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儒平又抱怨道:“说来都是那次你在柳家办坏了事,得罪了柳同知父子,才害得他们如今恨不能将我置之于死地。我早说什么来着?若你们肯安安分分过日子,等燕王成了事派人来接,即便要守一辈子寡又如何?偏你们母女俩不甘心,非要跟柳璋结亲,结果柳璋没得手,反引来个没出息的柳。若不是你们犯了糊涂,哪会有我今日的苦难?”

沈昭容把头垂得更低了,心中更是委屈。她正青春年少,不甘心做个寡妇也是人之常情,而柳家的亲事也是母亲怂恿她去做的,父亲也点了头,办坏了,也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当日若不是父母糊涂,没弄清事实就胡乱说话,也不至于得罪了柳家,怎的如今出了事,父亲就将罪过都算在她头上?

杜氏心疼女儿,不肯叫她再受丈夫责难,忙道:“那件事原也不是容儿的错,只是那柳可恶罢了,若不是他多事,我们早就脱了身。前些日子他对我们那般殷勤,恨不能立时就娶了容儿过门,相公落了难,却不见他帮着说几句好话,可见不是真心。那等无德无行坏人闺誉的纨绔,真该千刀万剐!”

沈儒平却道:“你在这里骂他倒罢了,如今我们四处求助无门,只怕最后还要落在他身上。也不知他如今对容儿是个什么想法,若是仍旧痴心,我就还有一线生机。”

沈昭容听得心下一惊,忙道:“柳到这里才几日?只怕连衙门朝哪边开他都不知道呢,况且他原是依附柳同知来的,柳同知不肯饶了父亲,他又能做什么?女儿心想,这事儿还是要落在章家头上,不如去求一求姑母,若是姑母能劝得章家人松口,父亲兴许…”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父亲啐了一口:“你这是糊弄我呢?!当我不知道么?若你姑母有用处,我如今又怎会在这里?早在先前知州要给案子下定论时,章家人就闭嘴了,他们是苦主都不再追究,柳璋就更没理由查案了。我既然在这里,可见你姑母不中用!”

杜氏忙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安抚丈夫道:“相公别恼,容儿还小呢,想事儿自然不如咱们大人周全。

不过她这主意也不是不可行,说来咱们真没对宫氏做什么,要不…想一个说法,让章家相信咱们真与宫氏的案子无关?如今太孙没了,他家要出头,少不了要借章家大姐夫的势,大姐总归有些用处

沈儒平叹道:“有用处又如何?如今没了太孙,大姐想要日后过得好,同样要倚仗姐夫与章家人。她本有儿有女,出了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未必愿意为了娘家得罪婆家人。从前她得罪过,如今只怕早已学乖了。若不然,这一日一夜的功夫,够她劝说婆家人十回八回了你可瞧见有半点动静没有?”

章家那边既然不能指望,沈儒平又怕说出实情反而加快自己入罪,只得转而劝说女儿:“容儿,你去找柳试一试好了,无论他有什么条件,只管答应了。其实他也不算坏,世家子弟,身家清白家境也许清苦些但有房有地的还算殷实。虽说是个鳏夫,填房也是正室,总比做妾强吧?等为父脱了罪,便细心教导他几年,让他也考个功名回来,你一样能做诰命,未必就比柳璋差了。”

沈昭容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去了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要看柳同知的脸色?柳同知本不赞同这门婚事便是强求也…”心下却是又羞又恼,疑惑父亲态度为何变来变去的,一会儿恼恨柳家无情一会儿又要她去求柳,将她当成是什么人了?

沈儒平不知女儿心里的想法,只是道:“当日柳同知只是反对你嫁柳为妻,却赞同你与他为妾。若是为父真能平安脱罪,你便与柳做个妾又能如何?只要他的心在你身上,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续弦,等我出去了,你再想法子劝他将你扶正,也是一样的。容儿,为父还是那句话,若我有罪,任你貌如天仙、才比咏絮,也只能将就贩夫走卒,还不如屈就一个世家子弟的妾室呢!”

沈昭容委委屈屈地答应了,随母亲杜氏走出监牢时,便忍不住泪眼汪汪。杜氏看得心疼,哽咽着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劝道:“好容儿,这原是我们的命。柳也不是那么糟,你便去探一探他的口风好了。若是他果然真心愿意助你,也算是个好归宿。唉,当初都是我有眼无珠,居然看中了柳璋这厮,却是害了你!”

