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见了,脖子不由一缩,忙伸着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不敢去看对面的人。

原来,那沈毅堂已经将香桃赐给了杨大。

又或者说是,那杨大一直在等着小香桃长大了。

婚期就定在了两月后,香桃的生辰日。

而那蜜饯儿乃是京城沈家府里的一名跑腿丫鬟,因为长得与香桃有几分相像,私底下得过杨大几次照拂,便惹得了小香桃起了酸味儿。

香桃瞧见杨大生气了,吓得不敢吱声儿。

末了,只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小媳妇似的跟在一言不发的杨大身后乖乖的走着,回了府。

却说这沈家在京城的府邸,只坐落在皇城边上最为巍峨的宣武大街上,但凡是这里头的府邸,大多数皆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官员府邸,寻常的老百姓轻易不敢靠近。

而要说起这宣武大街上的沈家府邸,那更加是了不得了,位置偏北,在更加靠近皇宫的方向。

其实府邸的规模,无论是大小,还是奢华程度,均比不上沈家祖籍元陵城中的那个府宅,甚至于还有些偏旧,偏简。

若是哪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瞧见了,怕是还会轻蔑的道上两句:“这沈家竟败落到如此境地,也不过如此嘛···”

这话若是叫走在这宣武大街上的任何一人听到了,怕是得冲其道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

原来这座府邸曾是几十年之前,由陛下御赐之宅。

府邸本身已经有着数百年的历史了,曾是前朝赫赫威名的护国大将军的宅院,到了大俞这一朝,在赏赐给沈家之前,曾是前裕亲王的府邸。

这但凡能够被陛下钦点御赐宅院的一般除了亲王,郡王,公主等皇亲外,余下的却也并不多见。

是以,这沈家府邸,坐落在这里,便是一种恩宠,一种荣耀的象征。

若无圣上旨意,旁人任凭是谁皆无权利擅自闯入进来,违者,可凭着沈家自由发落。

沈家五房住在了南院。

南院是沈宅最大的一个院子,而沈家五爷住在了原来的栖春堂,两年前,那沈家五爷忽然将院子改了名儿,将“栖”,改成了“惜”,唤作惜春堂。

太太苏氏住在了挨着正院不远的筱笙殿,那林姨娘则住在了朝奚阁,其余的妾氏则一同住在了后头的南苑里。

这几日,因着小香桃与那杨大吵了嘴角,杨大已有好几日没有理会香桃,是以,这几日小香桃整日便显得有几分闷闷不乐的。

便是连那蝶依姐姐偷偷地给她塞点心吃,吃起来也不觉得香了。

平日里,唯有香桃与那杨大闹的份,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香桃只觉得有几分心慌,又有些委屈。

便又托着腮,坐在了一廊下,颇为惆怅的自言自语的道着:“若是春生在便好了,定会给我寻个法子的···”

香桃在这里烦恼惆怅,却不想廊下恰逢有人从此经过。

听到从她嘴里冒出了的那一句“春生”,身子猛地一顿,恍然间就那样生生的止住了步伐。

只见那人身躯堂堂,威严肃立。

身上穿了一声翔紫色的翔云滚边直襟常服,面料上是腾云图案,领口及袖口滚边包裹,腰部系着玉色宽边腰带。

而腰带上只简单的佩戴着一个细竹图案香囊,颜色与那身衣服极为不搭,是以,缀在腰间,显得有几分突兀。

香囊瞧着有些旧了,上头有细细茸茸的毛絮皱起,像是洗多了后导致的毛线腿落,又像是抚摸多了,导致面料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来人身板僵着立在了那里。

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另外一只手执与腰间,微握着,大拇指上戴了一枚通体透玉的玉扳指。

只见那玉扳指周身,隐隐可见两排深浅不一的牙印。

伤口瞧着有些久了,但是那痕迹,却依旧显得有几分狰狞。

香桃坐在廊下的藤架上絮絮叨叨的说了多久,上头游廊上的人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听了多久。

或许,也并未曾偷听到了些什么,人虽是立在了那里,可是目光却微微抬着,凝视着空中某一处,目光似有几分涣散。

不多时,只忽然间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往这头过来了,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厮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却是不敢走近,隔着前头那人还有着好几步之远,忙停了下来,顿了顿,只小心翼翼的冲着前头的人道着:“爷,元陵的江爷···方才入了府,说是···说是特来拜会爷!”

