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伤感间,马车外已传来夏侯晔和雅瞳争吵的声音。

“公主,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伤了她的话,夏侯昭就更不会放过我们了啊!”夏侯晔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似乎想劝解雅瞳放过灵晚。可雅瞳却是火大得很,一开口就**:“我为何要这么做?怎么你不问问你自己?”

“公主,我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怎么好像是我的错?你还想要护着她到几时?夏侯晔,我算是看透你了,我就是把心掏给你,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是不是?”雅瞳的声音透着些委屈,分明是怨气冲天,但却更像是乞求着他的爱怜。

“你别胡思乱想,我何时不看你了?”

“你想骗我到几时?明明让我把她带来了,结果,只是为了让你的视线里有她的身影。明明可以马上用她来解决危机,可你却偏偏要放弃。你还想骗我说你的心里没有她吗?夏侯晔,你觉得我会信吗?”雅瞳的声音里透着些哭意,这让灵晚多少有些自责。若不是她出宫,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夏侯晔和雅瞳也不会因此而闹误会。

“公主,我…”

“不要解释了,我不会再纵容你。风灵晚我交定了,就算我再爱你,也绝不会拿连国来做赌注。”

“公主,公主,你听我说啊。”

“我不听不听,现在那夏侯昭都打到家里来了,你还想要留下这祸害吗?”

“放了她,夏侯昭一样不会放过连国。”

“你如何知道他不会?要不是你当初出的什么烂主意,人家能打上门来?我再不会听你的了。”

“公主,公主…”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远了,灵晚靠坐在马车里,心境却反而越来越平静。从这些对话里,她能听出来的东西太多、太多:夏侯昭,你果然又赢了,居然逼得连国的公主和驸马为了交不交人而吵架。

你真的,是人还是神?

三日后。

狂风猎猎中,旭国的大军,倾巢出动。因有着夏侯昭亲征,旭军的势气,一时亦蓬勃高涨,人人面色肃然,铿锵有力地喊着:“旭国必胜,旭国必胜。”

城头上,一排铁衣间,那一抹雪白的身影格外醒目。

狂风翻飞着他的袖角,衣袂飘飘间,恍若天人。绝世的容颜,在阳光下更显俊美,阳光更是添色一般,为他勾勒了一道金边,使其看上去竟不似在人间。

浅浅的笑意,一直挂在嘴角,只是,双眼中的温柔,只为那千军万马中的一抹纯净。就算这么遥远,隔着千军万马,隔着涛涛流湍的时光,隔着他们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却依然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她,看清她白色的长衣,看清她黑色的长发,看清她清亮如星的眸,甚至是她唇畔那一丝淡淡的、满不在乎的微笑…

那是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沧海如何幻变他也不会忘却的!

仿佛打破了一丝沉静,云详终是率先冲出了铁军,半仰着身子望向城头,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那万军从中的一抹雪色:“灵儿!他竟真的拿灵儿来威胁我们。”慌乱之中,在众将跟前,云详也忘记尊称她一声娘娘,只是“灵儿灵儿”地唤个不停。

夏侯昭没有回应他的话,仍旧浅笑着望向远方。倒是站在他身侧的小桑,眼神复杂地看着夏侯昭,一时间亦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我去把娘娘救下来。”云详第一个沉不住气了,虽然他只是军医,可是却坚持要来到这战场,看着灵晚被绑在城头,他又如何能不担心?