沈昭容紧咬下唇,眼泪如串珠儿一般落下,心下惶恐无比。她自那日见过柳后,便一直待他冷冷淡淡的,不知道如今再见,他会是怎样的态度?只瞧那日他那色迷迷的模样,倘若他对她…难不成她就只能承受了么?!

沈昭容不想去找柳,但沈儒平的话也有道理,若是任由父亲被官府定罪,她母女二人定不会有好名声,到时候无论是在本地寻好人家,还是做太孙的未亡人,都不再可能。她只能硬着头皮托人捎话进柳宅给柳,期盼他是个真痴心的,而非贪花好色不讲廉耻的花花公子。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劝动母亲陪自己同行,只是藏在一边,不让柳看见。

柳一得了信就赶过来了,看见她容色消瘦,却依然美貌,心下便先一酥,上前道:“苦了你了,沈姑娘,瞧你这脸色苍白的…是担心令尊的案子吧?唉,我也在叔叔面前为你们说了无数好话,可惜叔叔就是不肯信,反而还骂了我一顿。你…”他犹犹豫豫地,偷偷摸摸地,伸手碰了碰沈昭容的手。沈昭容浑身一震,脸色一白,咬了咬牙,没有避开。他只当是她被自己感动了,心下大喜,立时便将她的手握住:“你放心,就算令尊真有什么不测,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沈昭容脸色更加苍白了,只是强忍着心中不适,低头虚弱地道:“还请柳大公子垂怜,设法救一救家父。若…若家父能平安脱罪,昭容…昭容愿以身…以身相许…报答公子大恩!”话一出口,她就闭了双眼,泪水缓缓滑落。

“唉?你不必这样。”柳听她这么说,反倒先慌了手脚,“沈姑娘,我待你是一片真心的,绝对没有趁机要胁的意思。若我有法子,早就救令尊出来了。可这毕竟是人命案,叔叔断不能任我胡来的…”他顿了顿,看着沈昭容泪如雨落的模样,越发心软了,便不由得松了口:“若是你有证据能证明令尊的清白就好了,我一定说服叔叔不再为难你们!”

沈昭容咬咬牙,哽咽道:“这话若在别人面前,我断不敢说的,但公子对昭容以诚相待,昭容也不敢瞒你。实话说,当日章百户的太太确实来过我们家…”

她这话一出,不但柳大吃一惊,连躲避一旁的杜氏也变了脸色,暗暗跺脚不已。

但接着她又道:“章太太为人素来刻薄,又不修口德,附近人家尽知的。那时候,章家与柳大人常年有来往,章太太有个女儿快要及笈了,见令弟有出息,便有意将女儿许他,只是柳太太一直不肯松口。前些日子,因我教了令堂妹一些礼仪,得了柳太太几句夸奖,不知怎的叫章太太知道了,误以为柳太太看中了我做媳妇,便找了借口赶来寻我晦气,偏我回了家,她便又追到我家去…···”

杜氏暗暗松了口气,觉得女儿这样解释也好,横竖章家人不在跟前,宫氏又死了,死无对证。

沈昭容继续说着那日的情形:“章太太在我家破口大骂,许多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我父母都是斯文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被她推攘得好不可怜。家父一时气头上,便推了章太太一把,她磕在桌角处,头上出了血…”

杜氏听了,又重新紧张起来:“傻闺女,你怎的把实话告诉了他?!”

然而沈昭容接着话风一转:“章太太当时更加恼怒,又是一番破口大骂,声称一定会报复我们全家的,转身就要走…”

“咦?”杜氏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父母虽恼怒,但瞧着外头风雨交加,也不忍叫亲戚淋雨,便叫她留下来等雨停了再走。她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就这样顶着一头血走了。”沈昭容可怜兮兮地看向柳,“她那般不知好歹,我父母都气得不行,章家来人问她下落时,家父一时气急,便说不曾见过她,其实只是气话而已。可后来事情阄大了,想要改口,却已经不能了。”

柳听得叹气不已:“这也怪不得你们。若当时你们改口说见过她,岂不越发叫人疑心?”

沈昭容含泪道:“正是。无奈当时漏了行迹,官差无礼,将我们家前后挖地三尺,叫我们全家几乎无容身之地。家父实在受不了官差骚扰,又怕惹事上身,才会犯了糊涂,叫我照着章太太那日穿的鞋子的样子,做了一只鞋,让他带着丢到山上崖边去。想来章太太冒着大雨离开,却不曾回家,必然是在途中遇到意外,已是九死一生了。可官差若知道了当日的实情,未必愿意相信我们的话,就怕他们反而认定是家父害了章太太!”

