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记

作者:七色夭夭

文案:

(女尊)她以为自己算不上痴情,却做出了天下最为痴情之事;于是,他心甘情愿地低头。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1V1,女主狡猾,男主腹黑。

女尊的世界,会不会有让人心悸的爱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妙烟 ┃ 配角:邵含雨、沈玠等(按出场顺序)

楔子

这年头,做女人不容易。

琴、棋、书、画要精通,文韬武略要出采,上要能恭顺帝王治理家族,下要能谦和待友礼贤下士,就连娶夫纳侍也得百里挑一,各有所长才能风光荣耀,威风八里。

于此,舒妙烟表示压力很大。不但因为她是个女人,更因为她娘亲是当今晋国享誉四海的安亲王。

如果不是安亲王的位高权重,她便不至这般披肝沥胆,如果不是安亲王的骁勇善战,她更不至于年纪轻轻便南征北讨,出生入死。

如果……如果没有如果。如果没有安亲王,又哪会有她舒妙烟这个人呢?

所以,她其实是毫无怨言的……毕竟这天下是她们舒家的天下。

安亲王舒平夏是何许人也?这一点恐怕随手拉个黄口小儿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此人一身文治武略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且她又是当今谨帝唯一同父所生的胞妹,两姐妹自小感情就十分亲厚。

舒平夏几乎是从出生会走路起就一心一意地支持当时并不是太女的谨帝。为了稳固这位胞姐在朝中的地位,她自十七岁起便出师万里远征数国,数十年间一举拿下六十二座城池殖地无数,一个不小心间将晋国版图扩了又扩就连那史官都跟不上赶制新的地图。

于是,这数十年来,安亲王舒平夏便成了举国上下盖世无双的英雄人物,所到之处人人景目仰望,朝殿上也是风光霁月,只需随意勾下小指头,都能叫那护城河抖上几抖。

先皇眼见这姐妹二人文武相辅相得益彰,在几番思量之后终于将皇位传给了当时的谨王——如今的谨帝。

而谨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这位功勋显赫的妹妹御封为金顶亲王,永世裘爵。

可有道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六年前安亲王得胜还朝之后,休息了没多久,便闲不住地主动请缨去征战边邻卢国。那卢国本是南朝小国,朝局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以安亲军的实力来说想要拿下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就在眼看胜利在望直逼对方要城时,主帅安亲王却突然在阴沟里翻了船,被对方一位没有半点名气的小将给射中了坐骑,马失前蹄当场坠马,差点马革裹尸,命丧疆场。

安亲王在晋国从来都是不败的神话,自出师以来就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受此惊怒之后当即一病不起,随行太医再三诊断后战战兢兢地吐出了四个字——“命在旦夕”。

远在朝中坐政的谨帝闻訊大惊失色,一不留神差点从龙座上跌了下来,连忙颁数道圣旨急招天下名医诊治,并金口玉言郑重许诺:谁能救活安王,朕许她黄袍金顶,永世荣华!

如此尊荣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重赏之下当有勇夫,经历重重磨难之后,安亲王的命倒是保全了下来,可却从此缠绵病榻,郁郁寡欢,再也不提那策马疆场之事。

谨帝与安亲王是同胞姐妹,她比谁都了解这位胞妹。她心中透亮却也只能轻语安慰,终而陡留一声叹息。

那名小将的身份来历至今没有查明,而她这胞妹自幼就心高气傲,自少年出征拜将后更是戎马功勋,从无挫折,为今人到中年之时却突然在众将士面前败给了这么一个连名号都没有的人物,自然是郁结于心,药石惘效了。

虽如此,谨帝对于这位为了她一战受辱又长年卧床的胞妹十分疼惜,不但逢年过节的亲自登门看望,更是将安亲王的三位女儿都当成了亲生皇女般疼爱,甚至比起正牌皇女更为重视。

这一点从她对舒妙烟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有哪个王女能在宫中有自己独立小院的?唯有舒妙烟;有谁能在谨帝入迦奉寺礼佛时同塌而眠的?唯有舒妙烟……

