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

他的随从被吩咐过不能进来所以只能在门外急急喊道,展云倾一时不能去扶宝瓷,稍稍转头对外面问道:“什么事?”

“有人闯入天下会馆,我觉得应该通知您……”

“什么人?”当展云倾问出口时隐约已经想到了什么,所以随从说出“沧溟少主”的时候也许他并不意外。

他抱起宝瓷放回床上,动作平稳却迅速,尽量减少接触不让宝瓷再有什么不适。可是看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宝瓷,他不忍心再绑她。

展云倾转身走出门外,随从依然停留在门口不曾踏进一步甚至不曾张望。

“沈进,看住里面的人别让她离开。也别伤了她。”

“是。”

展云倾骑了随从来时的马立刻赶往天下会馆,当他踏入会馆的大门,便已见会馆护卫倒了一地。笑笑白衣猎猎背对站在院中,侧目看他一眼。

展云倾步下台阶,一眼只觉笑笑脸色不好那似乎只是很细微的差别,如同蒙上一层淡淡阴影。只是突然发现原来对于笑笑他即使想当一个生人也难,因为熟悉,才能一眼看出不同。

也许笑笑从来都不喜欢他,但他并不讨厌笑笑。自相识便只当一个年幼的孩子,与那时的宝瓷宁宁一般看待。

可是如今,两人这般对峙,却是因为他想留下宝瓷,不让她回笑笑身边。

笑笑转过身来,褪尽青涩的脸上凤目微冷,“宝瓷在哪里?”

去过清尊楼,也找过明家。

若说天下会馆本来只是一个怀疑之处,那么在看到展云倾的那一眼,笑笑几乎已经确定了。

“宝瓷在哪里?”

展云倾只淡然道:“你脸色不好,回去吧。”

“果真是你。”

“笑公子,你看起来脸色并不好,还是不要硬撑,回去吧。”他低声却诚恳的重复着,看过宝瓷,再看到笑笑,隐约便能猜到什么。

笑笑虽寸步不让的站在这里,不露丝毫弱态,他的脸色却出卖着他。旁人未曾看出,只叫展云倾看出了。

可是没找到宝瓷,他就不会倒下去。

“不必展盟主担心,我们之间,似乎还有一场未完的比武,不如今日一并了结。”

“当真执意如此?”

“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假惺惺”笑笑一掌袭来,展云倾有着些许迟疑尚未还手,便见一匹快马直冲而来,停也不停冲进大门,马上君安宁慌慌忙忙嚷道:“都住手啊~~!”

他这一喊展云倾更没有出手的打算,笑笑却未停手,只见宁宁几乎从马上就直接扑了下去抱住笑笑那只胳膊,一副不管不顾的拼命三郎姿态叫人不得不住了手。

“你来这里做什么”就不怕给人看见他这个清尊楼小公子跟魔道少主有来往

宁宁现在哪管得了这个,“你跟我走!”

“我不”

宁宁压低了声音嚷道:“知道宝瓷在谁手上要找到还不容易!?你在这里打了展云倾还想走得了吗!?”

他不由分说拽着笑笑上马,趁还没有人质疑之前,匆忙甩鞭,纵马飞奔出天下会馆。

第七十七章

他应该放宝瓷走的。

展云倾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明知道是错的还一意去做,只让他自己心里也一团乱。

他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宝瓷,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她煞白的脸色让皮肤仿佛透明,带着沉沉的暗影,让人无法不想起笑笑。

这两个孩子,在一起也许是再适合不过的……

“盟主。”

门外响起沈进的声音,展云倾才把视线从宝瓷身上移开,“找到人了吗。”

“是,因为要避开众元老耳目,只能从黑道里找到一位比较有名的蛊毒师,他似乎比较了解这种状况。”

手掌之下是宝瓷头发柔顺的触感,展云倾低头看了看她,对门外的沈进道:“那就请他来吧。”

人很快便被带来,展云倾起身去前厅,见得此人似乎也不是人们印象中那种形容古怪的蛊毒师。倒也眉目隽秀端正,稍许深邃的五官似乎带了点异域的血统。

展云倾客气道:“不知侠士如何称呼?”

