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沈毅堂一回府,便早早的派人候着呢,见他一回,直接将人给请到了世安苑,将那手里的护腕揭开了一瞧。

果然。

思及至此,老夫人眼底有些冷岑。

其实老夫人已经多年不直接过问后院的事儿呢,便是其中有些什么龌蹉,只要未曾牵涉其根本,大抵亦是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一把揭过呢。

内宅之事儿当是如此,不可样样较真,不然永远只有操不完的心。

可是,旁的事儿再如何龌蹉,这半截身子都已没入黄土里头的人呢,哪里又看不开的时候。

可是凡事皆有例外,但凡只要这事是涉及到那沈毅堂的,老夫人如何都忽略不了。

一个小小的奴婢,竟然胆敢伤着了自个的主子,不论是不是有意的,终归避免不了冲撞了主子的事实。

况且,似乎还不仅仅是冲撞了而已。

竟惹得自个的儿子帮着隐瞒下来了。

老夫人起先一眼瞧见那手掌上那两排深深的齿印时,只猛地唬了一跳,那深深的牙齿印只生生的陷入了皮肉之中。

尽管大半个月过去了,猛地瞧着依然觉得狰狞可恐,可以想象得到,当初是花了何等的力道,简直是要往死里咬啊,该是有多恨啊!

老夫人满是心疼与愤恨。

儿子院子里的事儿她还是关注得较多的呢,现如今也唯有五房的事儿能够令她忧心呢。

沈毅堂将书房里的小丫头升了一等丫鬟,派到了自个身边贴身伺候着,并将其收用了的事儿她是略微知晓的。

老夫人彼时早在庄子时便已知晓那丫头入了儿子的眼,当时还想着待府里的事儿忙完了,届时再来亲自安排一番,她特意将娘家的尹老太太及其侄女尹芙儿留了下来,便是为此做着打算呢。

想着怕儿子不同意,届时便又添上了那个小丫头一并给纳了,合计着应当无甚问题。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那样天大的事情,哪里还顾忌得上其他的,此事,便随着沈毅堂外出公干,数月未归而渐渐的淡了下来。

哪知,那厢儿子才刚回来,便直接将人给弄去了。

老夫人淡淡的打量着地上规规矩矩的跪着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颜色太好,生得太美了,尽管年纪尚小,却已是花颜绽放,风华愈现了,且端得一副波澜不惊的气度,不由令老夫人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同样风华绝代的人。

可是老夫人却是万万不希望自己骄傲的儿子又重蹈当年的覆辙。

老夫人紧紧地盯着春生。

过了许久,只挑眉道着:“你倒是承认的爽快,是不是料定了会有人替你开罪?你可知有意重伤了主子,要承担怎样的后果不曾?”

春生心知此番事情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还特意派人将她唤来了,定是要追究到底呢。

肆意伤害主子,这可是府中的大忌,无论是在哪家府里,绝对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且伤害主子是一回事,便是往深了想,勾着主子隐瞒不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呢。

作为那沈毅堂的母亲,老夫人自不乐意这样的事儿发生在自个儿子身上的。

春生咬牙,只往地上复又磕了一个头道着:“奴婢绝无这样的想法,还望老夫人明察,奴婢···”春生握紧了手指,“奴婢并非是有意的,奴婢深知,这一切皆是奴婢的错,还请老夫人责罚。”

“哦?责罚,你觉得你当得起怎样的责罚?”说到这里,老夫人不辨喜怒的脸上忽地一变,只扬了扬眉忽然冲着一旁屏着气息伺候的云雀道着:“你且告诉她,让她自个说,她该当怎样的责罚?”

云雀被老夫人点名,只有些惶恐,手中捏紧了帕子,却是强自镇定的看着前头的春生道着:“方才特意请了济世堂的徐大夫过来为爷诊断,徐大夫说···”

云雀语气顿了顿,只觉得底下一道锋利的目光向她扫来了,她的面上一顿,半晌,只小声的道着:“徐大夫诊断说爷手上的伤因伤了筋脉,又···又护理不当,恐往后将···往后大拇指将···”

只小声的挤出了几个字,道着:“怕是会不甚灵活了···”

春生听了浑身只猛地一颤。只下意识的睁大了眼愣愣的看向一旁的沈毅堂。

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沈毅堂的目光微闪。

春生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老夫人只将视线定在了春生的身上,面色一愣,只一字一句的道着:“你且说,你当得起怎样的责罚?嗯?”

