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敞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陈氏忙迎了上来:“这是怎么了?你喝酒了么?谁劝你喝的酒?他们不知道你要备考么?”回头叫女儿:“三丫头,去煮碗解酒茶来。”明鸾正在厨房里头,忙应了一声,出来正要说话,便看见章敞一脸苍白地去了静室,心中奇怪,转头问陈氏:“父亲可是病了?咱们给他寻点药吃吃吧?这时候可不能病,一病就要耽误时间!”

陈氏皱着眉头,望着章敞的背影沉默不语。

章敞对妻女的话听得分明,却没有力气去回应,他坐在静室中,扫视周围的书本、笔墨纸砚,又听得对面屋里文虎缠着让祖父章寂教写字,却被章寂教训说:“小声点儿,你三叔刚回来正用功呢,别吵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周姨娘在院中小声对陈氏说,刚买到了一只老母鸡晚上炖汤给三爷补身体。还有玉翟在窗下问明鸾:“冬季将至,三叔最怕冷了,父亲去年给我买了小手炉,今年我与母亲一处住着,比平日暖和,小手炉就给了三叔吧?省得他冷了手不好写字。”如此林林总总。

全家人都盼着他能考中,为了让他安心备考几乎是倾全家之力。万一他没考中,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章敞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身

却说沈儒平打击了章敞一番,心中得意,索性打了二两酒、再买了一包卤肉回家打牙祭。杜氏见了有些心疼:“咱们家虽说近来略宽裕了些,也比不得从前,钱要省着点花,你平白无故买这些做什么?”

沈儒平得意地道:“今儿我做了件爽快的事索性买了酒菜回来庆祝庆祝。”

杜氏不解,等她把事情细细问清楚了,脸色都变了:“咱们还要指望章家别把咱们女儿的底细泄露出去讨好都来不及,你怎么反而得罪了他家?!”

沈儒平不以为然:“往日咱们也没少讨好他们,几时得过好脸?横竖他们都要跟我们家作对的,倒不如凭心意行事,也省得受那窝囊气!”说罢便不再理会妻子,径自倒了酒,就着那卤肉喝起来。

杜氏见状,便知道他有些恼了,想了想,上前柔声赔笑道:“相公莫恼你说得也有道理。其实,我早看不惯章家行事了,若不是为了大姑奶奶与咱们容儿着想,我又怎会忍到今日?就怕他家恼了相公,会拿大姑奶奶与容儿出气。”

沈儒平皱皱眉,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大姐那里她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了,只要大姐夫风光一日,他们便不敢真休了大姐,大姐即便挨几句骂又有什么要紧呢?等到日后大姐夫来接,自有出气的时候。至于容儿…”他顿了顿,“你不是说她很得柳太太与柳姑娘欢心么?还怕章家怎的?”

杜氏想想也是,稍稍安下心,忽然记起一件喜事,忙笑道:“相公,忘了告诉你了,今儿有一桩喜事—容儿的亲事有眉目了!”

沈儒平一震:“当真?!”

“当真!”杜氏笑道,“今日我去瞧容儿,给她送点东西,又见了柳太太一面。柳太太问我容儿年岁几何,生日属相,可曾订过亲事。我告诉她后,她便笑说,我们容儿真是难得的好姑娘,很是讨人喜欢,若是我们夫妻答应,她愿意为容儿保媒,说一门好亲事!相公想想,这话还能是什么意思?分明是看中我们容儿了!”

沈儒平大喜,但旋即又收起笑容:“你确认柳太太真是这个意思么?兴许她只是想把容儿说给另一户人家?”

杜氏道:“柳太太说了,包管我们满意,还说容儿这样的好姑娘,定要配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而且容儿这么好,真想让她长长久久地留在家里。你想想,这话还能有别的意思么?柳家的大公子已经到该说亲的年纪了,城里无数士绅富户都有意将女儿嫁过去,柳太太一直不肯松口,却也没挡着人家带女儿来见她。她还从没有夸过哪家的女儿呢,却对咱们容儿赞不绝口,加上她对我说想把容儿长长久久地留在家里,怎会不是看中了容儿做她媳妇?”

沈儒平欢喜得难以自抑:“这简直就象是在做梦,她居然真能看上我们容儿?我们可是军户啊!”

