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翟驳道:“你难道比大夫还厉害了?大夫都说了,她这病好不了了。”

明鸾却冷笑一声:“方才我问母亲四婶病情如何,她当着四婶的面就把大夫的话说出来了。你想想,我母亲是这么大意的人吗?肯定那大夫早就跟四婶提过,所以我母亲才觉得再说一次也无所谓。你见过这样的大夫吗?我们家还是侯府呢!当着病人的面就说这种话,也不怕把病人吓着了。可见他是知道四婶身份的,只怕还知道大伯父不待见她!”

玉翟吃了一惊,有些迟疑:“你是说那大夫是…不能吧?他是三婶请来的。大伯父一早就出去了,只比祖父和你略早些回来。”

明鸾不以为然:“整个侯府都是他的,母亲和我们连使唤个丫头做点事都有困难,他要是想做些什么,我们还能拦得住?何况我母亲又不可能亲自去请大夫,自然是派人去请,请的什么人,自然是别人说了算!我昨儿晚上就跟祖父说过,要请个大夫来给四婶看病,大伯父有所准备也不出奇。”

玉翟只觉得不寒而栗:“真可怕…”她有些警惕地望望四周,“住在这里,还不如在德庆的时候呢…我们要在这府里一直住下去么?”

明鸾没有回答,她看了看天色,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去东园看看。二姐姐,四婶这里你暂且照看一下,别叫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接近她,尤其是别让人带鹏哥儿离开,也别让外头的人来跟他们母子接触,免得节外生枝。”玉翟郑重点点头:“你放心,我一步都不会走开的!”

明鸾来到了东园,才进门,没走几步,就看见朱翰之坐在前方不远处的石椅上喝茶,旁边有个丫头捧着茶盘侍候。这东园本是个花园,房舍都建在园中,因此步步有景。离园门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处假山与石桌石椅,又有几杆翠竹,是个供人下棋品茗的清幽所在。但这里同时也是让人等待的地方,如果有人前来拜访东园的主人,在下人通报之时,这一处所在便可供客人暂时歇息。只是朱翰之早就跟着章寂进了园中,此时又出现在离园门不远处,实在有些古怪。

明鸾迎了上去:“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抬头去看那丫头,只见她眉清目秀的,面带几分讨好的微笑,见了明鸾过来,却露出失望之色。

朱翰之早已看见明鸾了,忙起身笑道:“大表叔在跟姨祖父说话,因事涉你家内务,我不好在侧旁听,但又惦记着一会儿还要去给三表叔和二表婶上香,只得在这里等着。”说罢便对那丫头挥挥手:“劳烦了,你先下去吧。”

那丫头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违令,便行礼退下。明鸾见了撇撇嘴:“她倒是听你的话,若是我开口,只怕还要啰嗦呢。”又问:“祖父叫她来侍候你喝茶的?”

朱翰之连忙摆手:“当然不是,这是大表叔随口叫的,大约是怕怠慢了我。他其实更希望我告辞吧?只是我还舍不得走。”边说还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

明鸾只当没看见:“我母亲也来了,是祖父和大伯父派人去请的。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事?居然连你也给赶出来了。”她有些心动:“不如我去听听?”说完就要往内走。

朱翰之连忙拉住她:“别去,他们正吵着呢,你若去了,一定又忍不住插嘴了,你大伯父奈何不了你祖父和你母亲,却未必对付不了你。你何苦去触他霉头?”

明鸾心下一动,脸上露出几分惊喜:“可是祖父在四婶和鹏哥儿的事上坚持立场,大伯父劝不动他,才会吵起来了?”

朱翰之没有回答,反而叹道:“从前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如此莽撞的人。”又告诉明鸾:“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吵一会儿了,大表叔终究拗不过姨祖父他老人家,已经松了口。无论如何,鹏哥儿是章家子孙,不能不认,他想要将鹏哥儿过继给你们三房,免得给四表叔订亲的那位姑娘添堵。只是三表婶看着和气,却不肯答应下来,只说要先问过四表叔的意思。而姨祖父甚至反对这个建议,认为若新媳妇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还不如不娶!四表婶虽没个好娘家,但本人却无大错,让她与四表叔夫妻团聚,鹏哥儿才能正了名份。三个人是三个意思,三表婶倒罢了,无论姨祖父怎么说,她都会答应的。但她和姨祖父的想法,大表叔却都不能接受,如今里头正僵着呢。”

明鸾听了,大感安慰,知道方才劝陈氏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了,不然此时恐怕早就答应了过继的事。她索性也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来:“那我就先不进去了吧?只要祖父坚持意见,我母亲也不犯糊涂,大伯父就没法逼他们。”

朱翰之笑笑,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在这安国侯府里住着,事事都不能顺心如意?”

