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看着水却喝不进嘴,喉头更是如同冒火似的干渴无比。如果是一般的水龙头,蓝素馨还可以就着龙头喝上几口。可这是银行提供给客人使用的,她这样做绝对不会被允许。左右一看后,她顾不上大厅里那个保安的侧目,从墙角垃圾筒中拣出一个被人扔弃的纸杯。已经顾不上人家会怎么看她了,她现在迫切地需要喝水。

这个纸杯应该是时髦女郎用过的,杯沿还残留着一圈流行的玫瑰紫唇膏痕。蓝素馨接了半杯水随便涮了涮杯子,然后一口气喝了八杯水,直到再也喝不下为止。那保安愕然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素馨最后还接了一杯水走了,从那个保安身旁经过时,她刻意低下头不看他,脸红红地走出去了。刚才口渴时什么都顾不上,这会,她才觉出难堪来。可是现实更令人难堪,她不得不如此。

3、

那杯水如同甘泉,蓝素馨靠着它,在烈日下又走了一下午,渴极了才轻轻啜一口。如同沙漠中的跋涉,每一口水都珍贵无比。

走得几乎要中暑了,她终于在一家中餐厅找到工作,可以包吃包住。正是忙碌的晚餐工作时分,经理听说她是熟手,马上就要求她上工。以前在茶餐厅,她只要负责楼面工作。可是在这里,洗菜洗碗传菜收拾台面送外卖,她什么都要做。新来的自然是当杂工一样使唤,谁都可以把她呼来喝去,忙得她像只团团转的陀螺。

到晚上下班时,她已经筋疲力尽。虾米手打

下班后,有老员工带她去宿舍。十平方大小的房间,四面墙边正好摆着四张上下铺,住着八个人。人多屋小,通风条件又不好,再加上还是夏天,一进去屋里一股异味袭人而来。蓝素馨忍不住举手掩鼻,便有人不屑地一撇嘴:“哟,新来的你这么娇贵,怎么不去住洋房啊?”

蓝素馨默默地放下掩鼻的手。

这个晚上,蓝素馨没有睡好。屋里极闷热,右边邻床的人鼾声就响在她的耳畔,左边邻床的人身上有一股强烈的狐臭,熏得她几乎要呕吐。耳朵和鼻子饱受骚扰,她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头重脚轻地继续去餐厅上工。

这份包吃包住的工作,住得这么糟,吃得也同样糟。老板非常小气,能省则省,给员工吃的两菜一汤里几乎看不到一丝油星。于是很多服务员在收拾台面时,会把客人没吃完的荤菜端到洗碗间去猛吃,有人还热情地招呼蓝素馨一起吃。

如果饿到极点,蓝素馨可能会跟着她们一起吃。就如同那天渴得不行时,她也捡别人喝过的杯子盛水喝。但现在还有一份工作餐可吃,虽然寡淡无油,却还是能够填饱肚子,她就不愿意吃那些人家吃剩的东西,强笑着摇头走开。

在餐厅做了一个多星期,有天蓝素馨去给一家广告公司送外卖时,看到他们在请打字员,马上毛遂自荐,当场为他们打了一份文件,打得又快又好。老板很满意,却问她:“我们只是小公司,不包住宿呢。你自己有地方住吗?”

打字员的薪水并不高,如果不包住宿,赚的钱用在租房上还不够。蓝素馨大失所望,却又不甘放弃,便对老板说:“我先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住的地方,明天再来回复你好吗?”

老板同意了:“行,我等你一天。”

蓝素馨回到餐厅,鼓足勇气去找吧台的收银小姐阿MAY。

阿MAY自己租房住。因为她的男朋友在市郊的一个工业园工作,每个周末会坐两个小时的车过来看她。为了可以享受二人世界,他们特意租了一间带浴室的套间,住得舒舒服服。

蓝素馨对阿MAY提出想和她一起合租的想法时,阿MAY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怎么可能和你合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男朋友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的。”

“我知道,阿MAY。我跟你合租房子,房租水电,一切费用平摊。只要你的男朋友回来了,我就到别的地方将就一夜。绝不妨碍你们的二人世界。我平时白天上班都不会在屋里,晚上才回来睡一下。我也不会睡你们的床,打个地铺睡就行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阿MAY衡量一下利弊得失后,有些动心了。房租可以分摊掉一半,而且又不影响自己与男朋友的周末相聚。她思索片刻后点头答应了:“那好,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只要我男朋友一回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马上避出去。”

