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离立在一旁打扇,偶尔赶赶不长眼的蝇虫。他眼尖,看到青楠带着杨怀瑜朝这边走来,低声对韦昕道:“大人,夫人来送茶了。”

韦昕一愣,已明白杨怀瑜的意图,内心欢喜,面上却极不耐,“就说我歇下了。”话音刚落,杨怀瑜已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杜离看着韦昕脸色不好,趁机偷溜出去,远远地站在一旁与青楠说话。

杨怀瑜刚把茶壶放下,韦昕就将她拉至怀里,埋首在她的秀发里,汲取发间的幽香。杨怀瑜挣扎开身子,道:“我想看看这个宅院的图纸。”

韦昕仍将她摁在胸前,嘟哝道:“让我抱会。”

杨怀瑜仰头抱怨,“你这人…”

话未说完,已被他柔软的唇封住了未出口的话。

先是温存细致,带着点小心翼翼,吻着吻着就粗野起来,呼吸已有点急促。

好一会才放开她,“图纸在书房,夜里你去拿。”声音慵懒温柔微有沙哑之意,教人无法抗拒。

昨夜情浓之时,他也是这般声音唤她。杨怀瑜的脸“腾地”红了,恨道:“我跟你说正经事。”

韦昕清亮的目光中似是燃着火焰,神色却是一本正经,“我也是跟你说正经事,你想到哪去了?”

杨怀瑜气得转身欲走,韦昕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抱了个满怀,指腹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摩挲,最后停在水嫩的双唇上,真诚地说:“你是我的娘子,自有我护着你。放宽心,一切都有我。”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两个人都明白,他为何这样说,说得是什么。

杨怀瑜恼道:“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韦昕轻笑,捏一下她腮边的肉,“都写在这里了,我又不是不认字。”

韦昕很庆幸,能够有她陪伴。朝政上的事已够他烦恼,他不想回到家里还要费神猜测枕边人的心思。可若真要他娶个白纸般不谙世事的女子,他又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厌倦凡事都要解释。

杨怀瑜正好。

之前就足够了解她,只需站在她的立场上一想,就会明白她的意图。而她又足够聪明,能与他心灵相通。落枫山琴箫合曲之时,已将对方引为知己,又经过这许多事情,他们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了解彼此的心意。

杨怀瑜承受不住他温柔的眼神,窝在他胸前靠了一会,悄悄抬头,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一吻,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韦昕摸着唇瓣她适才亲过的地方,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杜离与青楠在树下谈兴正浓,突见杨怀瑜红涨着脸自屋内跑出来,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青楠便欲追杨怀瑜,只听屋内“砰”一声响,似是瓷器落地的声音。两人不敢耽误,杜离急步回屋,青楠三步两步赶上了杨怀瑜。

杨怀瑜笑道:“你说的对,大人果然不喝我沏的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写写婚后的小日子,先平静平静哈~~~~

端倪现

杨怀瑜笑道:“你说的对,大人果然不喝我沏的茶。”

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青楠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叫,“你是故意的。”

杨怀瑜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茶壶是你家大人摔的。”说完自顾自往前走,似是自语,“明日是否做些点心送给大人尝尝?”

青楠脚步顿了顿,“我去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碟子。”

杨怀瑜促狭地笑,“这种把戏,一次就够了。”

青楠气结,大人怎么能看上这个女子,外面看着温婉娴静,骨子里却一点不省事。

杨怀瑜心情极好地坐在偏院的花厅绣花。

花厅后窗有片竹林,竹干粗若碗口,细如笔杆,密密匝匝地。微风吹来,竹叶婆娑,沙沙作响。采薇一边分线一边道:“看着竹子,好像还在紫英苑似的。”

杨怀瑜莞尔。

韦昕心思的细密就体现在这点点滴滴的小事上,他什么都不说,可是只要用心就能体会到他的苦心。

杨怀瑜想了想,看向青楠,“你去厨房看看,现下做百合酥,什么时候能得?”

青楠奇道:“夫人不是说把戏只玩一次?”