杜氏哂道:“相公这话可说错了,咱们家眼下虽是军户,但世代书香,太子妃都出过,容儿能嫁进他家,原是他家的福气!若是担心门户不合适,只要柳同知愿意,让你脱了军户身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说得对。”沈儒平想了想,“章老三也能考科举,做生员,我为什么不行?我的才学可比他强多了。明儿你再去找女儿,让她想法子说动柳太太帮忙,只要我能得到参考的资格,等明年中了举人,谁还敢说我女儿配不上柳家的哥儿?!”

杜氏笑容一窒,眼角瞥了瞥他那伤残的手臂。

(昨天封推,本该加更的,但我有点不舒服,从医院回来吃了药,睡了一觉,醒后只来得及码那五千来字,只好今天再补上一些,两章加起来也有一万二了,就当是三章吧,请大家见谅。)

【第三卷·平地雷】第30章 打击

沈昭容听完母亲杜氏的话,立时就惊得站了起来:“好好的父亲怎会有这样的想法?那科举岂是那么容易考的?即便是寻常军户,也没这个指望,更何况咱们家本是流放来的罪人?父亲从前已经得过进士功名,只是后来家里坏了事,方才被革,既然被革了,又怎能再考?若是这般,那些因犯了事而被革去功名的人又何必哭天喊地?”

“你不知道,这事儿原有个缘故。”杜氏将章敞要再参加童生试的事说了,柔声对女儿劝道,“你父亲也是听了这事儿,方才起的心思。章家与我们沈家本是一样的处境,章老三既然能考,我们家为何不行?”

“原来如此。”沈昭容叹道,“章家有个好姻亲呀,若不是那茂升元有献粮之功,章三叔又怎会有这个福份?”她劝杜氏:“母亲还是想法子让父亲打消了念头吧,咱们家又没个好姻亲,也没什么功劳,官府岂会答应?别的不说,光是父亲手上的伤残,又有谁会许他参加考试呢?即便考了,也是不中用的,比不得章三叔,性子虽高傲些,却也没什么不足之处。”

杜氏叹道:“我的儿,我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可你父亲是铁了心要与章老三比个高低。沈家也是世代书香,你父亲的才学不知比章老三强了多少倍,若不是当年宫变被连累了,如今早进翰林院为储相了。流放几年,他也吃了无数的苦头,若是无望倒还罢了,眼看着章家与我们同是罪人之身,他家儿子却能再次参考科举,叫他如何甘心?我也想过了,咱们比不得章老三,有个富有的岳家愿意花钱给他买前程,但你不是颇得柳太太喜欢么?章老三也是走了柳同知的门路才有望参考的,若是柳太太愿意帮你父亲说句好话,你父亲未必就不能考。”

沈昭容听得眉头直皱:“这种话要怎么说?外头的公事,内眷岂能轻易插嘴?柳太太虽嘴上说喜欢我,但也是有限的,未必愿意为了我去冒险。若是一个不好,她随时都有可能厌了我呢,得不偿失,还是算了吧。”

“你这傻孩子。”杜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道我让你帮你父亲说好话,只是为了他么?我更多是为了你!你想想,你出身书香世家才貌双全,姑母是太子妃,连做太孙妃都够格的,可偏偏因为咱们家如今落魄了,才沦为军户之女。世人皆是看重门第的,即便知道你出身见识不凡,也要嫌弃你如今的家世,说亲的时候便缺了底气。但如果你父亲能参加科举这又是两说了。他好歹是进士出身,一肚子真才实学,区区童生试又怎能难得倒他?若是顺利搏个案首也是可能的,若是能顺顺利利考中举人,谁还敢嫌弃你?!”

沈昭容脸微微一红,目光闪了闪,颇有几分意动。只是她还有点理智,没有因母亲的话昏了头,冷静下来道:“母亲主意虽好,可惜乡试比不得童生试,童生试只要地方官府不说话,也就得过且过了。但到了乡试,人家考官一瞧父亲的履历,知道是革过功名的,哪里还会让他继续考下去?指不定连秀才的功名也一并革了,还有可能上达天听,告我们家一状呢,到时候岂非得不偿失?不如安分守己的好。”

杜氏闻言一窒,咬牙道:“那就只考童生试,不考乡试好了。秀才也比军户体面。”同时她也有些不解:“那章老三又为何要考?即便在德庆他能中个生员,日后难道就不参加乡试了?况且生员总是要进官学读书的,等离了这里,总有人会发现他的来历。”