柳皱起了眉头,一脸烦恼。沈昭容与躲在一旁的杜氏都摒住气息,等待着他的回应。

第四十七章 柳痴

柳玦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可惜了,若是一开始,你们就将实话说出来,顶多就是被官府斥责几句,再叫那章家记恨上,却不会有今日的牢狱之灾。我听叔叔和我兄弟说话的口风,似乎认定了令尊是在狡辩,所说的话凡是能脱罪的,都信不过呢。”

沈昭容心下先是一松,继而又红着眼圈哽咽道:“可家父实在冤枉!若是除了认罪的话以外,家父所言均不被官府采信,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案么?!从前我听别人说起柳同知为人,都道是极公正的,我又在他家住了几个月,自问一向恭谨,即便上回出了那桩事…我也不是有意为之,怎的如今柳同知却翻了脸,非要置家父于死地呢?家父若冤死,家母与我担着污名,也是不能活的了。”

柳玦大为心疼,也觉得自家叔叔实在太不近人情了,好象认定了人真是沈儒平杀的那样,就象沈昭容所言,是冤案啊!他细细一想沈昭容的话,又有些惭愧。叔叔一家对自己执意要娶沈昭容之事是十分反对的,想来堂弟柳璋忽然出头说要查案子,似乎就是在那之后,难不成他们一家是为了破坏自己的婚事,才故意陷害沈儒平的?要不然怎会与沈昭容和睦相处了几个月,却忽然翻脸呢?要是为了书房那件事,也是自己有错在先,带累了沈昭容这样书香门第出身又端庄贤淑,象仙女一样美好的姑娘。

这么想着,又见沈昭容梨花带雨似的向他求助,柳玦顿时生出无尽的勇气:“你放心,原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鲁莽,叔叔一家也不会误会你,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父亲蒙受不白之冤的!”

沈昭容见他说出了自己期待他说出的话,心下更加庆幸了,忙道:“多谢柳大公子,只是…不知你打算怎么办?”

柳玦一窒:“这…叔叔那边,只怕是说不通了。我又才来不久,认不得几个人…

沈昭容心中失望,脸上勉强露出笑容:“不要紧。此事本非公子所能,还是算了吧,公子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原是昭容命苦,即便你袖手不顾,昭容也绝不会怪你的。”

“这怎么行?!”柳玦顿时激动了,“我说了交给我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救出你父亲的!”说罢真个苦思起来。沈昭容虽没抱太大信心,但也耐下性子等待。

柳玦本就不是聪明人,苦苦思索半日,才勉强想出一个主意:“你父亲还未招供吧?如今就先拖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招!拖到年底,过年封了衙,这案子自然就拖下去了,就算年后开衙,也可以想法子使了银子将案子继续拖下去,只要拖到明年立春之后,就算定了罪,至少可保令尊多活几个月。有这么长时间,人家早忘记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弄他出来。”

沈昭容没想到他出的居然会是这么一个主意,心下失望的同时,也有几分意动:“这能行么?我家哪里拿得出银子来?而且你说拖案子是指…拖到立春后,就能避开今秋行刑?”

按律法,杀人者死,而死刑犯一般都是秋后行刑。如今正是秋后,若是现在定了罪,沈儒平随时都会被斩首,除非拖到立春之后,按律就要停止刑杀,直到明年十月。柳玦这个主意不是行不通,只是拖延无法解决问题。

沈昭容便道:“若只是将案子拖下去,家父仍旧出不来,这罪名就仍旧摆脱不掉啊!”

柳玦道:“你听我说,我叔叔快要高升了,听他的口风,似乎是要升到广东布政使司,是左右布政使亲点的,不是督粮道就是分守道。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从四品的官职,比知州要高,又正好管着底下各地钱粮诸事。别瞧如今知州看我叔叔不顺眼,但凡他听说我叔叔高升之事,立马就会已上来。我叔叔升迁之事已经定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他一走,哪里还知道令尊的案子如何处置?但知州又要巴结他,到时候我瞒着叔叔给知州捎个信,他自然心神领会,随意寻个理由,只说是抓错人了,仍将令尊放出来。”

沈昭容虽早听说柳同知要升官,当时还着急过,却没想到他居然是跨级高升,更加觉得自己必须把柳玦笼络好了,心下细细一想,觉得柳玦的法子其实不错,只是不大确定是否管用:“章家能答应么?他家可有个百户呢!”

