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抱着宝瓷的手收的紧紧的,毫不在意一身白衣被染污,盯着院子里的一众护卫眼中尽是凉寒的杀意。

随他之后纷纷冲入院中的有水榭门人更有天下盟各元老与亲卫,场面纷杂混乱。

“夫人!!”

沈元老看到横尸的沈夫人,顿时双目赤红杀妻夺女,他抽出宝剑便刺向东方狱华。

明元老一见此景下令道:“调集护卫,全部拿下!”

水榭就算只有十几人在此又哪会乖乖给人欺负,弄月二话不说下令开打,宝瓷抓住笑笑道:“救我师父……”

笑笑只略一默,却反而把宝瓷抓紧了。

如果水榭的人都在这里他们稳操胜算,他可以把宝瓷交给信得过的人自己去救她师父。但眼下的情况他不会那么做,哪怕有一点危险他都会先保宝瓷,不需要任何犹豫。那就是他的做法。

院子里厮杀一片,笑笑带着宝瓷往外冲去,只是即使他是个很迟钝的人,却也隐约间感觉到身上接触到宝瓷而被染污的地方慢慢有些不妥。扫一眼展云倾胸前的大片污迹,显然他也开始有所感觉。

笑笑不知为什么更生气了,一路飞跃而过偏偏在展云倾面前落下,便向他袭去。

指挥着全局尽力让水榭一众全身而退的弄月顿时头大,不要浪费战斗力在不必要的地方啊!

宁宁也顾不得许多了,隔着人群大喊道:“笑笑!别做傻事啊!!”

笑笑这才稍稍停手,瞪着展云倾片刻,终于转身带着宝瓷继续往外冲。

弄月几次想带人去救东方狱华,可天下盟人数众多,沈元老早已红了眼,纠缠不放执意要置他于死地。明元老与他的亲卫却一力阻挡,始终没有靠近的机会。

他们渐渐被分得越来越远,终于被完全隔开沈元老一剑刺入东方狱华肩头,留在他附近的几个水榭门人也孤立无援一并被制住。

明元老喝一声:“都住手!谁再动我就杀了他!”

弄月看向笑笑和宝瓷显然此时动与不动,就只能看东方狱华对这两个孩子的重要性了。

宝瓷一脸乞求,笑笑却微微黑脸闷着他刚刚就不该放过展云倾,不然现在一个抵一个。

弄月微微无奈,好吧他已经明白东方狱华是需要救的……他抬手令水榭门人停手,沈元老的剑还插在东方狱华肩膀中,质问着:“我女儿在哪里!?”

东方狱华只冷冷笑一下,这张脸他记得,不止是他,在场竟有不少脸孔早就刻在他记忆里。可他们却不记得他对他们来说,他不过只是江湖上昙花一现的匪人,死了便死了,事情了解便渐渐忘记。

可他不会忘。

东方狱华阴沉的单凤眼突然漫开笑意,“你想找她?”

“废话少说!快把我女儿交出来!!”

沈元老手中的剑顿时又向他肩头进了一寸,他听到宝瓷喊他“师父”,想他十五岁入朝便被人迫害,流离在这异国他乡又遇人不淑,被江湖群起而诛,恨了半生……

可是最后,他却收了个好徒弟。

最后,那孩子没走。

他笑,那五官清秀却阴沉入骨的脸上竟绽放出一丝神采,“沈大庄主,你老了,记性也变差了此情此景,你就不觉得熟悉么?”

沈元老一顿,眼睛越睁越大,露出一脸无法置信,连一旁明元老也面露诧异

“你还活着!?不可能,你不可能还这么年轻”

在他们一愣之间东方狱华的目光却扫向宝瓷,对上她的视线,笑容加深些许,嘴唇微动徒弟,记得方才你说过的话么?

宝瓷顿时身上一寒,“师父!”

她的声音方起,东方狱华已握住沈元老的手腕骤然拉近,不顾那穿透肩膀而过的长剑靠向他,抬手直向他天灵打去。

沈元老一时反应未及正中天灵便直挺挺向地面倒去,转身袖箭便射向明元老。明元老已有防备匆匆躲过,却不料他折断肩上长剑,将断剑甩向他,明元老虽避了要害却还是直入腹部。

“给我杀了他!!”

师父不喜欢被人抓住吧?

孤傲,偏执,脾气坏得很。她宁为玉碎也不甘被囚的师父啊……

可是,她要的不是这样!

“师父!!”

