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道自己不是淫妇?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做的好事…”

明鸾在院门外听得里头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周围却都是来来往往忙着筹备丧事的国公府下人,句句都听得清楚,心里也不由得大摇其头,忽见章寂气恼地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忙迎上去:“祖父,就让他们在那里对骂吗?只怕全家人都听清楚了。”

章寂气得吹胡子瞪眼:“让他们丢脸去吧!既然连脸面都不要了,还怕人听见?!”便拉着孙女儿要走。明鸾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后头临国公与世子父子两人责骂儿孙与沈昭容的声音。

回到南乡侯府,章寂立时就倒在了榻上。明鸾忙问:“您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章寂却只是疲倦地摇摇头,没有回答。明鸾叫人倒了热茶来,亲自捧到他面前。林氏又扶着丫头过来了:“父亲可饿了?先吃饭吧?国公府那头不知预备得如何?方才遣了人给长房那头送信,大侄儿还问是不是该过去帮衬一下呢。”

章寂闭着眼睛道:“让他兄妹夫人只需要过去祭奠一番就好,别的就不必多事了。石家是老世家,经的事多着呢,很不必他这半大孩子去添乱。再替我嘱咐一声,无论是长房那头,还是我们自个儿府里,无论是谁,除了正经祭奠的日子随我同行,都不许私自过国公府去,若是那府里哪个人来寻他说话,托他办事,也不许应承!”

林氏吃了一惊,也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声,便打发人送信去了。明鸾小声问章寂:“您可是觉得石家有什么不妥?”

“有什么不妥?”章寂睁开眼,冷笑一声,“不妥的地方多着呢!亲娘才咽了气,两个同胞的亲兄弟就开始斗起来了,妯娌俩也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眼睛都盯上了你姑祖母的陪嫁!生怕旁人多占了便宜去!你二表叔早就眼红他哥哥的世子之位了,什么手段都敢使出来。先前来报信的那仆人,原是你姑祖母的陪房之子,他悄悄儿跟我说的,那小沈氏能避过众人,闯到你祖母房中,根本就是你二表叔夫妻暗下里吩咐人放纵所至。他们明知道你姑祖母病得厉害,还敢使这样的法子,分明是连亲娘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呢!”

明鸾大吃一惊:“真的?他们怎么就敢这样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叫人知道了,别说世子之位了,连名声都毁了!他如今也在朝中做着官的,难不成为了那个虚位,连前程都不要了吗?!”

章寂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他自小就是个心胸狭窄、眼高手低之人,却又没有自知之明,只一味攀高枝儿。你姑祖母从前因他是小儿子,又养在身边,未免多疼了些,后来见他长成这样,也有些后悔,多番劝诫,他嘴上应着,背过身又忘了。你姑祖母为他不知生了多少气,如今连命都没了,怪不得她走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怨恨呢!”

明鸾想了想,道:“这是石家的家务事,咱们也管不了许多。想来他家世子也不是好对付的,那新世子夫人虽说年轻,心计手段倒是不差呢。”

“正是这样才更糟糕。”章寂叹道,“他们若果真聪明也就罢了,偏都是小聪明,看不清大局,只管自己争斗。他们也不想想,他家长孙无依无靠的,如今连疼他的祖母都走了,越发没了人管,他又不是个冲动的性子,今儿怎么就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们夫妻房中的事都嚷开来了呢?不但嚷了,还把皇上搅了进去。这回连皇上都要叫人说闲话了!石家若不能封住家人的口,祸事还在后头呢!”

