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秦裳摇头,“你现在身体极度疲乏,若是受寒气入侵,只怕会留下病根。另外,这间冰室也不能长时间打开。”

可是楚宸还想再多看看子曦。

秦裳拉着他,转身往外走去:“三五个月之后若是有时间,你可以再过来。”

楚宸被拽着走了出去,眼睛却一直盯着子曦,直到那扇门在眼前一点点合上,把他心爱的女子完全隔绝在冰室之后。

楚宸只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太累了。

就算是铁人,四个昼夜不眠不休赶路也会吃不消,况且他心神受了打击,此时陷入昏迷并不意外。

秦裳命人把他带去厢房里安置,自己则回去了帝宫水榭。

小皇子已经不在花厅,应该被乳娘抱走了,唯有他家主人倚着朱栏,手托下巴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一袭白衣曳地,流泻无边风华。

秦裳缓步走了过去,在他身侧跪坐下来,轻声开口:“主人。”

帝修没说话。

“楚宸昏过去了。”秦裳道,“我让人把他安置了下来,让他睡一觉,明日再下山。”

说完,秦裳抬起头:“主人……”

帝修转眸:“何事?”

“主人之前说,若是折寿三十年,就能给子曦三十年寿命……”唇角轻抿,秦裳神色微紧,“此番帮子曦避过此劫,主人是否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帝修眉梢轻挑,静静注视着眼底的不安,须臾,淡淡开口:“你这是在担心本座?”

秦裳沉默地垂眼,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帝修倚着廊柱伸手,漫不经心地挑起他颊边一缕发丝,“这些日子练武辛苦了,保住了你这第一高手的位置,本座还没跟你道声恭喜。”

提到比武,秦裳微微一怔,心头霎时一片温软。

纵然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月,可尚未完全褪去的喜悦还荡在心头。

“是主人指点有方。”秦裳语气低低地说道,“也是主人恩典。”

若非主人愿意留下他,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赢。

比武大会从八月底持续到九月初二,整整三日时间。

除了热闹之外,秦裳感受最深的是紧张。

虽然有了九成把握,可他依然担心那一成的意外,好在七星剑法至今尚无破解之法。

所以,虽然他的剑法还算不上炉火纯青,但因为无人能破解,而毫无悬念地胜过了阁中参加比武的年轻高手们。

其实秦裳心里明白,这样的比试对那些人不太公平。

毕竟七星剑算是九阁中最上乘的剑法,年轻一代的高手们根本没机会接触,自然更不可能懂得如何破解。

正文 第952章 挖坑

可不公平又如何?

秦裳不可能为了公平就拒绝主人给他的机会。

不过后来赢了比试,秦裳倒是意识到了主人此番下令举办的比武大会,并非单纯地只为决出一个首席高手。

“主人。”秦裳抬眼,“那十八个少年是为了培养新一代堂主?”

虽然现任堂主很多年纪都不大,但除此之外,秦裳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让主人把这次比武中资质最佳的十八个少年都留了下来。

那十八人是从各个分堂选出来的高手,年纪都很小,最大的是信山分堂的那个少年,十六岁。

还有从丰城、梧桐山、宣城等各地而来的少年,最小的才十四,比当年秦裳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时的年纪还要小。

秦裳对这些少年既是佩服,又有着一点怜惜。

虽然根骨佳,具有练武天赋,可毕竟年纪都不大,从出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年时间,能成为让主人选中的高手,足以证明他们曾经在练武上花费了不知多少精力和时间。

练武的过程极为辛苦,这一点秦裳深有体会,当年他若不是服了药,根本不可能以十六岁之龄成为第一高手。

想到这里,秦裳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论真本事,他其实根本比不上这十八个少年,最起码他们都是……

“你最近很习惯在本座面前走神?”

秦裳一个激灵,抬眼对上主人清淡淡的眸光,忙不迭垂下眼,默默在心里反省了一下:“属下知错。”

认错倒是很诚恳。

帝修没说话,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你胆子大了,还是本座脾气好了?”

啊?