明鸾叹了口气:“那是当然了。这府里有好多人都是皇上赏的,他们眼里就只有安国侯,哪里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其实…”朱翰之狡黠一笑,“你们家如今有两位侯爷,没必要住在一处。当初南乡侯府本就有宅子,朝廷为你们家平反了,自然会把宅子还回来,你们住回去就得了。你大伯父自己得了封爵,已经算是另立门户了。”

明鸾如梦初醒,击掌道:“没错!我怎么没想到呢?!”但又烦恼:“朝廷说咱家以前的宅子已经有人住了,一时半会儿的没法还回来,怎么办?”

朱翰之笑说:“这个嘛,交给我吧,不过是小事儿。本来我是外人,不该多这个嘴,只是不忍心看着你们一家子为难。若真能搬回老宅去住,至少你母亲可以当家作主,你也能顺心多了。”

明鸾心情转好,连连点头,又向朱翰之道谢:“多亏你提醒了我。”

朱翰之见她笑得甜,忍不住凑近了些,正想说话,便听得内院方向传来一阵巨响,他们连忙转头望去。

第十四章 威胁

明鸾与朱翰之听见东园上房里传来巨响,生怕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赶了过去,才到门边,就看见章寂一脸铁青地坐倒在椅上,喘着粗气,陈氏在旁慌慌张张地低声劝解着什么,而章敬则低着头站在他前方,闭口不语。

明鸾见状就想进门,朱翰之飞快拉住她,让她和自己一起站在门槛外,同时压低声音道:“别进去,看看情形再说,一会儿若是不好,你还要找人来帮忙呢。”明鸾惊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

章寂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略微冷静些,但神色依然恼怒:“怎么不说话了?你方才不是很能说么?!我知道,如今你翅膀硬了,跟你老子我一样是个侯,还是立了大功劳的,皇上是你内侄,燕王也宠信你,你也算是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不象我这把老骨头,跟一帮小的被送到那偏远的地方流放了几年,跟个乡下老头子没什么两样,能回来过富贵日子,还是托了你这个儿子的福!不然我跟你兄弟侄儿侄女们恐怕还在乡下种田呢。你还需要听我的话么?用不着了,能喊我一声父亲,已经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了呢!”

他这话说得重了,章敬听了,脸色越发苍白,眼角还瞥见朱翰之跟三侄女儿就站在门外,正看着、听着,只得暗暗咬了牙,扑通一声跪下道:“父亲何出此言?真叫儿子无颜以对了!儿子不敢不孝,方才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请父亲饶了儿子吧!”

章寂只是冷笑,但他也看见朱翰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心软了几分:“你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就不该再这么说!那是你亲兄弟!亲侄儿!我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们章家的嫡长子,是你这些弟弟们的长兄!你日后是要承继这份家业。支撑家族门户的人!若满心里只知道想着自己,为自己谋好处,不过兄弟子侄的死活。谁会服你?!”

章敬听了,只能低头应是,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没别人知道了。

章寂见他不再态度强硬。语气又软了几分:“我们章家当年遭遇祸事,已经伤过元气了,甚至连家族血脉都差一点断绝,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正该休养生息,重振家门才是。你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要将亲兄弟、亲侄儿往外推,叫我如何放心将这个家交到你手里?!别忘了。你是兄长,就该有个兄长的模样!”

章敬嘴上应着,心里却老大不服气。他正是为了兄弟们好。才会这么安排的,怎么就没有兄长的模样了?三弟没有儿子。过继亲侄子,正好可以为他继后香灯,岂不比从族里过继一个强?而四弟元配已经不适合做他妻子了,横竖是早已和离了的,四弟又正好与胡家女儿订下了婚约,胡家虽说不上高门,却也是世宦之家,做成这门亲事,章常两家又再次成了姻亲,四弟也好,他本人也罢,今后也能借得常家助力。如此两厢得益之事,老父真是老糊涂了,才会执意反对。

章敬是章寂的亲生儿子,又自小放在身边精心教养,章寂只看儿子的眼神表情,就能猜到几分对方的想法,心里又是一阵郁闷。只是他想到朱翰之还在门外,方才只怕早已将事情看清楚了,若是继续跟儿子纠缠下去,引得朱翰之生怒,把这些事跟皇帝或是燕王说了,对儿子就不利了。也就只有大儿子这样自以为是的年轻小子,才会认为自己的想法聪明,他哪里知道上面的人御下时都在忌讳些什么呢?