杨怀瑜笑了笑,“做来吃,不是玩把戏。”她的眼眸映了竹林的青翠,犹如两块澄明的碧玉。整张脸发出晶莹润泽的光芒。

青楠还欲再问,采薇催促她,“姑娘吩咐你,你去便是,哪来这么多问题。”

青楠不好意思地离开。

晚膳时刻,饭桌上就多了一碟百合酥。杨怀瑜只尝了一块,剩下的让采薇放到红漆雕花食盒里,自己拎着回到卧室。

打开帘后的木门,沿着长廊,走过热气氤氲的温泉,穿过重重帐幕,便是书房。

韦昕正伏案写着什么。

家常旧的素白长袍,式样简单的白玉发簪,杨怀瑜看着他的背影入迷,内心的满足一点一点漾出来。她想过去抱着他。

韦昕却突然回过头,“不如到近前来,看得清楚些。”

杨怀瑜像个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窘迫中带着些不满:又是如此,尽管她的脚步极轻,尽管他并不会武,可他每次都能知道她的到来。

韦昕接过食盒,“做了什么好吃的?”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九块酥香甜美的百合酥。

他刚用过饭,且夜里并无吃宵夜的习惯。

杨怀瑜有点害羞,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小心思。

韦昕心里一动,拿起一块掰开,大部分给了她,小部分放入口中,“味道还是那么好。”

杨怀瑜脸上绽出惊喜的笑容。原来,他还记得啊,当初在破庙里,他们就是如此分吃一块百合酥。

韦昕凑上前,呼吸暖暖地萦绕在她的耳畔,“跟你在一起的情形,我都记得。”

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杨怀瑜掩饰般躲开,见案上墨汁不多,遂自动请缨,“我替你研磨。”

韦昕点头,轻笑,“有劳娘子了。”

娘子,娘子,他已叫得极顺口,她还不曾唤过他相公。

一时有些心猿意马,杨怀瑜忙收住心神,视线落在案头的澄心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似乎是望江改道之事。

杨怀瑜心一沉,望江水患其实并不为惧,又是刚清理了河泥,一两年内可保无忧,韦昕怎会生出改河道的想法。

视线由澄心纸慢慢移到韦昕脸上,这才发现他鼻梁很挺,侧面的轮廓其实有些刚硬,并非一贯表现出来的温润如玉。

这样的男子,是有担当的。

杨怀瑜放下心来,与他在一起,什么事都无需担心。

韦昕写完,收起面前的纸,起身自抽屉里取出一张图,用和田玉镇纸压平了,“今天把宅院逛了一圈吗?”

杨怀瑜摇头,“没有,起晚了,连第三进院子都没走遍。”

韦昕指着图纸,“这是正门,通常都关着。另外有三个侧门,两个角门。西北角的是下人走的,东门最常用。今日就是在这里见到你的。”修长的手指停在一处院落旁,“这里是你住的竹园,这里是书房。”

杨怀瑜凑上前,硕大的图纸画得极详尽,屋院楼阁,亭台轩榭,假山小桥,树丛竹林,无一遗漏,旁边还用朱笔标记了数字。杨怀瑜大概浏览了一下,问:“侍卫跟护院怎样安排的?机关设置在何处?”

韦昕微皱了眉头,“具体要问青桐。不如待明日?”伸手挑了她鬓间一缕秀发,绕在指上。

杨怀瑜小声商量,“只一会就好。”

韦昕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扬声道:“青桐。”

过了一会,笃笃的叩门声响,青桐应声走了进来。

看到杨怀瑜在屋内,青桐并不吃惊,恭敬地喊了声,“大人,夫人。”

杨怀瑜把叫他来的目的说了一下。青桐走到案前,详细地介绍了韦府守卫的情况。

不出杨怀瑜所料,韦府的警戒以流哨为主,机关仍是原先的二十四道。她笑着问:“我有个想法,不知可行否。韦府的警戒来个外松内紧,外面的流哨撤掉一半,在易闯入的地方布置机关。第三进院落固定岗哨跟流哨各占一半,这几处地方亦设置机关。”

其实韦府最重要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韦昕的卧室,另外就是他的书房。

韦昕道:“不必那么麻烦,把书房旁边两间打通,布置成卧室就好。”如此,离杨怀瑜住的竹园就更近了。

杨怀瑜摇头,坚持在书房周围多设置机关,韦昕只得依她。青桐自然无异议,与杨怀瑜商议了几处细节,下去准备了。

杨怀瑜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图纸。韦昕自身后抱住她,“别那么紧张,不会有事。”手指探进她的衣襟便往里伸。

杨怀瑜打开他的手,转过身子,神色有些犹豫不定,“这阵子太安静,有种不好的预感。”

韦昕捧起她的脸,“苏和离开盛京不过十日,还没到漠北。信王已答应一同对付枫霜阁。皇上目前对我还算放心,暂时没什么大事。我们好好过几天,可好?”