蓝素馨拼命点头:“我一定会的。”

当天晚上,蓝素馨就拎着简单的行李搬进了阿MAY的小套间。次日她去广告公司正式报到上班。中餐厅那边她和老板说了一声辞工,老板眼睛一翻,没好气:“才干几天就不干了,没有工资结。”

蓝素馨没说什么,好歹这几天她在中餐厅工作有吃有住,没有流落街头,就权当是充了食宿费吧。

蓝素馨在广告公司干得很认真,虽然只是一家小公司,租套三室一厅充当写字楼,可是比起油烟气十足的中餐厅已经好太多太多了。中午有顿工作餐可吃,晚饭她就吃得极简单。要不泡碗面要不啃个馒头,随意打发了。

和阿MAY的合租,蓝素馨非常小心翼翼。因为知道目前这份还算安宁的生活,完全取决于她的态度。她总是尽可能地不打扰到她,每天晚上都等她睡下后她才铺开地铺,每天早晨她还没起床,她就先踮手踮脚地把地铺收起来了。一到周末,她就知趣地早早避出去。好在是夏天,她总是跑到广告公司,在办公桌上胡乱对付一夜。

一个周末的晚上,阿MAY的男朋友早上打电话说这周有事不回来了。所以蓝素馨晚上没有像往常那样提前避出去,和她一起早早地就睡下了。谁知夜里11点多钟时,他却拿着钥匙打开门摸黑进来了。一脚踩在蓝素馨的小腿上,吓得她惊跳起来:啊——

阿MAY打开台灯,又惊又喜:“你不是说今天有事不回来吗?”

“事情忙完了,又有车往这边来,我就赶回来见你。她是谁?”

那个男人用肆无忌惮的眼光打量着蓝素馨。天很热,她只穿一件薄薄的睡裙,而且她一惯的习惯是睡觉时不戴文胸,此刻被个突然闯进来的男人盯着看,窘迫难当,脸上的红颜色一直蔓延到耳朵根。

阿MAY利落地拿了干净衣物,打发男朋友去卫生间冲凉。然后她理直气壮地对蓝素馨说:“你看,我男朋友回来了,你今晚上别处找地方睡去吧。”

蓝素馨只得换下睡衣出门。她答应过的,只要阿MAY的男友一回来,她就会避出去,把房间让给他们。可是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呢?都夜里11点多了,她就算去公司借宿都没有公交车了。平时她上班要乘半小时的公车才能到。

将近午夜的都市街头,依然是灯火通明。七彩缤纷的霓虹灯妆点出一个流光溢彩的不夜城。路上的行人不太多,只见一道又一道闪闪的车灯,在暗夜的街道上如流星般游移闪烁。

蓝素馨茕茕一人,独自走在午夜的街头,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和目标,她满心都是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惘然与迷茫。走着走着,眼泪如落花般纷纷散落,她知道哭泣是没有用的,却无法控制自己。午夜街头,她无助的饮泣,没有人听得见。

这天晚上,蓝素馨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广告公司。既疲倦又悲伤,她往办公桌上一躺就睡着了。睡过头了,一直睡到有人摇她才醒来,只见来上班的同事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睡在这呀?”

公司不是留宿的地方,蓝素馨被老板批评了。还没收她的大门钥匙,以免她以后还晚上偷偷跑来睡觉。

蓝素馨沮丧之极,这样一来,以后周末她要去哪里求一宿安稳呢?同事王广生暗中问她:“你是不是没地方住哇?我那里有间空房,你随时可以搬过来。”

王广生是个矮小精瘦的男人,三十出头,未婚。他是公司的业务员,蓝素馨才来这么几天,就感觉出他对她有意思。但是他年长她太多,且烟瘾甚重,牙齿和手指都被烟熏得焦黄,近前说话时总是喷出一股浓浓烟臭味。跟他同居…不,这绝不可能。

蓝素馨礼貌地微笑一下:“谢谢,我有地方住。”

谁知下班回家后,阿MAY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素馨,我不想跟人合租了,你另外找地方搬吧。”

蓝素馨怔住,付出一半的租金只求一席之地,可是现在这一席之地她都保不住了。

“阿MAY,我们不是合租得很好吗?你怎么突然间就要我搬?”