章寂叹了口气,再看朱翰之一眼,便对章敬道:“罢了,我知道你心里未必能把我这些话听进耳里,我也不强求你什么。总之,我还是那句话,先想法子叫阿启回来再说!他们夫妻要不要复合,也由得他们决定,但除非你四弟亲口说要把鹏哥儿过继出去,否则不许你自作主张!若你还想继续在暗地里做手脚,挤兑林氏,我就带着家里人离了这侯府!横竖我住在这里,也没人听我的话,我何必留下来受气?!”

章敬心中咯噔一声,忙磕头道:“儿子不敢,父亲千万别这么说,儿子万死也不敢做这等不孝之事!”此时他在京中风头正盛,有的是人盯着他,如果父亲真的带着其他三房的人离开安国侯府,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他章敬是个不孝的逆子么?他想避开那掌兵大将的任命,可以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但不孝是大罪,一旦顶着这个名头,可就一辈子也无法出头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先将老父安抚下来。

章寂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碍于朱翰之在场,再生气也不可能真的拿儿子的前程开玩笑,便也顺坡下驴了:“希望你说到做到,别想糊弄我!”

章敬又磕了好几个头,方才得到了父亲的谅解,站起身来,勉强笑着转向门外:“怠慢怀安侯了,快请进来吧。”

明鸾心道原来朱翰之的封号是怀安,转头望他,只见他笑了笑:“不必了,天色已不早,我本就是为了上香而来的,只是见府上客人多,不想引人注意,才到东园里打搅姨祖父。不知此时前堂的客人可离开了?”

章敬瞥了陈氏一眼,陈氏忙道:“前来祭奠的客人已经离开了,只是有几位族人坚持要在灵堂里为亡者祈福,无论我如何劝,也不肯走,待我派人去问问,无论如何也会安排好的。”

“既如此,三弟妹就快去吧。”章敬脸上淡淡的,“不过是几个痞子,妄图上门来讹人的,再遇见这种事,三弟妹尽管叫管家将人打出去,不必与他们客气!”

陈氏惊讶地看他一眼,有些迟疑:“可是…那几位都是族里的长辈…”

“什么长辈?!”章敬一脸不屑,“几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若他们知道守礼,待他们客气些也就罢了,若他们不懂礼数,三弟妹理他们做甚?!”

陈氏继续迟疑,转头去看章寂。见他虽然皱眉,却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犹豫着要应下。明鸾在门外见了。心道不妙。她虽然对这古代的规矩礼法不清楚,却也看过几本网络小说,知道这古人的家族势力是很强的。章敬本身是个强势侯爷。可以无视族人的脸面,那些族人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反而还要拼命巴结。但陈氏不同,她是个寡妇,实际上还是个和离了的前媳妇,真要得罪了族里人,首先名声就坏了,以后恐怕要吃亏。

她连忙走进屋里。笑着对章寂道:“祖父,族里的长辈们虽不讲礼数,但他们都是男人。母亲一个年轻寡妇,怎好出面跟他们争辩?而且以母亲的脾气。只怕也是不中用的。孙女儿看啊,还是要大伯父出面,才能震住族里那些人呢。”说罢还看向章敬:“大伯父,您说是不是?”

章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啰嗦:“既如此,我就出去把人打发了。”说罢真的告退出去了。朱翰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回头对明鸾叹道:“叫了你别进来的,如今可真得罪人了。”

明鸾冷哼道:“就算我不得罪大伯父,他也不会让我好过的,我干嘛还要委屈自己?!”说罢又对章寂说:“祖父,怀安侯说,他有法子把四叔叫回来。”

