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甥俩哭了一阵,胡四海又对沈氏道:“殿下与我听说章家是往南边来了,一路追赶,殿下病体未愈,盘缠又不足,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本来在池州时,听说沈家人滞留在那里,还有意停留些日子,略作休养,也好寻机与沈舅爷说话,只是一见李家人也在那儿,且又有个不怀好意的官差,担心会有危险,便不顾病体连夜追上来。”

沈氏闻言不由得责怪他:“若是担心李家人会泄密,不找他们也就是了,沈家却是最可靠不过的。你明知殿下身子不适,就该在池州暂时安顿下来,好歹让殿下把病养好了再说,殿下一意孤行,你怎么也不劝劝?!”

胡四海低头不语,似乎在认错,心里却想:沈家出了个天花病人,跟他们接触,可不可靠另说,万一过了病气可就糟糕透顶了,而且李家不可靠是早有前例的,最不可靠的便是沈家的姑奶奶,如今李沈两家混居,又有官差在侧,他怎敢冒这个险?

沈氏斥责了胡四海,见朱文至又有求情的意思,心中不由暗叹,知道连月共患难,太孙对这名近侍已经生出了倚重之心,若是自己太过苛责,反而容易引起太孙不悦,便也不再多说,劝朱文至多进些热食,便走回船边,找上陈氏,低声对她道:“那两个人瞧着实在可怜,尤其是那孩子,就跟我们家文龙,还在沈家的安哥儿一般年纪,我看着他,就象看到了亲生骨肉与亲侄儿,实在忍不下心。好弟妹,你就发发善心,收留他们上船吧?”

陈氏听到她前面的话,还连连点头,跟着掉两滴泪,听到后面却惊诧不已:“这…这怎么行?大嫂子,我们这船…可是运载朝廷钦犯用的啊!不知来历的人,怎可上船呢?官差一定不肯答应的!”

沈氏道:“船是弟妹雇的,只要弟妹容许,那些官差又怎会反对?好弟妹,你就做做好事吧!难不成真把这孩子丢在这荒无人烟的河滩上,由得他自生自灭不成?”

“说…”陈氏犹豫了,满面为难。

明鸾正棒着碗在一旁吃饭,闻言便抬头道:“大伯娘,船虽然是我母亲雇的,但家里的事还要靠祖父做主,你要我母亲答应,万一祖父不肯呢?那不是让母亲为难吗?不如大伯娘去问问祖父的意思,如果祖父答应了,我娘自然会应承。”她搞不清楚沈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这件事诡异得紧,还是交给老人家决断的好。

沈氏看了她一眼,眼神幽幽的,看不出是什么想法。陈氏却仿佛有了主心骨般:“三丫头这话有理,大嫂子,我们去问问父亲的意思吧?”伸手就拉着沈氏往船上走。

章寂听了媳妇们的话,盯了沈氏好长一段时间,又瞥向河滩上的那对甥舅,神情变幻莫测。

沈氏有些心惊胆战:“父亲?您…意下如何?”

章寂长叹一声,道:“我们家正在流放途中,虽有意相助,奈何有心无力,就怕他们跟着我们要吃苦头,那岂不是太委屈了人家?”

沈氏心中越发不安:“那…您的意思是…”

章寂盯了她一眼:“这里地方太荒凉了,把人丢下也太不厚道了些,就请他们暂时上船与我们同行,待到了下一个大城镇时,再把人放下去。在富庶之地落脚,只要有营生的手段,怎么也比跟我们去流放强,日子要安稳多了不说,等恢复了元气,也可以托人送信给亲人,请他们来接。”

沈氏脸色微微发白,犹豫着迟迟不敢应承,就在这时候,船舱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却是周姨娘的声音:“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接着是宫氏尖利的斥骂:“你怎么突然进来了?谁让你进来的?赶紧给我滚出去!”只听得一阵咚咚声响,周姨娘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船舱,衣裳前襟湿了一大片,散发着鱼汤的鲜味,还有 几块鱼肉屑沾在上头,狼狈非常。

众人齐齐望去,正在船头跟章放说话的玉翟却猛地跳起,脸色煞白地跑回船舱内,结果被宫氏骂了一顿:“叫你去拿吃食,你却迟迟没回来,反而把东西交给那贱 人送来,是存心要气死我么?!”玉翟哭道:“母亲,我不是有心的,父亲问我话,我就…”

“到底怎么了?!”章放坐在船头,脸上满是不耐,“你一早上都神神秘秘的,开饭都不肯出来,我问你是不是儿子的病情有变化,你还说没有,我不放心,才叫了闺女来问,你骂她做什么?周姨娘也是好意,见你不去拿吃的,怕你母子俩饿着了,才特地将东西送进去,你又发什么疯?!”转头又问周姨娘:“你好好的叫什么?可是骥哥儿有什么不妥?”