阿MAY根本不想跟她多说,就一口咬定不愿合租了,情愿把多余的房租退给她。蓝素馨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昨晚阿MAY的男友一直反复问起她的情况,让她很不高兴,当时就拿定主意要赶蓝素馨走。

蓝素馨明白了什么叫穷途末路。再一次拎着简单的行李袋在街头走,她不知道今晚哪里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最终还是狠狠心在一家小旅舍临时租了一间房,洗个澡睡觉。明天还要工作,还要找房,不休息好的话,到时候怎么会有精神应付?

次日上午,蓝素馨马不停蹄地忙完手头上要做的工作后,向老板请了半天假,下午跑出去四处找房子。事先做足了准备工作,在网上找了几个看来比较合适的同城合租屋,一家接一家去看。

她会去看的地方,自然是房租便宜。而房租便宜,就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均在中下级住宅区,狭窄又腌脏,最可怕的是,招揽合租的房东,若不是衣着邋遢目光猥琐的中年汉子,就是浓妆艳抹衣饰廉价又暴露的妖娆女子,一目了然的街头流莺。

蓝素馨怎么敢跟这样的人合租?从最后一家出租屋出来后,她知道这半天又是徒劳无功地过去了。今天晚上要怎么办?她不知道,又去住旅舍吗?她身上那点不多的钱还够她住几次旅舍呢?她已经濒近山穷水尽了。或者,去试试跟王广生商量,请他好心租给她一间房,不要怀有其他想法?

蓝素馨心事重重地过马路,完全没留意到路口早已亮起了行人禁行的红灯。一辆小车发出尖利的刹车声在她面前停下,司机伸出头没好声地嚷:“小姐,过马路要小心啊!”

“对不起。”

蓝素馨连忙道歉,那司机看着她一怔:“咦,你不是那天那位蓝小姐嘛。”

蓝素馨一怔,不明白这位司机何以认识她。但紧随着车后门一开,周太款款下车,她脸上的表情是既惊且喜:“蓝小姐,很高兴能又遇上你。”

蓝素馨第二次被周太带进银沙湾那幢漂亮的白色洋房。

本来她还迟疑着要不要去,周太说服她:“蓝小姐,看你还拎着行李袋,今晚一定没地方住吧?先跟我回去吧,我们那里空房间最多,让你暂时住下不成问题。”

蓝素馨苦苦一笑:“可是…你们不会白给我住的。”

“是,我们有我们的目的。但是蓝小姐,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勉强你。只不过上回,夫人还没有和你谈完你就悄悄走了,她很遗憾。今天既然又能遇上你,我想请你再去见见夫人,和她再详谈一下。就算是去做客,好吗?”

蓝素馨想了想,也罢,今晚反正是无处可去,去那幢洋房里做做客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于是她跟着周太再一次迈进银沙湾的白色洋房,这一回她没有让她在楼下客厅坐着等,直接把她带到楼上一间房间。房间布置得雅洁温馨,还有一个小小露台,种满纤巧的兰花草,兰香幽幽飘满一室。周太说:“蓝小姐,今晚你就住在这间屋里,好吗?”

蓝素馨怔住,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住过这样好的房间。

“我…不用先去见夫人吗?”

“夫人并不在家,她有点事情离开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蓝小姐,这几天你就先住下,等她回来再说,好吗?”

周太一口一个“好吗”,非常尊重温和的语气。蓝素馨不再说什么,能在这里住几天,比她拎着行李袋去租小旅舍、抑或是与王广生合租,岂不要强上十倍八倍?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虽然这栋华宅中有过那么可怕的嘶叫声,但是一个人在午夜街头游荡时,四周的黑暗还不是一样让她心怀恐惧。

蓝素馨在这个房间里住下来了。夜里她紧紧地反锁上房门,还不放心地挪动床头柜去顶住。饶是这样,她仍然睡得很警醒,半夜醒了好几次。侧耳静听,整幢房子都非常安静,没有丝毫异响惊扰声,更没有曾经让她为之惊骇过的嘶叫声。看来那个精神病人并不是时时犯病吧?她在自己的揣测中复又沉沉睡去。

次日早晨,蓝素馨醒过时发现自己睡过了头。匆忙地奔下楼去,在楼梯口遇见周太:“蓝小姐,早安。”

“早安周太。”

“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我上班要迟到了。”

从银沙湾赶到广告公司去,起码要换两趟车,估计路上最少要一个钟头。现在距离上班时间只剩半个钟头了。

周太微微一怔:“你在哪里上班?”