第八十二章流言

仿佛是印证了章寂的话一般,临国公府的丧事才开始,孙媳妇气死太婆婆的传言就火速宣扬开来了。

而在传闻中,孙媳妇沈氏之所以会顶撞太婆婆,却是因为她在新婚夜向丈夫宣称自己与皇上有首尾,命他不许亲近自己,不料石家人都是有气性的,闻言也就冷落了她。她见夫家人人都不把她放在眼中,又不服气了,因看不上婆婆,便闯到病重的太婆婆面前,威胁说要是石家再敢怠慢她,她就去告御状,横竖以皇上待她的情份,石家断然逃不过去的。临国公夫人就是因为被她这番话气得狠了,才会吐血晕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咽了气。

本来,临国公夫人石章氏之死既有沈昭容顶撞的缘故,也有其次子石二老爷夫妻的责任,只是他们哪里敢声张?闻见府中有传言,把责任都往沈昭容头上栽了,其中细节处,渀如亲见一般,也不知是哪个泄露出去的。他们也乐得顺水推舟,让沈昭容成了逼死太婆婆的恶妇,顺便将自己留下的蛛丝蚂迹都给抹去了。

随着传言越演越烈,京中上下都义愤填膺,倒也没几个怀疑这事儿不是真的,毕竟沈昭容未出阁时就有恶名,传言的内容又是她有可能干出来的事,便是有人上临国公府去祭拜时,沈昭容跑出来哭着说她没干过,人家也不信了。不过七八天功夫,全京城的人都认定她害死了太婆婆,不由叹息石家背运,娶了这么一房孙媳妇,又有人想起这桩婚事乃是御赐的,沈昭容能在夫家横着走,也是仗了皇帝的势,便忍不住在暗地里嘀咕皇上行事有失厚道,若果真对表妹有情,就正正经经纳人入宫。那沈昭容虽不堪,但若位份低些,不享尊荣,又不干涉前朝之事。那也不过是皇上的私事罢了,如今将其赐给臣下,纵容其气死长辈,哪怕石家曾经向建文伪帝投诚,也有些过了。

皇帝听说了这些闲言碎语,心里郁闷得不行。他哪里纵容沈昭容顶撞太婆婆了?当初沈昭容与石家长孙成婚当日,他还派了内侍前去颁旨并送礼。让他们和和美美做对恩爱夫妻呢,万万想不到沈昭容居然会在新婚夜对丈夫说出那番话来——他倒没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石家长孙在京中一向名声不错,人人都说是个温文知礼的好孩子,若不是出身不好,必然是一等一的好女婿人选,而沈昭容婚前又对入宫做后妃之事十分执着,可见定是她不知好歹。仍旧存有妄想,才会对新婚夫婿说那等混账话的。

虽说这门亲事乃是临国公亲自求下来的,但沈昭容名声坏了以后。仍旧坚持要石家接受这门亲事的毕竟是皇帝自己,他也有几分心虚,连连赐下了许多东西,安抚石家,又升了石家的国公爵,本来是三等国公府,一下就升到了一等。石家便是有满腹怨气,见此也有些惊喜,心想有了这个把柄在,皇帝日后想必也不会轻易对他家动手。不然就要叫世人说他是公报私仇了,顿时约束家下人等,不许他们再乱嚼舌头,拿家中小主人的丑闻说嘴。

只是不知为何,这传言不但没能压下去,反而传得更厉害了。等到“三七”过后,还添了新内容,诸如石家得了皇帝的赏赐,为了虚荣不再追究孙媳妇气死婆婆的事啦,还有世子夫妻与弟弟弟媳为亡母的嫁妆整日吵闹啦,也有世子夫人贪财,克扣府中为国公夫人丧事拨出的银子啦,也有石二老爷与石二太太暗中联络收买族人,想要逼老父更换世子人选啦…关于石家的传言是一拨一拨的,因事事都有佐证,平日行事也不十分慎密,只要有心人一打听就能发现马脚,叫京中人等听了都大摇其头,只觉得临国公府这样的老牌勋贵人家,居然也这般没规矩起来。可怜临国公夫人,生前被不肖孙媳气死了,死后亲生儿子媳妇还要打她的脸,居然连她的身后事都克扣上了。

