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敞表现得有些神囘经质,两眼直盯着妻子:“不行,你要给我说清楚!当年我们全囘家流放岭南,你跟周合说你生是章家人,死是章家鬼,不肯离去,我那时候就想,以前的事不追究也罢,既然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吃苦,我就跟你好好过日子。可如今那个人又来了,这算什么?!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一个说法!”

陈氏神色十分淡漠:“相公想要什么样的说法?我还是那句话,我既然入了章家的门,就不会改弦易张。江家大哥是受了我父母请托,前来担任千户之职的,他会适当地照看章家人,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这些话我已经反复说一天了,相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想要什么说法?”

“不对…不对!”章敞烦躁地在屋里来来回囘回地打转,“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他若没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又何必来这种小地方?!他是为了你,一定是为了你!父亲与二哥他们说我胡思乱想,误会了好人,但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至今都还不曾娶妻,就是因为还惦记着你!”他猛地冲到妻子床边:“要想让我相信你们是清囘白的,除非他先娶了妻子,来了这里以后,也不见你一面,否则我绝不会相信的!”

陈氏幽幽地看着他:“江家大哥的终身大事,自有他自己做主,与陈家不相干,与章家更不相干。我何德何能,竟能决定外人的婚姻大事?”

明鸾听不下去了,大声咳了两下,见惊动了屋里的两人,方才走到门口处,没进里头,却先提高声量道:“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母亲受了重伤,可经不起您这般折腾!您要是不高兴,就拿我撒气好了,别再逼着母亲了。她的腿伤要是有个好歹,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声音传到堂屋的方向,没一会儿功夫,章敞刚刚开始数落女儿:“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母亲受伤卧床,你却一天不见人影,委实不孝…”章寂便在堂屋檐下骂儿子:“没事又折腾你媳妇做甚?!昨儿我说的话你都忘了?!水缸的水挑了没有?后园的菜地浇了没有?柑园巡了没有?鸭子喂了没有?柴劈了没有?!家里已经少了一个劳力,你整天闲晃没事做,也不知道帮帮家里,养儿子是做什么的?!要是只懂得吃白饭,就给我滚回后屋读书去,少折腾别人!”

被父亲当着女儿的面劈头大骂,章敞颜面大失,偏又无囘言囘以囘对,只得灰溜溜地瞪了女儿一眼,往屋后方向去了。他在家一向很少做重活,挑水劈柴什么的,他做来必然一塌糊涂,为了自己的脸面着想,还是老老实实去浇菜地、喂鸭子比较好。如今陈氏卧床养伤,家里就少了一个重要劳力,注定他是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清闲了,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放下囘身段。

明鸾目送他离去,眼中不屑之色一闪而过,转头进了屋,又换上笑脸:“今儿去了分号,那里的伙计说,一时半会儿的拿不出什么好药来,但会马上送信去广州总号的。这一包是我跟药铺掌柜讨来的,听说是全德庆治骨伤最管用的药膏,就算是腿骨断了,只要涂了这个,也包管能好呢!咱们且听着,先试试再说,怎么样?听掌柜的说,这药还能止痛,省得您晚上睡不着觉了。”

陈氏就着她的手看了看那药,闻了闻,轻轻点头,又微笑着说:“你方才又算计你父亲了,这又是何必?当心叫长辈们发现了,你就有了不是。”

明鸾笑笑:“顶多也不过就是再受几次罚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是他理亏,长辈们要是怪我,只管把他方才说的话报上去,瞧瞧长辈们又会怎么说。”

陈氏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你这傻丫头,虽然母亲问心无愧,但这种事天天拿出来说,也是丢脸得紧。咱们避开还唯恐不及呢,怎能主动报上去?”

明鸾不以为意:“您怕什么?您要真的跟江达生有私情,早在三年囘前章家刚出事时就跟父亲和离了,若是怕名声不好听,那在我们家来到德庆安顿下来后,也该开口了。可您一直熬了三年,若是到现在才说,那之前受的苦又算什么?傻囘子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父亲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别人却不是笨囘蛋。为什么要避开呢?正是要直面相对,才显得您问心无愧呢!”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要是您果真与父亲和离了,只要您以后能过得好,我还更高兴呢!”

“越发胡说了!”陈氏瞪了女儿一眼,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连十岁的女儿都能看得出来,丈夫却执意质疑自己,如何不叫人灰心丧气?她以往的种种坚持,如今看来都仿佛成了笑话一般,不惜违背父母意愿留在章家,甚至拖累了娘家族兄,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父母亲人呢?