舒妙烟是安亲王的次女。上有长姐舒妙竹,下有三妹舒妙容,三人自小就在舒平夏及正王夫的严厉督促下长大,不论琴棋学业还是文治武功,都在皇室妙字辈中出类拔萃。

如此可见安亲王府的水土不是一般的养人,这三个女儿都没让安亲王失望,不但出落得龙章凤姿,在朝中更是低调认真,没有半点骄奢之气。

长女舒妙竹两年前已成亲,娶了当朝户部尚书之子梁少华。

次女舒妙烟正当年华却并未定下亲事,是京中名门世家热切追逐暗中角力的理想联姻对象。须知如今这朝局现世安稳,唯有明哲保身才最重要。不论谁家的公子若是嫁给皇女必定要介入皇储之争,结局未得分晓之前,谁又愿意将自家儿子去做那试金石呢?

但嫁进安亲王府可就不一样了,这舒妙烟为人处世滴水不漏,不仅被谨帝亲封了睿王的世爵,在如今那几位红红火火的皇女中更是炽手可热的人物。

如此家世显赫又左右逢源的女子,大晋朝可就这么一位来着。

至于三女儿舒妙容,才八岁。暂且不表。

这一天,舒妙烟年满十七岁。安亲王府原本厚实稳重的门槛终于在那些舌灿莲花的煤公们空前热情下分崩离兮了。

管家舒言震惊之下表示很忧伤,只能唤人将门槛又加高了半尺。

久卧病榻的安亲王闻讯却哈哈大笑,反倒是神清气爽了起来,竟难得的有了兴致起身走动了几日。毕竟这二女儿的婚事,也是她最为关心的一件大事。

在和正王夫久商细量了多日之后,安亲王原本晴空万里的俊脸却渐渐化作了绵延细雨。两人关在书房里对着那几箱装裱精致的名门公子的画像哀声叹气地犯起了愁。

这联姻一事可大可小,上要顾忌帝王恩威,下要能将一碗政水端平,不偏不倚当是正道。可如此重要的事情安王府里轰轰闹闹了许多日子,那高堂上的帝王却没有表过半星话语,她们又哪敢真给私下定了下来?

所谓伴君如伴虎,舒妙烟在几位皇女中左右逢源,看似隆宠无限位极人臣,可谁又能看到她风光背后的付出呢?就算别人不知道,这当爹娘的还不清楚吗?

这日,刚过巳时中,安亲王夫郑初南便命人搬了张藤椅侯在了主院的槐树下,打算找舒妙姻好好谈一谈。这事晚定不如早定,迟了恐是生变,万一谨帝给赐了门不上不下的亲事,到底应还是不应的好?以二女儿处事的慎言滑溜,说不定心底早就有了小九九,若是过了十八岁还没定下来,岂不白白成了那些个命夫仕男们的笑柄?

一直等到午时末,也没见个人影。郑初南便打发了管家舒言去打听,话音刚落才吩咐完,便见到一辆锦绣富丽的软轿施施然晃进了门,两名侍卫落轿打帘后,一紫袍朝服的女子缓步迈下轿,那风流清雅的身姿不是舒妙烟又是哪个?

“父君怎地没去午睡?”见郑初南坐在树下望着她,舒妙烟蹙眉将四周打量了一圈,暗自思忖之后笑眯眯地迎了上去,“莫不是母亲去后院歇着了?”

郑初南被这一打趣倒是闹了个红脸,差点给忘了坐在这里等了好半天的初衷。舒平夏这几日身子略微好了些,时常去后院安抚她那些多日未曾宠幸过的侧夫宠侍,这点还真叫二女儿给说中了。

安亲王因为是当今皇上胞妹再加上曾经手掌重兵之故,那后院里可谓争芳斗艳,热闹纷呈。一个个男子仗着身后家族的高低不同,将争风吃醋的本事给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说,差点连正王夫都不放在眼里,而郑初南却是个真正的谦和逊让的大家公子,又哪屑于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般倒好,安亲王是享尽了齐人之福,他就难免空闺寂寞了。

“烟儿,你说的什么浑话?为父在这里还不是为了你的事。”郑初南自藤椅上站起身,顺手将一旁小几上的杏仁酥递了过去,“走,去房里说。”

“哦。”舒妙烟接过,顺手拈了一块慢吞吞地咽下。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她就知道这事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看父亲这架势这次是肯定躲不过了,当下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后面朝内苑走去。