蓝素馨说了广告公司的地址,周太不以为然地一笑:“不算远啊,没事,一会我让阿泰送你去。先吃早餐吧。”

阿泰就是昨天认出蓝素馨的司机。

蓝素馨用过生平最丰富的一顿早餐后,被阿泰用车直接送到广告公司楼下。她从车里出来时,正好遇上王广生,他愕然地张大嘴。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是有办法,前天还在办公室睡桌子,今天一早居然有司机开着名车送她来上班。只是他不明白,她既然都能坐上名车了,何苦还要来打这份廉工呢?虽然弄不明白,但王广生猜想蓝素馨留在广告公司的时间一定不会久了。

下班时间,蓝素馨一走出大楼,就看到阿泰已经驾车等在楼下。周太真是体贴。

有人照应真是好,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从继父家里跑出来,蓝素馨自己独自一人撑了那么久,如今有人能够暂时让她依靠,她实在抗拒不了…权当是小憩吧。

第一章 穷途末路的选择(下)

4、

晚餐已经预备好了,一进屋周太就招呼她吃饭。菜肴精致可口,餐后女佣收走餐具,送上一只水果篮,里面盛满洗得干干净净的各式新鲜水果。

餐厅有一整面的落地玻璃长窗,可以欣赏不远处海天一色的美丽景观。正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分,蓝素馨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落日,想起前两天自己的居无定所和三餐不济,一时感慨万千。

吃完手里那串葡萄,蓝素馨问周太:“夫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还要几天时间。蓝小姐,你别急。在这多住几天不好吗?还是你住得不习惯?住得不舒服?”

蓝素馨苦笑:“恰恰相反,我在这里住得太舒服了。我怕我会住得不想走。”

住进银沙湾这幢洋房,真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锦衣玉食的奢华世界,她要不要付出代价留下来呢?蓝素馨心里委实左右为难。如果病人不是那么可怕,她绝对不会再考虑了。现实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有个稳定的居所、想要继续上大学,就必须要做出牺牲,以已之所有换已之所无。她身无长物,所有的无非就是青春美貌的肉身。

妙龄少女最原始的本钱,往往是命运赌桌上最常见的筹码。一把掷出去,是输是赢,全看莫测的天意。

“要是住得不想走了,就留下来好了。”

“周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都还不知道呢。”

周太明白蓝素馨话里的意思,简单地告诉她:“这里是英宅,英先生已经故世了,只留下英夫人和儿子住在这里。”

蓝素馨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英夫人要我照顾的病人,就是她的儿子吗?”

“是。”

“那…英少爷他…是什么病啊?”

“他的病一时说不清楚,上次你来时,听到他在房间里大喊大叫的声音,是不是吓坏了,所以不辞而别?”

蓝素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少爷的病虽然会有时出现情绪失控,但他并没有暴力倾向。蓝小姐你是多想了。”周太心细如发,一语道破蓝素馨的顾虑。

“那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等夫人回来她亲自和你谈吧。相信我,蓝小姐,夫人是非常有诚意聘请你的,她也绝对不会亏待你。”

这一点,蓝素馨从周太对她的细心招待中看得出来。她觉得疑惑:“其实,以英家开出的条件,要请什么样的女孩子请不到。为什么英夫人看起来似乎对我格外满意?”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蓝小姐,夫人上次没有和你谈完你就走了。等她回来后,她会跟你详谈。我很希望到时候你会留下来。”

“夫人她…到底上哪里去了?”

周太答得极简单:“夫人带少爷去了旧金山,拜访当地一位名医。”

原来如此,蓝素馨这才明白何以整幢屋子安静如斯。曾经制造过可怕嘶吼声的病人根本就不在这里了。

*********

蓝素馨已经在英宅住了一个星期了。英夫人和英少爷仍迟迟未归。这天早晨,周太对她说:“蓝小姐,商学院开始报到了。我陪你去学校吧?”