话音刚落,只见有人猛地回头,却并非前头立着的威严身躯,而是——

廊下的小香桃猛地听到了有人出声说话,打头的那一句还是唤的爷,只唬了一跳,人几乎是从那藤架上一把给弹了起来。

战战兢兢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道身影,那张面孔,只忙低着头,抖着声儿唤了一声:“爷——”

原来此人,便是这惜春院的主子,沈五爷,沈毅堂。

只见,人还是原来那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却又依稀觉得与原先的感觉略有不同。

全然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森然霸气。

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沈毅堂以往乃是个风流多情的公子哥,面上大多数是噙着笑的,只要那双判若桃花的桃花眼微微一挑眉,只觉得风华绝代,亘古多情。

可是,眼下,那双眼,沉寂,幽深,里头尚且无一丝情绪,仿佛一枚幽深见不到底的千年古井,平静,森然得可怕,只令人不敢对视。

沈毅堂视线在香桃身上略过,停顿了片刻,却是将视线稳稳的落在了香桃脚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块凌白色的帕子。

最简单的款式,上头无一丝花色,唯有在帕子一角绣着一朵淡淡的浅绿色的春花。

沈毅堂见状,双眼猛地眯起了。

只猛地复又将视线准确无误的投放到了香桃的面上。

那视线仿佛是一把利剑,要生生的将香桃给刺破了。

香桃瞧见那沈毅堂的目光吓人得紧,仿佛是要将她给活剥了似的,见状不由害怕,步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打小便有些害怕那沈毅堂,回回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见了就躲,以往便是如此,更别说此时此刻这样一副吓人的模样了。

只见那沈毅堂面孔绷紧了,目光发狠,颇为阴霾的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香桃吓得微微瘪起了嘴,只害怕的将要哭了出来,可是却又一直强忍着不敢哭。

细碎的不知不断往后移着,到底害怕过了头,只返身便想要逃。

第182章

可是,这才刚跑了没两步,香桃轻而易举的便被人猛地一把给钳制住了。

香桃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子将要被生生的给掐断了似的。

战战兢兢地回头,便发现那沈毅堂犹如修罗般的站立在了她的身后,大掌掐着她的手腕,正满脸阴沉的看着她。

香桃抖着身子,吓得花容失色,只凭着下意识的举动,伸出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

瘪着嘴,颤着唇,呜咽的道着:“呜呜···放开我···放开香桃···”

沈毅堂只眯着一双眼,抿紧了薄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朝着香桃一字一句冷声质问着:“如何来的?”

香桃早就已经吓懵了,哪里还听得见他在问些什么。

只伸着小手不断地去捶他,打他。

抖着唇哭丧着:“松开香桃···呜呜···香桃好疼···”

沈毅堂放开了香桃。

却忽然又是一把掐住了香桃的脸,力道之大,疼的香桃的眼泪直啪啦啪啦的滚落了下来。

沈毅堂再一次阴着眼,一字一句的道:“爷问你如何来的?”

那声音,一字一句带着狠绝,带着阴冷,分明是从牙齿缝里冒出来的。

听了只觉得让人不寒而栗。

这两年那沈毅堂性子变化极大,修罗似的面容,阴狠的眼神,冰冷的声音,变得只有些阴晴不定。

甭说这寻常外人不敢亲近,便是连这沈家的兄弟侄儿,竟也无一人敢上前轻易招惹。

恰逢此时,前头的杨大安顿好客人后,见主子还未曾过来,便亲自寻了过来。

一时,瞧见方才那小厮战战兢兢的立在游廊上,只满面惊恐,盯着某处瞧着,瞪大了双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杨大嘴里高声的问了一声“爷在何处?”

吓得方才那小厮身子一抖,只瑟瑟发抖的指着某一处,喉咙里已是失了言语。

杨大顺着瞧了过去,一眼便瞧见了那沈毅堂正一脸凶煞的捉着个小丫头,正满面阴霾的掐着她的脸正在询问着什么。

杨大瞧了,心里还在寻思着,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将主子爷给得罪了。

可是待仔细再瞧上一瞧,只心中不由一紧。

那道身影···不是香桃那小丫头又是哪个?

