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百夫早挑了一个好去处,那是下寨外一处平缓的溪滩,离上寨与下寨的距离差不多,到了夜里人迹罕至,十分静谧,那溪滩的东北角却还有另外一股涓涓细流渗出,溯流而上便有一个小池,几排竹子将小池与溪滩隔开,周大富、陈百夫等就在溪滩洗澡,东门庆却带着妻子到小池里去。

张月娥见到这个地方,欢喜道:“这地方好清雅!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东门庆笑而不答,张月娥已在脱衣服,才脱了外衣,见东门庆不动,问道:“怎么?”便听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道:“王兄弟。”吓得张月娥怪叫一声,躲到东门庆身后去了。东门庆一笑,拿起衣服递给背后的妻子,张月娥七手八脚把衣服穿好,这才从东门庆背后探出头来,月光下见竹子边上的男人竟是前两日跟在上寨寨主身边的吴平,心里又是讶异,又是震骇,东门庆已对吴平道:“这是你嫂子。”又对妻子道:“这是吴平,我的好兄弟,好朋友!”

吴平拱手行了个礼道:“一年不见,没想到王兄弟竟然也已经成亲了。”

张月娥看看丈夫,再看看吴平,敛衽为礼,道了声叔叔好,她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但毕竟跟张昌毅久了,见到这种情形便知道东门庆安排了这样一个时间地点为的不是要洗澡,而是要和吴平商议秘密事情,当下走到小池的另外一边,不去打扰他们。

两个男人这才说起别来之事,吴平连东门庆如何从泉州逃出来的事情也知道,所以东门庆也不瞒他,将分手以后的事情大略说了,又问吴平:“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跑到南澳来,还跟了林国显寨主?伯母的病如何了?”

吴平脸现哀色道:“我娘去世了。”

东门庆啊了一声,吴平又道:“王兄弟放心,我是在她老人家去世之前赶到的,伺候了她两个多月,她走之前我又成了亲,算了了了她一桩心愿。也多亏了王兄弟借的钱,让我娘去之前过了两个月的好日子,又能看见我成亲…”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在东门庆的安慰下止住,才又道:“我又给老娘找大夫抓药,又成亲,又料理了丧事,眼看王公子借我的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就得出去找活路,我又没别的本事,刚好我新妇的大伯从海外回来,就带我出海了。”

东门庆道:“嫂子的大伯,就是林寨主?”

“嗯。”吴平点头道:“他也是我乡人,从小就见熟了的,如今又成了亲戚,所以对我很信任。我出海后干了几次狠的,眼看就有出头之日了,没想到李寨主运气背,船队先遭伏击又被浪打,大好的一片基业转眼就七零八落。”

东门庆道:“那你们前两日找许朝光,是为了…”

“我们是想向他们借粮、借船!”吴平道:“那次大败后我们召集旧部,人手还聚了原来的三成,但船破了,粮也缺,想造船等不起,想去双屿做买卖没本钱,想去劫掠嘛,现在上寨满寨都是孤儿寡妇,做小买卖养不活这么多人,要上岸去干一笔大的,附近州县又都戒严了,以我们现在这点力量上了岸多半也是送死!”

东门庆道:“所以你们想找许栋帮忙?”

吴平道:“是。”

东门庆摇头道:“要他答应,只怕很难。”

“是。”吴平叹道:“其实我们也不是不知道他本来就盯着我们上寨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虽然有心病,但还是希望他看在彼此同乡的份上帮帮忙,沈门上门找了他几次他都避而不见,所以我们就想着去找他儿子,希望许朝光能帮我们说说话,因为许朝光的为人是很不错的。”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道:“王兄弟,你现在在下寨是什么位置,能帮上点忙不?”

东门庆道:“我这两天常听下寨的人赞你勇猛异常,都羡慕林寨主得了一员猛将!现在林寨主是屋漏更遭连夜雨,我看你要我帮忙,还不如你直接投奔过来。许栋刚刚折了一个徐鹰,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吴平闻言变色道:“王兄弟,你这是什么话!”