沈昭容想了想,道:“章家情形不同,他家虽是因罪贬来的,但犯的只是御前失仪之罪,并不是什么大罪过,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家是因悼仁太子之事受牵连的,罪名毕竟摆在那儿呢。如今章二伯又做了百户,这是六品的武职,章三叔等于是官家亲眷了,加上章家不止他一个男丁,也用不着他去执役,若是卫所的长官与管军籍的同知都同意他参加科举,知州也不反对,那就没人会多嘴。他只要考中生员,就能转为民籍,之后是否再考下去,并不重要,他家也不缺那点钱粮。”她冲着母亲苦笑:“咱们家却不同,除了父亲,再无余丁,若父亲去参加科举,谁来执役?咱们又没有门路,卫所那边是不会答应的。”

杜氏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始终不甘心:“无论如何,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咱们若受困于军户的身份,日后为你说亲时,定会遇到难处的。母亲也不瞒你,昨儿我来的时候,曾陪柳太太说笑。当时她一再夸你好,还说要为你保媒呢。我瞧她的意思,分明是有意把你配给他家大公子!”

沈昭容一愣,连忙追问:“真的么?她真说过这种话?!”她脸上露出惊疑之色。

“确实说过。”杜氏将昨日柳太太说过的话一一复述给女儿听,面带喜色道,“你瞧,她分明就是看中你做媳妇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提亲呢。若到时候你还是个军户家的女儿,柳家脸上不好看,说不定就要变卦。好容儿,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千万想想法子,说服柳太太。退一万步说,她既窨意让儿子娶你,怎么也希望你的身份体面些,就冲这个,她就该向柳同知进言不是?”

与她喜滋滋的神色相比,沈昭容脸上一片苍白,仿佛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她…她当时真是这么说的么?!她没有提过大公子?!”

杜氏愣了愣,被女儿的反应吓了一跳:“容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妥?!”

沈昭容眼圈都红了,走到门边探头瞧了瞧屋外,确认无人经过,方才关了门走回来,哽咽着道:“母亲,您昨儿就该跟我说的,若是我早些知道,说不定已经想法子回绝了。您以为柳太太说的真是大公子么?这怎么可能?城里不少士绅富户看中大公子,有意结亲,柳太太还看不上呢,更何况我这个军户之女?前些时候,她总是传了我去,看着象是问我柳姑娘的起居琐事,但总是恰好遇见大公子的书童来回话,她便问那书童大公子在外头的事。那书童每次都要盯着我瞧,我心里着恼,只当是下人不知礼数,因我是在客中,也就没多事。可昨儿个,有个婆子特特来寻我说话,说要托我做些针线活。我虽觉得这婆子无礼,因听旁人说她男人是柳家的管事,只得以礼相待。谁知那婆子走了以后,便有旁的丫环告诉我,说她是那书童的祖母!我那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听母亲这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您昨儿就该回绝了才是,我们家再落魄,也是书香门第,怎能与仆役为妻?!”杜氏如遭晴天霹雳,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你说的可是真的?!柳太太怎会做这种事?!我们即便是军户,那也是正经人家,哪有逼你嫁给她家仆役的道理?!”

沈昭容哭道:“她虽不曾明说,但下人若没经过她默许,又怎敢对我如此无礼?想来柳太太本就不是知礼之人,否则又怎会让女儿做她女儿的伴当?!”

杜氏急促地喘着气,脸色苍白,神色慌乱,越想越害怕,索性一把抓住沈昭容的手:“不行,不能再让你继续待在这家里了,我这就跟柳太太说,接你回家!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你亲姑母可是堂堂太子妃!你亲祖父是翰林学士,她算哪根葱,居然敢这般折辱你?!”说着起身就要走。

沈昭容慌忙拉住她,哭道:“母亲别去,不论她们私底下是什么盘算,到底不曾说出口,若我们直接拿话回绝,倒容易叫她们倒打一耙。”

杜氏急得都快哭了:“都这时候了,还顾虑这么多做甚?!我送你来柳家,可不是为了让你嫁给小小仆役的。倘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让你一辈子青灯古佛,还落个干净呢!”