周太这一问,实在是迂回宛转。蓝素馨怔了半天,才吃力地道:“谢谢你周太,不用了。”

“好,有三天的报到时间呢,你哪天准备去就叫我吧。”

叫上周太一起去商学院报到意味着什么,蓝素馨很清楚。她心里陡然乱极了。她回到房间翻出细心收在行李袋夹层里的那张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三天以后,这张通知书就要作废了。要不要让它作废,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蓝素馨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钱夹子,里面夹着她和母亲的一张合影。母亲在照片里温和慈祥地看着她,她久久地与之对视:“妈妈,我该怎么办?”

选择永远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因为它意味着取舍。如何取舍,每每令当事人非常为难。因为取之与舍之,都有可能完全改变自己人生的轨迹。

一整天,蓝素馨在广告公司打字时都打得心不在焉,一份广告文案打得错字连篇。她的顶头上司满脸不悦:“蓝素馨,如今你每天有名车接送,自然是不在乎这份工了。看看你现在的工作效率和以前相比…”

阿泰每天早晚开车接送她上下班,别人又不是瞎子,如何会看不见。渐渐全公司都传她靠上金山银山了。

上司话没说完就摇头而去,没一会,老板叫蓝素馨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蓝小姐,既然你已经无所谓这份工作了,那你明天起也不必再来了,我一会让出纳把工资结给你,另谋高就吧。”

蓝素馨还欲辩解,可是老板已经挥手送客。走到外间来,她的上司和出纳正在埋头说什么,她耳尖地听到他说:“这次一定要招一个相貌平平的打字员,不要漂亮女孩。”

“是呀,漂亮女孩心思活泛,又什么都豁得出去,都干不长的。”

蓝素馨无话可说,如今广告公司上上下下都当她是掘金女郎。轻蔑、鄙视、瞧不起,或许,还有那么一些眼红和嫉妒吧。毕竟在这种小公司里,职员们往往是辛苦一辈子也买不起一辆名车。而她,却天天乘着名车在他们面前招摇过市,由不得人排挤她。

好容易找到的一份打字员工作就这样丢了。蓝素馨收拾了东西从广告公司出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独自去了英才商学院。

学校报到第一天,偌大的校园里来来去去都是青春明亮的面孔。红的唇黑的眸,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少男少女独有的蓬勃朝气四处洋溢,这才是属于十七八岁年轻人的美丽新世界。

有热心的学长迎向她:“你好,你是来报名的大一新生吗?哪个系的?我带你去。”

蓝素馨一僵,片刻后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在校门口,她看见孙志高在父母的陪同下走进来,他没有看到她,一脸兴奋地和身旁的父母说着话。她低下头匆匆走出大门。

蓝素馨回到银沙湾的英宅时,天近黄昏。宝石蓝般湛碧的天色,渐渐转为纱一般的薄蓝,天边则橙红橘黄地铺满了晚霞。夕阳无限好,正正嵌在一线如黛青山上,仿佛美人远山眉间的一点花黄。

站在大门外按响门铃时,蓝素馨听到身后有汽车驾近的声音。回头一看,看见一辆银灰色的小车正笔直开过来。车子在英宅门口刹住,驾驶座边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位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男士带几分疑惑地看着她:“小姐,你找谁?”

蓝素馨也看着他,除了在电影上,她从没见过那么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男人。完全是下意识地反问:“你是谁?”

“你站在英宅门口,却问我是谁,我姓英。”

蓝素馨愕然地睁大眼睛:“你是英少爷?”

年轻男士点点头。

蓝素馨愕然得不会说话了。她睁大眼睛打量这位英少爷,这就是英夫人要求她无条件照顾的病人?他眼睛炯炯有神,皮肤是阳光镀上的浅棕色,看起来健康得不能再健康。旧金山的名医,竟有这般妙手回春的高明医术?正怔仲间,周太打开大门,一眼看到车上的年轻男士:“维夏,你到了。”

“是呀,这位小姐是谁?”

“哦,这位是蓝素馨小姐,是夫人的客人。”扭过头,周太又对蓝素馨介绍:“蓝小姐,这位英维夏先生,是英家大少。”

英维夏,蓝素馨模糊记得第一次来英宅时,英夫人和周太说起那个病人的名字是什么皓冬。原来英夫人有两个儿子,她张冠李戴了。而这位英家大少,显然是另有住所,并不与母亲弟弟同住。所以她在英宅住了一星期,也从未见过这位大少爷。

周太不解:“蓝小姐,阿泰去接你了,你怎么没坐他的车回来?”

