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抿了抿嘴唇,一脸倔强地望着章寂。

章寂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你这孩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实话告诉你也不要紧,只是需得严守秘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连你母亲也不行!”

明鸾狐疑地看着“古月海”与“沈君安”,缓缓点了点头。

章放却有些不安:“父亲…”章寂摆摆手:“全家人里就数三丫头对山上的情形最熟,这屋子她从前也是常来的,你既不能跟她说实话,又没法拘着她上山,她知道这个秘密也是迟早的事。与其让她糊里糊涂的四处打听,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倒不如直接告诉她,也省得她胡思乱想。”

章放闻言便闭了嘴,只是那“古月海”却有些不悦之色:“老爷子,虽说这是您孙女儿,不是外人,可她到底是个孩子,有些事她担不起,告诉了她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添了一份风险。”

章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信得过三丫头,不是因为她是我孙女,而是因为她懂事,知道分寸,我既然说了不许她泄露出去,她就不会泄露。”

“古月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君安”的眼色制止了,后者上前一步,朝明鸾露出和善的笑容:“姨祖父的孙女儿,自然是信得过的,而且我也认得你。在南下的路上,你曾经给我们送过吃食,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妹妹。

明鸾怔了怔,歪着头细想,不一会儿便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你们俩面善,原来如此!你们就是我们到达彭泽前在一个河滩上做饭时遇到的那对甥舅!”接着她立刻色变:“你们这么早就遇上我们了?居然比沈家还早?那你冒充沈君安是在什么时候?!”

“沈君安”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抬头挠了挠脸颊:“是在沈李两家滞留彭泽的时候…沈家表哥病重难愈,不幸去了。姨妈不放心我一人流落在外,便忽发奇想,让我顶替沈家表哥,随他们南下。这一路走来,多亏他们照应我,否则我都不知要流落到何处去了。”他抬头看向章寂,目露感激之色:“如今,姨祖父和章家人又救了我,这份思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姨祖父做的决定,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有数。”

章寂与章放听了,脸色好了许多,倒是那“古月海”显得有些不自在。

明鸾没注意他们各人的神色,反而若有所思:“怪不得…我之前听沈家大爷说起他们在路上的经历,就觉得奇怪了。押送他们两家的差役,居然全都死在了半路上,而且全都死于天花!光是在彭泽就死了五个。而沈家大奶奶又曾经故意用沾染了天花病菌的衣服调换了官差班头吴克明的衣服,好让他染上天花。原来她是为了灭口…”她看向“沈君安”,“如果没有将这些官差灭口,你也没办法顶替沈君安的身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是还剩了一个么?虽然是半路才补上来的,但也认得真正的沈君安,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人的?”

“沈君安”怔了怔:“你说什么?什么灭口?这是什么意思?”

“古月海”乖咳几声,插嘴道:“那个人是我。章大奶奶在河滩上命我带殿下折返东流,与落后一步的沈李两家会合。东流官衙正人手不足,急需招人。我想做了官差,也好接触过路的犯人,便想法子挤了进去。押送李家的官差死了一个,需得在东流补上,我又设法抢到了这个名额。那时日,殿下独自一人跟在我们后头赶路,我也是担心得紧。”他转向“沈君安”:“殿下,小的何尝不担心您的安危?可您不能就这么一直困在这等山村之地啊!”

“沈君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明鸾却察觉到一丝不安,她拉了拉章寂的袖子:“为什么…叫他殿下?他究竟是什么人?”

章寂父子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沉默下来。

一刻钾后,明鸾总算知道了这个“沈君安”的真名其实是朱文至,而“古月海”本名则是胡四海,他们一个是冤死的悼仁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当初建文帝与冯家在京中大肆搜捕的皇太孙,另一个则是悼仁太子与太子妃的亲信内监,奉命保护皇太孙出宫的。

明鸾脸色瞬息万变,再次看向朱文至的目光便带上了怨恨:“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皇太孙!就因为你,我们家倒了大霉,祖母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里!大伯娘就是为了护着你,才把我们全家人的性命置之不顾的吧?!”她忍不住想笑:“真没想到,她对你这么重视,为了你,甚至连亲侄儿都不管了?真正的沈君安真的病死了吗?如今又在哪里呢?恐怕连个象样的墓碑都没有,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吧?”