秦裳微愣,这个问题似乎比较容易回答。

于是他低眉垂眼地回道:“主人脾气比以前好了,所以属下的胆子就大了一些。”

这是实话。

主人脾气真比以前好了很多,更宽容也更有耐心,秦裳的胆子自然而然就练就出来了。

然而……

帝修缓缓点头,不疾不徐地得出了个结论:“所以,你以前动辄吓得发抖,是因为本座脾气很坏?”

话音落下,秦裳表情顿时一僵:“……”

主人又挖了个坑给他跳。

垂眸沉默了片刻,秦裳放弃辩解,直接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折扇递给主人:“属下口误,请主人责罚。”

虽然那句话是事实。

可他现在敢承认吗?

主人以前脾气确实……嗯,不太好。

“口误?”帝修语气疏懒,透着云淡风轻般的平静,“那本座给你一次机会,把口误纠正过来。”

秦裳脑子里一懵。

纠正?

该如何纠正?

心念急转,他用最快的速度思索,该如何把这句话说得更动听一些。

须臾,他抬眸,语气迟疑地开口:“不是主人脾气不好,而是属下胆子太小,有事不敢跟主人直言,便以为主人不可亲近……”

主人那时确实不可亲近,他没说错呀。

脾气也确实不太好。

秦裳心里默默补充了这一句,然后把手伸出去:“主人还是罚我吧。”

正文 第953章 如倾如诉

帝修垂眸盯着他白皙的掌心,五指修长如玉,没有一点疵瑕。

“来人,把公子的琴拿过来。”帝修语气淡淡。

嗯?

秦裳一愣。

身边有高手飞身离去,不大一会儿,就搬来了一架通体发黑的檀木七弦琴。

秦裳看了一眼摆放在不远处的七弦琴,转头看向帝修,低声道:“主人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

秦裳应了声:“是。”

起身走到琴前席地而坐,一袭红衣曳地,映出俊美如火的姿容,温雅内敛的眉眼,格外的赏心悦目。

秦裳低眉想了片刻,抬手抚上琴弦,修长手指轻勾,琴音缓缓响起。

舒缓而飘逸的琴音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宁静。

男子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翻飞,音色如天籁悠悠回荡,眼前好似慢慢出现一副碧波荡漾,烟雾浩渺的画面……

薄雾青烟,飘飘缭绕,如置身仙境云雾之中,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琴音如流水,低低缓缓,曲调婉转而悠扬。

一袭雪衣清贵脱俗,衬着清隽姿容如谪仙降落凡尘,不染世俗烟火,那样的高不可攀……

脑海中浮现曾经惊鸿一面之后的仰慕,琴音渐渐转为热情奔放。

天光云影,气象万千,曲调磅礴而热烈,带着不顾一切如飞蛾般追逐信仰的执着与决绝。

灿烈阳光拨开薄雾青烟,光芒炽烈灿烂,山峦广袤,碧空如洗,璀璨光芒将无边无际的山谷笼罩……

然而,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奔放的曲调极为短暂,稍瞬即逝,琴音慢慢低沉下去,转而变成了压抑,不安,思绪的翻滚……

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悲凉,在指尖下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温雅姿容不自觉地浮现苍白,薄唇抿紧,温雅的眉眼流露出无尽的孤独寂然,仿佛完全沉浸在被情感掌控的音色中,无法挣脱。

急急切切,幽幽渺渺,戚戚然然。

琴音呜咽,如倾如诉,牵动心底最深沉的情感。

忽而曲风又是一转,眼前似柳暗花明。

桃花开满枝头,生机盎然,繁华似锦,九曲回廊之上,白衣身影慵懒倚坐,侧目静视着湖面,红衣少年温顺趴在膝间,一头墨发如瀑铺开。

如玉手指带着几分眷恋与纵容,穿梭在绸缎般的发丝之中……

旋律上扬,转为平和轻快,似暖阳回笼,春风沐雨,阳光普照,空气和煦而温润。

指尖轻挑,琴音轻轻缓缓,如傍晚闲适漫步林间,温暖夕阳笼罩周身,徜徉在舒和暖阳之中,带来通体舒畅之感。

温润雅致的眉眼一点点晕开了柔色,如一副绝美的丹青水墨画,指尖挑动的琴弦倾泻出悦耳音色……

余音袅袅,如潺潺的小溪,金光点点,轻轻荡起圈圈涟漪。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回荡,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心灵深处似是被天宫圣水洗涤过一般,干净而纯粹。