其实,她很想说,她真的很不容易,不过是想娶个自己喜欢的人而已,这么个小小的愿望,却偏偏难能如愿。

今后的日子毕竟是她舒妙烟过,与旁人何干?可就是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在那里,叫她进不得退不能。

而那个人,她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没有他的音信了。

心有所属

“烟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刚到房中坐稳,郑初南便当头问了一句,“是不是几位皇女那里不好安排?”以二女儿的能耐行事,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断不会在终身大事上如此拖泥带水。

舒妙烟低头沉默了一会,端起郑初南贴身小厮涵白递来的清茶,回答道,“那倒没有,”即使有这种事,她也能应付得来。于政事上她虽说地位敏感,却从不是任人摆布的主,要不然她的婚事也不至于能拖到今天尚未定下了。

当然,这一切除了一个人——那便是当今皇上,她皇姨瑾帝。

“那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郑初南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他平常都是一副温和不露的样子,此时眼神却明显有些犀利。长女性子耿直,两年前为了要娶那相府的小公子差点得罪了太女,这二女儿若再在这件事情上栽跟头,他可就实在没辄了。

舒妙烟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父君说的哪里话,这婚姻之事还不是父母之命,媒灼之凭,哪容得了孩儿自作主张。”

郑初南微微一笑,看来他是猜中了。这二女儿话语虽然圆溜却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自当与他料想的不差。

他虽然于后院之事不屑争宠,却毕竟是大家出身,多年来这整个安亲王府在他打理下井然有序半点不乱,于府中各人各事他不说是全然知晓,至少也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二女儿舒妙烟平日里话不多,对身边几个他刻意安排的小侍也并不热衷,若他心思粗糙些自当会听信她的解释,朝中事务繁忙,应酬举目不暇等等,但这婚事都提到了桌面上,以她的性子和身份却没有半点动作,若不是身体有问题那便必定是有什么迈不去的坎,不然的话还不早就在皇上面前顺水推舟将人娶回府了?

若他没有猜错,那男子的身份怕是与这安亲王府很不相当,可千万莫要是什么风尘中人才好。这二女儿身份炙手可热,须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夫郎才能稳固地位,若是钻角牛尖对那些个身份云泥之别的人起了心思,倒真是件麻烦的事。

“烟儿,你姐姐在这事上已是前车之鉴,至今太女与她还是貌合神离,她们自小便是一同长大的情份,却终是抵不过这朝堂政事上的利益,你看如今她是将那少华娶回了家,还不是一样得娶侧纳侍么?她两个是在一块了,可到底也圆不了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豪言壮志,这情爱之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待得时日久了,你自然会明白当初的坚持不过是少年热血冲动罢了。女儿家当以政事为重,儿女情长的事情,闲来拈花弄月附庸风雅而已,别太当真了才是。”

郑初南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话语间的语重心长叫舒妙烟略微有些不自在。这桩心事她压在心底已经许久,只想着拖过一天便是一天,又哪里会想到这么快就要直面相对?

她顺着皇上的意思娶个正君自是不难,不过是眼一闭心一横的事情。可是那个人呢?以那人的心气性情,会甘愿屈居人下做她的侧室吗?想到这里,她几乎是立时地在心底冒出否定的回答,他若不是一剑将她有多远劈多远,那便是从此再也不会和她多说上半句话。

“父君,此时孩儿自有主张,定不会叫母亲烦神。”舒妙烟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看上去甚为清雅,却叫人看出几分狡猾的意味。

郑初南盯着她那抹笑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你总得告诉爹爹他是哪家的公子吧?别是那楼里连家世都没有的人,那样就算是皇上同意,他也入不得族谱的。”说完他有意无意的瞄了眼正垂首立于她身后的两名清秀男子,这两个孩子是他亲手所选,身家清白又知书识礼,多年来一直跟在她身边出生入死,最终却连她的半点衣襟也没沾上,真正是让他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舒妙烟眼角的余光自身后的千安、千柳身上轻轻掠过,笑道,“看来爹爹今日是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会放过我了,那女儿便不瞒爹爹了,他叫邵含雨。”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立于舒妙烟身后的千安、千柳二人脸色瞬时便白了几分,在对上郑初南探究的目光后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邵含雨是谁?”郑初南蹙紧了眉头,声音中有一丝冷意,“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姓邵的人家可以配得上我安亲王府的。”

舒妙烟笑笑,提醒道,“爹爹不记得皇上前两年最宠爱的那位邵侍君了?”