“慢着,朕有允许你去吗?”夏侯昭终于出声,却是阻止他的行动。所有人都屏了气看他,揣测着他的心思,暗想着,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上,您就让他去吧,要是怕他不济,我陪他一起去。”小桑也终于站了出来。虽然他一直不喜欢灵晚,但在这个时候,灵晚在他眼中唯一的身份只是夏侯昭深爱着的人。

“不必了,朕相信,朕的夜妃也不会希望你们白白去送死。”他淡淡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真的不在乎一般。众人一惊,均不明白夏侯昭是何用意。

“皇上,他们摆明了就是想要用娘娘来要挟您退军。如果不救娘娘回来,难道真的退军?”小桑急了,他不是不知道前方凶险,只是,如果用他一人之力能挽回夏侯昭的决定,他想,他愿意。

是的,他害怕了。因为知道夏侯昭和灵晚的感情,所以他明白,如果有灵晚在手,夏侯昭必然受制于人。他可是要做千古一帝的人,又如何能为这种儿女情长让世人恶语相向?

“如何是好,那就不如何了,那便好了。”他淡淡的话语间,飘散的是什么,无人能懂,唯有他的一双利眼那么深沉。

“皇上,是臣莽撞了。臣相信,皇上自会有所定夺。”云详坐正身子,扭身看向夏侯昭,无比期待地说着。夏侯昭不语,只是深深地望向远方,表情到底还真是有一点点的紧张,是的,他紧张了。

紧张地看着那千军万马中的人儿,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只是,那真的是她吗?

遥远的方向,白衣飘飞着的女人一脸温柔地看着城楼下,那天人神灵一般的男人,她的心在欢腾着,在悲伤着。

她的心在滴血,她口不能言,但心却不死。她是风灵晚,是他的夜妃,她想叫出来,大声地,可是她的嗓子却发不出任何的音节。是的,在被捆上城头时,雅瞳给她喂食了哑药,现在的她,口不能言,只能默默地望着远方的他,流泪不止。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还是期待着的。她一直以为自己不爱了,可是到现在,她才悄然发现,对于夏侯昭的心意她一直未变。就算是死,能为了他而死,她似乎也是无憾的。只是当她想通了这一点,她却再度泪如雨下。

她是该恨他的呀,可是为何,只要一见他如神般的容颜,就再没了自我。灵晚的泪,一线线地落下,没入衣角,无声无息。

雅瞳缓缓靠近绑着灵晚的十字桩,近乎残忍地说:“夜妃娘娘,很快要见到你的皇上了,还哭什么呢?”

灵晚别开脸,只是清冷地看着立于一侧表情怡然的雅瞳,有多少话想说想骂,但却只能动着唇,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一直被裴潋晨阻止靠近她的夏侯晔,此刻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突然狠狠地锁紧了雅瞳的衣领:“你把她怎么了?”

“何必这么生气,只不过昨晚嫌她太吵,给她喂了粒哑药而已。”雅瞳在笑,残忍地、无情地笑着,夏侯晔却早已气黑了面。

生气地抡起手,恨不能打她一个耳光。雅瞳却是高声叫道:“打我啊,打我啊!只怕打完后,她还是哑的。”

她故意这么说着,明知道他会有所顾忌,傲气地抬头,眼中尽是得意之色。夏侯晔高高举起的手,却始终颤抖着不能落下,直到裴潋晨说了一句:“不就是哑了吗?又不是没命了,晔你是在气什么?”

裴潋晨的话,分明在提醒夏侯晔一些既定的事实。是的,现在不关心一下生死,还注意一个不能说话的现实有何意义。夏侯晔黑着一张脸,终于收起了大刀,转而面对青帝道:“皇上,如果可以,能否留她一命?”

裴潋晨邪邪一笑,大手遥指远处白马银妆的雪衣男子:“留不留,不得看他吗?”

遥遥地,夏侯昭与裴潋晨对视,面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显出一丝笑意,夏侯昭高声打着招呼:“晔,别来无恙啊!”