章寂怔了怔,惊喜地望向朱翰之。后者摸了摸鼻子,给了明鸾一个哀怨的眼神,方才笑道:“事情还没办好呢,我也不敢打包票,但也有九成的把握。”又为章寂细细分析。

原来,章敬前后在辽东已经驻守超过六年了,早该调任别处,以免尾大不掉。但建文登基后,朝中没有可用的大将,而燕王又不希望给机会朝廷把持辽东兵权,南北夹击北平,因此才会暗中使力,让章敬继续留任辽东。但如今建文下了台,新君登位,蒙古也没有了南侵之力,也该是章敬回京的时候了。一来,是为了避嫌,免得叫人说他闲话,称他是辽东的土皇帝;二来,也是为了给新君添点份量,镇压住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只是考虑到他在辽东经营多年,若是猛然将他调走,就怕接任的人压不住场子,容易使辽东生变,因此,燕王那边建议,让章敬的亲弟弟章启接任这辽东总兵之职,若是此议获得通过,那章启就有可能要回京一趟。

章寂听了,恍然大悟,只觉得这理由再正当不过了。一般武将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做个土皇帝什么的,只能算是寻常,但章敬不同,他是京中勋贵世家子弟,根基都在京城,没必要在地方上经营太过,免得惹上位者忌惮。虽说皇帝是他内侄,但古往今来,做到一国之君的,都仁厚不到哪里去,还是要小心些好。况且他这一退,正好给章启让出位子来,章家出了两员总兵,再加上章放也在西南为将,章家的底气就更足了,比全家只有一人能支撑门户强。

章寂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朱翰之还隐瞒了一些话没有说出来。燕王是早已决心要谋取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的,章敬虽有些小心思,却实打实是他的人,留在京中远比派到辽东有用处。章启不过是个过渡人选,日后自有更可靠的人接管辽东大军,而章敬回京帮新君镇场子,也可以为燕王日后的计划扫除障碍。

章寂对此一无所知,见朱翰之必恭必敬地给亡者上香,心里还在感慨,开始觉得若这孩子能成为自己的孙女婿,倒也不错。从前他担心这孩子的身世是个麻烦,又不希望让子孙们再度顶着外戚的名号过活,因此对这门亲事不怎么看好,但现在朱翰之自己改了身份,名义上只是个寻常宗室子弟,连封爵都是民爵,那孙女儿嫁他,也没什么不好的。章寂开始考虑孙女儿在这三年孝期里,该接受些什么训练,好洗脱身上那股乡土气,成为一个真正能上得了台面的淑女了。

明鸾对自家祖父心里的计划一无所知,她仍旧把心思用在劝服母亲改主意再嫁,以及照看林氏母子这两件事上。章敬似乎是被老父的威胁吓住了,果真没再派人过来骚扰林氏,虽然态度仍旧冷淡,但至少不再使暗手了。

在明鸾与玉翟的劝说下,陈氏向临国公石家人打听了太医院的情形,请了一位多年前就已经打过交道的老太医上门为林氏诊治,确认了她病情虽重,却不是完全无望,又开了方子,开始细细调养。林氏的病情虽然好得慢,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起色。她见状也开始有了信心,待三房母女俩以及二房诸人更加亲近了。

如此时间一长,章寂与二房、三房和四房的媳妇孙儿孙女们相处得更加融洽,倒衬得章敬不合群了,老人心中郁闷,却也知道这是长子不作为造成的,除了时不时在其他人面前为长子说几句好话,也常常劝说长子回来与家人一道吃晚饭,至少,要跟侄儿们多相处相处。

章敬却没这个心情,他最近正暗自恼怒。兵部下达了命令,急召章启回京,不但打乱了他想让小弟为自己稳住辽东的计划,更使得章启与开国公常升之妻胡氏娘家侄女儿的婚约平添了几分变数。

然而,章启还未入京,燕王妃却带着章家家眷先一步抵达了京城。在章家家眷离京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袁氏已经打发家人进京报信了。沈氏听说儿女要回来了,心中大喜,不顾身边人的劝阻,便离开了正房,闯到前院去问准信,听说陈氏去了东园,又拐路去了那里,才进门,就正好听见陈氏在向章寂报告:“侯爷的二房袁氏打发人回来,将准备好的药材先一步送到府中,说都是给老太爷备下的,让老太爷早一日用上,也能早一日康复。文龙与元凤都有书信来给您请安,老太爷可要亲自过目?”

沈氏不敢置信地呆立在门前。

二房?什么二房?二房怎会有人在她的儿女身边?