男子静静凝视着琴弦,眉眼微敛,思绪放空,似乎还沉浸在深沉的情感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正文 第954章 精髓

没有人说话,沉默维持了良久。

心情尚未平复,秦裳却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忘形,轻轻地吁了口气,他抬眼看向帝修,却见主人正以一种别样幽深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所有感慨瞬间不翼而飞。

什么淡雅如风,什么飘然轻快,此时全部化作了惊悚——他方才在干什么?

他是透过琴音剖白自己的情感,还是控诉主人对他的不公?

其实……都不是,他真的只是有些忘形。

抚琴本来就需要投入感情,若无感情,再好听的语调也是空有音色而无灵魂。

他只是有点太投入了,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代入了其中……嗯,不过应该也没什么。

他脑子里想得再多,那些画面也只是出现在他自己的回忆和想象之中,主人又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更不知道方才他脑子里出现了多少东西。

最多也就是听出琴音里对感情的表达有些强烈而已。

这么一想,秦裳心里微松,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然后再度抬眼看向帝修:“主人。”

还继续吗?

帝修语气淡淡:“再弹一遍。”

秦裳微愣。

再弹一遍,还是再弹一曲?

还弹方才这首曲子?

秦裳抿唇沉默了片刻,迟疑地征询:“主人,换一曲?”

帝修挑眉:“本座就听这曲,再弹一遍。”

秦裳默然,心里忍不住叫苦。

他再酝酿一遍感情?

若无感情,第二遍肯定不会有第一遍弹得好,可感情岂是那么容易酝酿的?

万一他以后养成了无病呻吟,悲春伤秋的毛病该怎么办?

况且他方才真的是太投入了,完全沉浸在情感中无法自拔,可此时已经从中清醒过来,再投入进去显然不太可能。

但主人的命令又不能违背。

秦裳垂眸想了想,倒是没再纠结,指尖抚上琴弦,轻轻缓缓的琴音再次从指尖流泻而出。

轻烟薄雾,飘飘渺渺,朝阳初升,温润和煦。

三月里桃花盛开,酿一坛桃夭美酒,天地间和风轻拂,阳光拨开云雾,潺潺清泉回荡在耳畔,静谧春色徜徉心间。

琴音轻快舒缓,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天籁之音,悠扬动听,虽没有那般深沉压抑的情感与悲哀的绝望,却让听者心情舒畅,不由自主地感到身心宁静。

帝修安静地听着,清隽眉眼透着淡泊出尘的平静。

一曲抚罢,秦裳唇角不自觉地荡开一抹弧度,起身走到帝修身侧跪坐下来,嗓音不自觉地温软:“属下琴艺还不太精湛,待以后多多钻研,领会到曲中精髓,再给主人好好抚上一曲。”

帝修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曲中精髓是什么?”

秦裳沉默片刻,似是在沉思,随即面不改色地道:“属下觉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精神就挺好。”

帝修嘴角一抽,拿起扇子敲在他的脑门上。

秦裳吃痛,伸手抚着额头,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幼稚,却又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开怀。

正文 第955章 九微

楚宸睡了半天加一夜。

次日早晨醒来之时,有侍女上前伺候洗漱,并给他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楚宸沉默地由着她们服侍,在弥散着香气的浴桶里泡了个浴,洗去了这么多日子赶路落下的疲惫和满身风尘,清清爽爽地换上衣衫,从头到底打理得焕然一新。

侍女端来了丰盛的早点,他也没抗拒,坐下来沉默地吃饭。

用完早饭,秦裳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两个多月的孩子还小得很,乳娘刚喂过奶,这会儿精神很好,不过到底还小,不会认人,指望他咿咿呀呀说话什么显然也不太可能。

楚宸看秦裳娴熟地抱着孩子,姿势熟练沉稳,一副游刃有余地模样,淡淡道:“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孩子。”

秦裳闻言,奇怪地瞥他一眼:“这么小的孩子,长得又这么漂亮可爱,我为什么不喜欢?”