周姨娘一张脸白得象纸一样,整个人都在发抖,听了章放的问话,也迟迟不敢回答,一转头,看到青雀与文虎正站在河滩上呆呆地看着自已,忽然想起他们姐弟俩直到吃饭前都一直待在舱中,不由得眼中一黑,扑了过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个仔细。

章家众人看得一头雾水,沈氏却忽然脸色白了,猛地转头看向船舱。官差们呆立半晌,班头左四却忽然拍了一把大腿,闯进舱中,又马上锋了出来,脸色黑得象锅底一般,阴森森地看着章放:“你儿子生了天花,已经出红疹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章寂离舱最近,虽然脚下不便,但还是硬拖着木桎钻进舱中查看,果然发现章文骥正在发热,而身上、手上、脖子上都是红点点,忙喝问宫氏:“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宫氏软倒在旁,自知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只得哽咽答道:“早上看已经是这样了…”玉翟也在旁抽抽答答地回答:“哥哥这几日一直在发热,从昨儿开始就烧得神智不清了,吃了药也不管用…”

“糊涂!”章寂怒道,“既然知道他病得重,就不该隐瞒,若是早早请了大夫来瞧,说不定早就有所好转了!”

宫氏痛哭出声:“父亲,也许骥哥儿并不是天花,只是出痘,求求您,千万别把他一个人抛下…”

当初与沈李两家同行时,沈君安得了天花,吴克明曾数次威胁要把他抛下,宫氏想必是心里担忧,害怕押送自家的官差也会这般处理,又心存侥幸,才会撒谎。

但章寂还是怒气难消:“这样的重病,若能早一刻请大夫来瞧,便有多一分病愈的把握,你一昧隐瞒,就不怕耽误了孩子?!”

宫氏痛哭:“媳妇儿怎敢隐瞒?只是想着,好歹要捱到铜陵,见了媳妇儿的姨妈姨父,才好给孩子请大夫,有人帮衬着,治病休养也便宜些。”

章寂愤怒地直跺脚,陈大志与其他差役们商量几句,便上前道:“老爷子,令孙这病怕是早在池州前就被沈家那孩子过了病气,这几日在船上,我们都凑在一处,也不知有几人受了感染,这样的大事可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必须尽早处置!”

章家人闻言脸色都是一白。沈君安是亲戚家的孩子,他得病,章家人还可以冷眼旁观,但章文骥却是章家二房嫡长子,章家年轻一代的子弟中,最受看重的除了文龙便是他了,若真有个好歹,叫人如何忍心?于是各自心中对沈家的怨念又添了几分,若不是沈君安得了天花,章文骥又怎会被传染呢?

明鸾转头看了沈氏一眼,想知道她心里可会有所愧疚,却看到她扭头看着河滩上那对甥舅,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第四十一章 彭泽

文骥天花病发的消息瞬间传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官差们都气得直跳脚,连船家也连声说晦气,不肯再接这批客人,生怕自家的船沾染了病气,被官府知道了要烧掉。宫氏唬得跟什么似的,连连哭着求他们不要把自家赶下船去,又向官差们解释儿子只是生水痘,并不是天花。

但差役们哪里肯信?张八斤还神色不善地道:“瞧他这症状,分明就是天花!是被沈家那孩子传染的吧?你这妇人睁眼说瞎话,难不成是想害死我们?!”又向章放抗议。

章放也焦虑不安,怒斥妻子:“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骥哥儿这几日一直觉得不适,必定是早有征兆,你居然到今天才发觉!”

宫氏哭道:“二爷这话真过分,你每日只顾着跟父亲、三叔说话,孩子都是我在照顾,如今还怪我…”

“行了行了!”章寂不耐烦地喝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吵!赶紧到城镇请个大夫回来给孩子瞧瞧吧!”