第十五章 质问

章敬走进沈氏所居的正房,左右望望没人在,便皱了眉头。

翠园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忙道:“侯爷来了?夫人在里头等您呢。”章敬看她一眼,便往里间去了。

沈氏正呆呆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容颜憔悴的自己,瞥见镜中丈夫走了进来,抿了抿嘴,双手紧紧抓住了膝上的裙摆。

“你这般急着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章敬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只是漫不经心地站着开了口。

沈氏咬咬唇,猛地回头,眼中隐含泪水:“你…你娶了二房?!你怎么能够这样做?!我陪着你的父亲兄弟侄儿在岭南受苦,你却沉浸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怪不得你四年多也不曾派人来接我们,书信也只有寥寥几封,明知道我在东莞受苦,却还视若无睹,原来是因为早已有了新人,便不再把旧人放在眼里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份?!”

章敬沉了脸:“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确实娶了二房,但也不是贪花好色才娶的。这不都是你行事不周到才害的么?两个孩子虽然平安到了辽东,可那时候我要忙着跟蒙古人打仗,自己个儿还顾不上呢,哪里有功夫去照看孩子?!家里的下人又没几个顶事儿的,可怜文龙与凤儿兄妹俩小小年纪,就在那苦寒之地吃了无数苦头,我也要在战场和家里两边奔波,累得病倒。是燕王体恤,才为我做媒,娶了袁氏回来。她原是书香门第的女儿,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自她来了家里,两个孩子就有人照看了,儿子可以专心读书,女儿也有了合适的人教养,我在边疆对敌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袁氏替你尽了职责,你原该感谢她才是′这般胡搅蛮缠,象什么样子?!”

沈氏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我胡搅蛮缠?!明明是你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居然还说我胡搅蛮缠?!”

章敬越发没好气了:“我几时背弃了诺言?这十几年里我待你如何,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为了你,我在父亲与母亲面前受了多少责备?我跟你计较过么?!哪怕是你闯下了大祸,害得我母亲惨死,骨肉分离,我也没休了你,还将你接回家中好生供养。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怪我四年多都不曾给你去信,那你当初为何不跟我家人一起去德庆?!我是给德庆去过信的,也曾担心过你,可你的所作所为却是在家里人面前打我的脸!还有,你们既然是被判了流放,我又怎能擅自接你们回来?只怕你们还未离开广东,就已经被官府拿住了,那岂不是害了你们?连父亲都不曾埋怨过我这个,你倒也好意思说?!”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不休我,只怕是碍着皇上吧?若你对我有半分怠慢,皇上岂会饶了你?别在我面前拿情份说嘴了,但凡你还有半分在意你我之间的夫妻情宜,就不会拿这些话来气我!”说罢扑到妆台面上大哭起来,“我知道自己如今老了,不比从前貌美,你自然是喜欢年轻的,却还要拿孩子当挡箭牌,说你纳妾是为了孩子?没得叫人恶心!她不过是个妾,有什么资格教养正室的孩子?!这点规矩都不懂,也配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章敬听得直皱眉头,没有反驳她,只是沉着脸盯着她看,由得她去哭。沈氏哭了一会儿,察觉到不对,就渐渐收了泪,转过头去看章敬。

章敬见她不再哭了,才沉声道:“从前我一直顺着你,哪怕是我从辽东带了人回来,那人又有了身孕,却不明不白地一尸两命,我也没说什么,无他,你我夫妻一体,我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惹你生气。只是,袁氏不同,她父亲乃是燕王殿下最信任的幕僚,这桩婚事,又是燕王夫妇亲自做的媒,袁氏虽然名份上只是二房,却与寻常姬妾不可同日而语,便是我在家里,也从不敢怠慢于她。她本身是个品行端正、温婉贤淑的人,这几年多亏了她,两个孩子才能过得舒服,他们也对这个二娘极是敬重。这原本该是你这个母亲去做的事,因你闯了祸,连累了全家,便无法去做,她代你尽职,又尽心尽力,你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污言秽语去骂她。今儿就罢了,往后对她客气礼让些,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等她到了家,也不许你在她面前有半分失礼之处!”

沈氏再度气得全身发抖:“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妻,她是妾,你居然叫我礼让于她…你这分明是宠妾灭妻!”

章敬神色一冷:“我若是要宠妾灭妻,当初燕王要做媒时,我就该直接休了你,娶袁氏为正室了!横竖她出身不低,而你又对母亲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是休了你,也无人敢说我半分不是!我之所以没狠下心来,一半是为了两个孩子,另一半也是念及过去的夫妻情份。你还有什么不足?居然颠倒黑白!”