石家人听了这些谣言以后,可以说是火冒三丈,立即命人去查,但查来查去,不知打骂了多少下人,却始终查不出源头,只知道是府中下人泄露出去的,要问这些下人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却都说人人都这样讲,还有人证物证在呢。临国公与世子被这事儿闹得焦头烂额,却无计可施。

这些流言章家自然也知道,石家父子三人都曾先后来向他求助呢,只是章寂早有准备,不管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只推说自己病了,不方便管别人家的闲事,他们要是纠缠不清,他就装着累极了坐着睡过去。他是个老头子,又一向身体不好,谁也挑剔不了什么。况且石家人正求着他,即便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敢翻脸,只好按捺住脾气,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不过他们走后,章寂却私下对明鸾说:“我就知道会有这种事!他们好蠢的人,明知道外头已是传得沸沸扬扬的,还要在家里大肆追查,一天下来打了几十个人,听说还有人打得厉害了,不知几时要断气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他们心虚么?!也不知是哪个在背后推波助澜,要寻他家晦气!”

明鸾却想起了石家长孙以及隐在背后的郭钊、曹泽民等人,正疑心会不会是他们在暗地里搞鬼,章寂就已经想起他们来了:“说来郭钊那群人,上回写了信来叫我们帮着隐瞒他们的身份,只说是想要护住石家长孙,而石家长孙这回又受了些委屈,难道他们是在为他出气?”

明鸾张张口,干笑道:“可这是为什么呢?石家长孙只是受气罢了,他平日也没少受气,也不见怎么样,这回倒闹大起来。”

章寂听了也有些迟疑:“确实,这是为什么呢?若是为了那孩子,万没有把他老子和祖父的名声都坏了的道理。若说他受了委屈,那也该冤有头,债有主,找上沈丫头与…”顿了顿,他倒吸一口冷气:“莫非…他们原就盯上了皇上?!怪不得…那日我们虽在国公府听到他们小两口拌嘴的话,也有旁人听见。但只要你姑祖父他们不傻,就该知道约束家下人等,不许外传才是,便是要外传。也不该将皇上搅在里头。可没两天功夫,这些流言就满京城皆知了,寻常传言哪有这般快?还有石家那小子,换作别人,受了这样大的气,怎么也要闹上一场的,可他除了那日跟沈丫头吵了几句。便一直不吭声,即使有人问他,他也不说没有,偏摆出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反叫人更信传言是真。我往日只道他是有忌讳,不敢明说,又忍不住气,如今想来。却是他故意为之!他果然是冯家的种!郭钊等人也不是好货!”

章寂越想越觉得不对,猛地站起身:“我要把这事告诉石家去!”

明鸾忙拦住他:“祖父虽是好意,但这事儿我们没有证据啊!郭钊和曹泽民派到石家长孙身边的人。我就只认得一个,还被石家撵了,如今又有什么证据说事情是这些人所为?要是没证据,石家长孙又喊起冤来,我们该怎么办?祖父这些天一直对他家的事敬而远之,若是这回管了一次,以后可就摆脱不掉了!”

章寂愣了愣,跺脚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吃亏啊!”

明鸾便劝他:“要不咱们再观望观望?或是私下提醒皇上一声?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了,石家本身就不干净,即使有人在背地里捣鬼。也不是在瞎传啊!若不是他们自己做错在先,别人还能泼他们脏水?”

章寂想到石家父子先后来求自己时的嘴脸,心也凉了,坐倒在榻上,长叹一声:“我苦命的妹妹啊——”

章寂还有盘算着什么时候进宫见驾,提醒一下皇上。燕王就先行动了。他在朝上向皇帝指出,此事必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为的就是破坏皇帝的名誉,但皇帝对小沈氏是绝无私情的,满朝皆知他为了避嫌,还为她亲赐了婚事,而这门婚事也是石家主动求来的,绝没有皇帝硬逼石家接受的说法。流言会传得如此荒唐,石家实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云云。