郑初南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神色里掠过几许不屑,“那种人本来就成不了大气,如今皇上不是也极少去他宫里了?”这邵侍君于皇宫里位份不高却极为出名,前几年皇上曾于御宴上当场为了他悖了太皇夫的面子,可见对其的宠爱。

说到这邵家,倒真正是个不上不下的人家,入不得高门大户,身份却又因那邵侍君矮不了哪里去,在晋国勉强能算得上是个有背景的商家,只不过随着皇上对这位邵侍君渐渐的平淡,邵家的地位也渐渐有些尴尬起来,原先族里倒有两位弟子曾因这裙带关系任了那七品的闲差,这两年却因没什么明显的建树被派去了偏远的治地。

“那等人家又怎能做你正君?你若是喜欢,回头找个日子把他抬进院子便是了。”郑初南的话里明显有些怒气,他女儿好歹也是御封的世爵王侯,正君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大员的谪子方能配得起,这种小户商家能教出什么样的人来?连他妻主后院里那些庸脂俗粉怕也要强上许多罢?

见舒妙烟依旧含笑不语,也不作任何明确回答,郑初南怒从心起,转向瞪向一旁的千安、千柳二人,“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说!烟儿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两个枉我教费了许多年,竟让这么个狐猸子在眼皮底下勾起了主子的魂吗?”

两人转头看到舒妙烟模棱两可的眼神后脸色又白了几分,却只能依言上前走到了郑初南的身边。

“回王君大人,”千安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角,不再去看舒妙烟的神色,“主子和邵家家主相识于沧城之战中,当时邵公子身染重病,却在无意中救了主子一命。”

“你是说他救了烟儿?”郑初南明显有些不信,一个身染重病的文弱男子又怎能救得了武功高强的舒妙烟?

沧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舒妙烟仅在两年前去过沧城一次,当时正是为了圆她娘亲的梦想去征讨休生养息中的卢国,因为准备充分再加上重兵直逼入境,倾力之下节节胜利,竟一举轻易攻破了对方的京城,如今那卢国已是归属晋国的附属国,岁岁纳贡,年年朝拜。当时沧城兵荒马乱,这邵家人去那里做什么?

舒妙烟立马看破了父亲的想法,不愠不火地解释道,“邵家是生意人,战乱之时当要把握商机,含雨一直身体不好,自小就被他娘亲带在身边,当时我急缺一批药材,正是邵家家主雪中送炭才得以解决,否则哪有那么快拿下卢国。”

“她有那么好心?”怕是想把她的病儿子赖给安亲王府吧?郑初南强忍住后面半句,堪堪地咽下一口茶,温言道,“她为何在那时候正好能帮上你?你可有仔细查过邵家的底细?我听说商家向来重利,说不定正是她与卢国暗中往来,以此洗白身家也未可知。”

舒妙烟不得不承认她爹这许多年的王君不是白当的,心思慎密得令她都有些难以招架,只可惜他这副心思不用到后院上面,却偏偏用都用来对付她们姐妹三人了。

其实她也曾十分怀疑邵家的来历,这几年也没少去查探,可多方汇报过来的资料根本及不上邵含雨和自己说的多。

想到这里,她摇头道,“父君,女儿还不至于这点防备都不懂罢?就算是我能耐不够,皇姨那边几个殿下可是下了苦功夫去查过的,难道父君有什么高见?”

郑初南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竟险些被女儿的狐狸性子给绕了进去,这才说了几句话,他这么关心那个男子做什么?