沈氏还要再说什么,但章敬已经没了耐性,冷声道:“我今儿就把话放这里了,你给我记清楚!袁氏回京后,便是安国侯府的二夫人,中馈与对外交接往来之事,一应交给她打理。你只管给我安安份份待在院子里休养就行了,若想见孩子,每天可以叫他们到这院里来一趟,但不许你打搅他们的功课!还有,给我对袁氏客气些,便是到了皇上面前,也不许胡说八道!若你胆敢违抗我的话,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说罢甩袖就走。沈氏在后头急唤几声,也未能让他的步伐减慢些许。

沈氏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一片冰凉。色衰而爱驰,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怎么她就忘了呢?若她还是当初年轻貌美的南乡侯世子夫人,自然能将丈夫哄得服服帖帖的,可如今,她已是半老徐娘,又因久病在身,容色憔悴,哪里还能留得住丈夫的心?那个袁氏,无论别人怎么说她是书香人家女儿,或是贤惠温婉,那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容貌必定很美,又比自己年轻,不然又怎会将丈夫的心都勾了去?

沈氏痛苦地跌坐在绣墩上,低声抽泣起来,只觉得上天实在不公,她已失去了这么多的亲人,如果连丈夫都要失去了,她还剩下什么?

翠园小心地走了进来,悄声劝道:“夫人,您别伤心了。您身子还弱着呢儿太医不是说过了么?您郁结于心,遇事合该看开些才是”

沈氏只是一边掉泪一边摇头,翠园见了有些着急,眼珠子一转,忙又劝道:“侯爷今儿定是心情不好,才会说了些狠话,其实心里仍旧是在意您的,您瞧瞧这屋里的一应用具,还有平日里吃的、穿的,都是上等精心之物,侯爷还请了太医来给您看病,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奴婢大着胆子说句,便是老太爷,也不过是请了外头的大夫回来看诊,只偶尔请太医来。可见在侯爷心中,最看重的仍旧是您啊!”

其实翠园深知事实不是这样的,为沈氏看病的太医,是奉了宫里的命令前来的,并不是章敬的功劳。但新皇此举并未声张,可能是顾忌到章寂也住在这府里,同样身体不好的缘故,因此太医来时,没有声明是奉皇命前来,当成是章敬请的,也说得过去。餮园本是伶俐之人,侍候了沈氏几日,也摸到几分她的脾性,知道这么说定能讨她欢喜,便仗着跟前并无旁人,胡说一通了。

沈氏听了,脸色果然好看了些,只是仍旧伤心:“他方才对我说了什么,你也听见了,哪里象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样子?!”

翠园只得再劝她:“侯爷多半只是怕夫人将那二夫人当成是寻常妾室对待了,怕您得罪了她。夫人想想,那袁氏既是燕王殿下亲信之人的女儿,这亲事又是燕王亲自做的媒,她的身份是寻常妾室能比的么?若您真个惹恼了她,只怕她回头跟燕王告一状,夫人就要吃亏了。”

“凭什么?!”沈氏冷哼一声,“燕王又如何?皇上可是我亲侄儿!”想了想,又皱起眉头:“侯爷先前原是辽东总兵,燕王无缘无故,把亲信幕僚的女儿嫁给他做二房,是图的什么?那样的家世,嫁入官宦人家做正室也不难,何苦如此自甘堕落?!燕王…难不成是有意在拉拢侯爷?!”她越想越气愤,“这大明江山是皇上的,燕王这般行事,难不成是要图谋不轨?!”

翠园吓了一跳:“夫人,这话可说不得!皇上能登基为帝,燕王殿下也是立下大功的!”

沈氏冷笑:“他若是真心为皇上效命,自然是有功的,但若心存妄念,凭他有多大功劳,也是乱臣贼子!”越想越觉得着急:“不行,我得尽快进宫一趟,把这件事告诉皇上,让他多提防燕王!”又问翠园,“你既是皇上赏下来的,可有法子帮我捎个信进宫?虽说我可以递牌子请见,可如今后宫无主,我不好擅自行事,侯爷也未必肯让我去。”

翠园哑然,呆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曾在宫中当过差…”见沈氏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忙改口道:“倒是认得一位公公,是将奴婢送到府上来的。奴婢去打听打听好了,只是…”顿了顿,“不知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