“盟主不用客气,叫我满齐就好。”

展云倾虽然是有求于人但也并不想跟他寒暄太多,因为沈进虽然说的含蓄,他却也明白这个人的名声只怕不怎么好。这种人在黑道中很常见,身怀异术,做些歪门邪道的事。

他本身虽不会一竿子打翻,但碍于身份也知道应该敬而远之。他于是尽快切入主题将宝瓷的大概情形告知,满齐听罢便笑,“这手下的倒狠。满地的情蛊有许多种,虽然多半比较霸道,但做到这种地步的倒是稀罕。这蛊是直接种在心脏旁边的,变心者死,对外人动情者死只要有人碰了她,不管是不是自愿,蛊虫都会咬穿她的心脏。所以种下了,她这辈子就只能呆在一个人身边。并且对方若是死了,她也只能跟着一起死。”

展云倾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他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只问:“可有法解?”

满齐带笑不笑的盯住展云倾像是想要看穿他的心思,忽而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那可不好说。”

展云倾眼也未抬,便问:“你要什么?”

满齐立刻便道:“小人三生有幸,这点小本事能为盟主分忧解难,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日后能够跟在盟主身边效犬马之力”他意味深长道:“何况盟主身边有这么一位擅长蛊毒的女子,也需要有人来帮盟主应对吧。”

展云倾眉眼动也不动,平和依然却又仿佛带了几分冷峻,对他清楚的说道:“此番的确是我请侠士来帮忙,因为巫蛊之事自然只有懂得巫蛊的人来解,这是自然的。至于侠士的身份为何,既是我有求于人自不该计较。但展某身为天下盟的盟主,对身边人的挑选不得不谨慎。侠士解了蛊毒之后就请回吧,展某必不会亏待,自当重金酬谢。”

满齐也缓缓收了笑容,他的如意算盘没打成,看来展云倾只想做一锤子买卖,根本不会考虑让他留下。那对他可没什么意义。

见展云倾已起身准备离开,满齐忙继续追问:“即便解了这一次,日后呢。她若再做什么,届时盟主要如何解决?”

展云倾稍稍驻足,侧目一眼,“若必须勾心斗角才能留住的人,还有什么意义。若侠士需要什么,沈进会替你安排,展某告辞。”

不上道啊。

来到这个江湖也十多年,虽然当初是被逼无奈逃命出来的,但出来这么久,他对这个大千江湖的兴趣远大于什么都没有的满地。但既然展云倾不上道,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站在房门外透过雕花的镂空隔断看着床上的宝瓷,不用转头都知道沈进一直在旁边盯着他。他笑问道:“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请说。”

“我不能就这样进去替她解蛊,蛊毒师互相之间是很排斥的,一个人下的蛊只能由他本人来解,若被旁人所解,那便等同于挑衅。我想她也一定不会配合的可否请你将这个药给她喝下去,等她睡得沉了,我再进去。”

沈进迟疑一下,但既然找不到什么反驳,便接过了药瓶。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理由,那姑娘应该也不会乖乖让人给她解蛊。沈进可不想管这么多,只要快点把那女人身上的蛊解了,让这个男人离开展云倾的命令他都会听,但他不想看到任何会危害到展云倾名声的隐患出现。

满齐看着沈进拿着瓷瓶走进房间,这倒是出乎意料的简单。他可不能让宝瓷看到他呐

“就是这里了!”君安宁站在展云倾私宅屋后,虽然展云倾因为很少回来所以也只是置了屋,没打算公开也没几个人知道。但宁宁要想知道还是很容易的。

如果说展云倾真的把宝瓷带走了藏在什么地方的话,那也只能是这里了!