只见此刻那小丫头显然是被那沈毅堂的举动给被坏了,瞪着一双眼,都将要忘了哭嚷,小脸一阵煞白。

杨大面上亦是随着一白。

只将挡在身前的小厮用力一推,自个五步作三步立马飞奔了过去,一把跪在了沈毅堂的脚下。

并未曾问名缘由,便朝着那沈毅堂直磕头。

边磕着边道着:“爷,香桃她···她年纪小,还不懂事,若是不小心惹怒了爷,还望爷能够绕了她一回,无论犯了什么过错,属下愿意代她一力承担!求爷绕了她吧!”

杨大的语气中难得带着几分焦急,一贯平静的面上亦是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平日里为人沉稳,办事牢靠,极少这样恳求过沈毅堂。

香桃一听到那杨大的声音,瞬间醒悟了过来。

只一脸害怕胆怯,又委屈的哭着:“呜呜,杨哥哥,救我,快救救香桃···”

听到香桃这样凄然的声音,杨大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便又是朝着那沈毅堂不断的磕头,不发一语,不停地磕。

只见额头蹭在地面的石子上,渐渐地红了,蹭破了皮,开始流血。

沈毅堂松开了手。

香桃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跪在地面上的杨大眼明手快,一把将人给扶住了。

香桃一脸雪白,显然是被吓坏了。

眼泪含糊不停的滚落着,打湿了整张小脸,显得无比的可怜。

一抬眼,却见杨大额头上在流血,只被吓得“哇”地一声,便又开始哭了出来,伸着袖子就要为他去擦。

杨大忙拉着香桃的手,对着她低声的道着:“跪好。”

便拉着香桃一同跪在了自个身旁。

香桃许是这日难得经历过这样一遭,早已经吓破了胆子,只边抽泣着,边乖乖的跪好,时不时抽泣着抬眼看着身旁的杨大一眼,关心着他的伤势。

眼底下的金缕马靴,调了个头,正对着跪着的二人。

沈毅堂只低声地道着:“抬起头来。”

杨大闻言,慌忙抬头。

只见那沈毅堂手中紧紧的攥紧了一块凌白色的帕子。

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疲惫,只闭了闭眼,却又似乎带着些复杂,带着些激动,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半晌,双眼一睁,那眼中只剩下了一片冷岑。

双眼微眯着,愈加阴冷了起来。

尤是,杨大大小跟在那沈毅堂这么多年伺候着,猛地瞧见他这样的神色,还是会觉得惶恐。

沈毅堂只举着手中的帕子,问着:“这帕子···何时何地如何得来的?”

犀利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脚下的香桃,却最后紧紧地锁定在了杨大身上。

杨大瞧见那帕子,觉得有些眼熟。

顿了顿,这才想起了原是在香桃身上瞧见过,那日,他找到她是,手中就捏着这块帕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一时,想到那香桃平时里虽然顽皮,但是还算是乖巧听话儿的,那日不知如何,就将他的嘱咐当成了耳边风,竟然给走丢了,被他训了,还一副颇为委屈的模样。

想到那日的异常,又联想到这日沈毅堂的反常。

心中似乎隐隐有着某种猜想。

只忙对着沈毅堂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禀告了。

末了,只如实道着:“属下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还望爷明鉴···”

沈毅堂闻言,视线在香桃身上略微停顿,半晌,只低声吩咐着:“去将杜睿给爷唤来!”

那杜睿乃是掌控京城治安巡督营的副将,现沈毅堂的下属。

杨大闻言有些诧异,却是半点不敢怠慢,恭敬的道着:“是,属下这就去请。”

顿了顿,想起了一茬,便又补充着道着:“爷,江爷还在外头等候着您。”

见那沈毅堂低声“嗯”了一声,神色不明。

杨大犹豫着,只将身旁的香桃一把扶了起来,细细打量着那沈毅堂的神色,见并未曾阻拦,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将香桃领着一并给退下了。

将人拉到角落里安抚,又叮嘱了一番后,忙赶着去复命了。

却说那沈毅堂自杨大等人退下以后,却并未曾离去,而是立在了原地,只将手中的帕子摊开在手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