第六十九章 夜浴之二

吴平听东门庆劝自己归下寨,作色道:“王兄弟!你这是人话么!大伯虽然不是我的亲伯父,但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对我有知遇提拔的恩情!而且现在上寨满寨的孤儿寡妇,当初都是敬我爱我的,我也不能抛下她们不管!我吴平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也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说着就要走,东门庆忙拦住道:“等等!”

吴平道:“等什么!既然你是来给许栋当说客,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东门庆道:“我们当初结识的时候,吴兄弟和我说过你和林寨主的事情么?”

吴平呆了呆道:“没有,那时候我还没和他结亲,只是乡亲而已,怎么会和你说。”

东门庆又道:“那么你和上寨妇孺的情谊,可曾和我说过?”

吴平一听又冷静了几分,道:“没有。”

“这不就是了!”东门庆道:“你没和我说这些,我怎么知道你和上寨有多深的感情?我在下寨无职无权,许栋又不信任我,我凭什么给他做说客?不过是见局势对上寨不妙,所以依形势劝你一劝罢了。林寨主对你有知遇提拔的恩情,满上寨的人敬你爱你,可对我来说,他们都只是陌生人,换作是你在我的位置上,若不知道其中的详情,难道不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和他们之间又还没有情义,又怎么说得上见利忘义呢?”

吴平听到这里才消了怒气,道:“是我鲁莽了。不过大伯他真是一位义人!这一点王兄弟不必怀疑。”

东门庆又道:“我不认识林国显,他是不是义人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吴兄弟你的态度。若你是全心全意为了上寨,那么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

吴平闻言大悦,说道:“现在上寨虽然情况不妙,但我便是性命不要,也要与上寨共存亡!”

东门庆道:“若是这样,那我就是把性命都丢了,也要帮吴兄弟保住上寨!”

吴平听了这句话满腔的感激,抓紧了东门庆的手道:“王兄弟,我真的没看错人!你果然也是一位义人!”

当下两人又谈了如何接头,如何合作,将彼此的情况都说了,吴平听说东门庆认得许朝光,就请他帮忙说几句话,东门庆却认为这等事情不动则已,一动就要确保成功,他在许朝光面前说服力还不够,说了等于没说!

两人谈了有小半个时辰,吴平才告别离去。他走后沈伟陈百夫周大富溜了进来,东门庆便将自己要帮林国显的决定说了,沈、陈、周三人两两对望后,周大富忍不住道:“王公子,你这样做虽然义气,不过未免太…太不顾大局了!现在什么局势啊!南澳分明是许栋占上风,林国显这艘船随时都会沉,我们要还凑过去,恐怕救不了他反而要被他拖下去!”

东门庆也不辩驳,反问道:“我问你,咱们若是跟随许栋灭了林国显,能立多大的功劳?”

周大富想了想说:“咱们在下寨只是小虾米,要立大功,恐怕轮不到我们。”

东门庆又道:“就算我们立下大功,你认为许栋会因此信任我们么?”

周大富又呆了呆,摇头道:“难,难…”

东门庆又道:“就算我们能得到他的信任,你愿意呆在许栋这样的人身边么?”

三人想起许栋喜怒无常的脾气,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陈百夫道:“算了算了,就算让我做司库、财副,但要是得呆在他身边的话,我还不如去打鱼!”

“这就是了!”东门庆道:“现在许栋虽然得势,但这几天你们也看到了,他并不得人心,南澳和我们一样想法的,恐怕大有人在,就是下寨,怕也有很多人愿意跟林国显多过许栋!有了这一层关系,林国显要翻盘就大有可为。而且现在林国显处于弱势,若我们能帮他这个大忙,那我们进入上寨时就不是小虾米而是大功臣!但我们若继续留在下寨,一来许栋对我们本来就不信任,二来上面有太多人压着,我们永远出不了头的!”

三人听了都称是,东门庆又道:“所谓富贵险中求!若不冒一冒险,成不了大事!不过大家放心吧,这件事情若不到十拿九稳的时候,我不会动手的!”

看看说的差不多了,张月娥过来道:“说完了没有?还洗不洗澡啊!”

陈百夫等听了笑道:“说完了,我们马上走,别耽误了嫂子洗澡!”

周大富道:“嫂子你放心洗,我们在外面给你把风!”