燕王之举倒是大出朝臣意外之外,即便是那些疑心他有不臣之心的老臣,也不得不承认燕王的话为皇帝洗脱了嫌疑,维护了皇帝的名声,一时间,倒是转变了原先的看法,开始反省自己等人对燕王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而皇帝对燕王则更感激了,并且对自己这段时间未能在朝臣面前维护这位对自己有大恩的好叔叔而愧疚不已,立时就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表示要大大赏赐燕王一番。燕王却当廷婉拒了,指出如今朝廷不宽裕,有钱还是用在民生上吧,不必赐给他,若皇上果真觉得要表表心意,就赏他一幅字之类的,已经很好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流言给澄清的好。

皇帝与朝臣们都对燕王的高风亮节赞叹不已,忙不迭照着做了,不但命锦衣卫插手调查事情真相,还由皇帝亲口封了燕王一个“贤德王”的称号,并且许他上朝时坐着听政。燕王再三婉辞,皇帝再三要求,老臣们再三劝说,最后还是两位宗室王爷看不过去了,才劝说燕王接受了这项恩典。

但燕王接受是接受了,上朝时仍旧站着,不过是站在那张椅子旁,只有感到累了才会坐上去,而且下朝后,还会跟人说起,自己打仗多年,腿上受过伤,不堪久立,若是大朝时间短,还可以支撑,时间一长就真的撑不住了,骨头酸疼得很。皇上又愧疚了一番,天天将太医院的院判派到燕王府去为他看诊。朝臣们也不再猜忌,反而想到他年纪轻轻就落下这一身的毛病,都是为国征战所致,便也对他添了几分怜惜,对他的态度越发和缓了。

且不说燕王在朝廷中的处境如何好转,那锦衣卫插手调查石家流言之事,居然查出了叫人大吃一惊的结果:不但流言所指之事,件件都是真的,石沈氏能闯进太婆婆的居所气死老人,居然是石二老爷夫妻暗中指使丫头婆子们放她进去的,目的是为了让临国公夫人恼怒,对丈夫儿子给长孙娶回这么一个恶媳妇更生气,主动向其兄长南乡侯章寂求助,让章寂插手,教训临国公与世子一顿,顺便让前者革去不孝长子的世子之位,自己就可以受益了。

调查的最终结果,石家人是吃鸡不着蚀把米,临国公不但被人笑话是个糊涂的,求来了恶孙媳,气死了老妻,连两个儿子都不是好货,一个贪财,连亡母丧事要用的银子都要

克扣,又与胞弟为争亡母的嫁妆吵闹不休,另一个则是连亲生母亲的性命都不顾,就只顾着算计亲兄长的世子之位。斗到后来,两兄弟都受了皇帝的训斥,身上的官位被抹了,只能闲赋在家发霉。而临国公脸上无光,也借口家有丧事,闭门谢客。那些流言虽然纷纷扰扰的,但很快就不再有人提起皇上与沈昭容如何如何,顶多只是笑话石家人脸皮厚、品行不堪而已。

章寂看着形势的变化,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疑惑燕王为何会站出来替皇帝说好话,但想起燕王往日为皇帝做的事,他也不得不感叹:“只要那人不想着皇位,倒也是为名副其实的贤德王。”

明鸾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不好说出来,心里便抱怨朱翰之,去了京城这么久都没回来,害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石章氏的“七七”,依礼该出殡了。章寂却不耐烦搭理石家人,但想到这是亲妹子的最后一程,仍旧过去相送了。他命林氏看家,带着明鸾坐了马车,随着石家大队人马到了城外十余里处,看着石章氏葬入石家祖坟,哭了一场,便觉得身体疲倦之极,有些支撑不住了。

明鸾打发了人去四周打听,知道石家人都到他家祖宅里歇息去了,附近都是石家族人聚居,倒是一里半外有座道观,可供人借宿休息。她便回明了祖父,与他一同坐车过去,给了道观的人几两银子,打扫出几间干净的静室来,扶了章寂入内休息,又出来准备斋饭。

正忙碌间,下人来报,石家长孙来了。

章寂倚着床架,看着跪倒在面前的外甥孙子,有心要教训一顿,但想起妹妹,又将话咽下去了,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祖母直到咽气,还放不下你,你若是知道好歹的,真有孝心,就好生过日子,别闹得人仰马翻的,叫外人看了笑话,让你祖母到了九泉之下还要为你操心!”