老夫人说得极慢,便是面上甚至都不见任何怒气,只是老夫人双目如炬,本就是出身世家,乃是为簪缨之族的贵夫人,又见识多广,身居内宅高门整整几十年威严屹立不倒,她见证过两朝换代,培养子成才,女成贵人,这样的人物又岂是个简单的。

定定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有股深深的压迫感,令人无处遁行。

春生只咬了咬牙,脸上一片苍白,她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只觉得老夫人的视线就像是一把刀,平静,却是极为缓慢的一寸一寸将她凌迟着。

而心底亦是有股子酸涩感,只觉得有股愧疚油然而生。

她并不知,她将他伤得那样深···

可她的的确确的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道了啊,她那一刻明显是有些魔障了。

早该知道的,他留了那么多血,他的皮肉都将要分离了,他痛得青筋都要暴起来了。

他还将伤口日日闷在了护腕里。

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

春生的眼眶一红,只伏在了地上,哑着嗓子道着:“皆是我的过错,我···奴婢自知罪过,愿意接受任何责罚,便是将奴婢打了板子或是···或是直接发卖了,奴婢亦无任何怨言,还望老夫人宅心仁厚,不要牵连到奴婢的家人们,奴婢任凭老夫人发落···”

顿了顿,只小声的呜咽着:“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只这一句声音极小,怕是出了她自个外,尚且无人听得到吧。

老夫人看着春生匍匐在地,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儿。

老夫人早年的性子气势凌云,并且是有些吹毛求疵的,眼底最是容不得沙子了,亦是嘴容不得挑战主子权威的奴才了,若是彼时年轻那会儿遇到了这样的事儿,早就命人推出去直接将人给处置了,哪里还容得在这里唧唧歪歪的。

可是,自人老了以后,心性反而愈加平衡了许多,尤其是重病以后,只觉得便是连多一天的寿命都像是捡来的似的,心性也随着愈加的豁达,性子愈加的和善了,对人对事也随着多了一分怜悯及宽容。

方才还觉得极为恼恨的事儿,一转眼,只渐渐地心平气和了。

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儿,见一旁的苏氏看了过来,半晌,老夫人只开口却是对着一旁的苏氏道着:“犯了错就该受罚,若是此番就这样轻轻地揭过了,难免不能服众,往后还如何管教府里的下人,既然现如今由你掌着家,此番便由着你来发落吧···”

老夫人话音刚落,便见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的沈毅堂忽然从座位上立了起来。

第151章 |

沈毅堂直接走到春生跟前, 提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拉了起来,春生一时不察,整个人都被带得有些踉跄。

沈毅堂手臂箍着她的腰身,将人扶稳了,抬头便对着老夫人笑呵呵的道着:“太太, 这人训过就得了, 哪里还用的着在发落···”

顿了顿, 又继续道着:“这小丫头乃是儿子房里的人, 又不是寻常的婢女,横竖往后儿子是要抬举她的。再说了,那点小伤就跟挠痒痒似的,哪里有说的那样严重, 她又不是有意的, 太太就别操心儿子屋里的事儿呢, 免得费了心神···”

老夫人听了,却是强忍怒笑着:“是个丫鬟姑且只算个以下犯上,可若是你屋子里的人, 这人还未抬举就这样放肆,倘若往后抬了主子,那岂不是要上天了不成?”

春生听了只咬牙垂目。

沈毅堂摸了摸鼻子,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顿时就笑了起来,嘴里着道:“您看这幅小模小样,胆子就跟只小兔子似的战战兢兢, 这样的如何上得了天啊,太太,您可真是太抬举她了···”

顿了顿,见老夫人还有余气未消,只挑了挑眉,旁若无人的道着:“说来,这事儿还真是不能怪她,是儿子让帮着瞒着的···”

说到这里,只神色似乎有些怪异,“您也瞧见了,这丫头身子骨太小了,哪里就经受得住儿子的折腾,头一回,她都疼的快要断过气了,腮帮子都要咬断了,儿子正在关键时刻,哪里停得下来,这不,便将手伸了过去···”

沈毅堂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见老夫人只忽然间就睁大了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在这里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些给我住嘴,你平日里口无遮拦就算了,如今···怎能···怎能这样胡言乱语,不知轻重,真是要气死老婆子我了···”