“不用不用。”东门庆笑道:“你们都回去吧。让你们在外面是防人撞破吴平的事情,我和你们嫂子鸳鸯浴,怕被谁撞见!”

张月娥啐了他一口,骂他不正经,但陈百夫等还是领了人回去了,张月娥道:“干嘛赶他们走?”

东门庆笑道:“没人在我们才洗得舒爽啊!免得被人听见你打嗝!”

张月娥咬着嘴唇跑上来打他,没两下被东门庆脱得光溜溜的,一起滚进小池中,许久许久,方才平静,东门庆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见月光下妻子背部的肌肤光滑犹如绸缎,抚摸时又极温软,心道:“月娥要是脸上没这胎记,也是个美人。”从她的后颈一直抚摸到她丰满臀部,又见到腰部有一条红印,道:“你身上胎记真多。”

张月娥道:“这不是胎记,是伤疤。”

“伤疤?”

“嗯。”张月娥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小时候家里遭强盗的事情么?这道疤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东门庆讶异道:“这么长,而且留了这么久,当时怕很深吧?”

“是啊。”张月娥道:“那时候我还小,不大记得了,不过大一点之后我叔叔我这个伤口差点要了我的命,当时他都以为我活不了了。”

两人絮絮叨叨,尽说些夫妇腻语,后来话也不说了,就抱在一起躺在池边软软的沙面上,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少女声音道:“夫人,上游下游都看过了。”

又听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让他们看着,没吩咐别让靠近。”

“这个自然。”先前那少女道:“他们六个,两个看上游,两个看下游,两个看住来路,都有一个婆子陪着。不得号令谁敢胡乱靠近,就挖了他们的眼睛!”

东门庆和张月娥听得面面相觑,心道:“挖了眼睛?她们这是要干嘛?”忍不住匍匐爬到竹子旁边,透过竹子间的缝隙望了过去,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正在帮一个美妇人宽衣解带,那妇人年纪已不轻了,但天生丽质,加上保养又好,无论皮肤还是身材都十分诱人,东门庆看得呆了,心道:“这要是在泉州也就算了,南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倒像富贵人家的夫人一般。”

那美妇脱了衣服后试了试水道:“好凉,这河里的水,就是和打回去放在桶里的不同!”举手投足间都甚雍容,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

张月娥心中本来充满了惊奇,忽听丈夫喉咙咯的一声,似乎吞了一口口水,忙捂住他的眼睛道:“不许看!”

东门庆第一反应就是去拉开妻子的手,张月娥打了他两拳道:“你还看!”

这两下闹得有些大声了,那美妇似乎听见,倏地从河中跳起,那婢女模样的少女忙道:“夫人,怎么了?”

那美妇道:“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快帮我穿衣服!”

“声音?不会吧…”那婢女一边帮她穿衣服一边道:“会不会是鸟啊,鱼啊,什么的…”

“不!是人声!一定是有人在说话!”那美妇穿好衣服后道:“你赶紧去把人叫来,把这一带围了!”

那婢女道:“这次我们才带了九个人来,怎么围?”

那美妇道:“那就让许栋派人来!”

东门庆夫妇听那美妇张口就叫许栋,心里一奇,那婢女也骇然道:“那…寨主最近心情不好…”

“那就叫光儿来!”那美妇道:“要是个男的,当场就给我挖眼去势!”

东门庆听他叫光儿,心中一动:“难道她竟然是许栋的老婆、许朝光的老妈?怎么还这么年轻?”再听她说要挖眼去势,心中一寒:“不好!这里没其它出路,这婆娘要说到做到,那我可就糟糕了!”

张月娥也有些发抖,凑在东门庆耳边道:“这人好像是许栋的老婆,我曾远远望见过她。”

东门庆点了点头,道:“要她和她老公一样的脾气,那我们可就…”

张月娥脑中闪过丈夫被挖眼去势的惨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眼见那美妇还站在岸边盯着,那婢女已跑出了两步要去叫人,对东门庆道:“你别动!”便挣脱了他的怀抱,赤条条跑了出去,东门庆大吃一惊,却已来不及阻止,只听妻子叫道:“夫人,别!别!是奴家在洗澡!奴家不是故意偷看的。”

第七十章 夜浴之三

那美妇正是许栋的夫人,她虽是妇道人家,但性子坚韧,胆子又大,看见有人冲出来竟然不怕,反而喝道:“你是什么人!”