柳玦又是一窒,抓抓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们两家不是亲戚么?横竖令尊又不曾真的杀了人,想法子将实情告诉他们就是。”

沈昭容见他这么说,又觉失望:“他家与我家虽是亲戚,却早有嫌隙,若是能化解的,又何至于闹得今日这般?”

柳玦面露难色:“可是…若你们说服不了他们,我也没法让他们不追究啊!即便我劝动叔叔不插手,你再拿银子打点知州衙门,但若章家人执意要置令尊于死地,我又能怎么办?要不…你让令尊说实话吧?其实说实话是最妥当的,横竖令尊又不曾杀人,再来就是要找到章百户之妻的尸首,若无尸首,也就证明不了她并不是被令尊所杀,这就成无头公案了。”

沈昭容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尸首在哪里,可沈家既是无辜的,就不可能知道尸首在何处。这个秘密绝不能出自她口中!然而,也正如柳玦所言,如今各项证据都对沈儒平十分不利,除非有尸首证明宫氏是意外而死,并非被人谋杀,否则沈儒平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罪的。这简直就是个死结,一不小心,就可能将她母女二人也卷进去。

犹豫了一会儿,她慢慢地道:“我会回去与母亲想办法到各处寻找章二奶奶的尸首,想来她既是从布村回九市,哪怕是失足摔了,也当在沿路附近才是。就怕费时日久,官府却已经将案子审完了。”

“这个容易。”柳玦笑道,“拿些银子打点知州衙门就是了,如今快过年了,杂事也多,我瞧他们也未必急着办这件案子。”

沈昭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便低头绞着帕子,似乎有十分难处,不敢说出口。柳玦在心目中的仙女儿面前倒是比平日里机灵百倍,竟很快就领会了:“可是你家银钱不足?放心,我这次出远门,还有些余钱,你先拿去,若是不够,只管来找我要。”

“这怎么好意思…沈昭容咬咬唇,“公子替我出主意,已经是大恩了,我怎能再要你的银子…

柳玦傻笑几声,摸摸头:“这有什么?你又不是外人…

沈昭容脸一红,手中的帕子绞得更紧了:“您别这样说了,若家父果真能逃脱大难,我便是倾尽所有,也要报答您的,就怕令叔反对…

柳玦听她这话,心中正喜悦满满,当即便拍着胸口打了包票:“放心吧,他虽是我叔叔,但我还有母亲呢。我立刻就写信回老家给母亲,告诉她有你这么一位好姑娘,还是悼仁太囘子妃的亲侄女儿,又好看又贤惠,能够娶你为妻,简直就是我三辈子积来的福气!我母亲一定会应承的,只要她应承了,叔叔再反对也没用!”

柳玦这人虽说有些痴,但还真是说到做到。他一回到家,就立刻写了家书,将沈昭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沈家如今正落魄,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看中自己,还说叔叔嫌贫爱富不肯让他娶沈昭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无论是人命案子还是书案那宗公案却半点不提,写完了就立刻派人送出去。不过他倒是留了个心眼,晚上跟柳同知提起时,只说自己早在三天前便已经将信送出,即便眼下立时派人去追,也追不回来了。

柳同知气得直跳脚,不明白那沈家女儿瞧着斯斯文文的,却几时给侄儿灌了迷汤,让他这般不知轻重。如今柳璋坚持查案,将沈儒平送进牢中,若是接下来传出柳家侄儿娶沈儒平之女为妻的传闻,别说他与罪犯结亲名声不好听,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泼脏水,怀疑他之所以查出沈儒平这个凶手,就是为了逼婚呢!他忍不住大骂侄儿,偏偏侄儿固执己见,信又追不回来,想想若是寡嫂不知内情,应下了婚事,他还真没法阻止。那位寡嫂素来便是独断专行的性子,在族中很不受欢迎,但他又不能疏远了这门亲,只能处处容忍,如今又出了这等纰漏,叫他头疼不已,只能立刻修书一封,说明事情经过,前因后果,命家人飞马送回信阳老家去,祈求能及时拦住寡嫂犯糊涂。

