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明鸾的眼神,朱文考接下来又对太孙说:“虽说兄长是必然要北上的,但你走了,章沈两家却还要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等燕王叔设法弄了朝廷赦令下来,才好离开。为了确保不走漏风声,该如何安排还得细细斟酌呢。”

明鸾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朱文至对弟弟道:“你从小就比我细致,吕先生又是燕王叔身边的得力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弟弟,早去早回,我还想知道这几年京城和北方都发生了什么事呢。”

朱文考连声答应下来,依依不舍一番,才跟着明鸾走出了小屋,直往东山坡的方向而去。

明鸾走了一段路,心里犹豫着该怎么从这人嘴里套话。她不关心皇太孙能不能顺利推翻建文帝坐上皇位——历史上就没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一一但她在意章家会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影响。

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朱文考忽然开口了:“章三姑娘,前些日子的事,是我冒犯了,还请姑娘勿怪。”

这人挺有眼色的嘛。

明鸾停下脚步,回过头,挑了挑眉:“既然你先开了。,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干嘛要那样干?要找你哥哥,直接问我们就行了,我们家又不会瞒你!”

朱文考苦笑了,他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但他又不能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只得祸水东移:“不瞒你说,我们会知道兄长的下落,是从你那位大伯娘的密信中来的,密信中…她说了些不利于章家的话,因此…燕王叔与吕先生他们便对章家有些误会,更愿意信任沈家。只是我觉得她的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也劝过吕先生。如今吕先生也渐渐发现沈家人的真面目了,但慎重起见,还是打算先找到兄长再说。”

“原来是这样。”明鸾咬牙道,“我就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会认错!原来还真的找机会告黑状呢!不要紧,太孙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不会恩将仇报。但我们全家对那女人够宽容的了,家里老的小的叫她害死了那么多人,都没把她赶到大街上去,她到底还想怎么着?!”

朱文考轻咳一声:“是非黑白,我都看在眼里。三姑娘放心吧,公道自在人心,燕王叔也好,大表叔也好,都会认半谁对谁错的。

这算是表态示好吗?明鸾瞥了他一眼,决定暂时原谅他前几天的欺瞒:“那就多谢了,还请广安王多多替我们辩白,别让我们章家蒙上不白之冤。”

朱文考笑着应下了,只是他又顿了一顿:“今日之事…三姑娘能不能稍稍帮着瞒下两日?先别告诉姨祖父和两位表叔?”见明鸾又睁大了眼,连忙辩解,“不是我有心瞒着几位长辈,只是吕先生那边…不好交待,等我把事情跟他说清楚了再一起去章家…”

明鸾挑挑眉,转身继续往前走:“我又不是爱嚼舌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这算是…答应了吗?朱文考拿不准她的态度,见她不再提起,便只当她是默认了,跟着她一路走山道,直至东山坡一带。明鸾给他指了下山的路,告诉他怎么走,便借口说不想跟沈家人照面,转身走了。

她一回到家,便立刻找上了章寂:“祖父,我跟您说,刚刚在山上我遇到…”

【第二卷·清平乐】第四十七章 决心

章家父子三人听完明鸾的述说,都沉默了。

章寂面上既有着感慨万千,也有几分希冀,只是接着又转为纠结,眉头打成了结。章放则俨然红了眼圈,捂着脸低头不语,隐隐能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似乎是在流泪。

章敞首先打破了沉默:“父亲,二哥,既然燕王派人来接太孙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能回去了?”

明鸾小声道:“父亲,燕王只派了两个人来,而且是来接太孙的,没打算带着我们一起走。”

章敞有些失望,但又马上振作了精神:“这回不能走罢了,只要太孙安然与燕王会合,燕王再出兵将建文伪帝赶下皇位,我们自然也就能回去了,不仅仅是赦免,还有可能会重获爵位,甚至加封晋爵呢!”

章寂横了他一眼:“你道事情有这么简单么?且不说这三年里建文帝已渐渐坐稳了皇位,燕王要从北平打到京城,又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费多少钱粮?只看眼下,太孙北上这一路能不能平安抵达北平,还是未知之数呢!若太孙果然能夺回皇位,那自然最好,但若失败了,我们家哪里还卒活路?!”

章敞立刻闭了嘴。

明鸾又小声道:“如果到时候他们真的失败了,我们这里离京城还远呢,大不了逃走,逃到海上找个岛屿隐居,未必就不能活了。”

章寂又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要是太孙真的败了,牵连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你道人人都能逃到海上寻个岛屿隐居?”