“咳,这是你的事情,爹爹知道你是个懂得分寸的孩子。如此你既在婚事上没什么为难的,我便进宫去和皇夫殿下商量一番,这事早点定下来也好,免得生些什么不该的乱子出来。”

舒妙烟心中一动,想要说什么却是止住,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院外正蹒跚走来的母亲身上,终而微微点了点头。

六年前母亲受伤之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她代笔上折卸了军中要职,并在看到皇上的第一刻颤巍巍地从枕下拿出从不离身的兵符郑重交还。当时她正在榻前侍候母亲,却没想到皇上只将兵符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便转手递给了她,慎重吩咐道,“皇妹,你是为了朕的天下才这样,若是朕这般急不可耐地收回兵权,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这天下是舒氏的天下,自当是你我姐妹共同的天下,妙烟武学承你真传,从今往后便让她为朕守住这一片大好江山罢!”

当时皇上的话言犹在耳,娘亲期许的眼神自那天起就从未变过,难道她真的要为了邵含雨辜负了她们的厚望?

为谁相思

舒妙烟心有所属之事很快在安亲王府内流传开来,远在固河的舒妙竹草草结束了巡察,快马加鞭在短短七日内赶回了府。

“他再好也不过是个男子,在皇权和家族面前,感情能算什么?”尚未来得及回房喝上一口凉茶,舒妙竹就一头冲进了书房,揪住正埋首奏折中忙得不知天昏地暗的舒妙烟。

“我就是你最好的例子。”舒妙竹的声音听上去痛心疾首,舒妙烟眼角却瞄到廊角下正一脸黯然迟疑着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进的梁少华。

“大姐,姐夫来了。”舒妙烟压低声音提醒。她对梁少华的印象向来不错,这个男子并不似寻常大家公子般的不易亲近,也没那些假惺惺的手段,入府两年来也算是深得人心了。

舒妙竹的神色僵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叹道,“我与少华自小情投意合,也曾互许一世独守,恩爱不倦。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我若不纳那些侧夫侍君太女又怎会放过我?如今局势根本容不得你我独善其身,厚此薄彼那可是大忌。”

“烟儿,我自小就别无选择地跟在了太女身边,如今你却不同,凡事可要慎重而为啊!”说完之后舒妙竹抄起桌上刚刚凉透的清茶一饮而尽,“我去寻少华,许多日子不曾见他,想念得紧。”

舒妙烟不由莞尔。其实这大姐也是个性情中人,性子又温厚耿直,为了梁少华也算是情深意重的了。这世上又哪里全然圆满的事?

这几日她特意将兵部的折子多担了些来看,其实不过是想麻痹自己。婚姻大事到底并非儿戏,侧夫侍君的可以冷落,这正君却毕竟是百年后与她共衾的人,她原以为那人必当是邵含雨不可,岂料如今她还是不得不认命,她许是有法子让邵含雨安心做了她的人,可到底也是辜负了曾对他许下的诺言。

一生只娶他一人,当时她说这话的时候邵含雨只是一笑嗤之,说是情到深时所说的话根本作不得数,那时她尚且狠狠地生了次气,毕竟他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动心的男人,竟如此轻视她许下的承诺……

她现今依然记得他说这话时嘴角淡淡的不屑弧度,那弯长翘如翼的黑色眼睫下犀利通透的眼神——他竟是这般轻易地看透了她。

“主子!”思绪突然被打断,耳边响起轻浅温和的熟悉声音,正是一旁磨墨的千柳。门边的千安则两眼直直地看着她笔下的奏折,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

舒妙烟低头一看,原来她思虑时竟忘了搁下笔,那张江侍郎特地标注过的地方被蕴染得漆黑一团,根本看不出本来写了什么。

“也罢,我累了,先歇会罢。”她干脆撂笔靠在到椅子上闭目沉思,如今这情形可谓是她至今面临最为难的选择。一面是真心相爱的男子,一面却是自己亲口毁了自己许下的诺言,这算是哪门子事来着?