“三丫头!”章寂皱了眉头斥道,“先前你不知道他身份便罢了,如今既知他是皇太孙,又怎可如此无礼?!”

明鸾鼻头一酸,红了眼圈:“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当初在彭泽的时候,二哥病重,全家人倾尽所有,也不够请大夫抓药的钱。大伯娘什么都拿不出来,因为之前在河滩上早就将身上的财物都给了路人,今日才知那路人原来是他!大伯娘对他可真好啊,带着他一路南下到东莞,又带着他来了德庆。祖父是因为听说他与沈家人一道陷入困境,才把他们接过来的吗?可您有没有想过,要是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帮了大忙的江千户和茂升元诸人会有什么下场?陈家会有什么下场?我们家又会有什么下场?!”

章寂板着脸道:“我自知亏欠亲家太多,本不该再连累他们。只是太孙的安危我却不能置之不理。你若要怪,就怪祖父吧。”

明鸾咬咬唇,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怨恨都强压下去:“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接了人过来,还要如何?该不会…打算帮他打天下吧?”

章寂看向朱文至:“章家力有未逮,无力助太孙重返朝堂,能做的,也只有护得太孙平安,让太孙得享安康而已。所谓富贵荣华,皇图霸业,都是虚的。以悼仁太子性情,想必也更期盼子孙平安康泰。”

明鸾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章放也是赞同的神色,而朱文至则双眼微红:“姨祖父…”

胡四海忍不住插嘴道:“章老爷子,您能做的远不止于此。

您可以给您长子送信,让他派人接太孙回去,也可以请他将太孙的下落告知燕郡王或是常家…”

章放猛地转头瞪他:“你以为我大哥是在区区几百里之外?那足足有上万里路!我们又不能亲自送信,你能担保那信在路上不会出差错?你能担保燕郡王或常家身边没有朝廷的奸细?万一太孙的行踪走漏了风声,朝廷派人来斩草除根,那就真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与其冒此大险,还不如让太孙安安稳稳地过清静日子!”

胡四海一步也不肯退让:“章二爷此言差矣!太孙殿下乃是悼仁太子嫡长子,先帝嫡长孙,曾上告宗庙,下诏黎民,是名正言顺、正式册刮的皇太孙!如今伪帝占据皇位倒行逆施民不聊生正是该拨乱反正的时候。章家处境虽不佳,但你家长子手握兵权,你家姻亲盘踞西北,你们还有门路向燕郡王求救,为何什么都不愿意做呢?难不成你们是害怕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平安,便置大明基业于不顾?!”

不等章寂与章放回应,明鸾便先炸了:“难道我们就不能保住自己平安了?大明的基业怎么了?你家太孙流落在外几年,也不见大明江山倒了。你没听见我二伯父刚才说什么了吗?路途遥远谁都不知道信在路上会不会出意外,万一叫别人看见了呢?万一那燕郡王知道以后不但不来救人反而向朝廷告发呢?到时候你家太孙有危险了,你又怎么说?怪我们章家行事不慎?你倒是推得干净!”

胡四海闻言气急转向章寂:“章老爷子,您孙女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您难道就不管了吗?!”

“我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明鸾冷笑道,“你们跟沈家在东莞这么多年了,也没逼他们做什么,如今我祖父冒险救了你们来,你们倒摆出这副嘴脸了,谁欠了你们不成?!”她冲着朱文至道:“你说话啊,你是太孙,他是你的太监,他说的话都是你的意思吗?你很想当皇太孙?当皇帝?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也仍旧这么想吗?!”

朱文至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我早就死了这个心,只是胡四海一直记得我母亲的遗愿…”

他的母亲不就是太子妃沈氏吗?原来也是姓沈的搞的鬼!