“母亲!”沈昭容几乎崩溃了,母女俩抱头痛哭。

等到她们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彼此用手帕替对方拭泪,杜氏见沈昭容手里拿的丝绢帕子,上头还绣了精致的花,又生出希望:“容儿啊,你也说了,柳太太不曾明说这件事,兴许是你误会了呢?我瞧柳太太对你还不错,衣食俱是上好的,那婆子也许只是奉命来看你的针线,那书童则是自己不懂礼数。柳太太可是对我说,要给你寻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来配,一个书童,也配叫十全十美?”

沈昭容咬咬唇,双手绞着帕子,低头想了半晌,才道:“也许不是那书童,但除他之外,柳太太有可能说的亲事也就只有两家了,一家是柳同知属下一个得力的捕快的外甥,是崔,本身也是军户出身。”

“柳同知属下得力的捕快?是不是那个姓左的?那他的外甥岂不是崔家的庶子?”杜氏顿时大摇其头,“那不行!绝对不行!不说崔家与咱们家有仇,那小子不过是个庶出的,怎么配得上你?况且又是个军户。另一家是谁?柳太太既然说了,想把你留在她家,怎么也该有门象样点的亲事吧?!”

“另一家…”沈昭容顿了顿,“是柳同知一个侄儿,写了信来说近日就要到了,听柳姑娘说,大概是想在柳同知身边帮着办事,谋些好处…”

杜氏忙问:“这人身家如何?可有功名?”

沈昭容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柳姑娘提过,她这位堂兄原是柳同知庶长兄之子,幼年丧父,又无兄弟,只跟寡母相依为命,还是个白身。听说他母亲为人刻薄严厉,族人皆远而敬之。早年柳同知这个侄儿曾娶过一房妻室,听说也是个贤良的,奈何婆母厉害,生生被折磨死了,从此之后便再无人家肯将女儿嫁他,如此做了三四年鳏夫,他母亲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将儿子打发到德庆来,想着借柳同知的名头,总能给他娶个贤良的妻子回来,顺道给他添点进项。柳姑娘说她这个堂兄家境平平,母子俩却总爱打肿脸充胖子,在族里惹了不少笑话。”

杜氏脸上神色变幻,沉默了半晌,才不得不接受现实:“这两人都不是你的良配,这可怎么好?怪不得柳太太会说,要给你寻个十全十美的人家呢,还说要把你留在他家。这分明是想哄我们答应她侄儿这门亲事,等你过了门,发现那是个泥潭,已经无法脱身了!”叹.口气,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看向女儿:“这两门亲事虽不好,却总比那书童强些,你方才怎么不提?”

沈昭容脸色一白,咬着唇低下头。杜氏神情变了变,板起脸道:“你对着母亲也用起心机来?这又何必?你若不愿意,难不成母亲还会逼你进火坑?!你老实跟我说,那柳家的侄儿果真如你所言这般不堪么?该不会是你编的吧?你是嫌他不如柳家大公子才貌出众?”

沈昭容痛哭出声:“女儿知错了,但女儿并没有撒谎,那柳家的侄儿确实不堪,女儿也是担心母亲听信柳太太的好话,将女儿许给那鳏夫做填房,才这么说的,但女儿说的都是实话!”

杜氏叹道:“他虽然不好,比另两人却是强得多了,到底是世家出身。信阳柳氏的子弟,也不算辱没了你。”

沈昭容哭着摇头:“他是个无才无德的,日后也不过是这么着,一辈子靠着叔叔打秋风,上头又有严厉的婆母,女儿嫁了他,这辈子就毁了!”

杜氏听了,脸色缓和了许多:“你顾虑的也有道理。他有那样一个母亲,万一娶了新媳妇,又被折腾死了,岂不是害了你?”