送出了家书,柳同知又担心侄儿再惹出祸事来,便将他禁足在家中不许出门,不料才过了不到两天,儿子柳璋上知州衙门问案情进展时,就听说了沈家花银子打点官差与狱卒,成功让他们将案子审理日期压后十数天的消息。如今知州正忙着征粮之事,又不想多理会这件案子,以免开堂审一次,便让本州百姓想起一次他犯的浑,加上他一个爱妾也得了银子,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但他愿意如此,不代表柳璋也愿意,后者找人一打听,知道沈家这回花了足足上百两纹银,不由得奇怪,回家跟父亲一说,柳同知才觉得不对,立时派人去翻侄儿的包袱,才知道原来柳玦将随身带的数十两现银与几张小额银票全都给了沈昭容,只留下三四吊钱备用。算算数额,只怕沈昭容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就算找沈家要回,也要不了几个钱。柳同知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能将事情张扬开去,只能继续关着柳玦,日日罚他抄书。

不过,经此一事,柳同知也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在柳玦母亲回信拒绝婚事前,他还真不能说什么,省得到时候沈儒平入罪斩首,寡嫂便在族人面前大骂他坏了儿子的好姻缘。他只能劝儿子暂时按捺些,别再过问此事,只管在家静心读书,等过了年再说。

柳璋本是为了玉翟才插手管这案子的,如今被父亲阻止,心中十分不甘,又担心玉翟不知内情,听了风言风雨便误会他,便寻了个借口出门去附近山中佛寺上香,却绕了个圈子,拉上李绍光直奔九市而去。

但章家在九市已经听到了风声。沈家得了柳玦这个靠山,虽然不敢在德庆城中大肆宣扬,但在村子里却早已嚷开了,原本路过他家都要吐几口唾沫的村民都生了敬畏之心,不敢再说他家闲话。金花婶走亲戚时听说了此事,一回村便告诉了章家人,章寂是不信的,玉翟则暗自神伤。

柳璋与李绍光上门时,因明鸾不在,他们没法给玉翟捎信,只能跟章寂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奈何儿女之事不能经了长辈的眼,柳璋有满腔话想跟玉翟说,却没有门路,远远见了她经过,还想打声招呼,却被她啐了一口。看着玉翟满眼怨愤地甩袖而去,柳璋失魂落魄地,连章寂的话都答得支离破碎了。李绍光见状,只得扯了他告辞出来。

李绍光将他带回自个儿家中,劝道:“我说你这事儿也办得太糊涂了,明明那沈家害了章二奶奶,你们家带跟他家的女儿纠缠不清个什么劲儿?难怪章家二丫头不理你,换作是我,也不肯与仇人做亲戚。日后居然还要叫仇人的女儿做嫂子,这叫什么事儿?!”

柳璋低声道:“我早劝过哥哥,可他不听,我有什么法子?如今他还写信回老家了,万一我伯娘不知内情,应下了婚事,我父亲更不能阻拦了。我那伯娘的性子,从来都是不听人言的。”

李绍光哂道:“好糊涂!若你家伯娘应下了婚事,柳大人确实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她不是不没应么?!赶紧把案子了结了吧!”

柳璋叹道:“我何尝不想?可这案子如今交到了知州衙门,何时审理,何时结案,都由不了我们家做主啊!如今就怕那知州为了恶心我父亲,硬是将案子拖到我哥哥与沈家女儿定了亲事再行判决,那就糟糕透顶了!”

“不至于吧?”李绍光诧异道,“死的可是章百户的妻子,知州再糊涂,也不至于得罪他吧?况且你父亲不是要高升么?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家又不是没根没基的,在广州那头也有些人脉。”

“事情还未定下,若这会子宣扬开去,万一事情有变,我父亲脸上就不好看了。”

“那该怎么办呢?”

柳璋与李绍光烦恼着,那边厢,章敞回到家,听说了柳璋来访之事,目光一闪,道:“这案子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家是苦主,不如去跟知州闹一闹,催他早就案子判了吧?”

“糊涂!”章寂劈头骂来,“如今我们家只能静默,能不引人注目就不引人注目,外人只当我们家是忧心孩子病情,不会多说什么。但你一出头,万一叫人发现三丫头不在,山上的病人也是假的,那该怎么办?在三丫头回来之前,你给我把嘴闭好了!”