这话虽是正理,但船家却是不好打发的。天花的可怕让他们连官差都顾不上了,坚持要将客人赶下船去,左班头见状便挤出一个阴深深的笑:“病人在船上住了这么久,你这船只怕早就不干净了,要走也行,日后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可不与我们相干。”

船家只觉得有冤无处诉:“官爷怎能这样说?!你们当日雇船时,可没说过有天花病人同行啊!我们小老百姓挣两辛苦钱也不容易,如今还要把船给赔出去,难道叫我们去喝西北风?!”

“此时抑制疫情扩散是最要紧的。”左班头瞥了船舱内一眼,“所幸我们离开池州后就雇了这船,一路上除了路过大城镇时,要去官府报备才上过岸,进过城,其他时候都是在船上过的夜,即便要停船做饭,也是选的人烟稀少之地。那时是为了防止犯人寻机脱逃,如今看来却是万幸。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赶到下一个官衙,文书通报沿路经过的各地衙门,以免有人感染天花,酿成大祸。”

他本是这班差役中职位最高的一个,虽然平日寡言少语,却很有威信。他这话一出,所有差役都不再有异议了。

接着他又对船家道:“当日上船时,我们刚刚离开了一个天花病人,并无人有感染迹象,并非有意瞒你。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即便丢下我们走了,也讨不了好,等日后官府行文到你的家乡,你这船一样逃不过去,说不定你们一家还有可能会感染天花,甚至传给他人,何苦来哉?倒不如随我们同到官衙,让大夫为你们检查一番,若是不曾过了病气,你们也走得安心。”

船家纠结半日,终于被他说服了,只是想到从前官府处理天花病人时,就有过将病人坐过的车、住过的房子一把火烧光的前例,便知道自家的船凶多吉少,心中实在肉痛。他们不敢寻官差理论,就只能找章家算账:“都是你们害的,好歹要赔我这船的银子,不然就把病人丢在这里算了,也免得再往人烟多的地方去祸害别人!”

宫氏吓得魂飞魄散,哭道:“孩子已经病成这样了,若是被丢下,哪里还有活路?!我们赔你们银子,只求你们开开恩吧!”边哭还边从头上拔下钗环奉上。

章家的女眷当初头一回被投入大理寺狱中时,就已经换了丧服,身上没多少钗环,值点钱的都叫人贪了去,如今她们身上有的、头上戴的,都是在陈家借住期间言氏准备的,清一色的素面银簪子、银耳坠、银手镯,款式不一,但份量都不重,做工倒是精细雅致,宫氏一人的份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四两银子,哪里够买一条船?

船家自然不满足,只是见章家人还能拿得出财物来,便不肯放过。

章放与宫氏为了儿子,只能翻找自己的包袱,章敞小声跟妻子说了句话,陈氏便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剩下的一小袋碎银递了过去:“剩的银子都在这里了,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首饰。”又从头上拔了簪子下来,连耳环、手镯一并送上。

“三弟妹!”宫氏感动得痛哭流涕,章放看向章敞:“若是弟妹把这些银子都拿了出来,以后你们三房可怎么办呢?”章敞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不能看着骥哥儿受苦。”章放紧紧握住了兄弟的手,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明鸾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那里藏有当日常氏赏她的黄金手串。这是她给自己存下的私房钱,除了常氏和她就没人知道它的存在,因此她没有交给陈氏或丫头们收起,反而自己贴身藏了。哪怕是经历了巨变,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几回,这手串也一直待在她袖兜里。金子做的东西,就算份量再轻,也比银子值钱,她要不要贡献出去?

明鸾觉得自己脑海里天使与魔鬼各占一边,都在诱惑自己。天使说:“怎么也是亲堂哥,而且对自己挺好的,人也不坏,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吧?全家人都拿钱出来了,自己也该表示表示。”而魔鬼则在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流放之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呢,要是这时候为了救人把财物拿了出来,以后遇到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又不是真正的亲人,干嘛要做圣母?”

两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相出现,明鸾心中纠结,迟迟未能做出决定。这时章寂上前一步,拦住船家要接过财物的手,道:“银子你们也看见了,虽然不多,也有十多两,大船买不起,也够你们买条小船继续水上营生。这钱暂时扣在我们手中,若到了官衙后,你们的船果然被烧了,再把钱拿去,充作赔款。”

船家有些不满:“万一到时候找不到你们,又或是你们事先把这银子花费了,我们岂不是落了空么?不如你们先把银子付了,我们包管将你们送到地方就是。”

章寂却道:“钱给了你们,万一你们生了贪心,丢下我们离去,又或是到了官衙后自行将船驶走,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们,还给官府留下了天花扩散的隐患?”他望向左四:“左班头以为如何?”