石家长孙抿抿嘴,哽咽道:“外甥孙子如何不知?只是…到底意气难平!”

章寂心中咯噔一声,暗暗叹息:“果然是他!”

第八十三章威胁

明鸾站在对面厢房的窗边,隔着庭院打量对面屋子里,章寂与石家长孙对话的情形,有些心神不宁。

她倒不是在好奇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即使眼下听不到,一会儿去问祖父就知道了。她只是看见跟着石家长孙来的人里,有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心里生出了疑心。

那丫头倒罢了,这些天她偶尔陪着祖父去临国公府,大略知道这是自小在石家长孙身边侍候的,据说是姑祖母石章氏给的侍女,年纪也大几岁,容貌还算清秀,低眉顺眼,看其举手投足,俨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大家侍女。

但另一个小厮,却怎么瞧都让人觉得不对劲儿。他相貌只是寻常,身材瘦小,穿的衣裳,戴的帽子,都跟临国公府其他小厮并无不同,但他站在院中等候小主人时,腰杆是直的,脸上没有敬畏顺服之色,反而十分冷静地打量着院中的情形,四周张望着,偶尔有小道士从门外经过,他便迅速瞥过去一眼,还隔着窗子远远注视着屋中正在交谈的章寂等二人,右耳古怪地微微抖动着,左耳却没有动静。

明鸾身为现代穿越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那些影视剧里,就曾出现过耳力惊人可以隔着老远听见声音的奇人异事,代表人物就是顺风耳,这等人物倾听远处动静时,那耳朵可不是动的吗?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动的,但谁叫她看过的神话片里,就有动的呢?她立刻就起了疑心,觉得这人只怕来历有问题,很有可能就是郭钊曹泽民他们一伙儿的,派到石家长孙身边,既是耳目,也是联络员,如今留意屋里的对话。只怕是防着自家祖父会探听出什么隐秘来呢!

也许是她盯的时间长了些,那小厮察觉到了什么,头微微向她这方向转了转,但没有完全转过来。明鸾心中一惊。连忙离开窗边坐到内室,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稍稍加快了点,忙深呼吸几下,渐渐冷静下来。但她想起外头的情形,始终有些不放心,又忍不住走近了窗户,悄悄挨着窗边探眼望去。却见那小厮低眉顺眼地垂手立在院中,丝毫不见方才的异状。

难不成她打草惊蛇了?

明鸾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脑中苦苦思索着,不一会儿,对面房间的门开了,石家长孙苍白着脸走了出来,面上犹带泪痕。

小厮与丫头忙迎了上去,前者眼带深意地问:“大爷。您…如何了?”石家长孙慢慢地摇了摇头,惨笑了下,回身看见屋中的章寂垂着头。并不望自己,他咬咬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猛然直起身道:“多谢您老人家教诲,只是…您往后就别再为我操心了,由得我自生自灭去吧!”说罢毅然一转身,脸上带着几分决然之色,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明鸾见他一走,忙跑回祖父休息的屋里去。问:“方才石家表哥都说了些什么?我怎么瞧着他在门外这一出,有些不对劲儿呢?”