他无视裴潋晨,竟然和夏侯晔打招呼,等于当着众将士的面,打了裴潋晨狠狠一记耳光。裴潋晨阴冷的眸中,尽显残忍本色,猛地一下抓住了灵晚的头发,邪恶地说:“娘娘,看看你的皇上多么地不讨人喜欢啊!既然是这样,就怪不得我狠心了。”

言罢,裴潋晨命令道:“来人啊,给她放放血,让旭国的皇帝看看清楚,她的夜妃有多坚强。”

这道命令一出,雅瞳已兴奋地抢过了身边战士的军刀,毫不犹豫地割向了灵晚的脸。只一瞬,她莹玉般的脸上,已嫩肉翻裂,血污一片。灵晚紧咬双唇,不让痛苦之声溢之于口。灵晚哀伤地想,这张脸,怕是真的要毁了啊。

千军万马,躁动一片,云详的双手都几乎掐进了肉里,但,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是他们的激将法。

“皇上,旭国的夜妃娘娘不会贪生怕死,就算是死在敌国的手里,亦是重于泰山,不必可惜。”

此语一出,众人皆愕,待都清醒过来,扭头而视,却见是一脸寒霜的云非所说。平日里,灵晚与云详是关系最好的,与云非这个大哥反而不太亲厚,但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云非也是很关心灵晚和云详的。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风家的人主动说出了这样的话,不得不说,实在让人钦佩。要知道风青止是多么狡猾的一个人,从来是以私心来谋公利的,可他的子女们却个个脱颖而出,无一不是大公大义之人。

云非主动地说了这样的话,实则是为夏侯昭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是的,这个命令如果由他所下,该是多么地伤人。

夏侯昭淡眸扫过云非的眼,突然说:“云非,谢谢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风云非一时之间激动到说不出话来:“皇上…”

见夏侯昭没有任何反应,裴潋晨又吼出了声:“退军,否则,我杀了她。”

还是那句话,没有新意,没有变化,夏侯昭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城楼上的人儿,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的眼,那含泪欲诉的眼。

“退军,否则…”裴潋晨的喊话还没有结束,一人已从他身后冲了上来,正是刚才割得痛快的雅瞳。

雅瞳撞开夏侯晔,冲到裴潋晨之前,她突然邪气地说道:“据闻旭国的夜妃娘娘仙姿曼妙,一身冰肌玉骨,如今旭国的皇帝都不怜惜,那不如赏了我连国儿郎玩玩儿。”

此言一出,夏侯晔怒目相视,而雅瞳却是反辱相讥道:“只这么空叫,我看就是喊到天明,也是不会有成效的。驸马,现在是打仗,不是你怜香惜玉的时候。”言罢,她用力将夏侯晔的手甩开,却是再次将大刀架在了灵晚的身上。

“公主,别让我恨你。”

“若是赢不了这场仗,你不恨我,旭国军队也饶不了我。”雅瞳也不是一个蠢女人,事实上,她看得比什么人都透彻。只是,现在她抢的是时间,而时间,已然不多了。

“刺啦”一声,灵晚的雪衫再次被撕毁大片,裸露出雪白而圆润的肩头,夏侯晔倒吸一口冷气:“公主,住手。”

雅瞳不听,又是用力一扯,灵云雪白的裸背就尽显于人前。她的上衣已尽数被扯掉,只余一件粉色的贴身肚兜。连军中又是一阵骚动,在这样的男儿战场,能看到如此活色生香的情景,怎么不教他们热血沸腾。

连军里一些士兵已淫邪地高声喊叫着,令得雅瞳的眸色越发赤红,她仰头哈哈大笑:“看看啊,看看啊,这可是你们旭国的夜妃娘娘呢!如果你们再不退兵的话,让我想想,是不是证明,你们也想再看多一点儿呢?”

云详再也忍不住了,就连云非也冲着城楼上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裴雅瞳,你堂堂连国公主,竟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你还算是个女人吗?”

“皇上,我忍不下去了,让我上去杀了那个贱女人,我一定要杀了她!”这么冲动的人,除了云详还能是谁。夏侯昭一直眯了眼看着那一切,直到他看到雅瞳嘴角那邪气的笑意时,终于开口:“拿箭来。”

小桑眼睛一亮,夏侯昭的能力在他眼中早已被神化。一听说他要箭,他哪里还会多想,顺手就抢了身边小兵的一张弓,递到了夏侯昭的手里。

抬手,金色的长弓,金色的长箭,那是骄阳的颜色。箭搭弓,弦张如日,最后看一眼她,他扬声呼唤一声:“灵儿!”

