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氏族?”子曦挑眉,似意外又不觉得意外,“慕容家主倒是舍得大手笔。”

陆冥点头:“四大家族与北陵王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时候自然不遗余力帮忙。”

“朕知道了,多谢陆堂主。”子曦真心地表示谢意。

陆堂主沉稳不惊:“不用客气,在下只是奉了阁主命令行事。陛下要谢,还是去谢谢我家阁主最好。”

子曦嘴角一抽:“你家阁主淡泊名利,施恩不望报……不对,他是在报答朕对秦裳的救命之恩,所以这谢字就更不必对他说了。”

陆冥闻言,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这段时间他也有点懵。

若是在以前有人跟他说,他家清贵若谪仙的阁主会为了谁赠与三年粮草和情报,打死他都不会相信,且绝对会一脚把说这话的人踹到天山去。

然而事实如今摆在眼前。

勇气可嘉且福大命大的秦大公子用自己的一条命,为陵国挣了三年粮草……

“今日趁着阁主和秦公子都不在,在下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子曦奇怪地看着他:“什么问题?”

“在下觉得秦公子闹自杀这事有点玄乎。”陆冥双目灼灼地盯着子曦,“不会是陛下为了粮草而故意唆使秦公子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吧?”

子曦:“……”

想象力可真丰富,不去当说书的都可惜了。

“朕的国库充裕得很。”子曦淡淡道,“就算没有九阁,朕也不会为了粮草发愁,没必要做出如此没品的事。”

况且秦裳虽然在感情的事情上脑子一根筋了点儿,但是其他方面还是很清醒的好吗?

被人唆使?

她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如直接唆使慕容家主臣服归顺来得快。

“但是……”

“九阁供应朕粮草,唯一的优势就是距离近,调运方便。”子曦实话实说,“当然,有了九阁帮助,朕便能省下很多银子,也没有清高到要拒绝这样的好事。”

陆冥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人家都直言自己是个俗人了,他还能怎么说?

况且九阁势力遍布天下,购买调运粮草这件事的确比朝廷更容易做。

“在下告辞了。”他颔首,从容告辞,“等有了新的情报,在下再来,粮草一事陛下不用担心,在下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子曦点头:“麻烦了。”

待陆冥离开,子曦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幽幽一叹:“也不知道秦裳现在怎么样了。”

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的胆子真能见长一点,面对阁主如同面对其他芸芸众生一般云淡风轻,从容洒脱。

子曦觉得那个温润平和的秦裳最容易让人亲近,而画像上那个炽烈如火的少年,也更让能吸引人的目光驻留。

有了九阁的帮忙,子曦需要操心的事情不太多,每日大半时间还是处理朝政。

期间户部和兵部曾委婉地表达过自己的质疑:楚将军起兵南陵,开的是西陵粮库吗?

正文 第641章 孱弱

否则怎么一直不曾听陛下让他们准备军饷?

子曦闻言,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粮草的事情朕有准备,不必你们操心。”

两部尚书闻言,顿时又是错愕又是不安。

陛下自己有准备?

从哪来的准备?

总不会空手变出粮草来吧?

这样一想,户部尚书不由越发不安,陛下难道是准备了后手,打算把兵部和户部尚书换人来做?

怀着这样提心吊胆的心思,两部尚书兼左右侍郎等所有属下行事都万分小心,不敢出丝毫差错,唯恐什么时候被陛下抓了小辫子。

当然,这些子曦看在眼里,嘴上却并没有说什么。

转眼三日时间过去。

这日午后,子曦用完午膳,忽然想起独孤熙的病情,不由开口问了一句:“大夏二皇子身体好些了没有?”

回话的是秋雁:“回陛下,还没好。”

还没好?

子曦转头,“没有起色?”

秋雁迟疑着点头:“奴婢怀疑,他是否故意使苦肉计?”

