱笆,又派人盯住了小湾唯一的入口。

陈百夫对沈伟道:“这些人极有经验!”

沈伟点了点头,便拍了拍周大富的肩膀道:“准备走吧。”他站了起来走上两步,却见周大富还匍匐在地上犹豫,催促了一声道:“快走啊!”

陈百夫也推了他一把,周大富这才起身,和沈伟一起踉踉跄跄地向华商的哨岗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救命!”

哨岗上守卫的人听见声音后警惕地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做什么!”

沈伟等走得近了,这才道:“我们是流落到此的大明水手,后面有生番在追我们!救命!”

这个哨岗守卫的人有三个,三人商量了一下,首领才道:“把手举起来!”派了一个手下过来搜他们的身,却让另外一个手下跑回去报信。

那个走过来的守卫将沈伟和周大富搜了个遍也没发现可疑的东西,这才稍稍放心,那首领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周大富除了佛郎机话说得溜之外还精通八九门中国方言,这时听那守卫说的话是广府口音,便用广东话答道:“我地系新会人。”

那守卫一听马上生出了亲切感,道:“原来也算是小老乡。”

周大富问:“哩位大佬边处人?”

那守卫道:“我地系番禺人。”

四人聊了一会,沈伟和周大富便哭诉如何流落此岛,如何遇到生番,如何逃命——都是事先编好了的词。至于他们原本是金狗号水手一事,因许多海商对佛郎机人戒备殊深,因此隐瞒了不说。

过了一会,便有几个水手手执火把武器赶来,那守卫便将探询所得跟来人说了,沈伟道:“这位大哥,请你们让我们见见舶主,我们有事相求。”

来人中的首脑道:“可别是诡计!”

沈伟道:“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是诡计呢?这位大哥要不信任,大可把我们绑了进去。”

那人犹豫了一下,这才道:“好吧。”对自家人道:“我带他们进去见见舶主,多派两个人守在这里,要打醒十二分精神看着!最近这一带的海面甚不平静,这两个人来得又有些古怪,可别出了岔子才好!”

第四十一章 俘女之一

东门庆留在高地上守候,卡瓦拉等显得有些急躁,是见到他一脸冷静才算稳了下来。但实际上东门庆内心并不冷静,想起这次事件成败所系他也忍不住躁动。如果这次能成功登上这支中国船队,那回到家乡就有望了。东门庆自认在中国本土要应付各方面势力绰绰有余——至少会比在海外流浪有把握得多!

“可是…如果失败了怎么办?”但他很快就拒绝去想。

“啊!回来了!”卡瓦拉叫道。

这几日里他们已经做了一些火把,但此刻却不敢拿出来用,因为在这个暗夜里火把在扩大他们的视野的同时也会暴露他们的行踪!正因如此,卡瓦拉也是等他的同伴走到很近了才发现。

沈伟、陈百夫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落足沉重,虽然还没问进展如何,但一见他们这个样子东门庆一颗心就沉了下去。难道失败了?

“怎…怎么样了?”卡瓦拉的样子比陈百夫他们还要紧张,说了这句话后,他才发现回来的人多了一个,再一细看,竟然是个女人!

“砸了!砸了!”陈百夫愤愤道:“都怪这个家伙!”他说着就往周大富身上一指:“都怪他!”

周大富脑袋一低,畏畏缩缩地躲在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啊?”卡瓦拉问。

“我们本来已经见到了他们的张舶主,大伙儿说得好好的,那张舶主眼看就要答应了…但这个家伙!”沈伟指着周大富道:“但这个家伙竟被人认了出来!”

卡瓦拉奇道:“认了出来?”

“没错!”沈伟道:“原来这个家伙原本就是在一艘广东商船上做事,后来那艘广东商船被金狗号给劫了,船上的人大部分都死难了,只有几个跌入海中抱住了木板逃了性命,还有几个家伙则顺势投靠了佛郎机人还助纣为虐,周大富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逃走了的人对他是恨之入骨!偏偏这次那张舶主身边就有一个是从那艘广东商船上死里逃生跑出来的,眼看着我们就要谈妥,他们却将周大富认了出来——这样一来事情还能不砸么!那些广佬当下就认定我们是佛郎机人派去的奸细,是要去算计他们的!我差点就死在那里!”

卡瓦拉一听跳了起来,揪住周大富的衣领叫道:“我就说了不要救他!这家伙是个灾星!第一次来引来了土著!第二又把我们的事情弄砸了!还是杀了他!一了百了!”

好几个人齐声应和,周大富吓得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但众人失望转为愤怒,哪里理他?卡瓦拉拔出刀来就要动手,却被一只手按住了,他叫道:“干什么!”然后才看清楚是东门庆。

东门庆一开始也对坏了大事的周大富十分恼火,恨不得当场插他两刀,但等卡瓦拉拔出刀来,心中又掠过东门霸的教诲来,东门霸曾反复对他说:“切忌在盛怒之时作出难以挽回的决定!形势越乱越加要以利害当先!”心中一凛,忖道:“现在杀了他,有什么好处?”便拦住了卡瓦拉。

卡瓦拉叫道:“王公子,这家伙坏了我们的大事,不杀他我下不了气!”

众人都道:“对啊!对啊!”

东门庆手上比划,又与陈百夫掌心划字,将陈百夫窘住了,闷了一会,才转述东门庆的话道:“王公子说,若论到周大富妨害此事的缘故,却在于他曾是金狗号上的人,曾帮佛郎机人做事,但这里所有人,哪个不曾是金狗号上的人?哪个不曾帮佛郎机人做事?”

周大富一听,噗一声泪涕交加,却说不出话来,沈伟等亦为之默然,陈百夫又道:“王公子又说,眼下我们处境恶劣,人手又缺,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周大富虽然误事,但这次并不是故意如此,所以我们还是先留着他,以观后效吧。”这番话说出来人人无语,卡瓦拉也放开了周大富的衣领,站在一边。

东门庆这才问起他们逃走的事情,沈伟道:“当时情况危急,是周大富忽然跳起,趁乱要抓住那张舶主作人质。那张舶主看来又老又病,但身边都有人护卫者,其中更有一个女人…”他往手被绑住、口被塞住、整个人被牛蛙按住的那女人一指:“冲了过来,挡在那张老舶主前面,周大富一击不能得手,反过来就把这个女人给捉住了。我们是挟持了她才一步步退出来的。退出那小湾以后我们不敢就往这边来,而是会合了陈百夫他们又兜了个***,这才回来。幸好他们害怕我们有埋伏,出小湾后不敢跟踪得太远,所以我们才没有伤亡。”

东门庆点了点头,以手语道:“如此说来,周大富也有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