明鸾只得怏怏地闭了嘴。事实上,她并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以前不也听说过某朝某代的政治斗争失败者坐船逃到东南亚那边落地生根吗?

章放抹了一把脸,吸吸鼻子对章寂道:“父亲,事情未必做不成。这几年我们虽偏安岭南,但时不时从陈家人那里听说北边发生的事对如今朝中的态势也不是一无所知。燕王与两位舅舅手中俱有兵权,先帝朝留下来的几位大将军,也都与他们站在一边不服建文帝。既然建文帝与冯家为了铲除他们,居然胆敢冒天下之大不违,与蒙古议和,他们又怎会坐以待毙呢?虽说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建文乃是篡位的伪帝,并非真君,无论朝野臣民,都不会甘心顺服的。况且若起事的是先帝亲自册封的皇太孙,更合民心。儿子觉得他们起事多半能成,即便不成,也能争取划地而治。到时候,即便我们家得不到赦令,只要好生谋划一番悄然北上与大哥四弟会合,同样可以东山再起!”

章寂听了脸色一沉:“胡说!大明江山分裂,难道就是好事了?!”

章放讪讪地笑了笑:“儿子只是设想万一太孙与燕王事败的后果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父亲,只要燕王是真心要助太孙夺回皇位,再联合上北方那些大将军们,打回京城也不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建文手中的兵权也就只有京城附近那几十万而已,其他各地的驻军未必听他的号令。他之所以忌惮燕王与舅舅他们甚至不惜与蒙古议和,不就是因为这一点么?”

章寂继续沉着脸不说话,但瞧他神色,似乎对这番话并不反对。章放见状更大胆了些:“父亲,我们家这几年也吃够苦头了,若是燕王无意举反旗,太孙又决心甘于平凡,那我们家也就认了,象如今这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未必不好。但既然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又怎能放弃呢?儿子兄弟几人都还年轻难不成就一辈子窝在这穷乡僻壤做个小小军官?几个孩子日渐长大了,他们日后的婚事该怎么办?还有母亲的遗体虽然当年已经交托给庵堂,这几年也曾托陈家的人去瞧过,但终究不能亲自拜祭一番,您心里就不难受么?儿子们私下可早就哭过无数次了!”他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还有儿子的一双儿女…当年在彭泽,只能草草安葬,如今也不知坟头上的草长得有多高了,若我们能回去,好歹能把几个孩子送回家乡,让他们不至于沦落为孤魂野鬼…”

一说起孩子,章敞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心爱的小儿子,也不由得跟着伤心起来了。明鸾虽没有他们那么伤心,但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头不语。

章寂想起老妻,眼圈也红了,抹了一把脸,才放缓了神色:“好好的说起这些做什么?都是骨肉至亲,你们以为我就是铁石心肠么?我只是怕…”他叹了口气。

明鸾想了想,小声劝他:“祖父,要不…我们问清楚广安王和那个吕先生,燕王有多少把握好了。如果他准备得周到,成功率就高,到时候我们只要安安静静在这里等好消息就行。如果说…他们没什么把握,只是打算硬碰硬的,那太孙一走,我们也可以开始谋划后路了,若有万一,至少也能保住性命啊!”

章寂微微点了点头,对章放道:“既然来的是广安王与燕王的使者,自不可怠慢。你明日上山去见他们,看他们接下来是什么章程。若近日就要接走太孙,那我们也要帮着做好善后,免得引人怀疑。若是可以,想法子把广安王请到咱们家来,我有话要与他密谈。”

明鸾留意到他用的是“密谈”而不是“商谈”,不由得疑惑,这时章敞问: …为什么请广安王呢?他虽是太孙亲弟,又能有多大年纪?能知道什么要紧内情?还是问那个吕仲昆更妥当。”章寂却只是摇头。

明鸾便道:“祖父是有什么话要私下里问他,不方便叫旁人听见吗?要不我上山找机会把他悄悄请过来吧?”