手中拉得紧紧的弦却是迟迟没能松开,那一眼的承诺,那一眼的罪恶,那一眼,夏侯昭终还是没有狠下心。

灵晚轻扬起小脸,幸福地笑了。看到他的迟疑,她方才感觉自己其实是幸福的,她轻启朱唇,无声地说出了那句谁也听不见的话:“夏侯昭,对不起,来生,灵儿再嫁你。”

云详的手,抖了又抖,颤了又颤,只因,唯有他能看懂她在说什么,所以,她是,她是决心要那么做了吗?

“再不退军,我就扒光你的女人!再不退军,我就当场令人与其合欢,我且看看你旭国丢不丢得起这个脸。”雅瞳越说越淫邪,城头上,连国所有将士们都似乎蠢蠢欲动了。

而城下,夏侯昭的身边,所有的将士都紧张地大叫道:“皇上,怎么办?”

夏侯昭突然一声凄厉:“啊…”

那一声呼喊令战场上所有的人耳膜一阵雷鸣,抬首的瞬间,只见一支金箭如流星划过天际,拖着耀目的金芒,穿越苍穹大地,撕裂虚空气流,挟着射破九天的气势,如一道令人措手不及的闪电直直没入那一袭雪衣。

霎时,战场上一片寂静!

“唔…”

那一声痛呼,那般痴缠哀怨,可战场上的万千士兵却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瞬间,忽觉那一箭似射在了自己身上。

雅瞳的手僵在了原地,看着那金箭的羽翎怔怔发呆。那是用了多少气力,那是多么精准的手法,那一箭竟然生生地穿透了灵晚的锁骨,将那锁骨上挂着的粉色肚兜的细绳,强行扎入了她的血肉。

那是一种最后的矜持,带着无限的悲凉,哪怕是死,也绝不能让她人前失节,这是何等的气势。雅瞳退缩了,看着灵晚的嘴角一丝丝滑落在地的血水,看着灵晚带血的微笑,突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灵儿。”又是一声惨呼,却是云非所发,城下的众人,均都傻了眼,小桑更是紧张地扶住了几乎要晕倒的云详。

“门主,你没事吧,没事吧?”云详不语,只是仰躺在小桑的怀中,泪水顺着他的眼角,艰难地落下两行:“啊!灵儿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又是一阵狂呼,撕心裂肺了一般,他的心,很痛,很痛。

“啊,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夏侯昭,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夏侯晔彻底地发了狂,狂奔回裴潋晨身边嘶吼,“我要报复,我要他们偿命。”

看到这样的夏侯晔,裴潋晨满意了,虽然也震惊于夏侯昭的绝情,但能让夏侯晔下定了最狠的决心,这也是他最想看到的事情。

“本太子着你为连国天下兵马大元帅,连国的大军,尽数交与你指挥了。”他爽朗地说着,却见夏侯晔早已满脸杀机。

“守住辽原关后,能活下来的,城里的一切,银子、珠宝、女人,都是你们的。”这是多么大的诱惑,这鼓励性的话语,无疑是给了所有人一份“美好”的幻想,他们贪婪的眼中,已现原始的本色,欲望,除了欲望,还是欲望。

而城楼下的旭国军队,已被眼前的事实震憾了心魂,待夏侯昭一声令下,先锋营的士兵们已扛起了天梯,怒吼着,争先恐后地朝前冲去。

城头上,连国军队也忙活起来,有些人搬起了脚边的石头,一股脑儿地往下扔,羽林军的羽箭更是对准了那还刚刚跑近的旭军,箭无虚发。

更有一些人推着一锅锅的热油,一锅一锅地往下浇,沸油一触到人的皮肤,嗞嗞地冒着肉香之气,令人看着惊心。

恐怖的哀叫声,声声惊悚,使接下来准备跟上的士兵也有些脚软无力。

小桑适时地大叫:“退后者,斩。”