小溪不深,张月娥就跪在水中道:“奴家是下寨一小队长的家眷,因贪这里的水清凉,就来这里沐浴,没想到会遇见夫人。奴家该死,请夫人恕罪。”

许夫人看了她两眼道:“下寨的家眷?我怎么没见过你?”

张月娥道:“我是刚随我夫君入伙的,来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又道:“我平时有在小厨房行走的,不过夫人没见过我…”

“小厨房?”许夫人哦了一声道:“你就是那女厨子?”

“是。”

许夫人神色稍缓,随即又转阴,冷冷道:“你洗澡就洗澡!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躲在竹子后面!”

张月娥忙道:“我不是鬼鬼祟祟,这排竹子后面有一个小池,那里的水也很清凉。”

许夫人听了道:“我去看看。”

这时她还没穿鞋,小溪水又不深,她提起裤脚就要趟过去,张月娥惊道:“别!”

东门庆在竹子后面一听心道:“坏事!月娥不该这样说!”

许夫人脸上又严厉了两分,喝道:“你在怕什么!”

张月娥被她一喝,急得几乎要哭了,许夫人又喝道:“竹子后面是不是还有人!”张月娥不敢回答,许夫人回头对那婢女道:“去把人叫来搜!”

吓得张月娥挣扎着爬到那婢女身边拉住了她,又哀求道:“夫人,求求你,别…”

但许夫人只是冷笑,东门庆在竹子后面看见妻子受气,心头火起,想道:“这女人长得虽美,但看她这脾气多半好许栋一般的喜怒无常!对她这样的人,求了也没用!”又想:“这里闹了这么久也没人来,多半放风的人离得颇远,嗯,与其求她,不如冒险,杀了她作一桩无头公案!”便套上了裤子,披了衣服,取出匕首藏在衣袖中,走出林子来道:“夫人,小人该死,小人刚才只是和妻子在里面洗澡,并不是有心偷窥,而且小人刚才什么也没看见!”说着跪倒在溪流中,且跪且近。

张月娥见他现身,捶地道:“你出来做什么!”

许夫人却冷笑道:“原来真的还有人!”顿了顿道:“你把自己的眼睛挖了,我就当没过这回事!”

张月娥吓得差点软倒,爬过来牵住她的衣裙叫道:“夫人!不能啊!求求你!夫人!他的哑症才好,要再瞎了…不能啊!”

许夫人甩开她的手道:“你放手!我留了你丈夫的子孙根,已是开恩了!别不知足!”张月娥却还是攀着她求情。

东门庆也跪地而近,口里哀求,右手却握紧了袖子中的匕首,看看那婢女还留在岸上没有去报信,自己离许夫人只差三步,就要暴起动手,忽然许夫人咦了一声,原来她和张月娥就近纠缠,两人离得近了,忽然留意到了她脸上的红色印记,呆了一呆,竟伸手去抚摸。东门庆正要动手,见她神色有异便停了下来。张月娥被她摸得一怔,道:“夫人,你干什么?”

许夫人摸着张月娥脸的手忽然颤抖起来,道:“你姓什么?”

“我…”张月娥嗫嚅道:“我姓张…”

许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仰面喃喃道:“是啊,她姓张…不可能的,我的孩儿已经死了…”

她的话东门庆夫妇也听不清楚,张月娥也不知她说什么,只觉她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脸上。张月娥眼光一转去看丈夫,忽然瞥见丈夫袖子底下露着半截黑木,她认出那是匕首柄,念头一转便明白了丈夫要做什么!心里先是吃惊,随即冷静下来,抱住了许夫人哭道:“夫人!你千万饶了我们啊!”这一抱竟连同许夫人的双手都抱住了,脸朝东门庆,点了点头。

东门庆又跪进了一步,这时张月娥整个人都如贴在许夫人下半身一般,许夫人偶一低头便见到了她的背部,见到了她的后腰,蓦地惊呼道:“你…你的腰…你腰间的疤痕是怎么回事!”东门庆听了这句话,情知有异,露出半截的匕首又缩了回去。

张月娥道:“我小时候家里遭了贼,一家人都遇害了,就剩下我一个被叔叔救了出来。这刀疤是逃走时被镰刀误割伤的。”

许夫人急忙道:“你叔叔叫什么!”

