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听到她提及“舅姥爷”二字时,微微一愣,许久都还未曾反应过来。

沈毅堂···乃是这位郡主的舅姥爷?

也是,按着辈分算,理应是如此称呼的。

春生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舅姥爷的样子,不知为何,只觉得浑身只不住的别扭。

愣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

又瞧着这郡主的神色,及话语的语气,似乎,对于那首饰的内情···像是并不知情似的。

莫非···难道当真是个巧合不成?

沉吟了片刻,春生只斟酌着,便又看向郡主,问着:“不知郡主昨日上午,是否在一家名为‘金宝阁’的首饰铺子瞧上了一套红宝石首饰?”

郡主闻言,有些诧异,问着:“你是如何知晓的?”

春生看着郡主,回着:“那套红宝石首饰原是那擎昇兄到那金宝阁特意定制的,今日恰好到了取货之日,便特意派了他跟前的护卫曹裕直去铺子取回,却不想听闻那掌柜的说,那道首饰已经被郡主——”

说到这里,春生顿了顿,见郡主面上有些红,春生便将喉咙里“捷足先登”四个字给咽下去了。

沉吟了片刻,便又继续道着:“我听闻那套首饰乃是要送给一位比较重要的人,是以,对擎昇兄而已乃是非常重要的,擎昇兄原是意欲今日亲自前往这长公主府走一趟的,只恰逢,好似刚好有要事在身,而在下去闲来无事,又瞧他面色颇有了几分···急切,便受他所托,特为其跑一趟了···”

春生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嘴里又是“擎昇兄”,又是“曹裕直”,皆是郡主熟稔之人,且那沈毅堂的字,寻常人是轻易不得而知的,在加上又有了玉佩这样珍贵的信物,旁人听了,自然是不会有任何顾虑的。

是以,郡主听闻自己抢了那位的东西后,面色瞬间一跨。

只觉得自个这一次···怕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是在老虎屁股上拔了毛呢。

她想起昨日的那一番豪言壮语,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怎么偏偏那么巧,偏生就抢到了那一位头上啊!

春生见郡主整张小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一时,心中有些尴尬,不忍。

她···原本计划着不过是顺水推舟将那首饰取了回罢了。

若是此事真乃是那沈毅堂在背后授意的,既然他特意为了她设下了这样一个圈套的话,那么,以春生对那沈毅堂的了解,他对她···

他定是会要将那套首饰给要回去的。

是以,春生便想着可借着那沈毅堂的名头,直接替他将东西从郡主手中给顺理成章的取了回去便是。

可倘若此事并不是那沈毅堂授意的,若果真那般凑巧真的是被那郡主给瞧上了的话,那么,既然此物本就是那沈毅堂的东西。

她想着,若是以那沈毅堂的名头过来讨要东西的话,凭着这长公主府与那沈家的关系,凭着那沈毅堂的面子,郡主势必是要归还的。

是以,此乃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无论是与否,若无意外,春生此行,定当是势在必得的。

尽管,无论哪一个面,皆是打着他的旗号,皆是会得罪那霸王准没错了。

只是,时至今日,得不得罪,又有什么区别,他的这番行径是何用意,两人不已是心照不宣了么。

事情顺理成章的在进行着。

可是,此番瞧着郡主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虽然她抢了旁人的东西,有错在先,可是,到底还是位小姑娘,瞧着,也并不像是个刁蛮的。

思索了片刻,春生便又对着郡主道着:“呃,那擎昇兄还说了,只要郡主将这首饰交还与他,往后郡主无论瞧上了什么旁的东西,届时直接去府里找他便是了···”

春生话音刚落,便瞧见郡主面上顿时死灰复燃,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春生,欣喜问着:“当真?”

春生闻言,不由扬了扬唇,笑了笑,点着头道着:“是的。”

第193章

春生说完,只见郡主正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带着些许炙热。

春生只忙冲着郡主作揖道着:“还请郡主将东西交由在下带回去···”

顿了顿,似乎是怕郡主不信,春生便又补充了一句:“那首饰铺子的伙计亦是在外头候着了,倘若是郡主对着在下尚有几分顾忌的话···”

春生所到此处,话语微微一顿。

复又抬眼直直地看向郡主。

只见郡主在春生的目光中,渐渐地便又红了脸。

听她这般说着,郡主忙道着:“陈公子说的哪里话,你···你既然是舅姥爷的朋友,我怎么会不信你···”

说着便扭头对着一旁的襄沅道着:“襄沅,你去将东西备好,交有陈公子代劳。”

顿了顿,又凑过去小声的吩咐了句什么。

如此,春生便顺利的取回了东西。

与她预料般无二,甚至还要顺利些。

等候期间,只见郡主忙吩咐人为春生赐座,郡主言语斟酌间,又问了春生是哪里人,春生回江南人士。

郡主听罢,沉吟了片刻,便又深问了一句是不是元陵人,顿了顿,复又看向春生,复又问着:“那公子···公子此番来京···可是会在京城久居···”