章敞狼狈地出了堂屋,见陈氏在院中走过,眼角都没瞥自己一下,心下更是羞恼,忽然间生出一个念头,计上心来。

第四十八章 江上

明鸾钻出船舱,看着外头清清的江水,蓝天白云,青山绿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说不出的好。

她前日晚上已经带着文虎到达悦城,与先一步抵达的马贵会合了。马贵是借着收货的名义跑出来的,明面上是去西江对岸的六都**材,实际上那船绕了个圈子折回悦城,他已经将船只等杂事都安排好了,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着明鸾姐弟。虽然明鸾再三说不要紧,她也曾经无数次独自在外行走,但那都是驾着马车走在大路上,从没试过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走山中小路,走的还是一向不熟悉的路线,马贵总害怕她会在路上遇到意外,加上她又是个女孩儿,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荒山野岭的,万一遇上危险,真是求救无门。如今看见明鸾姐弟安然出现,全须全尾,只是头发凌乱了些,马贵顿时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他也有空抱怨了:“鸾姑娘真是太胆大了,即便要掩人耳目,也用不着只身带着虎哥儿走山路,我们分号里还有几个伙计,叫他们陪你走一遭,岂不更稳当?方才天黑下来,与你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还没见到你跟虎哥儿,这心里呀,就别提是什么滋味了,简直就象是架在火上烧似的。”

明鸾笑道:“路上遇到点小雨,躲了一阵子,方才晚了,能有什么事?不是我胆子大,而是这事儿说来是见不得人的,只能秘密行事,但你分号里的伙计,差不多有一半是本地雇的,绝对用不得,剩下一半是从总号带来,又未必个个靠得住。能均出几个跟着你安排悦城事宜,又要派人跟船,就已经人手不足了。再说你既然要出来,店里总要留个亲信看守吧?这几十里路我又不是没走过,等闲三五个流氓我也对付得了,与其给你添麻烦,还不如我自己走呢。”

文虎在旁大点其头:“是啊是啊,三姐姐可厉害了!有几个坏人要抢我们的包袱,三姐姐抽出柴刀又劈又砍,还踢了几脚。就把那些人通通打翻在地了。就算遇到坏人,我们也不怕!”

马贵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明鸾只能干笑:“这个…不是没事么?我是看出他们都是软脚蟹,不中用的,才跟他们动手的。要是真遇到硬茬,我就逃跑了。”

因为这段小插曲,马贵重新分派了人手,原本只派了一对通水性又懂得驾船的老伙计夫妇俩跟船的,如今不放心,又多弄了一条船回来,亲自带了两个伙计沿途跟着,以防再遇到危险。明鸾担心他一时间抽调太多人手,又亲自出动。会引人怀疑,劝了他几句,全被马贵打了回来:“快过年了,还不许我回广州城探亲么?我这就叫人捎信回德庆城,只说我在外头收获,遇上了难得的药材,正好给我叔叔使。也不必回去了,直接去广州,年后再回来,店里的事就交给王伙计。”

王伙计是马贵从总号带过来的亲信,原是陈家庄子上的佃户之子,为人能干稳重,深得马家叔侄信任。明鸾见马贵这般说,也就由得他去了。如此一行人分坐两条船,次日自悦城镇边上一处私家小码头起程,经过一日一夜的水路,今早刚刚抵达肇庆。

肇庆山水奇秀,明鸾在现代时也曾来玩过,还住了两三天呢。可惜如今周边环境大变,一眼望过去,江岸上远远近近全是山,她哪里认得出哪处是鼎湖山哪处是七星岩?只暗暗猜想远处几个只能瞧见峰顶的山峰有几分象是七星岩的形状,但看了半日,也没法确定是不是,只能放弃了。不过望着这青山绿水,想到一路行程顺遂,她心情也放松许多。如今在路上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就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时机,欣赏一下两岸风光好了。

西江两岸都是大片的绿色原野,也有一部分滩涂地带被开垦成水田,此时正值秋收季节,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金黄。明鸾用眼估量了一下那些稻谷的高度,总觉得比自家种的水稻要高些,结的稻穗也更多,将稻杆压得更弯了,心中不由得暗叹。章家的田地在山边,都是卫所统一配发的,说不上很好的地,又离水源远,灌溉很是不便。她这几年也曾想过要稍稍作些改良,让家里的出产更多一点,可惜总是受限于地质水利条件与稻种的品质,再改良也作用不大。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心想,如果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就好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无论要在上面种什么,建什么水利设施都没问题,甚至连出产的粮食也是归自己的,不象如今种出来的粮食,还要将很大一部分上交给卫所。但军户屯田就是这样的规矩,她也无可奈何。

江河湖边上的滩涂地一般都比较肥沃,如果能买到这样的土地就好了,至不济也要有一处方便的水源。明鸾心想,将来章家要是能脱困,不管是回老家也好,回京城也好,她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弄几亩地,爱怎么捣鼓就怎么捣鼓。到时候哪怕是要种马铃薯,也有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