宝瓷想要挣开,笑笑却也已经明白东方狱华的用意,抱紧她便向外冲去她越过笑笑的肩,看到师父已被数箭射中,他最后的目光看过来,竟是一片平静

至少最后,他还有两个好徒弟。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背弃他而去。

所以,走吧他已经无法从十几年的仇恨里走出来,可是,他的徒弟没有必要陪着他一起死。

走吧,孽徒……

身后明元老倏地执刀上前,手起刀落,他飞起的头颅映在宝瓷瞳孔中,而展云倾,就站在离那个修罗场几步之远的地方。

因为,他是武林盟主。

因为,他有他的立场。

因为,东方狱华在他眼前杀了沈元老夫妇

他要给江湖一个交代,却只能看到远去的宝瓷眼中那彻骨的凉寒。

从此,分道扬镳,情谊两绝。

第六十四章

因为不见结房钱又无人出入的一间客房,沈晴颜在一间客栈里被发现。

沈晴暄带人去接了她,人看起来情况还不坏,被救出来还有力气骂人,嘴上没停的把东方狱华骂了百八十遍。沈晴暄默默的听她骂累了,喝了水缓口气,才告诉她爹娘都已被杀的消息。

被关这么多天的愤怒和仇恨一起爆发,沈晴颜正要冲出去杀了东方狱华,却又被告知他已身首异处。

她似愣了半晌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跌坐下来怔然许久,那大起大落的愤恨在落下来时如同一下子没了目标,失魂的模样把沈晴暄吓得不轻,她却又“哇”一声伏地恸哭。

待她去看过一回东方狱华的首级,回来又是接连的发呆和大哭,之后便大病一场。

还有一个人,却连哭也没哭。

宝瓷这两天连梦也没有做,完全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在睡觉。

有时候似乎是睡了,可梦里却是醒着的,最后印在眼底的画面就那么定格着,师父,展云倾,还有那些狰狞的面目。

当年的事早已经分不清是非对错了,她只记得在满地的深山那个待徒弟不冷不热坏脾气又严厉的师父。刮了胡子换了衣服,水绿青衫清秀得像个戏子动不动就气红了脸的师父,明明愤世嫉俗嘴上什么人都不能相信却又没有丢下她自己跑的师父。

那时候,她拖延着不跟南宫麟川走,坚持等,等来的第一个就是师父。

她不知道那些是非恩怨,她只知道,她师父是个心口不一的傻子,不长脑子不记教训,傻不愣登的又没心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

她就是心里觉得凉寒,那些痛和难过都化成透着骨的冷,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人也没有了。

笑笑不知什么时候进屋来,就看到宝瓷在被子底下蜷缩成一团,一看过去就感觉很冷的样子。他走到床前俯□从背后抱住她,用那丝毫谈不上壮硕的小身子板儿努力想要包裹住她,迅速用内力提升着自己的体温。

突然的温暖让宝瓷微微怔然,看着铺泻的黑发滑落到眼前,笑笑挨着她的脸蹭了蹭,一样的动作,不知为何却没有了之前那种卖萌的感觉,却像是在心疼她一般。

宝瓷伸手摸摸他的头,撑着身子坐起来,也不知自己摆的是什么样的表情,“你回来了,见过宁宁了?宝珞还好吗?”

笑笑也直起身看着她,感觉得出宝瓷大概是想要对他笑的吧。只是她的脸看起来像是冻僵了一般,笑得不怎么成功。

他伸手去摸摸她的脸想要用掌心去暖一暖,可是连摸上去也像石蜡一样呢。

他的担心失落都在脸上,宝瓷无奈的摸摸自己的脸,只能放弃了想笑的尝试,“这只是蛊毒的后遗症,清除干净就会慢慢好了……你呢,身上的毒没事了吗?”

笑笑点点头,那天抱着宝瓷时从她身上沾的毒按她的法子很快就清除了,她自己的情况却没那么乐观。

已经没人能帮她解蛊了,她中着蛊,却得自己来,似乎格外有些费工夫。

笑笑那淡淡的神容遮着一丝歉意,他有些抱歉,可是他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他所做的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是他考虑的太少了,或是习惯性的因为有大哥在,就干脆什么也不用他多想。可是那时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大哥要顾虑的事情也很多吧。

他的确是想的太少,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才让宝瓷没有了师父。

那之后宝瓷跟他回了水榭,可是她都不会笑了。尽管是蛊毒的影响,让宝瓷仿佛介于人和植物之间一般,变得肌肉僵硬四肢变色,不会笑,也同样不会表现出悲伤。可依然让笑笑有种像是在指责着他一般的感觉。

结果,他不是大哥,也变不成爹爹……

宝瓷突然又摸了摸他的头,突然之间为什么有种看着沮丧的小狗似的感觉呢……

“蛊毒的解药,我也让宁宁拿去给展云倾了……”

骤然听到展云倾的名字宝瓷的手一顿,却又漠漠应道:“哦……那就好了。”

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那时是她推开了,把他靠近的那一步距离又推回原位,是她把他推回武林盟主那个位置的。即使这件事不能怪他,却也无法再当做若无其事的跟他相处了。她不想承认,每次定格在眼底的画面浮现,她就无法原谅

她不能再想下去,努力的转移了思绪,“宝珞呢,也没事吧?其实师父从小就在我们身上种了蛊,只要不是致命伤,伤口都会被修补起来,血可以马上止住的。况且有宁宁在,我也不用担心……”

笑笑淡淡看着她,等她说完才道:“宝瓷,你去看看宝珞吧。”

宝瓷一怔,抓住笑笑的袖子:“宝珞怎么了?!”