“所以我们就偷偷的”不等宁宁说完只听“哐当”一声笑笑已经一脚踹开角门,他脸色微青头脑昏沉,忍着不适硬撑着站在这里让他格外坏脾气没耐性。

好吧宁宁已经没力气去劝什么先确认事实之类了。

他只能跟着笑笑跑进去,却见笑笑突然喝道:“放下宝瓷!”

宁宁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稍许眼熟的男子扛着宝瓷正上了房顶,几个蒙面人正准备接应着他们

笑笑脚下一点便飞上房顶,蒙面人立即分工两人护送扛着宝瓷的人先走,剩下的拦下笑笑。

拦在“身体不适又坏脾气没耐性的笑笑”面前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只冷扫一眼便沉着脸一掌正击在一人头顶,那人顿时七窍流血软软的倒下从房顶滚了下来正落在宁宁身前。

啊啊啊笑笑要抓狂了怎么办~~!

可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劳师动众来劫宝瓷??为什么劫走宝瓷的人看着那么眼熟,他明明没有见过

见一人轻易就被杀其他蒙面人也稍稍迟疑但还是冲上来拦住笑笑,笑笑要忍着难受的感觉已经很不耐烦了,下手自然没半点分寸招招如同泄愤一般,所有不满不适一股脑全发泄在这些蒙面人身上。

宁宁躲着从房顶上陆续滚下来的生死不明的蒙面人,看到展云倾的随从倒在房门口,忙溜过去查看,人倒是还活着,只是晕了而已。

等他再抬头时纵然尸体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劫了宝瓷的人还是跑了。

笑笑待要追出去却已经找不到那些人的踪影,他站在墙头上还没等下来,人便直直的向后倒来

“啊啊啊啊笑笑”宁宁匆忙跑过去接,不等跑到便脚下一绊摔在那里,正做好了觉悟要给笑笑当肉垫,大门外展云倾霁青人影一闪飞跃而来在半空接下了笑笑。

他环视倒了一地的尸体,微微变了脸色“这里怎么回事?”

“展大哥……笑笑没事吧?”

展云倾面色微沉检查过笑笑,也许是松了一口气,“他没事,只是睡着了。”

宁宁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却又微囧,虽然他们的的确是擅闯展云倾的私宅还被抓包,但也是展云倾带走宝瓷不对在先吧……

他虽然很想尽力若无其事,但迟早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话题吧

“看到带走宝瓷的是什么人了吗。”

唔……既然展云倾先提起了,也没必要再装什么,立刻条理清楚道:“高个子,有点高鼻深目五官深刻不像中原人啊!”

他想起为什么会觉得眼熟,那个人长的很像满吉!

展云倾微微蹙起眉头已经明白是谁,“我知道了,等沈进醒过来我会问清楚。”

“展大哥,那宝瓷”

“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不、需、要”

床上的笑笑有些艰难的撑起身瞪着展云倾,从松散的衣襟露出寸许锁骨和胸口的肌肤,半隐在衣襟的阴影中白皙的宛如透明。

展云倾并不想把这种东西称之为夫妻相,不过……似乎种了蛊之后这两个小盆友连在外型上都不断靠近呢。

“笑笑你要不要紧啊!?”

“我没事,不过是一时大意睡过去而已……”

拜托这种事情有“一时大意”的吗!?那是直直从墙头上栽下来的啊!

然而笑笑却道:“宝瓷不会伤我。连心蛊对我的影响只是离开宝瓷太久会难以抵抗昏睡,但那只不过是困倦,对身体没有真正的伤害。”他抬头看向展云倾,便顿时换了语气,“宝瓷我会去找,不劳你费心!”