左四点点头:“这话有理,等官府烧船时再付钱不迟。”

船家无法,只好气鼓鼓地转身走到船尾扶起摇橹,大声吆喝:“走了走了!赶紧上船!再不上来就不等了!”

章家众人急急手忙脚乱地收拾锅碗瓢盆,吃了一半的饭食也拿钵装了带到船上再吃。明鸾有些惭愧地捏了捏袖兜里那点硬物,积极地帮忙收东西,瞥见周姨娘一边掉泪一边干活,知道她定是害怕会被宫氏责骂,毕竟她好心去给宫氏与文骥母子送汤,却意外地揭穿了文骥病情的真相,宫氏脾气不好,说不定要迁怒。明鸾想要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帮着安抚了被吓得脸青青的青雀与文虎几句,便拉起他们的小手上船,一转头,却发现沈氏离开了灶边,往那对甥舅处去了,不由得眉头一皱,心想难不成这时候了,沈氏还想着两个陌生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除了沈家人和太子一家,沈氏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心上过?

明鸾不知道的是,此时沈氏来找朱文至与胡四海,却是要劝他们离开的:“二房侄儿得了天花,也不知是几时染上的,说不定船上已经其他人过了病气,若此时让殿下上船,风险太大了,还请胡内侍带殿下沿路返回东流,静待沈家人经过,再与他们会合,一同南下。”

朱文至忙道:“我不怕,姨妈,我宁可跟着你们走!沈家…如今自身难保,又有李家同行,我不愿与他们同路。”

胡四海则道:“若是章少夫人担心殿下病体虚弱,易受感染,奴婢可陪殿下分路而行,请少夫人告知章家人下个落脚点,等章二少爷病情好转,我们再和你们会合。”

沈氏有些气恼地瞥了他一眼:“你道我为何这般安排?!若非你们方才在附近上岸时便将坐的船给打发走了,这时候处境也不至于如此为难!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最近的官衙,应该是彭泽,我二弟妹宫氏有亲戚在那里为官。可宫氏亲妹就是冯家庶子之妻,她的亲戚,难保不是冯家那边的人,万一叫他们发现了殿下的行踪,那该如何是好?况且这里离彭泽也太远了些,不如沿路折返去东流,路途还要短一点。那里地方较为富庶,又不起眼,正好给殿下休养。”

朱文至见沈氏责怪胡四海,忙劝道:“姨妈别生气,是我思虑不周。”

胡四海也低头认错,又提议:“若是原路折返,与其到东流,还不如在香口镇落脚?或者雷港也好,那里离望江近,地方更富庶些。”

“万万不可!”沈氏微微变色,“望江已经偏离了南下官道,若是不慎与沈家失散,你们要再找到我们就难了!就依我的话,折返东流,静待沈家一行!”

朱文至小声道:“可是沈家正跟李家在一起,若是李家告密…”

沈氏淡淡地说:“他们还能向谁告密?若是你们担心…”她想了想,“也可以照老法子,只悄悄跟在后头,不必声张。等到了地方,官差们走了,你再找我们也不迟。”

章家人在船上唤沈氏,沈氏连忙再嘱咐他们两句,又塞了副银镯子过去,催他们快走,便匆匆回转了。朱文至忍住呼唤她的冲动,在胡四海的搀扶下依言含泪离开。

沈氏回到船上,船马上就开了。明鸾见那对甥舅没有跟上来,有些奇怪:“大伯娘,那两人走了?”沈氏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章寂神色莫测,淡淡地问:“你方才不是说…不能把那两人丢在这里不管么?怎么把人打发走了呢?”

沈氏连忙答道:“我们家如今有病人,再让外人上船,实在不便。媳妇儿觉得他们虽可怜,却也不是走投无路,何苦让他们上船,冒染病的风险?”

章寂笑了笑,瞥了她一眼:“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做的主?”