章寂想了想,还是否决了:“不好,他年纪虽轻,到底是位贵人…三丫头你辈份小份量轻,让你二叔去更显得郑重。”

明鸾扁扁嘴,又问:“他曾经嘱咐我暂时把这件事瞒着您的,您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看了章放一眼。章放也皱起了眉头。

章寂淡淡地道:“他既然这么说,自有他的用意,请他来一问就知道了。”他不认为广安王对章家有什么敌意,只听他述说的遇救经过,就知道自家小儿子对他有大恩,就怕他此猝前来寻太孙,是有别的目的。

明鸾还想再问问清楚,却看到二伯父章放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讷闷,只得闭了嘴。

章敞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问:“大嫂私下送密信之事…父亲觉得该如何处置?虽说这回她是误打误撞立了功,但万一事泄,不但我们章家,就连陈家也要折进去了。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饶了她!只是…太孙那边怕是不好奕待…”

章放冷笑道:“有什么不好交待的?那女人病了这么久,一直不见好,今日又受了这番惊吓,病情必会加重,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太孙要交待,找胡四海讨去就好了!”

章寂横了他一眼,又瞥向明鸾,章放自知这种话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便闭了嘴。明鸾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只是一想到沈氏的可恶,也不耐烦继续忍受下去了,便摆出一副懵懂的模样,打算坐视家里人进行除恶行动。

到了第二日,清早起来,章寂寻借口将宫氏与玉翟打发出去,又命章敞陪着陈氏进城去茂升元分号寻马贵,给“沈家子”即将离开一事做准备。这个“离开”,可以用急病而亡为掩饰,但在那之前,需要先传点风声出去。

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清场”。等人都离开了以后,章放叫了周姨娘进屋细细嘱咐了一番话,便戴上斗笠上山请人去了。周姨娘窝在厨房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章寂给文虎布置了写大字的功倮,在堂屋略静坐片刻,便叫上明鸾,往沈氏的小屋去。

沈氏昨日受了惊吓,今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上去精神差了许多,见了公公进来,也只能勉力支撑坐起问安。她坐起一半,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却瞥见章寂视线注视着别的方向没有望过来,而明鸾则忙着给他端凳子,谁也没扶她一把,更别说叫她免礼了,她只得硬撑着在床上完成了那个动作,便整个人跌回床上大口喘气了。

章寂大摇大摆地坐下了,明鸾侍立一旁,一脸恭顺。只见章寂质问沈氏:“昨儿发生的事,因我心知来人是谁,谅你要与人通奸,也不会看中他,便也不再多问了,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多多为你的夫婿与儿女着想,行事端正谨慎,休要再做出有辱我章家门楣之事,可听清楚了?!”

沈氏一脸屈辱:“媳妇听清楚了,只是…父亲,您既知媳妇是冤枉的…为何还要…坐视弟妹…辱骂我?!”

章寂微微冷笑,没有开口,明鸾便对她说:“大伯娘,我们把真相告诉二伯娘倒没什么,就怕会走漏了太孙的行踪,为了太孙的安危,您就委屈委屈吧,想必您也不希望他会受到伤害吧?只要他能平安,您挨几句骂又有什么要紧?平日里二伯娘也没少骂您啊!”

沈氏咬着唇,眼中含泪,却无法辩驳,最后只能说:“既如此,等到日后…全家团聚如…时,还望父亲…还媳妇清白…”

章寂淡淡地道:“只要你是清白的,我儿子自然会信你,他待你如何,你心里是有数的,何必担心?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问你,当日你还在东莞时,一度病得极重,便命沈家女儿去向茂升元的伙计求救,央他们给你送一封信去辽东,结果你却瞒着所有人,在随信的信物中夹藏密信,泄露了太孙行踪,可有此事?”

沈氏大惊:“父亲,您…您这是…”她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章寂看也没看她:“你只要回答我,有没有这件事就行了!”

沈氏犹豫片刻,终于心一横:“有。”但她马上解释道:“媳妇儿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李家翻脸无情,欲对太孙…与沈家不利,媳妇心…又病重,担心…再拖延下去…会害了太孙,因此只得…兵行险着…”

“可你却欺瞒了我们!”章寂猛地瞪向她,“为何要瞒?!难不成在你眼里,我们是李家那样的逆臣,得知太孙下落,会加害于他么?!”