明鸾猛地转向胡四海:“你想遵守太子妃的遗命?可连正主儿都死了心,你还这么热衷,究竟是为了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曾经也是皇宫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落到这种地方来,天天过穷日子,你很不满意吧?要是太孙能东山再起,你就风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所以你才这么急切!”

“你胡说八道…”胡四海脸都快气系了,明鸾立刻将他的话头打断:“我胡说?我哪里胡说了?你敢说你没有这个心思?那要是他有朝一日恢复了尊贵身份,你是不是就能将荣华富贵抛开,安心做个小老百姓终老于山林呢?你要是敢对天发誓说到了那一日绝不会跟着太孙享福,我就向你道歉!”

胡四海哑然,急喘几口六,方才道:“我不与小孩子拌嘴!总之,富贵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太孙殿下能回到京城重享尊荣,我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无所畏惧!”

章寂喝了声:“好了!都给我住嘴!”

明鸾与胡四海方才停下来,各自扭开头忿忿不平。

章寂清了清嗓子,也不理睬胡四海,径自对朱文至道:“殿下,老臣看着你父亲长大,也看着你长大,无论你身份如何,对老臣来说,都是晚辈。老臣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而不希望你为了皇位与富贵冒大险。

你仔细想想吧,若你真的放不下,再告诉老臣。老臣再为你想办法。”说罢回头叫过儿子与孙女:“我们回去吧。”

朱文至追上一步:“姨祖父,您别误会,我真没有那个意思。胡四海他…他也是为我着想,只是…”

章寂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再说下去,径自带着章放与明鸾离开了。明鸾出门后回头看了朱文至一眼,见他满脸落寞,胡四海要上前劝他什么,他都没有理会。她撇了撇嘴,暗哼一声:幸好这个皇太孙还不至于太糊涂。

走在山路上,章寂教训明鸾:“方才不该如此无礼,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他身份在这里,你无论如何也该敬他三分。”

明鸾不情不愿地应了,心里却十分排斥。那叫什么太孙,简直就是丧门星,看起来也软弱无能得可以,这样也想去夺嫡?哈!恐怕只有当炮灰的份!

一路无言,下了山回到家中,才进家门,他们三人便听到沈儒平的声音:“我大姐是你们章家长媳,是你长嫂,还为章家生下子嗣,有大功于章家。她病了,照顾她便是你们章家的职责,可你不但没好好照顾她,反而恶言恶语,气得她无法安心养病,还不许我这个娘家兄弟替她出头吗?!我不管,你们无论如何也要补偿我大姐受的委屈!”

明鸾听得脸色一沉,想起朱文至就是沈家人带来的,顿时生出迁怒之心,转头对章放道:“二伯父,咱们对人真是太客气了,结果反而纵容得某些人得寸进尺,还是给他们一点教训的好,免得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

章放阴沉着脸,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你说得对,我正有此意…”

【第二卷·清平乐】第三十八章 敲打

德庆新任千户江这生.是个很受士兵爱戴的将领。

他性情耿直而冷淡,不爱与人交际,也不爱当众上演亲和恤下的戏码。这点跟前任千户万大人很不一样。万千户作风粗放直率,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兴致来时会跟小兵们一道吃饭,闲得慌时会跟下级军官们到演武场切磋武艺,活动活动身子骨。江达生很少跟士兵们一起吃饭,据说他对饭菜有些讲究,酒量虽有,却喜欢独自一人自斟自饮,送酒的小菜绝对不是大家常见的猪头肉、鸡爪子和咸水花生,都是他那位爱宠兰姑娘亲自下厨整治的精致小菜。

因为他这些生活习惯,刚到德庆那几个月,还有士兵私底下笑话他是个公子哥儿,受不了苦。

但时间一长,大家就发现,他是个身手极好的人,无论弓马、刀枪、剑法…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熟悉兵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学过两手跌打推拿的本事,有手下的军官在教场不慎扭了脚,他当场就给治好了。论真本事,无论文还是武,显然都比万千户要优秀得多。