章寂瞧着有些伤心:“当然不对劲儿了,虽不曾明着承认,但瞧他的形容,说话的口风,先前那些流言果然是他闹出来的!起初只是不服气。又不甘心得个混账老婆,便冷着她,后来他祖母没了,他伤心得不行,却看见家里人各有各的盘算,竟无一人真心为他祖母哭泣,他又气不过。他那祖父与亲父亲叔,只因皇上升了石家的爵,就欢天喜地的,还劝他多忍让小沈氏,甚至叫他给媳妇赔不是!他心里讴得紧,恼恨起来,便连家里亲长的名声都不顾了,才将事情闹得这样大。”

明鸾心想这里头说不定还有那郭钊一伙人的煽风点火呢,便问:“现在事情已经压下去了,他是不是还不服气?还想再闹?”

“他如今便是想闹,也没法闹了。”章寂叹道,“他才多大年纪?即使真有些小聪明,也敌不过他爷爷和老子。这不,已经露了馅儿了,前些天才挨了打呢。若不是想着他祖母今儿出殡,他这嫡长孙要出面的,只怕打得更狠了。不过他父祖也下定了决心要将他送走,议定了今日事罢,便让他留在老家这里读书,不回京城去了。我方才听他的口风,似乎也冷了心,只认命留在这里了。”

明鸾心道这却未必,瞧他那神情可不象是认命的模样,想起方才那小厮的古怪,正要跟章寂说,后者却摆了摆手:“我乏了,石家的事我不想再管,你也别打听,由得他们去了。我先歇一歇,一会儿饭得了你再叫我。”

明鸾见他实在疲倦,想着过后再说也没什么,就服侍他睡下,自个儿出去继续忙饭菜的事,不料章寂实在累得慌,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下,方才醒转。

明鸾期间叫了他几回,他都没动静,慌得她以为他生病了,立刻命人去寻大夫。但这附近石家村子里并没有常驻的大夫,还要往十里外的镇上去寻,正忙乱间,道观里有个常住道人,是个懂医术的,闻讯赶来把了把脉,安慰明鸾等人说,老人家只是累得狠了,并没有大碍,只要等他自然睡醒就好了,无须请医吃药。

明鸾半信半疑,又见章寂面色还好,就耐着性子在他床边守到傍晚,见他醒了,神色如常,方才放下了心。由于天色已晚,已来不及回城,她又担心祖父的身体吃不消,就索性继续借用道观的房子,胡乱住了一夜, 第 296 章 寂请安,提起石家长孙被家人留在老家庄子里为祖母守陵,她才想起来。她向文龙旁敲侧击一番,得知石家长孙身边侍候的人全都跟着他离开了,想着郭钊他们大概已无法再对石家人做什么,也就不再追究此事。

不过石家长孙虽然离了临国公府,沈昭容却仍留在那里,听说如今仍旧锦衣玉食的,石家人丢了这么大脸面,居然还不敢怪她什么。反而当她是菩萨似地供着,让明鸾很是不服气:“石家糊涂了?孙子都赶走了,孙媳妇还养在家里做什么?嫌沈昭容没害得他们更丢脸?!”

文龙道:“他们如今失了脸面,也没脸出门见人。更担心皇上会厌弃了他家,方才特特地巴结着小沈氏,这是盼着皇上看在表妹面上,对他家包容一二呢。我听说,前儿那流言闹的沸沸扬扬,似乎还有他家大孙子的手笔,姑祖父与大表叔唬得脸儿都白了。这几日都在家中称病。”

明鸾冷哼一声,又对他道:“算了,越听越生气,咱们以后还是少理他家的事吧。一会儿见了祖父,大哥哥也别提这些。祖父近来不耐烦搭理石家人。”

文龙明了的点点头:“我也听说了,他们还来求过祖父吧?说来这事儿会闹这么大,他们也有责任,若不是他们自个儿犯了糊涂。怎会将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头?祖父不管也是应该的,姑祖母死得真冤!”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只是…我如今有件为难事。不知该如何处置,正想讨祖父示下…”

明鸾疑惑:“是什么事叫你这般为难?”忽然想到了什么,“该不会又是大伯娘要差你做什么了吧?”