明鸾替陈氏换了药,便出去挑了水,帮周姨娘做了晚饭,却没跟家里人一块吃,而是端了自己母女俩的份去房间,只说是要侍候母亲用饭。章寂也没拦她,反而还嘱咐要她好好侍候陈氏。

吃完饭,涮了碗,明鸾很自觉地拿着陈氏亲笔抄写的《女诫》到堂屋里跪着大声诵读去了,才读了一半,章放就回来了,他在堂屋门口张望了明鸾几眼,对前来问他是不是先吃饭的周姨娘摆摆手,便寻老父去了。

章寂见了二儿子,便问:“如何?可曾见到万千户?”

章放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迟疑着要不要将事实告诉父亲。

章寂见状便误会了:“没见着?还是他不肯发话?罢了,这也没什么,就算丢囘了这个差事,我们家在柑园的份囘子也没人可以抢走,那些小人利欲熏心,注定了只会落得一场空,不必理会!”

“儿子今天…见到万千户了,但没有提起这件事。”章放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看着父亲吃惊的神色,他压低了声音,“父亲可还记得…昨儿我跟您说的…三丫头提的那件事?”

章寂皱皱眉:“都已经过去了,又提起来做什么?三丫头已经认了罚,你就别添乱囘了。陈家待我们不薄,你三弟妹一直以来也是安安分分的,如今她受了这么大委屈,别的小事就别计较太多了,不然将来见了亲家,我也没脸!”

“瞧您说的,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章放凑过去,小声耳语了一番。章寂听得一惊:“你真跟万千户说了?!”

“是,我们离城远,因此不清楚,原来新来的知州大人一直在想要寻点事闹一闹,好显显威风。可惜柳同知与古通判一向小心,公囘务上完全没有把柄可以给他抓,他又不熟悉政务,还要依靠柳古二人,因此不敢做得太过。万千户行囘事粗心些,做事难免有纰漏,便成了现成的靶子。万千户是要高升的人了,去的还是都司,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可知州大人要是找不到更好的靶子,他就脱不了身!”章放咽了咽口水,“儿子原本担心,要是搅和了围剿之事,会得罪了姚百户,日后他要是成了德庆千户,儿子的日子就难过了。可如今新千户已经定了人,又是受了陈家请托而来的,姚百户的盘算注定要成空,儿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章寂眯了眯眼:“万千户听了这事儿以后是怎么说的?”

“他似乎十分欢喜,还说儿子原该早些报给他知道的,顺手赏了儿子一匹马。但后来的事儿子就不知道了,他好象召集了几个亲信进屋去商量。儿子在卫所里待到后晌,只看到他带着人去了同知衙门,但同知衙门并没有动静。”章放顿了一顿,“不过儿子回来的时候,看见万千户的两名亲兵飞马往百户所那头去了,不知是否与其事有关。”

“唔…”章寂沉思片刻,道,“事情既然已经说了出去,再多说也无益了。接下来…且看后续如何吧。你只管照常行囘事,若是姚百户问起你为何进城,你也只说是为了咱们家差役的事。”

章放应了。

章放改变决定的事,明鸾一无所知,她只是一心留在家里帮忙干活、照顾受伤的陈氏,连山上都少去了,俨然是个乖女儿的模样,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人面前,都时时刻刻把好话挂在嘴上,说要如何如何孝顺父母长辈等等。她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做得再多,也不如嘴上说得漂亮有说服力,她就算为家里拼死拼活,只要言行有一点不合规矩,便仍旧是家人眼中的逆女,既然如此,她何不在嘴上多花些心思?想当年沈氏能骗倒那么多章家人,不就是因为表面功夫做得好吗?

如今不但在村里,连九市镇上的人都知道了,章家小夜叉虽然脾气不好,但对父母长辈是极孝顺的,可惜她父亲不好,居然嫌弃温柔贤惠的老婆和孝顺闺女,对她们动辙打骂,见家里有几个闲钱了,就想要纳几个妾回来坐享齐人之福,为此章家老囘爷囘子对儿子又打又骂,他都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把老囘爷囘子气得几乎吐血,实在太不是东西了,等等。

这谣言事实上不知经过了几个人的嘴,已经被夸大歪囘曲了,可惜章敞骂老婆女儿与被父亲责备的事是许多人亲见亲闻的,因此很多人都信以为真。偏偏村里的三姑六婆去看望受伤的陈氏时,陈氏还托其中惯与人做媒的一个婆子留意合适的姑娘,打算给丈夫纳妾,进一步证实了传言的真囘实性。章敞一时名声大坏,他郁闷得不行,连门都不敢出了,只能躲到屋后菜地边读书。