底层的士兵们对有真本事的上司还是很佩服的,虽然也有人质疑这么有本事的江千户居然被贬到德庆来,会不会是因为性子太直得罪了人?那以后还有前途吗?但大家还是渐渐生出了拥护之心。

江千户还有一个极受人欢迎的优点—一他对底层士兵的利益非常看重。早在刚来不久,他就给一大批大龄士兵解决了娶老婆难的问题,顺便也解决了一些出身偏远、无父兄可依的年轻军余人员的就业问题,过了年后,他又有了新主意:改善各地卫所士兵的生活待遇。

在没有仗可打的和平年代,地处偏远,军费有限,各地小卫所如果完全靠上头拨的钱粮过活,那迟早要喝西北风的,所以或多或少都会捣弄些小产业,贴补贴补。屯田这是光明正大的自不用多说,有条件的也可以开果园什么的,但大部分都是开些店铺,有酒铺、船行、皮货铺子、杂货铺、粮店等等,花样繁多。但不是所有店铺都能有丰厚的收入,尤其在德庆这个并不繁华的地方,于是有些店铺还会有亏损。

江千户自开春起,就带着亲兵到德庆各地巡视。反正这时候正值农忙时节,千户所里的士兵都要回家务农,操练都停下来了。结果这一巡,各地小卫所就有福了。开了酒铺的,江千户会告诉你酿的酒有什么缺点,做的菜哪里不好,然后告诉你在哪个工序做改良,出来的结果就是每家铺子的出品都大有改进;开了粮店或其他卖货铺子的,他会告诉你外头大城镇各种货物的市价是多少,哪样亏了哪样赚了,如果你有意将一些外头紧销的货物运出去贩卖,他还能给你介绍可靠的中间商;开了果园、菜园的,若是出产的果菜在本地卖不出去,他也会给你引见信得过的商人,让你立刻就能清空所有库存,换来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

总之,所有被他巡视过的卫所,都得了不少好处,而他要求的,也不过是让各卫所将收入多拿一点出来,改善底层军户的生活,多发点钱粮什么的。如今已经没有哪个士兵会说江千户不好了,顶多就是有些百户私底下会腹诽他管得太宽,但对他的种种宝贵建议还是十分欢迎的。

而江千户在巡视了德庆境内大半卫所后,终于要到九市来了。

九市的百户所没什么大营生,只有一间粮店和一座猪场。粮店收入微薄,倒是那猪场出产不错,除了满足九市本地的猪肉需求,还卖到了周边的悦城、凤村、高良等地,今年春天,新上任的百户还下令扩大生产,多买了五十头猪崽回来,没来得及搭新猪含,原本的猪舍就显得很挤了,排泄物到处都是,臭不可闻。但既然要迎接顶头上司,又怎能坐视这种脏乱臭的情形不管呢?百户大人下令召集闲散军余人员,对猪含进行彻底的清洗。

章放本不负责这件事,负责召集人手的是另一位总旗,而且那人与他有些不和,彼此间有些暗暗较劲的意思。不过他一听说这个消息,便把捋掉沈儒平差事的打算给抛在了脑后。那差事是当初章老爷子赔上老脸,从江千户那里求来的,忽然捋了,未免惹人非议,对江千户也不好交待,倒是这个清扫猪含的差事,很适合给沈儒平一个教训。

于是,章放便在自己推荐的军余人员名单里头,添上了一个沈儒平,然后什么也没说就交了上去。而另一个总旗看到了名单,知道这沈儒平是章放表兄弟,又不知他真实目的,还以为有了个打击报复的好机会,便把猪舍中最脏最臭的地方都交给了沈儒平负责,还放话说,如果做得不好,就扣俸禄钱粮,若是未能及时完成任务,就打一百军棍。

沈儒平哪里做过这种事?哪怕是在虎门做苦工的时候,他也没扫过这么脏臭的地方,周围还都是活生生乱动的猪!他找上章放诉苦求情,章放故作为难:“这事儿我不好插手,你也知道那人是我对头,他安排你去做那样的活,分明是在打我的脸,但如果我发了话,便是不知好歹,不顾大局了,百户大人知道了定会生气,连千户大人也不会为我说话的。你就忍一忍吧,这又不是什么难做的活。”