子曦蹙眉。

苦肉计,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么擅长伪装的少年,况且他的目的本就不纯……

然而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少年的孱弱苍白的神情,以及他最后问的那句话,子曦心头有种古怪的感觉。

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一定就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

子曦站起身,干脆也不睡午觉了:“朕去看看他。”

楚宸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南墨昊才像一个真正的御隐卫,不管是去早朝还是御书房,亦或是寝宫——但凡子曦在的每一个地方,他都会贴身跟随。

走进独孤熙居住的寝殿,子曦迎面便闻到了一股子药味,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从去年十月开始,她似乎就时不时跟汤药打交道,虽然不是她自己喝,可是从楚宸到秦裳……好吧,秦裳虽然伤得中,却还真没喝过什么汤药,再到如今的独孤熙。

究竟是她与伤病患有缘,还是跟她沾上边的人不是伤就是病?

抬脚穿过屏风,刚好看到喝完药的独孤熙把空碗递给旁边的侍女,他捂着嘴轻咳了几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虚弱无力地靠着床头。

脸色依然跟三日前一样苍白无色,整个人消瘦得不成人形,此时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靠着床头,显得孤单而寂寥。

子曦眉头皱了皱,淡淡开口:“身体还没见好?”

听到她的声音,独孤熙瞬间睁开眼。

转头看向子曦,少年漆黑的眼底似有光泽浮现,苍白干裂的唇边扬起了一点笑容:“陛下。”

子曦面上浮现一抹关怀:“朕听说你的病没见起色,怎么回事?”

“不知道该怎么说。”独孤熙有些局促地拢了拢被角,“臣不是故意想惊扰陛下。”

子曦不经意间垂眸,看到了少年扯被子时露在袖外的手腕,顿时一惊。

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比了比,发现这个少年的手腕居然比自己的还细……作为一个男子来说,这绝不是正常的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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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简单剧透一点,这个美少年会是个悲剧人物。

大家可能觉得子曦心太软,其实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虽然是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却也有医者仁心。

正文 第642章 识蛊1

指尖比思维更快一步有了行动,子曦直接伸手抓住了少年手腕,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腕脉。

独孤熙一怔。

少年的手腕瘦得只剩下骨头包着一层皮,骨架也异常纤细。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

子曦神色一点点变了,抬起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少年。

独孤熙嘴唇动了动,“陛下?”

子曦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宫女,淡淡开口:“全部退下。”

宫女们屈膝行礼,包括秋雁之内,全部转身退了出去。

子曦放开少年的手,在南墨昊搬过来的椅子上落座,语气平静:“独孤熙,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闻言,似是不解:“陛下?”

子曦问得直接:“你真是大夏二皇子?”

少年点头:“臣不敢在身份上作假,也不敢欺骗陛下,臣确实是大夏二皇子。”

“你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又是一怔。

子曦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独孤熙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师父是个可怜又可怕的人。”

少年本就生得美,姿容精致,此时因生病而苍白虚弱,这一笑虽云淡风轻,却似乎能瞬间勾起世间最冷硬无情之人的怜悯之心。

子曦盯着他唇边的那点清淡弧度,淡淡道:“你恨他吗?”

独孤熙一震,眼神浮现怔然:“陛下何出此言?”

“你身体里有数种蛊虫,难道不是他的杰作?”子曦平静地看着他,眼底仿佛有着能看透人心的敏锐,“独孤熙,你才十六岁,遭这样的罪是图什么呢?权力,富贵,荣华?坐拥天下的雄心抱负?”

独孤熙身体一颤,脸色刹那间惨白如雪,不敢置信地盯着子曦:“陛下……如何会知道?臣以为……臣以为,陵国无人能识蛊。”

“朕也会点医术。”子曦道,“太医诊不出来,朕却能诊出来。”

所以她已经明白,为什么汤药对他的风寒不起作用。

他身体里的蛊正在吸食II精血,他现在虚弱得风一吹都能跑,任何药物进了腹部,也会被那些蛊虫吞噬得分毫不剩,又怎么达到治病的效果?

独孤熙无力地倚着床头,“所以,那晚陛下给我种下的其实也是蛊?”