对章敞的窘境,明鸾只是冷眼看着,该行的礼照行,说话时也十分礼貌,但除了表面上的礼数,就再不与他进行私下交流了,连日常的功课也转而向陈氏请教。而陈氏对章敞更是十分冷淡,却又让人觉得二人相敬如宾,挑不出错来。章敞越发郁闷了。

明鸾被章敞吸引了注意力,等她醒过神来,发现百户所备战多日,却还迟迟没有传来官兵与瑶民发生冲囘突的消息,城中柳同知那边也没有新消息传来时,已经是陈氏受伤的十日之后。她心中讷闷不已,思前想后,便借故去寻崔柏泉打听消息。

崔柏泉道:“我这几日也有留意,听说是打不起来了。新千户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不是姚百户,万千户还召了姚百户过去,教训了一通。听百户所的人说,这场仗多半是打不成了,知州衙门那边好象已经派人去官圩查问此事了呢。”

明鸾忙道:“难道是柳同知做的?那真是太好了,希望这场争端可以和平解决!”

崔柏泉却皱眉道:“官囘府这边是有了行动,只是不知道瑶民那头如何。”

瑶民那头没能得到消息,只是对官兵忽然中止了行动感到迷惑不解,他们已经做好了备战,不相信官囘府是有心放过他们,都以为是针对他们的阴囘谋,正打算要先下手为强。幸好这时,封川县的瑶民聚居区来了几个人,是过去四姓十八家在封川时有交情的几个瑶民,柳同知特地派人请了他们过来,充当使者,向四姓十八家传信,表达官囘府的诚意。四姓十八家对此半信半疑,甚至觉得这几个朋友是受了官囘府的蒙蔽,听说那个欺囘压他们的土典史已经被撤了职,却没被处死,越发觉得不满。

消息传到德庆城,新知州感到有些不满:“我倒想把罪人处死,可他是瑶民公推的抚瑶官,瑶民不许,我能怎么办?能把人撤掉,已经很难得了!果然是刁囘民,本不该宽纵了他们!”说罢便想撒手不管。

柳同知连忙道:“他们也是被那前任土典史骗得多了,才觉得不安罢了,只要与他们好生说清楚就行。大人不必担心,待下官亲自走一趟。”

新知州有些犹豫:“这怎么好?那太危险了吧?虽说事情要是做成,柳大人便是首功。”

柳同知顿了顿,笑道:“大人放心,下官只是将事情与他们说清楚,关键还在于大人惩恶扬善,为他们出了这口气。若果真能将这群瑶民劝服,也是大人之功,下官怎敢逾越?”

新知州呵呵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大手一挥,便命柳同知去九市了。

九市百户所一见柳同知就傻了眼,堂堂五品官要去见一群瑶民,还不肯多带几个官兵护卫,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姚百户有些无措地向闻讯赶来的万千户求教,万千户是个粗心的,哪里想得这许多:“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在柳大人身边就是了,能出什么事?又不是两国交战,把话说清楚了就成。柳大人既然敢去,自然不怕那几个瑶民。”

姚百户愁眉苦脸地回到自己人身边,神色不善地盯了章放一眼。章放犹豫了一下,没吭声。

落在人群后的崔柏泉却挤了上来,对姚百户道:“百户大人,我原在山上看囘守林场,与那些瑶民打过照面,若大人信得过我,就算我一个吧。”

姚百户有些惊讶:“你?你才几岁?能行吗?”

崔柏泉笑了笑:“小的家里世代习刀,别看小的年纪不大,刀法还过得去。”

一名亲兵对姚百户耳语了几句,后者便放缓了神色:“既如此,你就去吧。”

“是!”崔柏泉看了章放一眼,往柳同知那边走去。柳同知还认得他:“你不是常常与章家孩子在一起的那个少年么?好,不错,有点胆气!”

章放深吸一口气,心一横,上前向姚百户自荐:“百户大人…”

他话还没说完,姚百户便打断了他的话:“你也要去吗?很好,那就交给你们俩了,若是柳大人有丁点损伤,你们就给我提头来见!”

章放心头发闷,板着脸应声去了。他与柳同知算是熟人,后者见了自然欢喜。于是柳同知、章放与崔柏泉一行三人便离开官兵大部囘队,往瑶民躲藏的山林方向走去。

消息传到章家时,章家人都大吃一惊,宫氏直接就哭开了:“这可怎么好啊!万一那些瑶民不讲道理,把人杀了可怎么办?!”