沈儒平气绝,又去求章寂与章敞。章寂忽发头痛,躺在床上直哼哼,没法出门;章敞早不知在忙活什么,每日一大早就出门了,晚上天黑了才回来,一日不小心被沈儒平堵住了,他就说:“你自打得了巡林场的差事,三个月里上山的次数也不知够不够十回,万一出点纰漏,还不是我们家挨训斥?因此我每日除了所里的文书活计外,就是替你巡山去了。你要是嫌我不肯帮你,就把自个儿的差事揽回去吧!”

沈儒平本就累极,哪里肯再给自己添负担?没办法,只得委委屈屈地回去扫猪圈了,因为手上有伤,出不了大力,还把自家老婆给拉上了,夫妻俩每日都臭哄哄地,路过哪里,都能引得众人鸟兽散,做了好几日的过街老鼠。等到好不容易把猪含清扫干净了,百户来检验,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里头最脏那一片,打扫得挺干净的嘛,是谁负责的?不错,真不错,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哦。”

沈儒平几乎当场晕了过去。

明鸾听了章放的实况转播后几乎没笑死,心里的怨气消散了许多,道:“就该这样对他们家,让他们知道现在是谁做主,免得他们什么都不干,只会靠人吃软饭,还整天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章放冷哼一声:“说起来,咱们家对沈家也太宽容了,即便是看在你大哥哥大姐姐份上,也太过了些。他们都是小辈,难道还敢冲祖父和叔婶们发火?若是明面上不露分毫,背地里却疏远了咱们,我也不怕,大不了分家就是。老爷子自有我照顾,他们就领了那不孝的罪妇回去,省得全家人见了头疼!”

明鸾怔了怔,没料到章放会说出这番话来,仔细一想,如今章放也是个总旗了,大小是个军官,只要再拼一拼,过得几年还有希望升百户,那可是正六品官职,比不得从前在京城只是个依附家族的闲人,虽然不敢与章敬的官职相比,也足够顶门立户了,怪不得他说话有了底气。这么一想,明鸾心里也松快许多,只要不再象以前那样,行事处处受制于远在辽东的大伯父一家,不得不对沈氏虚以委蛇,她愿意对二伯父章放表露更多的敬意与亲近

相对于明鸾与章放的欢喜,坐在正位上的章寂倒没那么乐观:“你们想警告沈家也没什么,只是不可做得太明显了,免得他们将来找上太孙,求太孙出面,我们家不好说话。”

明鸾听了,小脸顿时耷拉下来:“为什么啊?以前要看在大伯娘和哥哥姐姐的份上,对沈家一再忍让,现在又要看在太孙面上,再次纵容沈家。我真不知道我们章家前世欠了沈家什么?竟然要再三的忍气吞声!我们不是救了他们一家的命吗?干脆脸皮厚点,以救命恩人自居好了!”

章寂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若是提及恩典,沈家对太孙何尝没有恩?可我们却不能无视太孙的意愿。

君臣有别,这点还是要分清的。三丫头,你就总是忘了这一点。无论你心里有多少怨气,都不能冲太孙发出来,害了我们一家的罪魁祸首又不是他。你也不该因为眼下他正落难,便忽略了他的身份。”

明鸾暗自气恼,闷闷地道:“那就别让他们相见!不是我说,祖父,您安排太孙和胡四海住小泉哥的屋子,也太欠思量了。沈家同样肩负巡视林场的职责,他们在一个地方转悠,迟早会有遇上的那天!不如想办法给他们换个地方吧?”