柔柔带着请求的声音,浓浓含着深情的眼神。

杨怀瑜的自制力在韦昕面前向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尤其面对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态度。她低头,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韦昕露出阴谋得逞的微笑,打横抱起她,走过长廊,来到她的卧室。

她一向不怎么用熏香,屋子里只隐约有股清淡的竹香。床头的灯盏幽幽地亮着,拔步床上的绡纱帐子低低垂着。

经过前两次的经验,韦昕颇有些食髓知味,又加上摸索出一些门道,很容易就让杨怀瑜卸掉了不安,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们的欢爱上。

云雨过后,杨怀瑜软在床上不想动弹。

韦昕轻笑着撩开她因汗湿粘在脸庞的长发,低低道:“时辰尚早,先别睡,去洗洗。”说着披上方才扯下的素白袍子,然后用床单将她裹紧了,一路抱到温泉处。

氤氲的雾气,总让人联想到某些画面,杨怀瑜经过很多次,都没好意思细看。如今置身其中正好借机细细打量一番。

温热的泉水是从一处不大的泉眼里涌出来的,围着泉眼,用汉白玉砌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池子,有台阶可以下到池底。池壁上还凿了一个出水口,用木塞塞住了。

杨怀瑜道:“武康伯倒是会享受,守着温泉建了座浴池,竟便宜你了。”

韦昕正取来数条棉布与两人的中衣,恰听到她的话,低笑,“不也便宜你吗。”说着,脱掉身上的袍子,也沉在水底。

热汽缭绕中,两人赤/裸的身躯隐约可见。韦昕移到她身旁,替她濯发。乌黑浓密的发散在水里,水草般缠绕在她的胸前,衬着她原本白皙的肌肤更是光洁如玉,胸前两点嫣红在黑发中若隐若现。

极致的妖娆,极度的诱惑。

韦昕脑中嗡一声,身上血液狂奔不止,适才软下去的某个部位又昂然待发。双手不由自主地揽过她的腰身,一路往下探。

杨怀瑜赶紧直起身子,挣扎着踏上台阶。

韦昕松开她,“慢点,当心滑,我不动你。”话是如此说,可身体却渴望得厉害,想重温适才那种欲仙欲醉的滋味。

韦昕从来不是纵欲的人,甚至在半年前都不知欲望为何物。如今总算明白,为何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何戏文里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唱词。

他转向池边的杨怀瑜,杨怀瑜身上披着棉布,正背对了他穿中衣,发梢仍在滴水,打湿了大片衣衫。韦昕叹气,起身上岸,胡乱擦了擦身子,披上长袍,又取干净的棉布擦拭杨怀瑜的发。

绸衣沾了水,紧贴在身上,更凸显出身段的玲珑。

韦昕自身后箍住她的腰,啃咬着她的耳垂,“我都不想碰你了,可你偏偏引诱我。”

杨怀瑜回头,反驳,“我哪有?”却被他亲个正着,舔舐啃咬吮吸,唇舌交缠。

她柔软的身躯在诱着他,她香甜的味道在逼着他,韦昕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再度春风,可想到她身体的生涩,想到她适才的疲惫,还是忍住了。只牵了她的手,坐到罗汉榻上,柔声道:“先抱着你说会话,等头发干了再睡。”

杨怀瑜依在他怀里,仰视着他清俊的面容,想起他方才的隐忍,不禁心动,抬起手臂勾紧他的脖子,低低道:“韦昕,我喜欢你,更胜过我自己。”

韦昕凝望着她,眸里的光彩灿烂得如同满天星辰,“我知道。我亦是。”

埋首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清淡的竹香,听着他胸口沉稳的心跳,杨怀瑜慢慢阖上了眼睛。

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很好,韦昕舍不得放下她,直到双臂有些酸麻,才俯□子轻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将她放到床上,自己躺在她的身旁。

她的直觉很准,确实有些事情发生了。

下午,他接到了萧如是的信。他们行至延庆州时,被人偷袭,来人发须尽白,形容憔悴,武功却甚高,苏和的四个随从合力才勉强与那人战成平手。信里附了张肖像,让他查明此人。

看那张画像,隐约与南宫逸相似,可南宫逸不该如此苍老,韦昕想不出,那人是谁,为何要偷袭苏和?