“哦,我今天…提前离开广告公司了。”

蓝素馨一语含糊带过,周太察颜观色也不再多问,只是告诉她:“蓝小姐,夫人回来了。”

英夫人回来了,蓝素馨不觉怔了。这些天,她是既盼英夫人回来,又怕英夫人回来,她一回来,她就要面临选择了。命运的三岔口,十八岁的少女委实不知该何去何从。

英维夏在一旁问:“周太,这次妈和皓冬的旧金山之行是否有成效,皓冬他好点没?”

“略见起色。”

听周太的回答,似乎是没多大成效。英维夏眉目一黯:“还是不…”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就以一声叹息结束了。

蓝素馨只是静静地旁听,虽然听得心头满是疑惑,却沉默着不发一言。

一进屋,英维夏就径自上了楼去探望母亲和弟弟,直到晚餐准备好了他才下楼。英夫人和英皓冬没有下来用餐,周太带两个女佣端了饭菜送上去。

餐厅里只有英维夏和蓝素馨在一起吃饭。

在漂亮的海景餐厅,和英俊的年轻男士一起共进晚餐,这本是极好的享受。英维夏应该是听英夫人说过了蓝素馨在此的原因,一直频频打量她,眼神让人琢磨不透。这让她十分拘谨局促,胡乱吃了一碗饭就起身离开:“我吃完了,英先生你慢用。”

英维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

回到房间,蓝素馨在露台的藤椅上坐下来。怔怔地听着远处惊涛拍岸的海浪声,仿佛是命运交响曲在轰然奏响。而她的命运之曲,又将会如何演奏下去呢?

天完全黑透了以后,周太来敲她的门:“蓝小姐,夫人请你过去一下。”

走出房门,走向英夫人的房间,踏着足下绵厚松软的地毯,她一步步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心跳变得不可抑制的慌乱急促。

第二次见到英夫人,她的样子很疲倦,却依然那样仪态优雅:“很高兴再见到你,蓝小姐。”

英夫人招手让蓝素馨到她面前坐下:“蓝小姐,这次请你来是旧话重提。我的儿子皓冬因为健康缘故,需要一位特别护理。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你愿意试一试吗?”

蓝素馨深呼吸一下镇定自己,不躲不避直截了当地发问,问出自己所有的疑惑:“英夫人,请问英皓冬先生是什么病?为什么您一而再地想要聘请我来为他做…特别护理?”

英夫人凝视蓝素馨良久,轻声一叹:“他的病是心病,为什么要聘请你做特别护理,是因为你或许能够帮得了他。”

“为什么?”

英夫人缓缓道来:“皓冬今年三月和女友叶幽昙一起发生了意外。叶幽昙不幸丧生,而他亦重伤昏迷了整整一个多月才苏醒过来。他的脑部因为受过伤,有些糊涂了。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叶幽昙已经去世。他一直吵着要见叶幽昙,我们没办法跟他详细解释,因为那样会刺激到他。蓝小姐,周太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长得很像叶幽昙。这,就是我要请你的原因。”

蓝素馨听明白了:“英夫人,您的意思是要我假冒叶幽昙去照顾他?这…他难道会认不出来吗?”

英夫人索性开诚布公:“事实上,在你之前,我已经登报聘请过人选了。按我要求的外貌条件来应聘的女孩中,也有好几个长得有几分像叶幽昙。但是我带她们去见皓冬时,他表现得无动于衷。你是第七个,蓝小姐,也是我见过的人中与叶幽昙长得最像的一个,我对你寄予相当大的希望。”

没想到自己已经是第七人选了,蓝素馨怔仲一下:“要是…结果还是让您失望呢?”

“那我就只有再继续找,我必须要为皓冬找到一个他想要的‘叶幽昙’。蓝小姐,现在你愿意试一试吗?如果你能被皓冬接受,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听起来,英皓冬倒是一个痴心人。对死去的女友用情至深,念念不能忘。蓝素馨把那次初来英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时的坏印象减去大半。只是想一想那个“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难免几分尴尬迟疑。

英夫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又缓缓道:“蓝小姐,因为叶幽昙和皓冬的关系非常亲密。所以,如果你是以她的身份出现来照顾皓冬,那么你不可能不让皓冬亲近你。是吧?我也不是有意要轻慢侮辱你,只是你的护理工作少不了这一项。这些事都先暂且不提,我先安排你见下皓冬,看他能不能认可你就是叶幽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