展云倾脸上根本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淡淡倒:“既然最重要的是找到宝瓷就别意气用事,多一个人总会快一些。”

他的沉稳仿佛在面对仿佛只是从容面对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可是转了身眼中却只一片阴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从容有几分真几分只不过是装出来的,否则他大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笑笑。

这对两小无猜一般的孩子,任何人的插足都只是错误。

在巫蛊师满齐要帮他对付宝瓷时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就算困住宝瓷一辈子,若要勾心斗角日日面对她的抗争,那还有什么意义。

明明打算解了她的蛊就好,却发现这一步踏出来,就无法再收回了。

“笑笑你就先休息一下,人是在这里丢的,展大哥看起来应该会有什么头绪……”

笑笑虽然听劝躺下了,却当然不会放下心,“宁宁,帮我联系水榭,多派些人过来。”

“放心吧,都会帮你联系好的。”

为什么还是觉得漏掉了什么呢……笑笑隐约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但是现在满脑子也只能想到宝瓷,既然漏掉了,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于是客栈里,僵尸师父独自僵硬的坐在那里,等着日落日升然而迟迟不见客人回去,客栈掌柜终于忍不住要小二进屋去瞧瞧了……

第七十八章

交了房钱但不吭一声就走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多罕见的。

若在闲时为客人预留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但在这里,是从来都没有所谓淡季的。所以及时确定客人还会不会回来有没有继续留下房间的必要也是很必要的。

掌柜吩咐道:“既然客人有交代不许进房间你就先在门口看看行李还在不在,如果行李不在就把房间收拾了。”

小二听从吩咐上了楼,即使知道屋里没人,作为习惯也要先敲了门再开这些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几乎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的江湖大侠们是什么幺蛾子都能闹出来的。

小二推开房门往里面瞧去,只见屋里乌漆麻黑一团,似乎还有些乱糟糟的,地上不知是什么堆了一大堆。开客栈当然是不能挑剔客人什么,不过整成这样也实在看不清行李是在还是不在。小二只能进了房间把窗帘拉开,再回头看地上的那一团竟然是一堆厚厚的篷布。

真是奇怪的客人,难道还在屋子里搭帐篷不成?

他蹲下来准备把乱糟糟的篷布收拾了,没有注意到房门正缓缓的无风关闭,露出门后直挺挺站在那里的人

僵硬的关节发出奇怪的咔咔声,小二猛一抬头,顿时怪叫一声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客客客官”

江湖中怪人不少,身为跑堂小二他自诩见多识广,可可可是这个人,哪里不太对劲吧!?

这死灰一般的皮肤,这奇怪的脖子角度,僵硬的姿势还有那奇怪的咔咔声是什么!?

他坐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莫名脊背发凉腿发软,眼看着那人以古怪的姿势似乎想要向他走过来,只想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可是他是个有职业操守的小二!于是他忍住了,“客,客官你在啊……实在打扰了小的以为屋里没人才……”

等等,他一直在的话为什么都没见他出门吃饭,屋里连半点声音也没有过啊

果然,还是,很想逃!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动。

动了才不会被人发现什么异常应该是这样,那个小丫头一直是这么做。

而她现在不在,那个虽然总是不情愿却还是在帮他的白衣服少年也不在,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所以他得动。

僵尸师父抬起手,在一脸惊恐的小二面前,指了指房门。

小二如蒙大赦仿佛是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就窜了出去,僵尸师父的手在半空停了半晌才缓缓放下,头脑似乎开始慢慢思考。

只是用手指一指门口,似乎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对他来说似乎有很多意思。

他似乎从不曾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解决什么。就算偶尔做什么也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平时在的两个人不在,反而逼得他不得不用那颗已经死掉的脑袋了。

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种事随之而来的,应该就是他是谁,他们是谁,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醒来之后所见所闻的各种记忆在慢慢编织,但他所能想到的,大约就只有小丫头说过他叫东方狱华这件事。

然后,他否定了这个名字。

那不是他。

不管那是谁的名字,那个人不是他。他只是在这具死后又强行唤醒的尸体上凝生出来的某个意识,生于混沌,没有过去亦不知未来,他不知道什么东方狱华,所以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