母女俩对坐发愁,过了半晌,有人来催:“沈姐儿,姑娘叫你呢,你快去吧。”沈昭容应了一声,听得那人脚步声远了,方才哽咽地对杜氏道:“母亲回去后,千万别把那几桩亲事与父亲说。万一父亲知道了,指不定就起了与柳家结亲的念头,想以此换得参加科举的机会,那女儿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杜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唉声叹气:“这都是因为咱们家现下身份低微之故,若你父亲能有个功名,何愁不能给你寻个好亲事?”她又劝女儿:“柳太太那脾气,若是直接回绝,还不知她会怎样呢,眼下你父亲正有求于柳同知,你先应付着,千万别得罪了她。亲事的事,咱们再慢慢参详吧。”

沈昭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泄气地低头不语。

送走了杜氏,她回到柳燕儿处,才知道原来对方只是唤她来陪同玩耍,心下暗怨,面上却仍旧堆起笑容,听对方边玩边说闲话。

柳燕儿笑说:“你教我的法子真好,从前我但凡说要出去玩,母亲必要训我半日的,但如今我在外客面前一律装成斯文小姐的模样,礼数周到,一声不吭装腼腆,她们就以为我真的腼腆,夸了又夸,真真笑死我!母亲前儿还说我懂事了呢,不但不再拦我出去玩,还给了我不少零花。我要哥哥陪我,母亲还主动劝哥哥答应呢。我真是高兴死了!”

沈昭容勉强笑道:“柳姑娘,你又来了,在令堂面前可千万别死呀活的,不然她又要生气了。”

“知道了,你总是这么啰嗦。我还不知道么?当着她的面我才不会这样呢。”柳燕儿有些扫兴,“我的丫头没一个象你这般多话的。”

沈昭容心下大怒,只是强忍怒气,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下人报说老爷回来了,柳燕儿立时便将那点怨气抛在脑后,飞奔而去:“父亲回来了?见过父亲,今儿比往日回得早些,一定有时间陪我们一道吃顿饭了吧?”

柳同知见女儿端端正正地给自己行了礼,顿时喜出望外:“哟,咱们燕姐儿几时这般知礼起来?真真是女大十八变了。今日衙门清闲,我就提前回来了,正要陪你们一道吃饭呢。”他抬头望望内院方向:“你母亲呢?”

“母亲在院子里呢。”柳燕儿抱住父亲的手臂撒娇,“您今日既然有空了,可得陪我多说笑一会儿。我学了好多东西,想要给您看呢!”

“好,好。”柳同知应着,眼睛却瞥向前方,“太太过来了?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咱们且到小书房去。”

柳太太正迎面走来,闻言有些意外,柳燕儿连忙插嘴:“我也要听!”柳同知摸摸她的头:“别胡闹,你到一边儿玩去,我有正事与你母亲商量。”

柳同知夫妻二人走了,柳燕儿噘着嘴站在原地。沈昭容脸色略有些阴沉,方才柳同知经过她身边时,分明低声问了柳太太一句:“你见过章家二姑娘么?觉得怎么样?”

难不成柳同知看中了章家二丫头,想为独子求娶?!是了,章家虽是军户,章放却已是六品官身,听说还在安南立了军功,等他回来了,论功行赏,往昔的罪名自然一笔勾消,两家要结亲也不成问题。

可是…叫她如何甘心?明明是一样的处境,一样的身份,章玉翟无才无貌,居然能嫁给柳璋,而她却随时都有可能被逼嫁给不堪之人。沈昭容在这般煎熬的心情下,勉强支撑到了晚上,柳太太忽然叫人来传她,她打听得去的地方在内院,方才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饰,随来人过去。

柳太太见到她,也没说多余的话,直接开门见山:“你与章家是亲戚,可知道他家二姑娘的年岁与生辰?是否定了亲?”

【第三卷·平地雷】第31章 婚约

沈昭容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成为了事实虽然不甘不愿,但面对着柳太太,还是勉强挤出笑容来道:“章家二表妹今年虚岁十四了,她是…”顿了顿,目光一闪,“她是夏天出生的。”

“哦?”柳太太抿了抿嘴,低头思索着。

虚岁十四,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但夏天出生的话,即便按虚岁算,也至少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及笈,若是算实际岁数,那就要再等一年。这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现在才到十月呢。

柳太太又问:“她可曾订过亲事?”

沈昭容面上露出苦想状,心中却挣扎不已。章玉翟尚未定亲,她是知道的,当初听大姑母沈氏说过,沈家一度有意撮合李沈氏长女云翘与章玉翟胞兄章文骥的婚事,却因为宫氏更倾向于把章玉翟嫁给临国公府石家长孙而受阻,因李家与临国公府素有不和,这两桩亲事只能二择其一。可惜沈氏当时虽然已经在南乡侯府当家理事了,到底还是个晚辈,上头又有公婆,最后叫临国公夫人章氏——也就是章家的姑太太占了上风。只是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敲定,沈李章三家就出了事,章玉翟必然还未许人,可是…若她将事实坦白相告,那是不是意味着章玉翟就要嫁给柳璋了呢?