只一声,就让所有士兵重振气力,是啊,退后者,斩,那就只能往前冲了,冲上前去,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希望。

夏侯昭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直至天际飞来十二只黑色鹰王。夏侯昭的眼神终于扭转了方向,他伸出右手,直指苍穹大喝一声:“破城门。”

所有人都愣了,破城门,这不是正在破吗?

呆愣间,只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声,一扭头,却见黑压压的一支军队悄然靠近,为首的十二人,一色的黑衣,一色的面具。

“暗十二门。”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云详,他此时悲愤交加,满脸是泪,“兄弟们,上啊,上啊。”他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儿将帅的影子?还托着云详身子的小桑一听说暗十二门,也弹跳起来,只一眼,他就浑身发抖,却是激动得喃喃自语。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是的,半月前,血门之中的暗部十二门接到死神令,便马上召集了所有部众前来支持了,这相当于给夏侯昭重新集结了一支十几万人的精锐强兵。

那是一场空前的大战,夏侯晔再度施展出了他的惊世兵学。只是,他的那些阵法,早已被夏侯昭参透,几十万人在辽原的黄土地上相互厮杀着,夏侯昭已呈压倒性的气势。

他的暗十二门的人,杀人不论章法,有的人甚至提的只是一把杀猪屠牛的砍刀,只是他们下手之狠,无人能及,仅仅这一支强兵,就相当于给夏侯昭的旭军提升了五成的兵力。

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裴潋晨终于害怕了。他慌张地扯着随便谁的手:“快,快,撤退,撤退。”

那些士兵抖着腿将他围在中间,个个神情惶恐。

小桑终于拔地而起,飞身跃上城楼,双手执剑,横扫一片。裴潋晨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大骇:“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长剑贯力,直飞了出去,瞬间没入裴潋晨的胸间,他的手仍旧指着小桑,艰难吐出他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要杀我。”

小桑冷哼一声,左手再度贯力于剑,又一剑狠狠刺出,裴潋晨的身子重重地倒地,抽搐着的嘴角,血水横流。

“裴潋晨死了!”

一语,似穿透了热辣辣的长空,旭国军士雄狮般地长吼,连国军队乱成一片。连国太子死了,主帅没有了,那他们还打的什么仗,为谁而打仗?

连军终于自乱了阵脚,人人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夏侯昭的声音劲力穿透着苍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归降者,留命一条。”

留命一条,在这样的时候,这是多么大的诱惑,那些本还四下逃窜的连军,在看到满地的横尸时,心里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归降。是啊,归降才能保命,保命才是重要的,只有活下来,才能回家再看他们的妻儿老小。

终于,他们一拨拨地放下了武器,高举着双手,扯下自己内衣的白布,在头顶上摇晃着。起初,只是三三两两的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到后来,除了倒地的那些尸体,整个辽原的平原之上,就只能看到有规律地摇晃着的白布条。

夏侯昭的嘴角轻轻一挑,终于笑了,足下一点,如大鹏展翅一般,飞上城头,跃向那城头早已破碎般的人影。

“灵儿,可以醒来了。”

温柔地呼唤着,夏侯昭解下身上的纯白大氅,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她胡蝶般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缓慢地睁开了眼。

“你,终于还是来了。”她说,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只是话到唇边,只有一句。

夏侯昭扬起脸,甜甜地笑:“因为,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言罢,灵晚再忍不住,艰难地投入夏侯昭的怀抱。天下间,从此后,再没有人能拆散他们。

是的,那一箭虽深,那一箭虽重,可那一箭却未伤及肺腑心脏。所以,她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晕眩,但并不足以致命。

“灵儿,我很后悔那天放你离开。你一离开我就后悔了,可我必须装得什么也没有发生。要是今日你真的死在了这里,我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他说着,那么用力地抱着灵晚,似乎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了一般。

当初,他狠心放她离去,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方才放松了自己,说出了他想说而一直不敢说的话。

他真的后悔了,后悔放她离开,后悔自己为了天下而差一点儿失去了她。

灵晚微微一笑,得意于他话语间的宠溺。只是,当她弯弯笑眼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扑上前来时,她顾不得提醒,只能凭自己的动作,用力地一个旋身。

“呃!”