作者有话要说:真不好意思,感冒了,昨天晚上想发,可是一直进不了后台~~~~~

无端祸

睡意朦胧里,杨怀瑜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本能地要起身,耳边传来低柔的声音,“还早,再睡会。”一双大手将她滑落的薄被往上提了提。

屋内漆黑一片,瞧不出什么时辰。

杨怀瑜坚持起身,摸到火折子,点了灯。

韦昕已穿好了中衣,正在穿靴子。

杨怀瑜取过官服,服侍他穿衣。

灯光下,大红官服映得他面如冠玉,器宇轩昂。杨怀瑜看得有点呆。

韦昕低声道:“还没有看够吗?”杨怀瑜白了他一眼,低了头,不觉粉面已染了红霞。

韦昕浅浅一笑,目光顺着她微敞的衣领探进去,白皙的肌肤上红痕点点。想到昨夜,他心中一荡,附耳道:“你还好吧?还疼吗?”

其实,只最初两次有些疼,现在更多的是欢愉,早就不疼了。

杨怀瑜红着脸不说话,惦起脚尖替他戴好官帽。

韦昕顺势抱住她的腰身,“我吃过饭就走,你再睡会。我下了朝就回来陪你。”

杨怀瑜笑着推开他,“快去吧,免得迟了。”

韦昕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下了朝就回家。

直到日暮时分,他才铁青着脸回府,似是极为生气。

青桐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换衣。

韦昕长舒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温柔,“夫人今天干什么了?”

青桐答:“上午将书房隔壁的屋子收拾了,午后逛了逛院子,看了几处布置机关的地方。”

韦昕沉思一下吩咐道:“晚膳摆在饭厅,请夫人一同用膳。”

青桐飞快地扫了韦昕一眼,低头出去了。

杨怀瑜坐在他身旁,关切地望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韦昕浅笑,“没事。你我既是夫妻,理该同桌共食,同床共寝。”

一时间两人无语,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喝汤。

下人撤下杯碟,重又沏上茶来,韦昕才淡淡开口,“前阵子,你跟苏和去了好几处地方,可有特别喜欢的城镇?”

什么意思?

杨怀瑜手一抖,茶水泼出来,洒在银红色褙子上。

韦昕忙抓过她的手察看,“可烫着了?”

杨怀瑜摇头,起身行礼,“大人辛苦了一日,早些安歇吧。妾身告退。”看都不看他,径自扬长而去。

她生气了。

韦昕很清楚她为何生气。他并非想隐瞒她,只是目前尚未想到好法子,他不想累她着急。

修长的手指轻轻摸着甜白瓷的茶盅,触手滑润如玉,就像夜晚紧贴着他胸膛的她的肌肤。

又想起她依在他怀里时的温柔顺从。

她极少违背他的心意,即便因害羞不愿这样那样,也会柔声地求了他。

韦昕再也坐不住,大踏步往竹园走去。

竹园偏厅灯火通明。隔着窗纱看到青楠拭剑的身影,又看到采薇的身影走上前,然后青楠作势追她。隐约听到清脆的笑声。

一派和美喜乐。

韦昕停在竹园门口,终是没有进去,转身去了书房。

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穿过帐帘,穿过长廊,进入杨怀瑜的卧室。

屋内点着灯,却没有人。

桌上放着一双还没有完工的袜子,白色细棉布,袜子口绣着宝蓝色的云纹,雅致大方。

很显然是给他做的。

韦昕拿起袜子摩挲半天,心里竟是酸楚得厉害。

只是想守着她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却那么难?

在桌旁坐了会,杨怀瑜仍未回来,索性掀了帘子上床躺下了。

枕畔残存着她发香,像是玉兰花般淡淡的清香,教人心醉。

房门响动,隔着帘子看到杨怀瑜端着针线笸箩走进来,停下,欲回头,却是没有,在桌旁的绣墩上坐了,认真细致地整理笸箩里的东西。

修长纤细的手指,淡定从容的神色,优雅柔和的侧影。

韦昕想起小时候,偶然半夜醒来,娘也总是坐在床边神情温和地做针线。日子那样宁静,那样安稳。