沈氏眼圈一红:“媳妇不敢,只是事关重大…家里二弟妹…又是宫家女儿,媳妇生怕走漏了风声…”

章寂冷笑道:“你怕走漏风声,所以不肯将实情告诉我们,反而自作聪明弄了个什么机关簪子,以为送到阿敬手里,就不会有泄密的可能了?你可知道,这样反而更危险!送信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物事有多重要,万一那簪子掉落了呢?落到不知底细的人手里呢?那不过是根旧簪子,于你们夫妻,可以算作信物但人家看重的只会是那封信!谁又能知道簪子比信本身要重要百倍、千倍?!万一密信未能及时安全地送到阿敬手中,你又死了,沈家被李家弄去了虎门,我们在德庆一无所知,难不成你要太孙跟着你们一起死?!”

沈氏冷汗淋淋,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媳妇…思虑不周但…心想的…全是太孙安危…虽有不周到…可一番忠心…日月可鉴…”

明鸾插嘴问:“大伯娘,您既然这么忠心,这么想把太孙的事告诉大伯父,那为什么过去三年都没动静,非要等到危急的时候,才兵行险着呢?说真的,要不是你把时间弄得这么紧,我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当年您刚到广州的时候,就不该跟沈李两家人去东莞直接来德庆多好。既不必担心会受李家算计,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到头来还连累太孙跟你们一道受苦。你还有脸面说自己忠心呢,忠臣要都象你这样,做君主的要有几条命才受得了啊?!”

沈氏脸涨得通红,见章寂没有制止明鸾说话的意思,便知他用意了,身体不由得开始发颤:“媳妇一心…为太孙…着想…是真…真心…”

“行了。”章寂不耐烦地道,“你除了这话,也不会说别的了。说到底不过是私心重,贪图拥立之功罢了。可你一无人脉二无谋划,擅自瞒下了这么要紧的消息却什么有用的法子也想不出来,生生拖累太孙在东莞随你们一道吃了三年苦,却一事无成,反叫建文帝在京城坐稳了江山,害得大明臣民受昏君奸臣糟蹋!如今你还有脸说自己忠心,对太孙有恩,我都替你害臊!早知如此,当年任由阿敬跪断了腿,也不娶你进门,兴许我们章家还兴旺发达着呢!”

沈氏伏床不语,忽然间,她眼中一亮,猛地抬起头来:“父亲如何得知媳妇儿曾送密信往辽东?莫非…”她兴奋得连话都说得流利起来,“莫非辽东来人了?!”

“来的不是辽东使者,而是北平使得。”章寂睨着她道,“上天庇佑,文龙去岁秋冬恰好往吉安拜会陈家致谢,遇上那封信与簪子,又恰好知道簪中秘密,及时回报北平燕王处。如今是燕王派了使者前来接太孙了。”

沈氏激动得流下泪来:“上天保佑…我苦等三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明鸾撇着嘴在旁吐嘈:“是啊,你等了三年,人家也找了三年,如果不是你把人带到天边,人家早就找到了。一点线索也没给人留,就只知道等,真以为人家与你心灵相通,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你心里想啥呀?”

沈氏哪里顾得上理会她的嘲讽?忙问章寂:“父亲,现在使者到了么?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去?”

章寂道:“太孙大概过几日就要离开了,但我们还会继续留在这里一一就算这里的日子再苦,我们也不能叫人对太孙的身份起疑心,至少,在他安然到达北平之前,不许有任何风声传出去!”

沈氏顿了顿,勉强笑道:“这也是应该的。只要太孙能夺回皇位,我们迟些回去又有什么要紧?”又连忙问:“那燕王接太孙回去后,又打算怎么做呢?直接起兵攻入京城,还是联络其他藩王、大臣、将军与宗室皇亲…”

不等她说完,章寂便打断了她:“这些事使者自会与太孙商议,你就不必过问了。你病得不轻,好生治病休养是正经,否则即使赦令来了,你也上不了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至此,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些事还是早做为佳。

明鸾连忙跟上,任由沈氏在背后不停地叫,也没停下来。

出了小屋,明鸾本要反手关上门,但一瞧见田边放着两桶肥料,便起了坏心,故意让门继续大开,却将那两根肥料放到门边。一会儿风起,沈氏在屋里想必享受得很。

她偷笑着走了,到了院中,便看见章寂站在厨房前,低声不知嘱咐着周姨娘什么事,周姨娘一脸肃穆地点点头,回厨房继续熬药,并往里头放了两株草状的植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这药显然是给沈氏准备的。明鸾心中有数,一声没吭。

章放带着朱文考从门外走了进来,后者见了章寂,立时便红着眼圈跪倒在地行大礼。章寂连忙扶他起身,看着他脸上的疤痕,心中暗叹,道:“虽然身在草野之间,但您仍是贵人,不可如此。快请进屋坐吧。”朱文考含泪应了:“是,姨祖父。”

一行人往正屋去了,小屋里,沈氏却被门口那臭味熏得不行,拼命撑起身体想叫人来关门,正探头间,便远远瞧见了大门方向有人前来,虽只是惊鸿一瞥,朱文考脸上也有疤,但那下巴、那口鼻,却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更别说他还称章寂为姨祖父。她忽然想起章寂方才说的,燕王派了使者前来接太孙,莫非使者就是他?!