“不是。”子曦摇头,“蛊虫进了身体,需要种蛊之人亲自催动才能引出来。当然,朕给你种下的虽然不是一般的蛊虫,但是也只有朕能给你引出来。”

说完,子曦淡淡道:“如果朕早知道你身体里还有其他的蛊,或许就不会给你种下这个虫子。”

“没关系的。”独孤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臣身体的蛊已经够多,也不在乎是不是多了一条虫子。”

话音落下,两人俱都沉默。

独孤熙倚着床头安静了一阵,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须臾,淡淡开口:“臣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他,可能不恨,也不敢恨。他的手里攥着我的命,他能轻易就让我生不如死,还有我的娘亲……”

眼睑微垂,少年笑得惨然:“我的娘亲对他死心塌地,我又如何恨得起来?”

正文 第643章 识蛊2

子曦皱眉,看着眼前少年,突然间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原以为他是个擅于伪装的少年,心思深沉,狡诈如狐,此番来到陵国定是抱着什么目的。

以美貌和柔弱为利器,让人不自觉地卸下防备。

却没想到,这个少年本身也是个可怜之人。

子曦不由沉默。

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不幸的人,却不曾料到,天下之大,不幸之人千千万。

有的人不幸和痛苦露于表面,有的人,把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笑容之下。

如曾经的秦裳,如此时的独孤熙。

“朕把你身体里的虫子引出来。”子曦道,“稍后朕亲自开几贴药——”

独孤熙一愣,随即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陛下。”

子曦看着他。

“谢陛下好意。”独孤熙摇头,“但是不用。”

子曦蹙眉:“为什么?”

“臣身体里的蛊养的时间太久,它们的感官很敏锐。”独孤熙笑了笑,“这些小东西对同类的接受度很高,却不能接受它们的背弃。”

子曦眉角抽了抽。

“它们很有灵性,却也特别凶残。”少年嗓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若是感知到有同伴离开,它们就会变得很暴躁。”

蛊虫变得很暴躁意味着什么,两人心里都清楚。

子曦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道,“所以这虫子种了下去之后,就算是朕,也没办法再帮你取出来?”

少年点头:“不管能不能取出来,对臣来说都无所谓,陛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子曦沉默了片刻,“你方才说,你身体里的蛊虫已经种下太久,但你今年才十六岁……”

“臣有记忆开始,这副身体就已经是养蛊的容器了。”少年轻笑,眉眼染了几分说不出来的空寂,“臣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

一句平平淡淡的习惯背后,却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绝望苦痛与身不由己?

子曦甚至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这个少年短短的十六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陛下。”少年抬眸看着她,眼神不再是以前那般妖娆魅惑,而是真正属于少年的纯真无瑕,“武亲王……您放他离开吧,臣保证以后再也不算计陛下。”

子曦目光微沉,却没有说话。

“武亲王留在这里一日,就等于把大厦的眼线安插在这里,陛下虽困住了他的自由,却也无法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少年嗓音虚弱,一字一句却说的无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睿智,“放武亲王离开,宫里没了大夏的耳目,陛下以后要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把消息传递出去。”

子曦语气淡淡:“你知道朕要离开?”

少年倚着床头,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迷离神色:“臣这辈子受困于人,受困于恩,至今还没有依着自己的想法做过一件事儿。”

子曦一怔。

这般类似的话,秦裳也说过。

但是少年明显跟秦裳不一样。

从少年这句话中,她听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文 第644章 乱了心

独孤熙是大夏国皇子。

他的身份在眼下是极为敏感的,且就算子曦同意他进了后宫,身份也只是个侍君,所以太医院给他诊脉治病时,只是按照一般风寒开的药方子。

太医们并不知道他体内中了蛊,自然也就不会明白,为什么只是小小的一场风寒,连续服了三天的汤药,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大夏二皇子的身体就如此娇贵?

子曦亲自动手,给他重新开了一副药方,语气平淡的叮嘱:“好好喝药,好好养身子,别的事情不必多想。”

独孤熙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似是有点失落,又有点感激,“陛下,臣想为您做件事。”

子曦挑眉:“你想为朕做什么?”

“臣知道陛下现在不相信臣,但臣想告诉陛下一些事情。”独孤熙敛眸轻笑,“陛下今晚能过来陪陪我吗?”