老夫人面色稍毋,气得满脸通红。

这样堂而皇之的就将床帏之事张口就来,能够说着这样混账话的,满宅子除了这沈毅堂还有谁能够这样气定神闲的说出口。

屋子里都是些伺候的丫鬟婆子,只瞧见身后的嬷嬷听得满脸的尴尬,但到底是过来人,强自端着,可是底下那些个丫头却是各个红了脸,只埋着头,手里的帕子就要搅断了。

便是连坐在老夫人身旁的苏媚初亦是听得满脸的报涩,尽管端得一副云淡风轻,但是脸上明显已是晕红一抹了。

而春生的脸快要红得滴出血来了,她简直快要哭出了声儿来,只紧咬着双唇,垂下了头别开了脸。

沈毅堂大掌轻抚了抚她的脑袋,将她的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嘴上却仍是嬉皮笑脸的道着:“这本就是儿子的床帏密事,哪里就乐意说不来,还不是见事儿闹大了么。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儿子在床榻之上被人咬成了这样,还不得让人给笑话死啊?且小丫头还这般小,将来传出去还不知道传出些个什么名堂来,什么‘恋童癖’,‘自虐’之类的,儿子脸皮厚,甭管外头传些什么,自是不会在意的,只儿子虽爱胡闹,多少还是顾忌着咱们沈家的脸面的,是以,这才瞒了下来···”

顿了顿,又看向老夫人问着:“您说,这些都是儿子风流好色造成的,关人家小丫头什么事儿,人家兴许还觉得委屈上了呢···”

顿了顿,又小声的嘀咕了了句:“躺在床榻上几天下不了地,这才刚好,又是责罚又是发落什么的···”

老夫人见他越说越起劲,只怒骂着:“孽障,还不快些给我住嘴···”

沈毅堂只摸摸鼻子,见好就收。

老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其实,兴许也不见得多恼怒,并未曾气着身子,不过是被那些个荤话给气得脸红脖子粗罢了,不然沈毅堂也不会说得如此起劲呢。

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

当然,只是对其他人而已,对于沈毅堂来说,他兴许不知尴尬为何物吧。

一旁的苏媚初见状,看了底下的沈毅堂及他怀里的春生一眼,沉吟片刻,只淡笑着对老夫人道着:“母亲,既然是闹了个误会,现如今也解开了,媳妇正好省下一茬,也好躲个懒。”

顿了顿,又道着:“我知道母亲其实也不乐意动罚的,不然也不会将这事儿派给媳妇了,母亲,爷日日在外奔波,已经好几日未曾回府了,母亲不日日念叨着么,这会子好不容易回来了,怕是连口热茶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吧,既然事情是个误会,那便就此揭过了吧,省得闹腾得人尽皆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呢?”

说着,方又道着:“媳妇这就去吩咐厨房,晚膳为爷备一桌爽口的酒菜···”

说着看向了沈毅堂,神色如常的道着:“爷晚膳莫不过来陪着母亲一道用吧,母亲好几日未曾瞧见爷,嘴里都念叨了好几遭了···”

苏媚初三言两语就避重就轻的将春生的事情给揭了过去,继而将话题引到了旁的事情上。

老夫人闻言,瞧了苏媚初一眼,面色稍缓。

沈毅堂抬眼深看了苏媚初一眼,从善如流的对老夫人道着:“行,儿子本就预备着晚膳过来陪着太太一道的,太太时时刻刻念叨着儿子,儿子也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太太呢!”

老夫人瞪了沈毅堂一眼,嘴里道着:“你只要别时时刻刻这般气我,老婆子我就感恩戴德了···”

沈毅堂嬉皮笑脸的道着:“我哪里敢气您啊!”

说到这里,只低头看了春生一眼,便伸手握着她的胳膊,对着老夫人道着:“那儿子这就先领着这丫头回院子伺候着去洗漱了,因着儿子的事情惹得母亲担忧,委实是儿子不孝,等会子儿子自罚三杯,特意替您负荆请罪。”

老夫人闻言,顿时忍不住笑骂着起来了。

自沈毅堂领着春生走后,老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忽地拉着一旁的苏媚初的手道着:“只苦了你呢。”

苏媚初淡淡着笑着,眼底并无甚委屈,许是追逐了这般久,从一开始,就是如这般充当着一个旁观者角色的缘故吧,她从未走近过他的视线里。

从前是看着他与林月茹。

现如今是看着他与这个唤作春生的小丫头。

兴许,往后怕是还会继续看着他跟其他人。

她已渐渐地习惯了,也已渐渐的释然了。

她已不抱任何期望了。

却说沈毅堂拉着春生从屋子里出来以后,见她满脸通红,又满眼通红的,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轻笑着:“今日吓着了吧,莫怕,横竖有爷在呢!”