当匕首刺入她的胸腹,她粉红的嘴角有血红的液体在游离。夏侯昭震惊着,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反而是持刀的夏侯晔一声哀号:“灵儿,灵儿,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

夏侯晔终于被打败了,彻彻底底,他躺在死人堆里,等着这最后的一击击中。可灵晚竟然生生替夏侯昭受了这一刀,他那么用力,那么用力啊。他的灵儿如何承受得了那一击。

夏侯昭的脸,终于失了血色,看似那么轻轻地一挥手,已将夏侯晔甩飞出去好远。夏侯晔重重地落地,咳出一丝血水,口中却还是喃喃不停:“灵儿,灵儿…”

抱起还在不停吐着血的灵晚,夏侯昭也发了疯似的狂叫起来:“云详,云详,云详…”

 

后记

嘉隆三年,六月,辽原之决,最终大获全胜,旭军在风云非、风云详、夏侯煦三帅的率领之下,一鼓作气,以雷霆之速荡平连国三州二十六城。

终于,旭军成功将连国纳入旭国版图之中。

嘉隆三年,七月,三军得胜归朝,一路百姓欢歌接迎,好不热闹。云非、云详、夏侯煦三人,因立下大功,齐齐入宫听封。其中云非晋为骠马大将军统三十万兵马,云详晋为驭青将军统二十万兵马。夏侯煦本为周汉王,早已有封地,无法再晋一级,于是,夏侯昭收回他原有的封地,特许给他已收复的连国三州二十六城,是以,现下的夏侯煦俨然相当于一个小国国主,但位爵不变,对外仍称周汉王。

十年后

梅花树下,落雪纷飞,血色的花瓣,那么唯美地飘落着,点缀了地面,也点缀了地上所坐的两个人影。

夏侯昭拢了拢身上的雪白大氅,将怀中早已瘦脱了形的人儿紧紧裹住:“灵儿,下雪了,你冷吗?”

怀中人儿,只是闭目微笑,微弱的气息虚浮不定,脸上的刀痕仍旧明显,但她唇角的笑意却如春天般怡人。明明虚弱不已,她却仍旧柔柔应了一声:“不冷。”

“灵儿,雪真美,明年我还陪你来看雪好吗?”夏侯昭依然温柔,动作轻柔地环抱着她的身子。

“嗯。” “你一直担心秋歌无人疼惜,我想了想,决定还是许给煦会好一点儿,你觉得呢?” “嗯。” “云儿一直不肯出宫,我也拿她没有办法。云详的心事,我怕是要对不住他了。不过,有小刀在,云详此生决不会寂寞。” “嗯。” “灵儿,我想告诉你,我还在后悔,当年要是不放你离开的话,灵儿…” 等了许久,无人再应,他试着又叫她的名字:“灵儿…” 紧紧地楼着怀中人儿,他痛苦地闭上了眼。雪仍然在下着,只是越来越大,他们仍然相偎着,只是越来越冷。当雪花落满他们的双肩,他眼角执著的那滴晶莹,终还是滑了下来,落地无声。 他的一生,从不言后悔两字。可是,当她出现,他要后悔的事已太多太多。十三年,老天已待他不薄,只是,在这个落雪纷飞的季节,她终还是弃他而去。 未来的路,还有多远,他不敢去深思,只是他却谨记着对她最后的承诺:无论,她生,她死,他都要带着对她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