张月娥道:“我叔叔叫谢有辉。”

许夫人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倒下,转头对那婢女道:“你去望风!不许多口,不许旁人靠近!”等那婢女走后,许夫人才问:“你姓张,怎么你叔叔姓谢?”

张月娥道:“我是被我义父收养之后,才改姓张的。”

许夫人又问:“那你叔叔呢?”

张月娥一听哭了起来,道:“我十岁那年,我叔叔就死了。要不是遇见义父收留了我,这会我怕也死了。”

许夫人这时已经抱住了她的头让她在自己怀里哭,眼角又流下泪来,道:“那你父母的名字,你可还记得?你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张月娥哭道:“家里遭强盗时我还小,不过我叔叔跟我说过,我父亲叫谢有光,母亲是曹家村的人,我还有个弟弟,不过和我娘一起被强盗劫走了,这会怕也死了…”

许夫人听到这里再忍不住,痛哭一声跌坐在岸边,和张月娥抱在一起道:“孩子,孩子!你真是我的孩子!”

张月娥听她问自己这么多话心里已有准备,但听了这话还是怔住了,东门庆在旁,听到这话也将匕首收了起来,静静呆在一边。

过了好久,许夫人才稳下情绪来,对张月娥道:“孩子,我是你娘啊!”见张月娥只是摇头,许夫人又道:“孩子,我真是你娘啊!当初许栋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你爹爹一个姓张的朋友将红货托在你爹爹这里,竟连夜带着人咱们村里,抢了红货,把你爷爷、你爹爹都害了!”抚摸着她背后的伤疤道:“你这伤疤,是娘拿着镰刀要和贼人拼命的时候,被贼人一推反割到你身上,当时娘的心可有多痛…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活不成了…”

她见张月娥仍然不敢相信,又摸着她的脸道:“孩子,你脸上这红记,用咱娘家的祖方,是可以消去的,你外婆和我小时候也有的。”凑近了张月娥道:“你看看,娘脸上的红记虽然消没了,但左脸的皮肤,和右脸不大一样的。”

张月娥在她提醒下仔细地看,才勉强看出她左脸和右脸的皮肤不大一样,但要她相信眼前这个许夫人就是她娘,一时如何接受得过来?

东门庆在旁边较为清醒,便问道:“夫人,你刚才说月娥的爹有个姓张的朋友将红货托在她家,这个姓张的朋友叫什么?”

许夫人道:“他是个广府人,叫张昌毅…”

这句话说将出来,张月娥才忍不住大哭起来,许夫人愕然道:“怎么了?”

张月娥道:“张昌毅…那就是收养我的义父啊!”

许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哭道:“天意!天意啊!”

第七十一章 丈母娘

许夫人和张月娥相认之后,两母女在河边哭哭啼啼,东门庆在旁边提醒道:“夫人,咱们在这里说了好久的话了,可别让下人起了疑心。”

许夫人是经历过大磨难的人,闻言心里一凛,忙抹了泪水道:“对,对。”这才发现怀里张月娥赤身裸体,忙道:“孩子!你的衣服呢?快穿上,别着凉了!”

东门庆趟过消息去拿衣服给妻子披上,张月娥指着丈夫道:“娘,你不挖他眼睛了?”