这样的话,对于他们二人言,已是微微有些逾越了。

春生犹豫了一番,只浅笑着回着:“回郡主的话,在下只是暂居京城,至于往后——”

说到此处,见那丫鬟襄沅过来了,便止住了话。

郡主见丫鬟来的太快,想问的话还未曾问完,一时,有些懊恼。

半晌,只起身亲自接过了那托盘中的首饰,亲自交给了春生。

末了,犹豫了一下,又从那托盘中拿出了一本话本子,一同交给了春生。

语气中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只仿似鼓起了几分勇气似的。

冲着春生道着:“这是···这是上回在那书铺中,由公子相让的话本子,我已经看完了,此番···此番我便一并交还于你,还望···还望公子莫要计较彼时端阳的失礼···”

春生看向那话本子,又听闻那郡主话语中的意思,倒是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了,乃是上回在书铺中发生“忍痛割爱”的小插曲。

原来那位贵人便是眼前这位贵人。

这会子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会夺走了那套首饰了,原来这位贵人乃是有夺人所爱的···癖好啊。

春生只将那话本子一并给收下了,临行前,忽然想起了玉佩还在郡主手中,便又冲其讨要了过来。

春生并不知道那玉佩的来历,只知晓该是非常贵重的物品罢了。

还是两年前,沈毅堂只觉得将她一人留在了元陵,微微有些愧意,便临行前几日,忽然寻了一物赏给了她,说是给她的“补偿”。

春生瞧见乃是由着他亲自从柜子里取出来的,用上好的匣子收藏着,一看,便知定是贵重物品,打开后,才发现是块玉佩,上好的羊脂玉,却是从未见过他佩戴过的。

彼时,沈毅堂亲自帮她系在了腰间,只觉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同,将她轻揽在了怀中,柔声道着:“我连它都赏给了你,往后你可得乖乖地听爷的话,知道么?”

春生当时便觉得此玉佩许是来历不凡,对他而已定是非常贵重的东西。

当时,她从沈家出来时,沈毅堂赏赐了她好多好多贵重的物品,她什么都未带,偏偏,只不由自主的带了这块玉佩···还有他曾赏赐给她的一根白玉簪子。

春生此刻只将玉佩握在了手心中,微微透着一丝凉意,却是依然能够灼烧她的皮肤似的。

春生取了东西后,便与郡主告辞,由着丫鬟亲自送出了内院。

便是走了许久,直至消失在了院子里,还见那端阳郡主站在门口,张着目光远远地瞧着,那目光时而轻蹙,时而松懈开来,带着莫名的笑意,俨然一副芳心暗许,初心荡漾的模样。

却说春生对着这一切皆是未可知,她自取了东西后便直接回了铺子里。

掌柜李叔见春生竟然真的将东西带来了,顿时欣喜连连。

春生便吩咐着让李叔亲自将东西送去了静园。

相比李叔的欣喜,其实,春生尚且是有几分的···彷徨的。

只不知这一回,究竟是那郡主的无心之举,还是由着他于背后的推波助澜,始终觉得一切过于凑巧了。

也不知,她如今的这一番举动,是否会触了他的逆鳞。

罢了罢了,不想了,她也只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身处在书房时的日子里似的,对着他日日忌惮,时时提防着,可委实却又有几分无可奈何。

春生并未曾在铺子里久待,见李掌柜领着东西往那静院送去后,便欲直接回了郊外,却不想在门口处与齐叔,马叔两位撞了个正着。

见他二人的神色,春生心中便已有了些了然,现如今,这铺子里但凡图生任何变故,她都不觉得惊讶了。

只觉得他还真是好耐心,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当真是个好兴致。

原来是供货的首饰,绸缎方出了些变故,也不知是缘何,忽然间飙涨了三层的价格。

齐叔与马叔一连做了几十年生意了,还从未瞧见过业内出现这样大的变故,几乎是无任何缘故的。

这瞬息之间涨了三层的价格,整个行业定会暴动起来的,可是,市面上却是一派祥和安静,无任何异状。

齐叔暗自打听着,这才知晓,原来此番竟只是针对着他们这一家,又结合这一段时日铺子里发生的种种变故,齐叔等人想不怀疑都难了,只立马便猜测是不是行业恶性打压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春生倒是不惊不慌的,问了目前铺子的备货及周转情况,得知还可以坚持几个月后,只安抚着两位,便又写了封信回扬州查探详情。

齐叔二人见春生不急不缓的,悬着的心,倒也渐渐地松懈下来了。

回程的马车上,春生一路安静。

素素见状,不觉有些担忧,只小声道着:“这好不容易将那首饰的事情圆满解决了,却不想这倒霉的事情上赶着来似的,竟是一桩接着一桩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得罪了哪路小人,竟这般将咱们往死里整···”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安抚着春生道着:“姑娘,要不咱们与夫人商议着,下月初一去大觉寺拜拜菩萨,去去晦气你看可好?”