刚说完,似是担心子曦不同意一般,少年举手发誓:“臣保证自己所说的,都是陛下眼下极为需要的情报。”

子曦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点头道:“今晚朕过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少年眼底划过一抹璀璨光芒,似喜悦,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谢陛下。”少年低声道谢,却并不知道,这句谢是为了什么。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沉默站在子曦身边的南墨昊却是眉眼微动,深沉的眸心细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异芒。

子曦开了药方,让秋雁亲自去太医院抓药,然后又细细地叮嘱了独孤熙几句,才转身离开。

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独孤熙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下床,喊来了侍女:“你们把床铺被褥子拆洗,换套干净的,然后伺候本殿下沐浴更衣。”

说完,许是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好使,少年加了一句:“今晚陛下会过来。”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随即不发一语地开始收拾床铺,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里衣,以及备好其他的洗浴用品,开始准备沐浴用水。

独孤熙安静地坐在椅子里,静静地靠着椅背,撑着下巴,看他们做事,心头生出了几分焦躁和迫不及待。

从没有哪一日如此时这般希望时间过得快点,最好马上就迎来天黑。

虽然浑身无力,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雪白干净的里衣,半靠在床头,等待着陛下到来。

君子曦。

少年在心头默念着这个名字。

美丽而脱俗的少女。

睿智充满威仪的女帝。

狠起来的时候格外无情,丝毫不手软。

温柔起来的时候让人无力招架。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只会不合时宜的逞强,虚张声势地展露帝王自以为是的魄力,然而来到陵国皇宫之后,这一切的认知全部被打破。

她是女帝,从骨子里散发出君临天下的雍容气度。

面对敌人的时候,那么冷漠威严。

面对爱人时,那般温柔深情。

少年一遍遍在心里念着,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直到不知不觉间乱了心,入了骨……

正文 第645章 虚幻

子曦晚膳之后,在雍华宫沐浴更了衣,里面一身寝衣,外面罩了件衮衣外袍。

没有让人通报,子曦走进殿里的时候,看见少年还是保持倚着床头的姿势,敛着眉眼的姿态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弱无害,楚楚可怜。

“独孤熙。”子曦开口。

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一亮,随即起身下床,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这样很简单的一个动作,由他此时做起来却格外艰难。

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带走的身子映入子曦眼底,勾起少女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身体不适就躺着,以后不用再行礼了。”

少年抬眸,眼底似有晶莹的光闪过,随即唇畔轻抿,低眸道:“谢陛下体恤。”

“今晚陛下可以歇在臣这里吗?床单被褥都换了干净的,臣也沐浴过了……”独孤熙笑问,眼底却有着紧张,“臣保证不会对陛下有任何逾越的举止,就只是说说话。”

子曦看着少年苍白孱弱的脸色,缓缓点头。

就算他有什么逾越的心思,眼下这副身体又能做得了什么?

子曦对他的身体状况无比的清楚,心底浮现深深地悲哀。

两个几乎一样大的少年少女并排躺在床上,独孤熙心情前所未有过的好,虽然这样的好是虚幻的,是短暂的,但是他不贪求。

“我是大夏二皇子,出身卑贱,母亲是舞姬,生完我之后被赐给了国师。”

第一句话就让子曦诧异,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年:“赐给国师?”

皇帝睡过的女人,再赐给别人?

独孤熙点头:“嗯。”

子曦默然。

大夏皇帝还真是个奇葩。

不过联想到以前的凌云公主,子曦又觉得似乎不该那么惊讶。毕竟连号称最心爱的女子都能封了记忆去跟别的男子成亲,当做棋子谋划十八年……

随即,子曦心头揪紧。

舞姬被赐给了国师,那么舞姬生下的儿子——这位名义上算是大夏二皇子的少年,在皇族的处境将是多么尴尬悲惨?

但凡他的父皇对他有一点点重视,便不可能不顾忌他的感受,把他的母亲赐与别人。

“陛下?”独孤熙不解地看着她,“您怎么了?”

她怎么了?

子曦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