沈氏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眼前发黑,脑海中不停地大叫:“不行!绝对不行!”

第四十八章 内情(上)

朱文考随章家人进了堂屋,再次彼此叙礼后方才坐下。他在别人没留意的时候瞥了明鸾一眼,明鸾一边与他对视着,一边走到祖父身后站好,便冲他挑了挑眉。

昨日他曾让她别把事情告诉家里人,结果她一回家就什么都说了,想必此时他是拿这件事怪她吧?但那又如何?就算他身份再尊贵,也没有理由强迫她向家人隐瞒这么重要的大事。她要是听了他的话,那就真是脑残了。

朱文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虽然是一瞬即逝,明鸾却察觉到了。她心中不由得疑惑,他难道不是该生气才对吗?怎么反而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再看他与自家祖父、伯父说话时,礼貌而不失孺慕亲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隐瞒章家人,莫非…明鸾眉毛都竖起来了,她怀疑自己又被这人耍了,他是施的激将法吧?但这又是为什么?就算他不提那个要求,等自己回家跟祖父说了,祖父一样会请他来问清楚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激什么将呀?!

她刹时涨红了脸,只是还没失去理智,深呼吸几下强压了下去,冷眼瞥着旁观朱文考与章家父子对话,眼中不停地朝前者射出眼刀。

朱文考掩住眼中笑意,低下头,恭敬地回答着章寂刚刚提出的问题:“是,东宫大火当日,确实是章四叔将我救出来的。他本就对太子妃的决定不满,但当时情况紧急,太子妃又强行阻拦,他只好先将兄长送出宫去,再折回来救我,也省了与太子妃的口舌之争了。总算上天垂帘,时间还不算太晚。”

他说的正是三年前遇救的经过。不过比起他在山上小屋告诉太孙的经历,他今天所说的故事要详细得多。

原来当日太子妃主动投身火海*****,在神智仍清醒之时,也对身边的宫人下了殉主的命令。她最信任的一名年纪大的宫人率先走向朱文考,这时另一名年轻些的宫人却忽然惊慌失措起来,不愿殉主,转身就尖叫着往殿外逃,那年纪大的宫人见状连忙去拦她。两人纠缠间,年轻宫人向朱文考求救。朱文考虽觉得她可怜,但想到自己也是要死的,平日也没少被嫡母身边的这些宫人为难,便不予理睬,结果那宫人便大声说出了张宫人已被太子妃勒令处死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听说生母早已死在了自己的房间,他转身就要跑出去看个究竟,太子妃这时已经被烧得开始惨叫了,大叫着要那年纪大的宫人去拦朱文考。他拼命向殿外逃,偶一回头,正看到那宫人砸碎了一个花瓶,用碎片割破了年轻宫人的喉咙。在凶手即将追出来之际,殿内一根梁木被烧得塌了下来,正好砸中了她。朱文考只看到太子妃主仆数人都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也顾不得许多,先跑去生母张宫人的房间,看见她果然被吊在房梁上,尸体都冷了,满脸痛苦,身上衣饰不整,显然死前曾拼命挣扎过,连指甲都有几片剥落了。而她脚下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垫脚之物,显然不是自尽的。他悲痛欲绝,抱着生母的尸首痛哭。这时章启再次进入东宫,瞥见太子妃所在的正殿已是一片火海,只得绕着宫室转看能不能进去救人,忽然听闻哭声,循声寻来,才死命将他拉出了东宫。

朱文考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当时章四叔另找了个小太监做我的替身,离开东宫后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叫章忠的随员,他命章忠送我出宫,自己只身去救吴王叔。我听说他刚到吴王叔处,带着人才出殿门就叫禁军拿住了。想想当日若不是因我之故,耽误了时间,兴许章四叔与吴王叔都会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