又问着:“方才跪了那么久,腿疼了吧,待会子回去爷亲自替你捏捏。”

说着只伸手往她的脸上掐了一把。

春生微微躲了躲,没有躲过,只双目微闪。

又见他言笑晏晏,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不由将视线落到了他的手掌上,定定的看着,半晌,只小声的道了声:“对不起。”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会将他伤得那样重。

沈毅堂见她小脸满是愧意,忽地心下变得柔软了起来,只伸着被重新包扎过的手掌将她的小手握紧了掌心里,捏紧了,嘴里道着:“你现在终于知道你平日里究竟是如何待爷的了吧,爷贴着心窝子的待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压根就不知道心疼爷···”

见她眼圈通红,沈毅堂顿了顿,只去摸着她的脸,道着:“哎,哎,你可别掉金豆子啊,爷可最见不得你哭了,你···你其实也不用太内疚,你瞧,哪里就使不上力呢,根本就没有说的那样严重,太太是因着关心爷,便有些小题大做了,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

顿了顿,只小声的凑到春生的跟前道着:“不过,这段时日确实还有些不大利索,所以,往后每日晚上皆得劳累你呢。”

春生起先还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待见他暧昧不明的盯着她瞧着,只猛地领会过来,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沈毅堂瞧着眼热,忍不住凑过去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春生瞧见外头时不时的有丫鬟婆子经过,只忙别开了脸儿,沈毅堂瞧她着实害羞得紧,便也不为难着她了。

只一手牵着她,一手轻轻地揽着她的腰,嘴上笑着道:“走,咱们回去罢,爷这几日可真是累坏了,看在爷这几日在外奔波操劳,不辞辛苦的份上,你个小东西这几日可得给爷省点儿心思,定要好好伺候着爷,可别在跟爷闹脾性,惹得爷不痛快了,知道么···”

沈毅堂轻轻揽着春生,两人不紧不慢的出了世安苑。

沈毅堂忽然间就开始变得絮絮叨叨起来,不时低着头凑过去打量着春生,又自说自笑着。

春生因着这日发生了这一系列事情,一时心里头有些乱,他自说自话的时候,偶尔小声的附和两声,便见他眉毛挑得老高,嘴角扬着不自觉的带着深深地笑意。

第152章

出世安苑的时候,春生无意间瞧见了前头游廊的尽头有道略微熟悉的身影,正匆匆的拐到一旁的小径上,然后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假山后。

那条道正是春生与沈毅堂此刻行走的,乃是通往斗春院的路径。

春生顺着那人消失的地方瞧了好几眼,心底有些疑惑,若是没有瞧错的话,那人该是袭云姑娘身旁的银涟吧,她怎么会如此神色匆匆的出现在这里呢?

许是这里头有她相熟的姐妹,特意过来玩耍,又许是知道春生被老夫人召唤过来的事情,特来前往打探消息的吧,又或者···

春生若有所思。

甭管五房后院里一个小小通房跟前的小丫头如何会出现在老夫人的院子外,自是没有人关注的,反倒是,这一日世安苑上下,包括整个府里好些下人们都瞧见了,一贯威严霸道的沈家五爷这一日难得的温情脉脉,手中竟然全程悉心的牵着一名女子,不时言笑晏晏,关怀备至。

起先,大家还以为一连着好几日彻夜不归的沈五爷是不是又往府中带回来了哪个相好的呢。

远远地瞧着只觉得是个样貌迤逦的女子,待往近处些瞧着,只觉得尽管打扮的素雅,却忍不住叫人眼前一亮,只见她寐含春水面如凝脂,尽管素衣淡容,可是抬目浅笑间,只觉得玉面芙蓉,婉转峨眉,只叫那一池春水都失了颜色。

这才发现面貌瞧着有些许眼熟。

后来才知晓,原来竟是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乃是那沈五爷的新宠,沈五爷原先书房的伺候,后被收了房的小丫头陈春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