章寂却摇摇头:“太孙并没有断绝与沈家来往的意思,如今也不过是暂时隔开他们,借此机会说服太孙罢了。他们迟早会遇上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想办法让太孙倾向我们而已。这些事我与你二伯父心中有数,你就不必多问了。”

明鸾郁闷得不行,只能应了,本来想着这些烦心事不管就是,结果她刚想说要走,就被章寂安排了新任务:“我腿脚不好,你二伯父在卫所里事多,你父亲也有公务要忙,给太孙,主仆二人送日常供给的差事就交给你吧。你顺便替他们巡一巡山,也省得胡四海在山上乱窜,遇上沈家人。”

明鸾哑然,过了好半天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心里有气,她情绪又怎能好得起来?送东西上山的时候,对着朱文至与胡四海自然没有好脸色。无论他们问她什么,她也是爱理不理的,兴致好时就答两句,不高兴时放下东西就走,虽然东西从来没少送,却什么新消息都没能提供,有时还会明里暗里讽刺上几句。

朱文至自己正有心事,又与章家亲近,倒没觉得有什么,胡四海却很是不满。在他看来,这是章家仗着对太孙有恩,便妄自尊大了。只可惜他对朱文至说了几次,都被驳了回来,只能自个儿郁闷。胡四海甚至开始怀疑,当初走投走路之下,不得已向章家求救,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他可是早就质疑章家的忠诚之心的,如今脱了险情,生活也安顿下来了,仔细一想,章家可真不够诚心,连冒险送封信去北方都不乐意.想当初,沈家可是连亲生骨肉的遗骸都舍了就连大逆不道的李家也放弃过一个得宠的妾呢!

明鸾对胡四海的不满心知肚明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太孙朱文至这人既没魄力,也没能力,就连势力都没有,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谈何东山再起?既然是个没希望的人,她干嘛还要忌惮他身边一个没脑子的太监?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家长辈的看法,她连朱文至都不理会呢!不过还好,朱文至这个人虽然软弱了些却还没糊涂透顶,没有因为胡四海的谗言就对章家生出怨言。看在他的好态度份上,明鸾也稍稍改善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尤其是近来沈家人大大减少了拜访章家的次数她的心情好了许多,怨气也少了。

沈家人之所以会减少了上章家门的次数,多少跟沈儒平新近的差事有关。他如今同时肩负着巡山与打扫猪圈的职责,每日都臭不可闻,苦不堪言。他本不是个蠢人,时间一长,如何看不出这是章放在敲打他?只看章家其他人的态度,便知道无法逼迫章放改变决定了。痛定思痛之后,他便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每日上山转悠,拣些柴火回来,顺便检查几处容易滑坡的地方,猪场那头,也踏踏实实地扫了几日。终于有一天,百户大人听说他是章总旗的表弟,本身又有差事,打了个哈哈,便放他回去,改派其他人接任。他总算得脱大难,松了口气。

回到家,沈儒平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出来后觉得肚子饿了,便叫妻子去做饭。杜氏却抱怨道:“家里米缸都快见底了,章家是怎么回事?一直没送粮食过来。”

沈儒平手中动作顿了顿,问:“昨儿不是领钱粮的日子么?你没去领?”

“领是领了,但那都是陈米,有一股怪味,如何吃得?”杜氏看了丈夫一眼,“要和…咱们再去章家看望看望大姐?章家如今比咱们富足得多,不缺这点白米。”

沈儒平想了想,叹道:“罢了,咱们自家有米,还怎么向他们讨?不是有钱么?到粮店里买新的就是了。别家未必都是陈米,咱们会分到这些,不过是那些势利小人看出章家不待见咱们,便趁机落井下石罢了。说来以往也是我糊涂了,只当章家忌惮大姐的两个孩子,会对我们一直忍让,没想到他们恼起来,明面上还是笑吟吟地做好亲戚,暗地里却袖手旁观,任由别人欺负我们,叫我们吃个哑巴亏。”

杜氏气愤地道:“依我说,这都是大姐无用之故!但凡她身子争气些,也不会至今还卧床不起,半句好话也没法替我们说了!我看我们还是别再指望她的好,不如再想想办法找到太孙的住处吧?咱们好歹养了他几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我们受苦的!”

沈儒平却发愁:“打听了几个月,也没打听出来,还能想什么办法?若太孙是个知恩图报的,几个月不见咱们,也该自个儿找上门来了。他如今半点动静都没有,可见已是弃了我们。谁叫章家如今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