沈昭容回想起那日惊鸿一瞥,柳璋无论相貌品行才学,样样都出众,就算是太孙,也不如他人品俊秀,更兼言行温柔,侍母至孝,对妹妹又极为友爱。他如今已经是秀才了,虽说今年秋闱不曾得中,但他还这般年轻日后自然前程似锦,无论是哪家女儿嫁了他,都是天大的福气。她曾经以为自己有这个福气,无奈柳璋之母始终固守门户之见看轻于她,她只当是自己命薄,也无话可说,但章玉翟分明与她是一样的,凭什么能有这么大的福气?

在这一瞬间,心魔侵占了沈昭容的思想,她暗暗咬牙微笑着对柳太太道:“亲戚们之间虽不曾听说章家二表定了亲,但心里都知道她的终身是已经定下了的。当年章家有位姑太太,嫁的就是如今的临国公府,正是临国公正室夫人,她有一个嫡长孙,爱若珍宝,从小聪明伶俐,又文武双全与章家二表妹年纪相当,又青梅竹马,长辈们早有意要将他们配成一对只是碍着两人年纪尚小,怕兄弟姐妹之间日后见了面尴尬,就不曾为他们定下…”她留意到柳太太先是皱起了眉头,但又渐渐舒展开,心下硌磴一声,知道这个说法并不足以打消对方的念头,索性心一横:“不过两家已经交换过信物了,只等两人满了十二周岁,便要正式下定。”

柳太太十分意外:“你不是说他们并不曾正式定下么?怎么又说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

沈昭容忙道:“临国公府是何等人家?他家嫡长孙,必然是勋贵世家之间联姻的好人选况且他本身又是个有出息的,自有许多人家盯着呢。章家二奶奶是生怕日后他家见了更好的姑娘,就会变卦,因此才催着家里向石家讨了个信物。若不是临国公夫人与章家老太太之间早有约定,只怕当时就要定下了呢。”

柳太太微微露出嗤笑之色,大概是想起了宫氏的行事做派觉得这是她做得出来的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叹道:“虽是两家早有约定,只是如今章家被流放至此,那临国公府想必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当初这门亲事还称得上门当户对,眼下却是云泥之别。”

沈昭容咬咬牙,索性再往上头加码:“太太您误会了,我听我姑母提过,说当年章家入狱时,临国公府有人来探望,声言临国公夫妻亲口允诺,说绝不会背信弃义,让章家人暂时忍上几年,等事过境迁后,自会想办法救他们,到时候必然会履行婚约。”她悄悄看了柳太太一眼,“章家上下都对此感恩不已呢,生怕临国公府为了救他们而冒险,章老爷子私下发了话,绝不许家人将这份约定向外人透露半分。若不是我姑母悄悄告诉我,我也没法知道这些。”

柳太太有些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章家是被先帝发落的,又听说是得罪了今上,那时候世人又不知道他家大爷、二爷这般有出息,说不定便一蹶不振了,堂堂国公府居然死守着这份婚约,就不怕连累了自家嫡长孙么?我虽不认得什么国公府、侯府的,但也知道世家大族最重血脉,这长子嫡孙,可是最最要紧的。嫡长孙媳的人选,即便不求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好歹也别太离了格儿。再说了,若是临国公府当年许下了诺言,怎不见他家这几年有所行动?”

沈昭容一窒,连忙笑道:“太太,这才几年功夫呢?临国公府便是有心相救,好歹也得多等几年。至于那婚约…”她目光微闪,迅速找到一个理由,“您不知道,临国公是公认的信人,答应了的事,再没有不履行的,不然也不会象现今这般受人尊崇了。退一万步说,即便长辈们心里不愿意临国公府的嫡长孙也是不肯背信的,他与章家二表妹青梅竹,彼此早有默契,又怎会因为遭逢变故而甘心毁婚呢?我在章家做客时,还曾听他家二房说起,二表妹年纪已经不小了,大概这两年里就该回去完婚,不知石家几时会派人来接呢。”

柳太太哪里知道临国公为人如何,只是听到沈昭容后面这番话,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