文龙苦笑:“可不是么?因为石家表弟留在了庄子上,母亲担心她侄女儿独自在石家会受委屈,又觉得石家此举太不近人情,新婚的小夫妻就叫他们生生分离,分明是要新媳妇守活寡呢!因此便叫我常常往石家去探望,还要我给小沈氏撑腰…”

明鸾嗤笑一声:“她糊涂了?现在石家都把沈昭容当是菩萨似的,还要你去撑什么腰?!”

“我也这么说了,母亲却不信。”文龙苦着脸说。“因前儿姑祖母去世时,我瞒了外头的消息不叫母亲知道,后来下人不慎泄露了风声,母亲就怪我没告诉她,害小沈氏受了委屈,再也不肯信我的话了。如今她天天催着我出门。我只能装作是去临国公府,跑来祖父这里躲避一二。”

明鸾哂道:“早跟你们说不要太听她的话了,反正她又不出门,能知道你去没去吗?你在安心待在这里吧!她要是再闹,你索性搬过来,就说祖父病了,你这大孙子要过来侍疾尽孝心!”

文龙听得哭笑不得:“祖父身子并无大碍,你这不是在咒他老人家么?我倒是想装假呢,只是母亲再精明不过的,若没有小沈氏的回信,她就要闹个不停。”

明鸾不以为然:“沈昭容还有空天天回信给她?你就说,如今沈昭容埋怨她呢,说她无能,没能劝说皇上纳自己入宫,害得她嫁进石家受尽委屈,如今也嫌她说话不管用了,又说自己已经是有夫之妇,要避嫌,不能见表兄,让你们少管她呢。这不就完了?”

文龙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可不行,真要这么说,母亲只怕病得更重了。”

明鸾摆摆手:“你自己斟酌吧,我只是随口一说,反正她又不是我娘,再闹也闹不到我头上。”

文龙怏怏地走了,明鸾处理了一回家务事,见天色不早了,便打算去看祖父如何。路上经过二门附近,见那里有不少婆子在搬运东西,为首的是林氏身边的青柳,心里还在想她们在做什么,脚下却直接往正院去了。

章寂不在院中,问了侍候的人,却是带着两个孙子去花园里溜弯去了。这几日天气很好,正值春夏之交,阳光明媚,和风轻软,园里的花儿也开了,章寂就多了每天散步半时辰的习惯。明鸾想想自己正好有空,索性也到花园里转一转,然后陪祖父与堂弟们回来,就差不多该吃饭了。

她素来喜欢独自一个人四处闲逛,没事是不爱带人随行的,今日也不例外,就这么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花园,望望四周正含苞待放的春花,抬头瞧瞧蔚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闻着醉人的花香,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

她边走边看,偶尔随手折根草儿,攀枝花儿,逗弄一番水里的游鱼,吓唬一下花丛中飞舞的彩蝶,忽然想起了小说中的典故,又可惜自己没

随身带把扇子,cos一把薛宝钗。近来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象个大家闺秀了,要是不装上一装,就太对不起自己受的苦了。

正自娱自乐间,她脚下一转,却看见花丛中迎面走来了一个丫头,猛一看十分眼生,她就不由得站住了脚。

南乡侯府里下人不多,明鸾管着家,连男仆们都能大概认个齐全,丫头婆子们就更不用说了,见这个丫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顿时起了疑心,便叫住对方:“你是哪个院子的人?叫什么名字?”

谁知那丫头竟不象别的丫头一般胆小,反而笑吟吟地走近了她,道了个万福:“姑娘原不认得我,便是我说了,姑娘也不知道的。”

明鸾心中大为警惕:“你说什么?”边问边往后退,一手还背到身后去,抓住了花丛中的一枝,虽然那不是可以用来袭击人的粗枝,但猛地戳过去,也能吓一吓人的。不过看到这丫头身量苗条,又纤纤弱弱的模样,倒是不象十分孔武有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