“给我闭嘴!”章寂喝斥媳妇,皱着眉嘱咐明鸾:“你人头最熟,快去帮着打听些消息。”又叫过儿子章敞:“你也回百户所去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敞正对女儿瞪眼呢,闻言连忙收了眼神,急急去了。明鸾先回房收拾了几件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心神不定地出了门,才拐过角,便差点撞上一个人,忙向他道歉:“对不住,没撞着您吧?”

“没事。”那人戴着斗笠,低了低头,看不清眉眼,很快就绕过她离开了。明鸾只能瞥见他肤色白晳的下巴,心里觉得这人说话声音怎么怪怪的,但这个念头只在她脑子里打了个转,便被她迅速抛在了脑后。

第二十一章 解决

明鸾先赶到百户所,正好遇上章敞也在那里,到处问人章放的事,却没几个愿意搭理他。父女俩对望一眼,明鸾便挂上讨喜的笑容,嘴甜地拉着两个平日比较好说话的士兵聊了几句家常,才将话题转到章放与崔柏泉头上来,顺利地问到了四姓十八家瑶民目前躲藏的地方,据说官兵大都聚到那边去等消息了。

明鸾回头看了看章敞,章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牙道:“我回去告诉你祖父,你且在这里等着,若有新消息,就赶紧捎回家去。”

明鸾应了,看着他离开,却转身就往打听到的地点走。那地方靠近象牙山西麓,是一大片人烟稀少的林区,她来到山下,远远地就瞧见有不少人围在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倒是有几个瑶民打扮的中老年男子站在官兵身边,瞧着也不象是受制于人的。

明鸾心急地四处寻找章放与崔柏泉的身影,只可惜现场认识的人极少,大多数是陌生人,或是只照过面却没搭过话的,她好不容易才寻着章放手下的一个士兵,向他打听伯父的消息,得知只有章放与崔柏泉陪着柳同知进了山谷,至今有将近两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姚百户开始感到着急,而万千户则指责他不该只派了两个人给柳同知当护卫,其中一人还是半大孩子。姚百户无话可说,正后悔呢。

明鸾听得心里发紧:“怎么会只让两个人护卫呢?柳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啊!”

那士兵撇撇嘴,小声道:“姚百户最近不知怎的,总看头儿不顺眼,三天两头给他穿小鞋。头儿都忍了,今日这事儿,头儿是因为认识柳大人,才跟着去的,没想到姚百户敢只派两人。我们兄弟也都在担心呢。

旁边另一名士兵仲了头过来:“你们不知道?听说姚百户一心要把这帮瑶民剿灭干净搏个大功劳的,是头儿悄悄报给千户大人,事情才黄了。姚百户还挨了千户大人的骂。千户大人说,朝廷明令对瑶民要安抚,他本人也是因为抚瑶与绥靖地方有功才得以升迁的,在这当口闹瑶乱,岂不表明他的功绩都是虚报的?加上这事儿又不合朝廷旨意,万一上头追究下来,他就得背黑锅了,还谈什么升官?姚百户本想要往上爬,这回是注定要落空了,头儿却得了千户大人赏的马,叫他心里怎会高兴?正要想办法教训头儿呢,也不知头儿怎么就敢这般大胆,坏姚百户的好事。”

“怎么是头儿告的密呢?我听说是官圩那边事发,让柳大人知道了,才命人追查过来的。”先前这名士兵开始反驳。

“当然是头儿告的密了,我跟你说,这事儿我可有人证,所里给姚百户守门的小兵,他二姑妈的三闺女的小叔子的舅妈的表弟,就是我干爹他老婆的妹子的侄女婿。这事儿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明鸾听得心里正焦急的,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顿时一个激灵,循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崔柏泉走在最前面,柳同知与两名瑶民打扮的老人并行居中,章放落在最后,也有一名瑶族青年与他同行。明鸾认出那正是曾经见过两面的奉大山,心里便是一紧,但看到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身上衣饰整齐,又觉得情况应该还算乐观,便放慢了脚步。

万千户与姚百户带着人迎了上去,先仔细打量了柳同知一番,确认他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转向那两名瑶族老人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戒备。柳同知却笑呵呵地道:“这位是四姓十八家的首领盘天保七公,这位是副首领奉树和公,后面是奉公长子奉大山。往后这四姓十八家的瑶民就要在九市落户了,还望姚百户多多看顾,大家要和睦共处啊!”