情义二字,果然是自古两难全。

她虽不觉得自己是个痴情种,却也觉得女子当有情有义。近年来为了这件事她没少花心思,不仅安排邵家那位邵贵君重获了皇上宠幸,更是暗中将邵含雨的两位姐姐都安排到了与她交好的户部侍郎张大人门下,只消是一个契机,邵家便能再借着皇上的金口重获隆宠。

可在这节骨眼上却偏偏又出了点差错。两年前大姐舒妙竹突然死心眼的拒绝了太女撮合的婚事,扬言要一生只娶梁少华一人。害得皇上和几位皇女这两年对她也加强了戒心,像是防贼似的防着,但凡听到个风吹草动,她和哪家公子多说了句话,她们便会隐晦地劝戒她莫要因情爱之事犯傻。

这犯傻两字的含义可谓是多重,她听得心底透凉,只能先捺下动作,暗中稳住邵含雨。

可什么都能等得,这年岁却是不等人的。

在晋国,但凡是正常的女子,十八岁前都会定下婚事,否则的话那将是件被人耻笑的事情。

她原想以不变应万变,却不料还是被那高坐于庙堂之上的皇上给铆足了先机。此时她怕是坐在殿里笑眯眯地等着看她自投罗网罢?

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了一声。以她的智谋哪里是皇上那只老狐狸的对手?

先前抬进安王府的那堆画卷里的男子怕是都是幌子,真正的正主肯定还在那乾正殿的皇上手心里捏着呢。

邵含雨在她如此严密的保护下突然不翼而飞,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谁才有那份能耐。

“走,进宫。”舒妙烟忽地从椅上站起,咬牙吩咐了一句。

千安、千柳闻言一顿,下意识地上前帮她整顿衣衫,一边对着门外唤道,“乔统领,请备轿。”

两人手脚不停地收拾了一会,又交汇了几个会意的眼色后,暗地都吁了口气。

待收拾妥当走到门外,一顶软轿已停稳在廊下,几名红衣侍卫井然有序地侯在轿子四周,垂目朗声道,“请主子上轿。”

舒妙烟缓步上前,正抬脚跨入轿门时,旁边一名领头的蓝裳侍卫恭声道,“主子是去哪位殿下的宫里?”

“乾正殿。”舒妙烟眉头一皱。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乾正殿是历来女帝批阅奏折的地方。谨帝舒平眙历来勤政,这会刚过申时,正是她每日最为犯困的时候,眼看案上的奏折有不减反增的态势,一旁随侍的苗总管实在看不过去,小心翼翼地上前劝慰道,“陛下,申时过了,不如休息会罢?”

谨帝为人严谨冷肃,平常的内侍未得传唤时根本不敢靠近半步,唯有这苗总管,因是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对她了解颇深,这才敢在合适的时宜劝上几句。

“好吧。”谨帝搁笔沉思了好一会,这才用眼角瞄了眼苗总管,淡淡道,“颂儿,你跟了朕这许多年,可有怨过?”说完转身走向偏殿的锦塌,懒懒地靠了下去。

苗总管闻言微微一怔,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面朝殿前侍立的数位侍官应道,“回陛下,臣不曾。”

谨帝闭着眼睛不语,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看上去像是在笑,却又像不是。只是飞快的一瞬,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惯有的冷肃。

苗总管站在那里有些恍惚。颂儿这称呼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她唤起,当年他的心思想必她也是知晓的罢?若是入了后宫,日日等待她的临幸,想必一年还不知能见上她几面,哪能像如今这般时时伴在她身边?可人是在她身边了,她却和他渐渐的客套了,当年的青梅竹马变成了公事化的传唤,称呼也从颂儿变成了苗总管……

“你骗人。”谨帝抬头揉了揉和额角,声音里含了一丝疲惫。

苗总管沉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这么些年来,若说他没有怨过她,这话怕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和心仪之人可望却不可及的滋味经历了这些年时光的沉淀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他也时常问自己,最好的年华都守在了她的身旁,到底值与不值?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即使是岁月再次回首,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依然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在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不是对他的拳拳爱护,她又怎会待他如此冷淡?

若她还是如同少年时两人独处时的倦倦柔情,那后宫的风浪怕是早就将他给吞得连渣渣都不留。

以她那样性情的一个人,能做到如此的地步,也算是用情至深了。

她若心里真没有他,以他少时的姿色怕是早就被她用作棋子许了婚配,他曾在唯一一次她酒醉后听她说过,她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不是不想还,而是放不下。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便将他死心塌地地留在了她的身边。

一晃经年……她早已儿女成群,而他依然落落孤独。

……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至谨帝身旁,恭顺的女音低低地响起,“启禀陛下,镇南将军的轿子到了清直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