沈氏有些迟疑。这问题有些不好回答,方才公公分明已经对太孙的身份起疑,若此时说是太孙主仆自己要走的,未免显得太过薄情,但若说是自己做的主,又怕会惹恼了二房的宫氏。她偷偷看了宫氏一眼,立时有了主意:“是媳妇儿的意思。媳妇儿想,这船不大,载上二十多人已经很挤了,若是再添上两个人,未免太沉了些,怕船走得慢,会耽误了骥哥儿看大夫。”

宫氏听了这话,脸色好了些,看向沈氏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暖意。沈氏微微一笑,想要再说些宽慰的话语,却听得章寂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原来如此,你倒是用心良苦啊。不过那两人未免无礼了些,我们本是好意要帮他们一把的,没想到他们得知我们家有人得病,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真真是世态炎凉!”

章寂心里非常恼火,他猜想那两人定有一个是太孙,他身为太子姨父,太孙姨祖父,本是长辈,平日进宫见了,连太子也是礼数周到的,更别说太孙。如今章家为了救太孙落得流放的下场,太孙不说心怀感激之情,反而一听说章家有人生病,便避之唯恐不及,也太过分了些。太子怎会教出这样的孩子来?定是太子妃不好!

见公公面露忿意,沈氏不由愕然,心想公公真是老糊涂了,自古君臣有别,难道他还要太孙亲自上前行礼道谢么?更别说有官差在侧,太孙若上前见礼,岂不是泄露了身份?若不是太子身亡,太孙失了储君之位,公公还会这般拿大么?沈氏心下凄然,只觉得连身为东宫外亲的章家都信不过了,日后太孙的路又该怎么走?

一路无话,船继续往前足足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彭泽。

上了岸,差役们便派出王老实打头阵,前往彭泽县衙报信,其余人都纷纷聚在岸上,却不许章家人下船,静待县衙消息。

过了一个时辰,王老实回转,额头上多了一块乌青:“县令老爷说,天花病人不许入城,命将犯人及眷属送往城外水仙庵。押解官差也要在庵中住上几日,确认没有病发,才能入城。”

众差役俱是一愣,张八斤忙问:“你没告诉他们,这里有章家二奶奶,是京里宫家的大小 姐,也是县令夫人的内侄女么?!”

“当然说了!”王老实气鼓鼓地道,“可他却说我胡言乱语,他说他夫人确实有位姐姐嫁入宫家,而宫家却只有一位小 姐,还在京城冯家做少奶奶呢,哪里又有一位嫁给章姓人家的小 姐?”

第四十二章 恶化

听了王老实的话,章家众人都面面相觑,宫氏根本就无法相信:“胡说!姨妈姨父最是疼我,怎会不认我?!嫁给冯家庶子的宫喜珠不过是个同样小妾偏房生的卑微庶女,如何能与我正室嫡出的身份相比?!”

“反正他们就是这么说的!”王老实大声道,“我只问了句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就被他们打出来。娘希匹!老子也是官差,居然被那起子瘪三当贼打了!”

左四勃然大怒:“彭泽县衙如此嚣张,就怪不得我们不给脸了!”说罢命其他差役留下看押犯人,自己领了陈大志,带着刑部文书去县衙说理。

宫氏挣出来嚷着要跟去,被左四一瞪眼吓住了:“你当自己是什么身份?给我老实点儿!”宫氏不服气,却还真没胆子跟官差们对着干,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们去了,心里期盼着只是县衙的差役弄错了,姨父姨母断不会对自己如此无情。

谁知左四与陈大志还没回来,彭泽县衙的差役便先到了。来的是两个人,自称是奉了县令之命,押送路经染疫的流放犯人前往水仙庵的。张八斤本来还想着跟他们套套话,不料他们一直板着脸不理不睬,连他们几个正经官差都受了冷眼,不由得心中火起。

彭泽县衙的差役催得急,没办法,张八斤等人只好押着章家人先去了水仙庵。他们才一转身,县衙的差役便把船家给打发了,竟没提到烧船的事,两个船家见状心下窃喜,虽然有些可惜银子没到手,但还是保住自家的船更实惠些,当即便一溜烟跑了。

明鸾看到这个情形,只觉得彭泽县令实在太奇怪了,就算他急着打发章家人,难道就不怕天花会扩散开来?就算是害怕报复,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又只是个小小的县城,他难道还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暴露在新皇帝与冯家的眼皮子底下吗?新皇帝与冯家会选择流放章李沈三家而不是斩草除根,就知道他们对这三家并不是太执着,彭泽县令既然与宫家、冯家有亲,何必势利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