姚百户听出了柳同知言外之意,心中却不以为然,虽然面上言笑晏晏,看向两名老人的目光却带了几分轻视,无意中转到后面的奉大山脸上,只一对视,浑身就象被泼了盆冷水似的,额头竟不知不觉冒了汗出来。

奉树和面无表情,盘天保七公却一直笑眯眯地,又跟万千户、姚酗户问好,又与柳同知说了不少汉瑶一家的好话。这时候众人才知道,原来柳同知与他们在山谷里谈话时,已经提出了许多优惠政策,包括在象牙山西麓林地(也就是这批瑶民目前借居之处)拨出一块五百亩的土地免费给四姓十八家使用,还为他们提供第一年的水稻种子与农具,并派人教他们耕种,如果需要耕牛,也可以低价租借。而这四姓十八家的瑶民在此地落户后,便自动成为一个独立的瑶寨,可以推举自己的瑶首,以后官府要跟他们打交道时,就直接寻这名瑶首,他们无需再象以前那样,依附其他瑶民部族而居。

象牙山西麓地域宽广,却人烟稀少,而且有一大片种满树木的山坡地。这块地一旦归瑶民使用,他们便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利用山上的树木建造自己的居所。另外,这里有水镰包括河流与山泉水,还有不少可供开荒的土地,虽然只有艟百亩大小,但对这百来人的小部族而言,已是足够。这一带距离九市镇与其他汉人聚居的村镇都有一段距离,却又算不得太远,正好能给瑶民提供一种相对独立却又不至于与世隔绝的生活。

事情得以和平解决,双方也是皆大欢喜。瑶民一方得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官府一方也不必再担心会发生瑶乱,在姚百户再三保证不会为难瑶民,甚至会保护他们的安全之后,奉树和命长子带人将制造的三万多枝竹箭放火烧了,表示归顺。姚百户看着那些箭,脸色不知怎的有些难看。

大人们说话期间,崔柏泉已经悄悄离了人群,寻上了明鸾。明鸾拉着他躲到不起眼的角落里,确认过他与章放都没有受伤之后,便道:“真吓死我了,我听到消息时,真不敢相信!是不是那个姚百户听到了风声,以为你跟我二伯父一样,都参与了告密,所以故意陷害你呀?不然怎会让你一个余丁去做柳同知的护卫?”

崔柏泉笑笑,抬袖擦了把额上的汗:“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是我自己说要去的。我跟那帮瑶民见过面,比别人强些。”

明鸾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比别人强什么啊?见过面怎的?我也跟他们见过面啊,还是两面呢!还聊过天呢!他们说射我箭就射了,又不会手软,你真是疯了!”

“我这不是没事么?”崔柏泉仍是一脸漫不经心的微笑,“不但没事,还立了功呢。你瞧着吧,这回谁还会小瞧我?全百户所的人,除了你伯父,谁也没有我有胆识。如今那些兵痞要欺负我,还要看上头肯不肯呢。这原是一次极好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明鸾听得一怔:“机会?你…”

“就是机会,立功的好机会。”崔柏泉看了柳同知的方向一眼,“我这点年纪,又没有靠山人脉,想要在卫所里站稳脚跟,谈何容易?如今我连个守山的差事都保不住,日后便是成了正军,也入不了上司的眼。可现在呢?你瞧着吧,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明鸾诧异地端详他片刻,便收起惊异之色,露出了笑容:“不错嘛,小泉哥如今也今非昔比了。你说得对,有机会就要去闯,不冒险又怎能拼出头呢?男子汉就该有雄心壮志!”

崔柏泉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我还替你出了口气呢。”

明鸾不解:“这话怎么说?”

“那盘月月不识好人心,说你是坏人,还叫奉大山朝你射箭,我方才就跟他们说了,你打听清楚他们的事后,就想要进城找认识的大官告状,为他们仲冤,那天上山再遇见他们时,原是要把这件事说给他们听的,没想到他们却把好人当成了坏人。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柳大人,不然事情也不可能顺利解决。我告诉他们,别把汉人都当成了洪水猛兽,我们都是好人来着。柳大人也替我做证了,你二伯父虽没吭声,却将他与你的关系告诉了他们。盘月月懊悔得不行呢,再三说要来向你赔不是。”

明鸾一边听着,便看见奉大山几次转头望过来,想要朝这边走,却又犹豫着不敢离开父亲身边,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纠结了。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的箭,抬手摸了摸伤痕还未消失的耳朵,撇嘴道:“事情解决了就好,随他们懊悔去吧,我现在忙着呢,没空搭理他们!”反正她的目的也实现了。

崔柏泉听了点点头:“这话说得是,所以你不必理会他们。”

明鸾一怔,疑惑地望向他:“你究意是什么意思…”

崔柏泉翘翘嘴角:“没什么意思,他们要懊悔是他们的事,要不要原谅他们,那就得看你自己高兴了,正是要叫他们知道自己理亏呢!”

明鸾眉眼一弯,连忙忍住笑意,努力板起脸面对正迎面走来的章放:“二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