春生听到素素嘴里吐出那句“小人”时,倒是苦笑了下,怕就怕这路“小人”,并非是拜拜菩萨,就能够轻易撵去的。

想了下,应允了素素的,又对着素素叮嘱着:“铺子里的事情,切莫令家里人知晓了,省得随着一同忧心。”

素素犹豫地看了春生一眼,蠕动了下嘴唇,终是点了点头。

二人回了庄子时,已是快要到了晚膳时分。

饭早已经摆好了,就等着春生回来。

春生与素素两人速速回来房间洗漱,换好衣裳出来时,这才发现饭桌上竟然有股子沉重的气氛。

只见祖母张婆子微微红着眼,一脸憔悴伤身的模样。

父亲陈相近微微沉着一张脸,母亲林氏面上神色倒是正常,只有几分担忧着祖母。

便是连着晋哥儿亦是要比往日里安静了几分。

春生瞧了心中不由一沉,无论是铺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是天大的事情,也终究不过是身外之事,伤及不了根本。

可是,一旦是涉及到了家里,无论是谁,无论是何事,春生都是不能允许的。

春生发紧,面上却是不显,只问着:“怎么春儿不过才出去了一天而已,现如今,个个都是垂头丧气的啊?”

顿了顿,只忙走到了祖母跟前,轻揽着祖母,轻声安抚着:“祖母,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何事?”

语气停了下,沉思了片刻,便又猜测着问着:“是不是···老家发生了什么事儿,且莫忧心,无论发生了何事,总该有办法解决的,咱们一家人一起想办法就是了···”

果然,听到春生说到“老家”时,只忽然瞧见祖母双眼一红,只拉着春生的手轻轻啜泣着:“春儿,这可如何是好啊,今日···今日收到了从元陵的来信,信中信中说你二伯因赌钱输了银子,那个被胆大妄为的,他竟然盗卖起了那庄子里头沈家的古董财物,一不小心被管家给发现了,现如今你二伯已经被关进了衙门里头,已经被打断半条腿了,这可真是作孽啊···”

春生听了,微微愣住,半晌,只忙安抚着祖母,便又看向一旁的林氏。

林氏便对着春生道着:“我已经给江家去了信,看能不能托着宣姨先周旋一二,只是,宣姨年初来信说,江家将要回京任职了,没有说具体的日子,也不知现如今是否已经动身回京了不曾。”

春生沉默了片刻,却是道着:“怕是江家出面,也终究不一定能够善终。”

见林氏看着她,春生只忽而道着:“娘,祖母,莫要担忧,春儿定会将二伯解救出来的。”

第194章

春生了解大致事情后,只费力的将祖母张婆子安抚好了。

用过晚膳洗漱过后,便瞧见林氏单独的来到了春生的屋子里。

春生原本是坐在书桌前在描绘些首饰样子的,自上回经过李掌柜的提点后,春生觉得李掌柜的话说得并非无道理。

反正她闲来无事,又加上已渐渐地开始深入简出了,便偶尔描绘些新的式样出来交到铺子里去,给铺子里添上一二个新式样。

可是,这日,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春生提了笔,便又放下了。

心中难免有些繁杂不堪。

瞧着家里人个个愁眉不展的,尤其是祖母,如此心急如焚的,都七十来岁的人了,还为着家里的事情操心成这个样子。

终始春生亦是毫无头绪,勉不了要装作镇定平静的模样,好生安抚着。

实则,春生心里头亦是有些心焦无措。

想起铺子里的这日的遭遇,想起这一段时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儿,又想起现如今家中面临的这一遭。

无论外头遇到的事儿如何困苦难安,便是天塌下来了,总该有家里人一家子顶着,春生原本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早就练就了四平八稳的性子。

然而,一旦涉及到了家人的安危,便是触及到了她的底线了。

那人可是陈本善,乃是她嫡亲的二伯,纵使两房关系曾一度闹僵了,纵使那陈本善亦不是个好东西,吃喝嫖赌,怕是件件脱不开身,然而终究是她的二伯不是,终究做不到不管不顾的。

且···春生尚且是知晓那陈本善的性子的,虽人有些偷奸耍滑,好吃懒做,却也是个胆小如鼠的。

对于偷盗起了沈家庄子上的物件这件事儿,若是赶在旁的时候,春生许是会信上几分的,然而又是这般凑巧,恰逢赶在了现如今这档口,便由不得春生不怀疑了。

春生便又来到了梳妆台前,只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在发着愣。

一时从铜镜中瞧见了母亲的身影,春生忙回头,便发现林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了。

春生忙唤了一声:“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