许夫人瞄了东门庆一眼,道:“丈母娘让女婿瞧上一眼,也没什么!”等他们夫妻俩把衣服都穿妥当了,又道:“我如今不得已从了许栋那老贼!他为人暴虐,今晚的事情,你们切不可泄露半句,否则性命难保!就是你本姓谢的事,也断不可对旁人说起!”抱住了女儿道:“孩子,娘有千言万语要和你说,不过你夫君说的对,呆得久了,如果被人发现,怕会惹来嫌疑。还好你就在小厨房行走,明天娘会派小红去接你,到时候咱们再说话。”

跟着她便让女儿女婿先躲到竹子后面去,叫了婢女小红回来,整好衣衫,吩咐小红半个字不准泄露,然后才叫上了其他下人离开。

等许夫人等走了以后,张月娥对丈夫道:“没想到今晚洗了个澡,竟洗出一个娘来。”言下又是伤感,又是高兴。

东门庆却笑道:“我也没想到会洗出一个丈母娘来,”

张月娥忽然想起了什么,捶了他一拳道:“那是我娘!你别胡思乱想!”

东门庆笑了笑,道:“我没胡思乱想,不过…”

张月娥警惕地道:“不过什么!”

东门庆道:“刚才我留意到两件事情,大感兴趣!”

张月娥问是什么事情,东门庆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道:“第一件嘛,你娘说你这红印是可以消掉的…”他还没说完张月娥已经啊了一声道:“是啊!我怎么就忘了!”爱美乃是女人天性,脸上这块红印,张月娥也不是不在意,这时想起能够消掉,心里自然高兴,过了好一会才道:“那第二件事呢?”

东门庆又道:“第二件事嘛,嗯,也许你不但有个娘,也许还有个弟弟。”

“弟弟…啊!你是说…少寨主?”

“是啊。”东门庆道:“许朝光和你娘长得很像,他和你同母是肯定的了,不过是不是和你同父,就得问你娘了。”

张月娥一听这话,不由得怔住了。

第二日张月娥一大早就到许栋的厨房去待命,许夫人将她传了过去“训话”,恰好许栋又出门,母女俩便在房中絮叨起来,一直到许栋回来才放她走。

东门庆见妻子回来后一脸的喜色,便问:“怎么样了?”

张月娥和生母重逢,心情大佳,笑道:“我娘在给我配药了,得等两个月才能配好。不过…”东门庆问她不过什么,张月娥道:“不过我娘说,那药得十五岁之前用才好,过了十五岁,就不知道效果了。”

“放心!”东门庆道:“一定行的!”

张月娥道:“万一不行呢?”

“不行也不要紧。”东门庆笑道:“反正我老婆现在已经够迷人了。”

张月娥道:“那我让我娘别配药了。”

东门庆笑道:“还是配吧,消了这红记,我老婆才更迷人。”

张月娥笑笑,又道:“还有一件事情。”

东门庆道:“是你弟弟的事情么?”

“嗯。”尽管是在房内,但张月娥还是压低了声音道:“他果然是我弟弟,而且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

东门庆哦了一声,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沉声问:“那许栋知道不?”

“当然知道!”张月娥道:“其实不止这老贼知道,寨里的元老也有很多知道的,不过我弟弟本人不知道!许栋当初抢了我娘,一开始我娘是为了保住我弟弟才勉强从了他,他也因此答应我娘不杀我弟弟。但后来相处下来,他对我弟弟竟然一天比一天喜欢。他自己没儿子,便把我弟弟当儿子,又不许寨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这么多年来,我弟弟也一直没怀疑,一直当他是亲生父亲。唉——现在我娘都不敢和他说我的事情,怕他接受不了,这事我娘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便跟我说,让你来想想办法。”

东门庆奇道:“我?”

“是啊。”张月娥道:“我把你的事情和我娘都说了,她听后很高兴说女婿原来是个这么有本事的人,那么我们谢家的大仇或许就能报了!”

东门庆一惊:“你娘还想报仇?”

“当然!”张月娥道:“家破人亡的大仇,怎么能不报!只是以前碍着我弟弟,没法下手而已。相公,你快想个办法,让我弟弟认祖归宗吧。”

东门庆道:“这可不容易。”

忽然周大富来报,说曹国舅来了,东门庆看了张月娥一眼,道:“我出去瞧瞧。”

来到外面,只见曹固安正在两间竹寮里踱来踱去,看见东门庆道:“你好歹也是个小队长,就住这么个屋子,太寒碜了!”

东门庆忙道:“这是周总管拨的,我们不敢嫌弃。”

曹固安哈哈一笑道:“周秃子啊,回头我和他说说,让他另外给你安排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