她明明看到血止住了,宝珞不该有事的

“宝珞她人没事,伤势都控制住了,但是似乎打中的头的缘故,她谁也不认得……也许见了你,她会记得什么。”

宁宁在她床边哭了两天都没给宝珞哭出一星半点记忆,宝瓷也许是最后的希望了。

宝瓷却愣在那里,那种一片漆黑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的感觉再次袭来,直到笑笑握紧了她的手,把手上的温度传递过来。

“去看看她。”

宝瓷得去,这不是为了宝珞,而是为了宝瓷自己。

笑笑的目光很坚定,宝瓷点了头她当然得去,必须去……只是,觉得心慌。

沧溟水榭已经正式与天下盟为敌了。

为了清尊楼的立场,笑笑已经不该再跟宁宁见面,如果不是为宝珞的事,先前笑笑来探听宝珞的消息并给展云倾带解药时,就已经跟宁宁暂时道别过了。

他们安排好偷偷的会面,笑笑抱着宝瓷飞进一间大宅子,宁宁急切的等在院子里挥手,“这里这里宝瓷你没事了吧?”

那天宝瓷的样子倒真是吓到他了,还以为宝瓷就要这样变成了树妖,幸好现在看起来又恢复成人了。

宝瓷还给笑笑抱着,看到宁宁那双兔子一样通红的眼……“我……没事……”

看来宝珞的情况,真的很糟了……她不用见到宝珞,单见到宁宁已经可以了解了。

笑笑将宝瓷抱进房间里,掀开卧室的门帘时宝瓷的心都在噗通跳着,宝珞就坐在床上,穿一件单衣,头上包着绷带转头看向她。出落得有些惊人的漂亮脸蛋上,平静的目光淡然无绪。

宝瓷扑通乱跳的心重重一顿,便深深沉了下去。

那是看着陌生人的目光,不带感情,不带情绪,只是看一个陌生的访客。

她大概这两天已经很习惯陌生人来访了,因为从醒来之后,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陌生人。

所以她只是淡淡看着宝瓷被抱进来,被放在床前的凳子上。

抱她进来的少年很美,长长黑发倾泻,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薄纱雾蒙蒙的像从仙境里走出来的人,虽然他怀里的女孩从进门就带着惶惶的复杂情绪跟她对视着,但他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女孩身上,长长密密的睫毛垂着,专注而小心的将她放下。

他们是一对吧?

似乎很和衬很和谐,让人觉得隐约有些乐见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我先出去,你们聊完叫我……也别太久了。”

尽管很煞风景笑笑也不得不提醒,宝瓷胡乱点了头,心里乱乱的,被宝珞那种淡然疏离的目光盯着根本什么也不能思考。

她了解宝珞,知道这种目光,仅仅是在等着看她的来意,既无好感也无敌意,跟看一个物件没什么两样……

即使她坐在她面前,宝珞也根本认不出她。

没有什么奇迹,她也无法成为最后的希望……

宝瓷好难过,可是她僵硬的脸就连难过也表达不出来,她不想在这里被宝珞用陌生的目光看着……

突然一只纤纤的手在她头顶安慰似的轻轻摸摸,宝瓷蓦然抬头,迎上宝珞微微愕然的目光,“那个……不要哭啊。”

大概,这两天宁宁已经给她水漫金山到头痛了吧……

可是,这样自然的动作让宝瓷心里安宁下来,不管有没有记忆,她都还是宝珞。

说不定,这样也好。

“宝珞,宁宁待你好吗?”

“咦?嗯……”宝珞点点头,虽然面容依然淡淡的不太习惯表达情绪,却让人觉得柔和了许多。抹去了过去的她,只是个有点淡泊的普通的女孩子吧。

“我可以抱抱你吗?”

宝珞又迟疑着点头,宝瓷倾身抱了抱她,伏在她肩上轻声说,“我就把你交给宁宁了,将来我们总会有机会好好聚一聚的。”

宝珞微微茫然着,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还是不自觉的点了头。

院子里宁宁又糊了一脸鼻涕眼泪,“笑笑,我们真的不能见面了吗~~”

笑笑无奈,“别哭啊,又不是一直不能见面。可是现在沧溟跟天下盟敌对,我们见面的事一旦被人发现,君叔也不好做啊。等君叔退出江湖,我们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宁宁一手拽着笑笑袖子一手擦鼻涕,虽然以前他们也有很久不见面的时候,但是不见面,跟不能见面是两回事啊~~

“我该进去接宝瓷了。”

他们不能久留,笑笑抱了宝瓷出来,在宁宁挥手中远离,听到他在身后喊着:“我会好好照顾宝珞,把她养的白白胖胖,什么烦心都没有……”他的声音也不知是被风阻断了,还是消失在呜咽里。

笑笑走了很远才停下,宝瓷依然伏在他肩上看着宅子的方向。

“决定了吗?要把宝珞留下?”

“嗯,这样也好。报仇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样,就再也不用宝珞跟着伤心……”

宝珞永远不会知道师父的死,不用被卷进复仇的血腥中,她什么都不记得,就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就好……

宝瓷伏在笑笑肩上,抱紧了他的脖子,“笑笑,谢谢你陪我。”

若没有笑笑,她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笑笑轻轻“嗯”一声,“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他也不是个好人呢,这样,宝瓷就是他一个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