况且还是子曦的孩子,主人亲自开口要过来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这个孩子以后是九阁的继承人,本质上来说,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主人的孩子——以后他跟主人一起抚养长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

当然,秦裳也有点自己的私心……嗯,不过不能让人知道。

抬头看向楚宸,他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后有时间,一年半载的可以过来看看,用九年换一辈子,其实挺划算的。”

这句话虽是安慰,却也是事实。

的确挺划算的。

楚宸微默,压下心头黯然:“跟我替你家主人说一声,谢谢他。”

秦裳摇头:“不用客气。”

主人做事从来不是为了谁的感激。

楚宸伸手,从秦裳怀里接过孩子,垂眸看着儿子精致可爱的小脸,轻声道:“跟他姐姐长得很像。”

两人的五官轮廓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双生子长得像很正常,不过长大之后应该就不太一样了。”秦裳淡笑,目光落在孩子小脸上,“毕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不太可能完全一样。”

况且。

秦裳以前听说过,孩子不管是不是亲生,谁抚养他长大,他的容貌和气韵以后便会慢慢倾向于谁。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样的说法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所以他之前还幻想,这个孩子以后若是长得像主人,应该并不奇怪。

当然,也不太可能完全相像。

楚宸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头喟叹:“孩子留在这里,就当是替我陪着他的娘亲,等下次我来的时候,希望可以带他看看子曦。”

秦裳讶异,随即失笑:“简直异想天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进得了冰室?”

楚宸闻言,顿时默然。

也对,是他疏忽了。

孩子还这么小,连一点内力都没有,就算穿得再多,也无法抵挡冰室里的寒气侵袭。

“他叫什么名字?”

秦裳道:“主人给取名叫九微。”

九微?

楚宸眉眼微动,语气微黯:“被命运操控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正文 第956章 八百里加急

子曦身系天命,女儿也身系天命,在外人看来或许无比的风光和幸运,甚至充满着传奇色彩。

可一家人无法团聚,妻子孩子都不能陪在身边,谁又愿意要这样的风光幸运?

心头泛起苦涩,楚宸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把他交给秦裳,转头看向寒玉冰殿的方向,眼底情绪翻涌。

“我让人送你下山。”秦裳淡淡道,“幼帝登基,朝堂不稳,你跟摄政王还需要多费心,别让人钻了空子。”

楚宸沉默片刻,压下心头不舍情绪,转身往殿外走去。

秦裳吩咐手下护送他下山,站在山间,看着他颀长孤独的背影,心头忍不住也泛起了些许惆怅。

世间之事,有时总无法圆满。

得到一些什么,就得失去一些什么。

真正得上苍宠爱的幸运儿能有几个?

垂眸看向怀里的孩子,秦裳抬手轻抚他粉嫩的脸颊,低喃道:“你以后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呢?”

……

九月底,楚宸回到了帝京,于当晚跟摄政王进行了一场长达半个时辰的密谈。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次日早,楚宸再次出现在朝堂上,空悬的龙椅两侧,他和南墨昊分庭而坐。

幼帝才刚两个多月,自然不可能抱到大殿上来。

群臣讨论政务,摄政王依然沉默地听,楚宸也并没有过多地发表意见,两人如出一辙的莫测高深让朝臣们心里都没个底,无法窥测到他们真正的心思。

下了朝,两人叫上内阁大臣去御书房讨论政务,大半时候两人意见相同,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分歧,看在朝臣眼中,便都会觉得这二君关系似乎不错,看起来并没有要对立的意思,

政务讨论完,楚宸回到雍华宫陪女儿——基本上只要不是事情特别多的那天,他每个下午的时间都会用来陪女儿。

摄政王则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宫里宫外看起来很和谐,不过这样的和谐只持续了几个月。

时间很快到了年底,腊月的天气格外的冷,陵国帝京接连下了三天的雪,皇城内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边关传来一份八百里加急情报,“大夏兴兵二十万,准备攻打陵国!”

这个情报让满朝文武哗然,纷纷色变。

大夏发兵攻打陵国?

这是明显的趁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